第十章 风云再起江湖会1

01.侠影再现黄鹤楼

这是民国开端最神秘的一段历史。

中华山,共进会。

最早发现这个神秘江湖组合的,是长沙百姓,与混杂在百姓之中的文人墨客。但是没有人知道,正是这个神秘的江湖社团,将彻底地改变中国。

长沙!

抢米风潮。

烈焰腾空!

长沙抢米风潮,说起来应该是岑春煊这厮惹出来的乱子。当时长沙人心思乱,莫不惶惶,于是纷纷抢购米粮囤积,搞得市场上米也缺,粮也缺,人心愈加惶惶。偏偏岑春煊那厮出任湖南总督,他在调查了湖南的米食供应情况之后,知道粮食足够富裕,就任由百姓折腾去。

这一折腾,就折腾出事了。

明明是米粮充足,却偏偏有人活活饿死,世道黑暗啊,居然还有洋鬼子跑来买米……

长沙饥民大愤,蜂拥而至抚署,要找老岑这傻瓜讨个说法。岑春煊烦不胜烦,就躲在衙署里偷看,这一看,把老岑吓了一大跳。

岑春煊发现,乱民之中,有一个牛高马大的汉子,正幸福地咧着嘴巴,咔嚓咔嚓地锯着抚署的旗柱。

当时老岑心里那个火啊,心说你那块头,有力气不去码头扛麻包,怎么偏偏这个节骨眼上跑到我的抚署来锯旗柱,欺负我老岑老实啊?我老岑老实就该让你欺负啊?

开枪!岑春煊下令。

砰——轰!枪声响处,抚署的旗柱应声而倒,人群中却早已不见了那大汉的身影。

那大汉哪里去了?

众卫兵端枪找了半晌,突然发现那大汉正在第二根旗柱前忙碌着,众卫兵大骇,急忙开枪,又是砰——轰一声,旗柱折倒,大汉已经无影无踪。

旗柱被锯倒,乱民愈发鼓噪,就在这混乱之中,突见一条人影,手提两只西洋怪箱,纵身凌空一跃,偌大的身躯轻若无物,竟然跳上了屋顶。饥民惊呆了,好半晌才有人突兀地叫了起来:这厮便是刚才锯断旗柱的大汉。就见那大汉咧开嘴巴,向众人抱拳执礼,分明是江湖人物。

饥民欢声如潮,抚署的卫兵趁机瞄准了大汉,疯狂射击。

子弹打在瓦片上,未伤及大汉分毫,只见他扭开提箱的盖子,将箱中的煤油洒在屋顶上,放一把火,然后身形纵起,消失了。

饥民趁势鼓噪,蜂拥而冲入抚署,见东西就抢,逮人就往死里打……

这时候那惯会飞檐走壁的大汉已经施展轻功,到了长沙中学,看这所学校蛮好,学校屋舍的屋檐竟高三丈,就跳上去放了一把火,然后接着往前跑,跑到了海关关署,发现海关关署也不矮,再放一把火。数不清的长沙百姓跟着大汉的身后狂追,却又如何追得上?只落得满街都是跑脱落的鞋子,和被众人赤脚踏踩得半死不活的老腐儒,那老腐儒一边呜咽,一边执笔在别人的脸上急速地书写——实在是来不及找纸张了,只能就近找张人脸来打草稿——世岂真有剑侠其人哉?是不是剑侠没人晓得,只是这时候那身手惊人的大汉已经冲进了师范中学。

学校正在上课。

那大汉一进来,只管飞砖掷瓦,打得众师生鬼哭狼嚎,拼命飞逃。就听那大汉用浓重的北方口音吼叫道:快走快走,都走开,别耽误正事……

正事就是个放火。

将师范学校的师生全部撵出去之后,那大汉又在校园里放起火来,火光声中,只听朗朗大笑之声,伴随着一条近乎虚幻的人影,倏忽间飘飞远去……

俄顷,有消息传来,一个身手惊人的大汉正在益阳放火……

益阳距长沙,其间相隔二百余里,那大汉来往神速,出入无阻,何其惊人。

02.北道豪强

当长沙大火之时,有一名达官贵家的子弟,正登上天然台,坐在那里悠闲地独品香茗。忽然之间就听到人声吵吵嚷嚷:那啥,咱们去那疙瘩看看去,那疙瘩的风景,贼好……清一色北方口音,走上来四个身材惊人魁梧的大汉。

那官家子弟也有几分胆气,见此四人并不害怕,招呼道:几位大哥居然也有此雅兴,登此天然之台,便过来一同品茗如何?

四名大汉有些惊讶,突然沉脸吼道:你敢招呼我们喝茶?不怕丢了你的小命吗?

官家子弟吓了一跳:我好意招呼你们喝茶,缘何会丢了小命?

四个大汉走上前来,围着官家子弟走了一圈,突然一指远处的大火:看到长沙城中的大火没有?

官家子弟:看到了。

四名大汉哈哈大笑:好教你得知,这场大火,便是俺们兄弟的杰作。

官家子弟这回是真的吓了一大跳:几位有何冤屈?为何要放火呢?

四大汉仰天长笑:你个小屁孩啥也不知道,老实告诉你,俺们哥几个是你们两湖道上的兄弟请来的,都说两湖是人间宝地,可来到这疙瘩一瞧,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啊,这两湖地带,饥民嗷嗷,贪官污吏却不管不问,我兄弟路见不平,就想杀几个贪官惩戒惩戒,可是你们两湖道上的兄弟胆子太小了,就知道做小贼东抢西劫,真是丢尽了我们绿林道的脸面。所以我们兄弟今日小试身手,那啥,就是要让你们湖南这疙瘩的窝囊废知道一下俺们那疙瘩的厉害……那啥,你听明白俺们说啥了没有?

官家子弟目瞪口呆,连连摇头:听不大明白……

四个大汉有点着急:那啥,就是那啥,你小子要是乐意的话,就跟俺们哥几个走,跟俺们吃香的喝辣的去。实话告你说,这世道马上就要大乱了,你早点跟俺们走,早占一天的便宜……

说话间,四个大汉掏出一个白布裹成的怪东西,展开来,上面满是血手印,就听他们劝道:那啥,你要是想跟俺们走,在这上面按个手印就成……

官家子弟定睛一看,只见那血手印一个个触目惊心,鲜红刺目,兀自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道,直骇得官家子弟三魂俱散,七魄不存:几位大哥……饶了我吧,我家里还有八十岁的老母……

见官家子弟怯了,四名大汉收起血手印,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望着四人远去的背影,官家子弟好半晌才叫出声来:莫非是哥老会又出江湖了?

却也不大对头,这些绿林人分明是从北方那疙瘩来的……

03.老龙头的归来

那官家子弟一点也没猜错,销声匿迹良久的哥老会,确实是又回来了。

这次长沙抢米风潮,便是哥老会的杰作。

至于那北方口音的汉子们,却是哥老会为壮声势,专程赴北方寻找到的义和团武装。

正像我们所知道的那样,这一次的长沙抢米风潮,的确不是因为湖南粮食紧张而引起来的饥民自发行动。要知道,湖南的米粮虽然未必充足,却也没到十数万人吃不上饭的地步,所以岑春煊才会有恃无恐,认为只要粮食足够,百姓就不会闹事。

岑春煊想得也没错,那百姓是不会闹事的——可是哥老会却是一定要闹事的!

要知道,这哥老会,已经与清廷结下了血海深仇。

第一任老龙头王秀方,因为辅佐唐才常起兵勤王遇害,可怜平地能够蹦起来一丈多高,可清兵硬是不让老龙头蹦,就这么在紫荆湖把老龙头的脑袋砍了下来。

第二任老龙头马福益,与华兴会共谋起事失败;第三任老龙头龚春台,起事失败后连累得哥老会万人丧命,这一万多条人命啊,哥老会岂肯罢休?

所以这次长沙抢米风潮,便是以哥老会为首,联合了江湖洪天保派的兄弟,并募集了北方义和团的残余“青军”,共同发起了一次复仇行动。

在长沙城里四处放火,及在天然台上出现的那几个北方大汉,便是哥老会从北方请来的义和团人物。若然不是他们,也不足以惊扰整座长沙城。

请来义和团,组织并发起这次复仇行动的人,名叫左耀国。

这个左耀国来自日本,在日本他的名字叫冈头樵。

而这个日本人冈头樵,却又是龚春台的六龙山洪江会起事失败后,逃到日本的哥老会龙头之一焦煜的化名。

但是焦煜这个名字大家很少用,一般时间大家都称呼他为焦达峰。

党人焦达峰!哥老会第四任老龙头!

老龙头回来了。清廷的气数,也该尽了。

04.大家一起来共进

却说六龙山洪江会起事失败之后,会中龙头大哥之一焦达峰亡命日本,化名冈头樵,找到黄兴并加入了孙文的同盟会,一心一意等着孙大哥带领众兄弟杀回湖南,为此前三任老龙头报仇。

可是他却没有想到,孙文对长江流域的革命并不热衷,主要的原因是孙文自知无力控制两湖绿林。所以孙文有了一个铁的原则,同盟会的经费,只能用在两广的起事方面,内地的革命活动,孙文支持的力度不是太大。

眼见得两湖哥老会十几万兄弟憋足了劲急欲起事,而孙文却不紧不慢地在毫无革命根基的广东广西外加云南折腾过来,再折腾过去,焦达峰终于火了,遂决定踢开孙文闹革命,不跟同盟会磨洋工了,自己搞一个新的江湖组合,先干起来再说。

1907年8月,两湖哥老会老龙头焦达峰、四川孝义会大佬张百祥等人在东京发起,集合逃亡于日本的绿林首领,成立了共进会,这个帮会是共和革命历史中最缺乏资料的,这是因为会中兄弟多是大佬,不耐烦写字记事,只琢磨着一刀一枪,杀他个痛快……

因为会中兄弟的文化水平都不是太高,弄不出什么响亮的名堂,就将同盟会的宗旨章程能搬的搬,能抄的抄,唯其同盟会宗旨有四个字,叫做“平均地权”,兄弟们都有点保留意见的意思。

为什么要平均地权呢?人家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地,你凭什么要跑了去和人家平均呢?

江湖大佬们要面子,不好意思直接问孙文,幸好有个比较宝气的同盟会员阎锡山——就是后来的山西阎老西,他跑了去和孙文理论。

阎锡山:地有生地和熟地,总理听说过吧?

孙文:生地熟地……没错,中医里是有这两味药……

阎锡山:不是,总理,我说的不是中药,我说的是土地,土地未开垦过的叫生地,庄稼不好长,要农家垦耕几年之后,慢慢地变成熟地。除此之外还有山地和荒地,山地里石头多,荒地里土质不好,举凡农家经营山地和荒地,都要花费几十年的工夫,慢慢地才能把地养熟,这活只有勤苦人才肯干,许多懒人根本就不乐意干活,总理请你告诉我,凭什么那些懒人要平均人家勤苦人的地权呢?

孙文:阎小西,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要知道地价不是一成不变的,比如说你家里有一块地,开始时只值一千元,后来地皮涨价了,涨到了一万元,这一万元就不能归你了,得大家一起来分……

阎锡山:搁孙总理的意思,我买一块山地,因为地里石头太多,只值一千元,等我全家人吃苦卖力,花了几年工夫把地里的石头全搬出去,地价上升到了一万元,这一万元就归那些蹲我家地头上看我家干活流汗的懒汉了?

孙文:你这个阎小西,什么脑子嘛,光靠蹲地里捡石头能把地价抬到一万元吗?那是革命成功了,所以你的地就值钱了。

阎锡山:我还是不明白,革命成功不成功,跟我家里的地有什么关系?

孙文:当然有关系,革命不成功,你家里的地只是你自己家的,当然不值钱,等革命成功了,平均地权了,你家里的是大家的了,才变得值钱起来,你明白了吧?

阎锡山:……我更不明白了……

……

一根筋的阎锡山跟孙文抬了足足半个小时的杠,讲得孙文口吐白沫,也没能说服他。

连阎老西都想不明白的事,江湖大佬们就更拎不清为什么要让懒人平均勤苦人的地权了。

所以焦达峰始创共进会,把同盟会的宗旨照搬照抄,唯独这个平均地权,特意改成了平均人权。

人权又怎么一个平均法?

幸亏阎锡山没资格加入共进会,否则他非得跟老龙头焦达峰打起来不可。

连地权怎么个平均法都没有弄清楚,这边又闹出人权来也跟着平均,这纯粹是瞎起哄。大家还是尽量别提这种怪问题的好,以免大佬发火。

不提问题,那大家干什么呢?

大家一起来共进!

什么叫共进呢?

共进会的宣言上说,共的意思,就是大家一起来……

一起来吧。

05.红花亭下拜龙头

时间:1907年8月。

地点:日本东京牛区赤城町清风亭。

首领:

会长张百祥:四川人,两湖孝义会龙头。

内政部长居正:湖北人氏,秀才留学生。

财政部长刘公:湖北人氏,襄阳首富,世家公子哥。外交部长邓文翚:江西人氏,秘密会党龙头。

文牍部长彭素民:江西人氏,秀才留学生。

党务部长潘鼎新:湖北人氏,哥老会龙头大哥。

军政部长孙武:湖北人氏,太平天国后人。

交通部长焦达峰:湖南人氏,哥老会老龙头。侨务部长陈兆民:南洋侨胞。

各路兄弟入得共进会门来,首开山水堂香。山是中华山:

神明华胄创中华,凿井耕田到处家。

锦绣山河万世业,子孙相守莫相差。

水是兴汉水:

一水源流万里长,汉家兴复起中央。自从派衍分南北,气势奔腾不可当。

堂是光复堂:

堂上万家气象新,敬宗养老勉为人。维新守旧原无二,要把恩仇认得真。

香是报国香:

香火绵绵未为休,祖宗一脉自千秋。

膻腥久豤庄严土,待买名香炦九州。

兄弟入得门来,便是一家,檄文同传,报国复家:

呜呼!吾同胞苦于祖国沦亡,呻吟于异族专制之下垂三百年矣。以四百兆黄帝子孙,神明华胄而屈辱于区区百万弹膻腥之鞑虏,可耻可哀。为古今天下笑,孰有过此者?凡有血气,皆当奋起,以雪累世深仇,此其共进会今日成立之原因,及宗旨所在也。

共进会者,合各派于革命之途,以推翻清朝政权,光复旧物为目的,其事甚光荣,其功甚伟大,其责任甚艰巨也。吾同胞甘心恭顺,愿认贼作父,则亦已矣。若不然者,当应抚胸自问,犹有热血,则杀我祖宗者,即在眼前当必怒火中烧,应该挥刀直前,以图复仇。若时有齐桓公复百世之仇,宿恨方消,伍子胥鞭平王之尸,英雄吐气。吾同胞其念之哉!今日之事无论男女老幼,士农工商,以讫江湖卖技之流,军旅荷戈之士,皆宜负弩前驱,灭此朝食。太平天国讨满檄文有云:“忍令上国衣冠,沦于夷狄,相率中原豪杰,还我河山。”何其壮也,功虽未成,其杰亦矣。我共进会者当承其志,以竞未竞之功。然后可以上对祖宗,下垂后人,以齿于圆颅方趾之俦,皇天后土,实鉴斯言,弟兄袍泽,有如此约。

然后会首张百祥率众兄弟改发——打散发辫;洗面——面巾覆盆;改衣——换白色长衣;包头——以红布包头;再换好干净的鞋子。

正式迈入洪门,有兄弟相问:

门前兄弟来同宗,入到洪门尽姓洪。

有仁有义刀下过,不忠不义刀下亡。

入洪门的兄弟回答:

一进洪门结义兄,当天盟誓表忠情。长沙湾口连天近,渡过乌龙见太平。

然后引路兄弟率新进兄弟进忠义堂,过乾坤圈,饮三河水,到木杨城,最后来到了红花亭,红花亭的门口,悬有一联:

红花亭内一炷香,五龙出世立誓章。

高溪开定约本字,招得兄弟万古扬。

红花亭下,端坐的是龙头大哥,会中执事立于一旁,宣布开坛。

问:到来何事?

答:来拜天地会。

问:拜会何事?

答:反清复明。

问:有何为证?

答:有诗为证:

反斗穹原盖旧时,清人强占我京畿。

复回天下恭师顺,明月中兴起义时。

若是新进兄弟答得毫厘不差,龙头大哥便大喜,拿你当亲兄弟。如果回答稍有差池,那你就惨了,免不了要三刀六洞,活活的痛死你。

记忆力好的兄弟,能够流利地背诵这么一长串,那么龙头大哥就会带着你斩七——斩鸡头;焚香——烧黄纸;散莲花——摔碗;饮红花酒——喝血酒;歃血——拜把子。

如是一番折腾,非身强力壮者,是很难支持到最后的。毕竟闹革命是个体力活,身体素质不行,自然不在共进会的考虑之内。

06.招摇过市的同盟会

共进会成立之后,老龙头焦达峰化名回国,先在长沙密招哥老会兄弟,从长沙至浏阳,沿途十里收罗乞丐饥民,谎说长沙放赈,诱之以往,并使会中兄弟扮作饥民,蜂拥而入长沙,先行捣毁粮店,继而聚江湖兄弟并从北方招募义和团“青军”,再加上不甘寂寞的闲杂人众,总计万人大闹长沙,火烧了巡抚衙门,哄抢了米店,捣毁了洋行,逼迫巡抚岑春煊出逃。

而后焦达峰赶赴湖北武昌,与共进会在湖北的领导人孙武一同大搞抬营。

所谓抬营,就是将共进会的发展目标重点放在湖北新军方面,运动军队,把清军一队一队、一营一营、一标一标地争取过来,利用军队现成的组织,实现革命的目标。

焦达峰之所以撇开老家湖南,跑到湖北武昌去活动,最重要的原因是湖北的民主气氛太浓烈了,就在湖北新军中,赫赫然竟有一个“湖北军队同盟会”在公开活动。

最离奇的是,这个公开活动的同盟会的负责人,居然还在监狱里。

这位正在监狱中的同盟会首脑,名叫李亚东,他是在哥老会第三任老龙头龚春台起事失败后,被猎头侦探郭尧阶卖给官府的。卖就卖了,李亚东也不跟他计较,只管成立湖北军队同盟会,并办了会刊《通俗白话报》,每天在狱中忙于同盟会的事务,来请示汇报工作的同盟会会员在牢门外排起了长队,搞得监狱长目瞪口呆,于是下令禁止李亚东会客。

不让会客就算了,李亚东大度,还是不肯计较,只不过大家这时候才醒过味来,这个已经运转了五个月的群众组织,打出了同盟会的旗号,怎么官府也不说管管呢?

算了,大家考虑,为安全起见,先改个名吧,免得让人家抓住把柄。

就改名为“群洽学社”。

这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古怪,以前大家就叫同盟会的时候,也没见官府理会,现在改叫“群洽学社”了,反倒引起了官方的注意。

事情的起因是大家听说了湖南长沙的抢米风潮,有谣言说湘中已全为革命军占领,当时大家一听就信了,吵吵嚷嚷地搞了好多武器,准备往湖南运,幸亏这时候黎元洪把他们叫了去,让他们看一份刚刚从长沙发来的电报,电报上说长沙的民变已经平息,众人这才作罢。

作罢过后,大家又觉得群洽学社太醒目了,于是决定再改名,这次改为“振武学社”。

振武学社有会员二百四十余人,只是收会费的会计就有五人,五个会计天天在军队里收会费,又被黎元洪发现了,于是大家紧急开会,再次改名。

这一次就改为文学社,社长叫蒋翊武。

这时候同盟会的老先生谭人凤来了,老先生却不知道这个文学社扛枪拖炮,实力怕人得很,只是听名字叫文学社,以为是吟诗作赋的文人团体,就没有当回事。

谭人凤带来一千元钱——谁说孙文不支持内地革命,这不是给了一千块嘛——给了共进会的孙武二百块,给了同盟会的居正八百块,文学社一分也没得到。文学社没见到钱,倒也没吭声,可是共进会的孙武却是老大不乐意,认为同盟会欺负共进会。

却说广州起义之后,孙文远走美国,消失不见;而在上海,以宋教仁为首,得陈其美、谭人凤相助,又搞了一个“同盟会中部总会”出来——这种行为属于地地道道的分裂同盟会。因为同盟会的东京总部还在,虽说现在总部只剩下刘揆一老兄一个人了,可总部就是总部,这可不是可以乱抬杠的。

东京同盟会总部名存实亡,香港同盟会因为孙文的失踪,彻底陷入了瘫痪,唯其此时宋教仁登高一呼,恰好弥补了组织上的空缺,至少,湖北这厢的文学社也好,共进会也好,都又有领导了。

于是同盟会中部总会发布宣言,痛责胡汉民、黄兴等人的不负责任之举,声明中说:

同人等激发于死者之义烈,留港月余,冀与主事诸公(赵声,黄兴,胡汉民)婉商善后补救之策,乃一则以气郁身死(说的是赵声),一则以事败心灰(谴责的是黄兴),一则燕处深居,不能谋一面(骂的是胡汉民),于是群作鸟兽散,满腔热血,悉付之汪洋泡影中矣。

虽然,党事者,党人之公责任也。有倚赖性,无责任心,何以对死友于地下?返沪诸同志,迫于情之不能自已,于是乎有“同盟会中部总会”之组织。

定名同盟会中部总会者,奉东京本会为主体,认南部分会为友邦,而以中部别之,名义上自可无冲突也,总机关设于上海,取交通便利,可以联络各省,统筹办法也。各省设分部,总揽人才,分担责任,庶无顾此失彼之虞也……

……举义必由总部召集,各分会提议,不得怀抱野心,轻于发难,培元气,养实力也。

因为去美国找一个刷盘子的临时工比较困难,所以现在大家只好彻底地撇开孙文了,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个分裂出来的新同盟会,却工作的重点转移到了长江中下游。

这一次算是对了路子,两湖这边十几万人等得太久了。

路子对上了没错,可两湖的兄弟们,又是如何与宋教仁联系上的呢?

这件事说起来就绝了,起初,两湖兄弟到处找同盟会,也找不到,最后商量是不是得去东京找,这时候居正突然想起来,监狱里还关押着一个同盟会胡瑛,监狱长胡国华就是胡瑛的老岳父,说不定这胡瑛……于是就去探监,果不其然,胡瑛指点道:你们不必去日本,只要到上海四马路一支香番菜馆,去与宋教仁和陈其美联系便可。

果然,居正赶到上海的四马路,与一支香番菜馆的经理对上暗号,就见陈其美来了。于是居正狮子大开口,要枪械,要子弹,要炸药。陈其美的回答是:给,你要什么给你什么,要多少给你多少,你们回去立即准备,八月十五杀鞑子——正因为有陈其美这句话,才有了前面提到的谭人凤带来的一千元钱。

这样大家就算是找到组织了。于是宋教仁大抱大揽,于“中部总会”中设立了五个总务干事,分别是宋教仁、陈其美、谭人凤、杨谱笙及潘祖义。

居正被派到湖北担任地区主持人,焦达峰被派到湖北担任主持人,可这老哥俩始终泡在一块,于是焦达峰对居正说:看清楚了没有,来了这么多大佬,可钱还是没有一文,你有办法弄点钱来?

居正说:亏你还是哥老会的老龙头,弄钱的事儿还来问我?

焦达峰仰天长叹:神啊,我们好歹也是江湖大佬啊,可是从老龙头王秀方那一任就穷得要死……

神?

看来要弄钱,真的只能是指望神仙显灵了。

07.金菩萨怪案

老龙头焦达峰咬住一个钱字不放,那是因为他老兄的债务人身份。

长沙抢米风潮,老焦鼓动起三会兄弟超过千人,就算是每个兄弟的补贴十元钱,那也要一万元。北方募集来的青军要价更高,不说别的,单说放火的那几个血手印,每人如果少于二百元的话,那人家还不得跟你玩命?

火焚衙署的时候,岑春煊那厮还悍然令部下开了枪,造成五十四人的惨重伤亡,这五十四人中多有流民乞儿,大佬焦达峰不会掏钱,但受伤和死亡的兄弟的疗养费和抚恤费用,林林总总,账目加起来,财务支出绝对不少于一万五千元。

老龙头焦达峰有这笔钱吗?

没有!

这么一说我们就明白了,负责湖南事务的老龙头天天泡在湖北舍不得走,实际上是跑湖北来逃债来了。

可怜的老龙头,欠了这么多的债没办法还,真是太惨了。

想办法弄点钱吧,老龙头焦达峰死命地催居正:想想办法,快点想想办法,到底哪儿能弄来钱呢?

居正被焦达峰缠得昏头涨脑,就只好想破了脑袋地想,这一想还真想起来了——就在广济县里,有一个达城庙,庙里供奉着一尊金菩萨,金菩萨金菩萨,那可是金子做的,值钱……

把金菩萨弄来!

老龙头焦达峰当即作出决定。

先踩点,焦达峰和居正哥俩儿以游客的身份去了广济县,到了达城庙拜菩萨,果见一尊金光闪闪的菩萨,慈眉善目地端坐于法座之上。老龙头焦达峰见了菩萨,眼泪当时就下来了,急忙磕头: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啊,都这光景了你老人家还坐得这么稳啊,赶明儿个我们兄弟带你去革命……

踩点回来,证实消息无误,于是焦达峰催促孙武快点准备工具,请菩萨那可是件大事,怠慢不得。

行动的那天夜里,大雨倾盆。道上有句话,叫做偷风不偷雨,可是老龙头焦达峰明显专业不精,外行,居然就挑了这么一个暴雨如注的日子干活。

六条人影在焦达峰的带领下,于午夜时分到达达城庙。

翻墙而入,急骤的雨声掩盖了他们弄出来的响动,庙祝睡得猪一样的深沉,众家兄弟已经进得庙里,给菩萨磕头。

菩萨菩萨别生气,弟子请你革命去。

金身熔炼都是钱,买枪买炮买武器……

请菩萨与弟子同行……将金菩萨搬下法座,感觉好像不是太沉,就让力气最大的兄弟周海文把菩萨背上,其余的兄弟断后,一众急急离开了达城庙。

行至半路,突见灯笼火把,络绎而来,焦达峰大骇:兄弟们苦也,事机不密,走漏了风声也,只怕是官府派了兵丁追来了……

那怎么办?

好办!焦达峰让大家将金菩萨藏在路边的麦田里,做好记号,然后众兄弟散开,假装夜行路人的模样匆匆离开。

第二天才弄清楚,昨夜碰到的兵丁,不过是蕲州的巡逻官吏,例常巡逻而已,让兄弟们虚惊一场。

焦达峰松了一口气,再率兄弟们匆匆回去,将金菩萨取回——却是作怪,等到了藏匿金菩萨的地方一看,却是空空如也。

那金菩萨竟然不翼而飞了。

真是奇哉怪也,金菩萨怎么会不见了?

莫非是被哪个过路的拿走了——可这也未免太凑巧了吧!深更半夜走路,被金菩萨绊倒跌一跤,而且这人还要有很大的力气,能够将金菩萨搬走……可能性太小,太小。

莫非是哪位兄弟见财起意,自己又偷偷地溜了回来……如果真是这样,那位兄弟也不用将金菩萨搬走,他只要将金菩萨换个地方藏起来,众家兄弟就找不到了……但是众家兄弟为了革命,都是连身家性命都不要了的人,却在一尊金菩萨上玩这种心眼,这种可能也不大,不大。

最大的可能是——金菩萨它自己钻进地下去了。

08.是兴奋剂还是蒙汗药?

老龙头焦达峰硬是缺乏做贼的经验,也不想想那尊金菩萨体积庞大,需要几个人从法座上才能搬下来,可只要一个兄弟就能背起来走——若真是纯金铸造的菩萨,岂是五六个人能够搬得起来、一个人背得动的?

那尊金菩萨,原本就是泥塑的,只是外表刷了一层金漆而已。

那一夜暴雨如注,众兄弟将这尊泥菩萨抛置于风雨中,只顾自己仓皇而走,可怜那尊菩萨被大雨一浇,原本是来自尘土,又归于尘土了……

这是金菩萨失踪之案的最终破解,只要逮来庙祝严刑拷打,便知端的。

可是当时焦老龙头没心思破这个案子,就算案子破了又能怎么样?老龙头缺的是钱啊!

上哪儿弄钱去呢?

可怜的老龙头都快要愁死了。

眼见得老龙头如此可怜,一个叫邹永成的革命党人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于是就献上了一条妙计。

邹永成说:我有个婶母,住在武昌八卦井,她的箱子里有很多金银首饰,只要略施小计,把我婶母的首饰弄到手,革命经费就解决了。

众人听了大喜,偷窃不避亲,兔子偏吃窝边草,就捡老邹的婶母下手了。

可怎么下手呢?

兄弟们琢磨来琢磨去,终于琢磨出来一条妙计。

弄点蒙汗药,给老太太灌下去,这事准能成。

蒙汗药好搞,大家都是江湖人嘛,可江湖人是江湖人,好像没哪个兄弟有采花的经验……就去找新军31标的军医,请军医给兄弟们配点蒙汗药。

蒙汗药配制好了,邹永成自己花钱买了瓶好酒,把药剂掺进去,提了酒瓶直奔婶母家,孙武、邓玉麟等党人一人拎一条空麻袋,兴冲冲地跟在邹永成身后,等邹永成进了屋,大家急忙趴在窗台下听动静。

孙武和邓玉麟等了好久,就见邹永成气冲冲地走了出来:这是哪个浑蛋配的蒙汗药?我婶母越喝越精神,非要让我再给她买两瓶……我哪有这么多的钱买酒?你们得赔给我……

孙武和邓玉麟面面相觑,别是那军医看错了方子,错把兴奋剂当蒙汗药了吧?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大家决定,由邹永成把他婶母的儿子骗到汉口去玩,而大家则在那边冒充绑匪,看能不能让那老太太拿出钱来。

这一招果然管用。

老太太真的以为儿子被绑了肉票,哆哆嗦嗦地拿出八百元钱来。

革命党有钱啦!

只是这些钱,要是发起场起义的话……好像还差点。

09.我的小名叫公公

八百元钱明显不够起义的,那怎么办呢?

这时候大家听说了一个好消息,共进会的财政部长刘公,他家是襄阳城中的巨富,有钱,大大的有钱,而且刘家一次性地就给了刘公两万元。

这两万元,是刘公的父亲刘子敬给儿子的,刘子敬这么舍得掏钱,是因为听了刘公表兄弟周德麟的教导。

周德麟说:要光宗耀祖,要发大财,就必得先做大官,做了大官,发财就容易了,听说美国人都是这样。现在我表弟刘公是日本留学生,人才啊,家里再拿点钱,给表弟捐一个道台,这样就容易来钱了。

刘子敬听了大喜,当即把儿子刘公叫了过来,拿出两万两银子来,让儿子拿这些钱去省城,找个门路捐个道台,也好光宗耀祖。

于是刘公就揣了两万两的银票,又回到武昌,继续革命。刘公弄到钱的消息不胫而走,霎时间革命党人都激动不已,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凑在刘公身边,晃来晃去,谈东言西,都在等着刘公自觉地把钱拿出来。

可是刘公这厮却也是邪门了,他却还跟大家东拉西扯,一连好几天也不肯把银子掏出来,把大家急得眼睛都蓝了,于是大家聚在一起商量说:既然刘公公死活不把银子拿出来,咱们也不能强迫人家是不是?那咱们就回去工作吧。

于是革命党彭楚藩要求刘公抄录一份革命文件,刘公不知是计,洋洋洒洒,一挥而就。

彭楚藩拿到刘公书写的革命文件,立即扬言要报官,惊得刘公魂飞天外,才知中了彭楚藩的诡计。

无奈何,刘公只好交出银票,算是解决了革命党的经费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