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落幕前夕的喧嚣1

01.男人就是要怕老婆

当倪映典独自一人殊死血战的时候,同盟会那边,正在和清朝秘密交涉,这一次同样有黑龙会在里边搅和,并再一次大打出手。

最早的联络人是程家柽——就是那位写文章号召全体留日学生回国闹革命的程家柽,他文章写得漂亮,又喜欢社会活动,就引动了一位漂亮妹妹的芳心。

这位漂亮妹妹是高干家属,她是朝中重臣录肃亲王善耆的内亲荣铠的女儿。

于是革命党与满族亲贵喜结连理。

结了连理之后,程家柽就去找同盟会兄弟刘揆一,替铁良转交给刘揆一一万元钱,条件是:

——别杀满洲人了,五族共和吧。

——如果革命党不能答应这个条件,那就退而求其次,只杀满洲人中的老百姓吧,别杀当官的了。

——如果第二个条件革命党也不答应,那就再退一步,别的当官的由着革命党杀,但别杀铁良了,铁良也不容易……

程家柽这边只顾跟刘揆一谈条件,却不想他老兄早被人盯上了。

盯上他的人,名叫刘光汉。

这个刘光汉又是何许人也?

说穿了委实乏味,刘光汉便是思想大师刘师培。由于他写文章用的是刘光汉这个笔名,久而久之,刘光汉渐成品牌,就没人知道刘师培是何许人也了,于是他就长期占有了刘光汉这个名字。

刘师培是党人中唯一有自己思想的人,是因为他的脑袋瓜子,确实不简单。早在程家柽喜与清朝亲贵结良缘的时候,刘师培就知道老程迟早会和老婆站到同一个阵营里去,这对刘师培来说是毫无悬念的事情。

因为刘师培就是出了名的怕老婆,不怕老婆的男人,还算什么男人?

但程家柽怕不怕自己的老婆,好像这事跟他刘师培也没什么关系吧?

错了!有关系,而且大大的有关系!

什么关系呢?

业务竞争关系——这时候的刘师培,已经深得朝廷各级领导的重视,最重视这个小年轻的,就是两江总督端方。早在端方偷拍隆裕小寡妇被当场拿获之前,端方就已经吩咐了刘师培:看看革命党人有什么难处,缺钱不缺钱,如果缺钱的话,尽管说话。

端方愿意付钱给革命党,跟铁良一样,也就仨条件:

头一个:党人能不能放弃暴力,别杀满人,五族共和如何?

如果不行,那就只杀满洲人中的百姓,领导就不要杀了,毕竟培养一个干部不容易……

再不行……那就杀别的领导吧,别杀我端方,这总该没问题了吧?

清廷中的最强硬人物铁良、端方分别向革命党人示弱,求好,是因为他们是清阵营中最有见识的,知道大厦将倾,所以求以自保。

但这样一来,铁良的私人代表程家柽和端方的私人代表刘师培,双方在业务领域里就形成了竞争。

程家柽的智力,照刘师培明显差上那么一点点。刘师培发现了程家柽这个竞争对手,程家柽却没发现刘师培。

那就活该程家柽倒霉了。

于是就有俩日本人,黑龙会北一辉及清藤幸七郎,去旅馆找程家柽。按说这哥仨都是兄弟,都是同一个帮会的人,但现在说话,双方吞吞吐吐绕来绕去,绕到最后才弄明白,俩日本人就是想弄清楚一件事,朝廷为孙文的脑袋到底开出了多大的赏额,如果超过十万金的话……嘿嘿嘿,那就不劳别人动手了,黑龙会的兄弟也都是穷鬼,早就惦记着发笔横财了……

大家聊过天之后,俩日本友人告辞,程家柽急忙和刘揆一、宋教仁等人通气,气刚刚通完,俩日本人又回来了,邀请老程出去坐坐,老程就跟着去了一个僻静之地,正走之间,不提防俩日本人突然一伸腿,将他绊倒在地,然后脱下脚上的塌拉板只管没头没脑地狠砸。

程家柽被打得极惨,拼命呼号救命,喊了好久,才见到几个警察跑过来,俩日本人光着脚丫子跑掉了,程家柽脑袋受伤,入院治疗。

刘师培的恶性竞争之手段,引发了东京同盟会的厌恶,党人的天平迅速倾向铁良,反对端方,刘师培好生乏味,便同老婆一起去了端方那里吃饭。

02.病急乱投医

此后同盟会的红龙计划在美受挫。此后光复会的妓院计划在华受挫。

同盟会的红龙计划,是由美国人荷默·利及查理士·布思提出来的,他们建议孙文中止中国境内长江中下游的军事行动,积蓄实力,储备人才,向纽约财团贷款,把贷来的钱送给美国人,由美国人帮助同盟会训练军事人才,然后等上个十年八年,再图谋大举。

按照这个计划,美国人必须要在17个月内筹足三百五十万元,分为四期摊付给孙文,为此三人还成立了一家辛迪加,据启雷·姜先生的《流产了的美中关于中国革命的计划》一书中记载,17个月后,孙文急切地致电查理士·布思,要求对方速速支付第一笔款。

查理士·布思以美国人特有的乐观精神,回信告诉孙文:

到现在为止,我们已经得到了非常令人满意的鼓励。

这绝对是一个好消息。

只是孙文却没有见到一分钱。

再打电报,查理士·布思那边更加的乐观,却仍然没有钱。

连续收到查理士·布思多封乐观的电文之后,孙文苦求这位美国佬能不能说句实话。

1910年9月10日,孙文的辛迪加召开会议,在这次会议上,查理士·布思先生希望孙文能够明白,他曾经“不惜努力或开支花费以获得预期的成果”。可最终钱没弄到一分,这又怎么能怪得了他?

孙文无奈,只好放弃红龙计划。

光复会那边,二把手陶成章有一个伟大的计划,他琢磨着在北京开一家全球最大的妓院。

按照项目书上来运作,这家妓院的姑娘,都应该是全球最美貌的,美貌程度差上哪怕一点点,那也不行。

还有,最重要的是,这家妓院中的姑娘,都必须要有病……性病!

病轻了还不行,但太重了,如艾滋晚期,那也大大的不妥当……

据魏兰先生的《陶焕聊先生行述》记载:老陶的计划是,这家全球最大的妓院是专为清朝各级领导服务的,他琢磨的是让清朝的所有领导统统染上严重的性病,徜如此……有分教,大妓院领导统统病倒,小把戏党人轻获成功……则革命成功,近在眼前矣。

猜一猜,陶成章办的这家大妓院,现在经营得怎么样了?

……妓院最终未能开办起来,因为可行性太差,到哪儿去找那么多美貌姑娘去?有本事弄来这么多的美貌姑娘,大家伙儿还革命干什么?正是因为弄不来美貌姑娘,大家才怒而革命……

连大妓院这种招数都想出来了,可知此时的光复会是何等的穷途窘迫。

总之是病急乱投医!

可不管怎么说,两个组织的领导人都弄不到钱,并且都认为自己之所以弄不到钱,是因为对方搞的鬼……

于是继续相互攻击。

在新的一轮攻击行为中,孙文的同盟会陷入了被动挨打的局面,概因同盟会中的许多成员确实有点不像话,胡吃海塞的有,狂嫖滥赌的有,至于这些人是谁,限于面子,大家吵架的时候就尽量不提名字……

最要命的是,光复会在中国已经搞过了一轮又一轮,每一轮都引发了激烈的社会反响,同盟会这边却是磨磨叽叽,好不容易有个倪映典舍生赴义,偏偏又是被同是同盟会的童长标干掉的,弄得同盟会这边有嘴说不清,尴尬万分。

当倒孙狂潮再度涌起的时候,同盟会这边近乎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埋伏了起来,听着陶成章大骂孙文。骂吧骂吧,反正骂不死人……

就这样骂着骂着,终于有一个人看不下去了。

汪精卫!

他说:我要回国行刺。

同盟会终于有人站出来了。

胡汉民却吓坏了,他极力劝阻汪精卫放弃这个想法,但是汪精卫话已出口,誓难再回。

万般无奈之下,胡汉民急忙去找孙文,对孙文说:汪精卫并非刺杀型的人才,而是宣传型的,派他回国搞刺杀,不合适。

孙文一言不发。

他为什么不说话?

很简单,你说汪精卫不合适,那麻烦你找出一个合适的来!

谁去谁合适,这世道从来如此。

03.无定向刺杀

为什么同盟会数千人,临到正式场合只有一个汪精卫出来呢?

这个理由解释清楚,可能会让人很失望。

因为汪精卫这个人,比较清纯,说透了也就是有点宝气。别人加入同盟会,给自己的定位都是做好后勤工作,一线的工作,诸如刺杀或是起义,就交给别的兄弟了,陶成章爱骂他们就随他骂去,不理他就是了——背黑锅我来,牺牲你去。唯独这个汪精卫比较爱较真,脸皮薄,让陶成章骂了几句,就受不了了。

受不了骂,那就担当起救国的重任吧!

汪精卫准备行动,这时候他收到了一桩美妙的礼物。

南洋华侨富商陈耕基的女儿陈璧君,把自己当礼物送给了汪精卫。

陈璧君是同盟会中年龄不大的少女,素有“肥环”之称,体型略胖,但美貌可爱,她痴恋汪精卫非止一日,奈何汪精卫这个怪人,声称革命不成功,不言男女情事,但他现在要去搞刺杀,这是有死无生的活儿,所以儿女私情这事,也就由不得他了。

汪精卫与陈璧君的恋情,冲淡了革命时代的血腥气味,带给人无尽的联想,更因为这二人男的风仪无双,女的貌美惊人,双方均是才貌双全,更兼充满了理想主义的浪漫色彩,等于无形中替革命党做了一个大大的广告,让同盟会以无限光彩的形象呈现在世人面前。

于是汪精卫开始组建一支小规模的暗杀团,计划四名成员:

负责刺杀行动的是汪精卫、黄复生两人。

负责研究炸弹的是喻培伦。

应该是负责东京外联事务的黎仲实——因为暗杀团在东京成立的时候有他一个,等暗杀团开始行动了,这老兄却是低调得紧。

但是这支小小的暗杀团迅速扩张,先是陈璧君主动加入进来了,她愿意与汪精卫共同赴死。

然后又有两名烈血女子曾醒、方君瑛也加入了进来,刺杀团人数达到了七人。

暗杀计划第一步:研究炸弹。

临到决定暗杀,才开始研究炸弹,可见同盟会的机构设置大有问题,那孙文怎么不早点成立一个军械研究部门呢?

估计还是因为没钱,不过如果有钱的话,什么先进的炸弹买不来?谁还会再花费心思从零开始起步研究呢?

不管怎么说,折腾到最后,喻培伦的炸弹终于研究出名堂来了。

然后是计划的第二步:谁能弄点路费来?

路费?

路费难道不应该同盟会给出吗?

同盟会哪儿来的钱,你的一切革命行动,统统都是费用自理,这才是革命者最难的。

幸好这里还有一个富商的女儿陈璧君,钱的事儿,就麻烦这丫头了。

陈璧君回到家,骗过爹妈,弄出一笔钱来,这样刺杀团的活动经费就解决了——这件事情告诉我们,你要是模样长得丑,连革命都无从革起,至少你遇不到像陈璧君这样又美貌又愿意为你掏钱的革命伴侣。

革命也是桩花钱的苦活儿啊,这事,只有革命家心里最清楚。

经费有了,就是计划的第三步:写信给亲朋好友诀别。这又对革命者的素质提出了一个很高的要求,你文笔要好,文笔太差,你革了半天的命,大家还以为你是个普通刑事犯罪分子呢。

信写好了,就是计划的第四步:选择目标。

选择谁呢?

当然是时下朝廷中风头最健的人物。

这个人是谁?

广东水师提督李准。这厮刚刚派人把倪映典的起义摆平,是同盟会最痛恨的人物,而且炸他汪精卫还有一个优势——早在汪精卫赴日之前,他曾经因为才华出众,被李准聘为了家庭教师,所以杀李准,对汪精卫来说应该是件非常容易的事情。

但是李准很快被排除了,因为据说端方来了,于是大家改了主意,准备暗杀端方。

但是目标端方很快也被放弃掉,因为胡汉民来了,胡汉民强烈要求汪精卫留在香港,或是返回东京,就这么一要求,时间又耽误了,端方那厮早已不知去向,于是暗杀团再次改变目标。

去北京吧,逮着谁算谁倒霉。

最后暗杀团作出了这样一个决定。

04.不要搞恐怖主义

汪精卫、陈璧君、黄复生与喻培伦,刺杀团一行四人进了北京城。

先开一家照相馆,弄个正当职业做掩护。

恰好载涛、载洵两个王爷刚刚赴欧洲考察海军回来,这算是国内一件大事,那暗杀团也就不挑挑拣拣了,就炸这哥俩儿了。

到了日子,汪精卫和黄复生两人兴冲冲地携了炸弹,赶到前门火车站。到了地方一看,好家伙,只见密麻麻黑压压满世界的顶戴花翎、黄袍马褂,原来是前来接站的各级领导官员。这么多清廷官员,到底哪两个才是载涛和载洵呢?

汪精卫不认识,黄复生也不认识。

不认识怎么办?

这里有这么多的高级领导,随便把炸弹一扔,就能收到石破天惊之效,如何?

不不不,革命党人只炸明确的目标,逮谁炸谁,那是恐怖主义,是错误的,是极不妥当的。

于是汪精卫和黄复生失望而归,不炸载涛载洵了,这两人没什么名望,干脆炸庆亲王老庆吧,这家伙名气大。

汪精卫、黄复生两人又兴冲冲地去老庆家,可是老庆家门前警卫森严,接近不得,两人烦躁,说:那就不炸老庆了,改炸摄政王载沣得了!

这一次可是玩真的了!

汪精卫回去,对陈璧君说:小陈啊,我已经不打算再活下去了,你要好好考虑考虑你的打算,你还年轻……

陈璧君说:我不是为刺杀摄政王而来的,我是为了爱你而来的,愿意与你生死与共,万一我们两人都活了下来的话,我愿意把一切都献给你,做你的妻子,希望你能够答应我。

汪精卫为陈璧君的真情所感动,点头答应了。

开始行动!地安门伏击!

伏击了一天,摄政王都上完朝回家了,汪精卫和黄复生也没见到他的影子。就算是见到影子也没用,禁卫重重,根本就靠不了身。

改为甘水桥设伏。

甘水桥,摄政王载沣上朝回家必经之路,桥下设炸弹,用引线引爆,届时让他轰的一声飞上半空。

汪精卫和喻培伦半夜到甘水桥下挖坑,埋炸弹,一切顺利……就是引线太短,只好再把炸弹挖出来,等天亮去买引线。

第二天,引线是够长了,这次负责挖坑埋炸弹的是黄复生,老黄正忙碌着,去不意桥上走来一人。

这人是何许人也?他为何半夜不睡,却发神经走来这种僻静地方?

原来,来人是北京城中一普通市民,这位兄弟命苦,他的老婆与奸夫私奔了,老兄非常愤怒,就出来寻找,突见桥下有人影晃来动去,当下老兄暗想,那莫非是拐了我老婆的奸夫?要不然他何故大半夜地还钻进桥底下动来动去的?就上前查看。

黄复生见有人来查看,丢了炸弹不顾,急忙逃之夭夭。

那老兄见黄复生逃了,也不去追,单只跳下桥去,看看埋的是什么。这家伙有点见识,一眼就认出了炸弹,而且他的警惕性极高,丝毫也不犹豫,撇下老婆奸夫不顾,撒腿直奔巡警局。

报案!

首都人民的警惕性,硬是高。

05.革命大PARTY

刺杀团屏息静气,躲了好久,也不见有什么动静,于是又行动了起来。

喻培伦返回日本,再去买炸药。

陈璧君和黎仲实——人家这不是来了吗,凭什么说人家低调——去香港,看看能不能再搞点钱来,五个人在北京又吃又住,消费太贵,这个暗杀,成本实在是太高了。

只有汪精卫和黄复生留了下来。

发现报纸。

报纸刊载了甘水桥下发现炸弹的消息,消息说,甘水桥下,取出的炸弹足以炸掉半个北京城,目前庆王爷老庆被列为第一嫌疑人,巡警怀疑老庆埋炸弹,是冲着肃亲王善耆去的。但巡警也不排除另一种可能,这么多的炸药,很有可能是刚刚从国外回来的载涛和载洵带回来的,至于他们两个弄这么多炸药回来干什么,这就得问他们两个了……

哈哈,原来巡捕房怀疑这炸弹是朝廷政争的派系搞出来的,没咱们什么事儿!

汪精卫和黄复生击掌相庆,再接着来!

这时候突然出了件怪事,一个革命党人白逾恒自己摸上门来了,热情邀请汪精卫和黄复生去一个叫姚蓉的妓女那里开PARTY,主持人不是别人,而是目前已经在肃亲王善耆处做了幕僚的老同盟会员程家柽。

后人写这段历史的时候,一再说明这是程家柽前来帮忙,可是忙没帮上,帮的是倒忙。白逾恒送来了一个新消息——巡捕房已经捉到了那个在甘水桥下埋炸弹的人,而且已经枪决。

汪精卫看看黄复生,黄复生看看汪精卫:没事了,大家洗洗睡吧。

第二天,在照相馆里打工的员工达子来了,说是有人来查执照,要汪精卫和黄复生过去处理一下。

黄复生问汪精卫:应该没什么事吧?

汪精卫回答:应该没什么事。

没什么事那就去吧,于是黄复生跟着达子就去了,刚刚走到琉璃厂的大街上,迎面突然来了一个人,一把揪住黄复生:逮住了,就是你用假钞票骗了我。

黄复生心里一下子明白了,说:我的事我心里明白,你们不要不客气……

黄复生被捕,然后是汪精卫,这时候他们才知道报纸上的报道是故意骗他们的,巡警局之所以放出假消息,就是为了麻痹刺客,让他们留在北京等着被抓。

汪精卫与黄复生,都是非常有骨气之人,庭审的时候,汪精卫说:是我干的,这事跟黄复生无关。而黄复生则说:是我干的,这事跟汪精卫无关……

这时候终于用上程家柽了,他拼命活动,在肃亲王善耆面前替汪精卫和黄复生说好话,力证他们都是爱国志士,才华横溢,并拿来汪精卫的文章给善耆看。

却说这位善耆,也是大名鼎鼎的人物。他出任民政部尚书之时,正逢北京城中赌风甚盛,从王公贵族到贩夫走卒,皆乐此不疲。善耆亲自督警,四处搜索。皇族载振、载搏等日日混迹赌场中,善耆大怒,探明赌窟所在后,趁夜深人静,率巡捕亲往抓捕。

到赌窟后,只见男女老幼,接踵相连,王公卿相,夫人小姐,轿夫菜贩,优伶娼妓,济济一堂,一应俱全。

众人见善耆到了,个个面如死灰,抱头鼠窜。只有两名洋人,举枪与巡捕对峙,被善耆纵身上前,劈面夺下洋人手中之枪,命巡警将其押送本国使馆法办。一时之间,报上称呼善耆为“拿赌大王”。

如今汪精卫落到了善耆手中,当场开庭刑讯。

汪精卫、黄复生二人被押上来,就听善耆喝了声彩:干得好!我若不是皇族,早就参加革命了!

原来这位皇族宗室,拿赌大王,竟然是革命党的粉丝。

然后善耆就去找摄政王说情:冤家宜解不宜结,这汪、黄二人,都是革命党中的领袖之辈,若是杀了他们,只怕那革命党会不死不休地找你来报仇,到时候刺客源源不断,只怕你老兄的脑袋……

摄政王载沣倒吸了一口冷气,于是从谏如流,曰:既然如此的话……那就不要杀,判个无期徒刑吧……

没事了!

汪精卫大喜,遂作诗:

街石成痴绝,沧波万里愁;

孤飞终不倦,羞逐海浪浮。

姹紫嫣红色,从知渲染难;

他时好花发,认取血痕斑。

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

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留得心魄在,残躯付劫灰;

青磷光不灭,夜夜照燕台。

诗成,天下人再度陷于癫狂之中,在汪精卫这个家伙的身上,集中了公众最渴望关注的所有焦点——美貌,才情,智慧,胆略,责任与勇气,一时之间汪精卫的诗不胫而走,闹到了洛阳纸贵。

这么大的事,居然只是一个无期。

从六龙山洪江会湖湘大举,失败后遭清廷斩杀万人,到熊成基新军起事,三百人被害而清吏反遭申斥;从鉴湖女侠秋瑾举事遇害,到汪精卫行刺摄政王反而平安无事,这一系列变化,标志着革命思想已经为国人所普遍接受。

汪精卫与黄复生以贵客的身份被请到肃亲王的宅邸做客,而党人则积极奔走,竭泽而渔聚敛金钱,意图毕其功于一役。

06.都是肚皮惹的祸

1910年11月份,革命党人召开庇能会议,孙文主持了这次会议并发表讲话,会后,孙文本人被英属马来亚驱逐出境。

孙文奔加拿大温哥华,从当地洪门的分舵中挤出港币一万元。

然后孙文奔维多利亚城,将当地洪门的堂口卖掉,得钱三万元。

孙文扬言奔多伦多,多伦多的洪门兄弟大骇,急捐一万元,算是保住了堂口。

竭泽而渔,全力以赴。

此次募集资金总计:157213元。

这些钱,全部由黄兴组建的革命统筹部办事处来负责花用,有资格花销这些钱的志士有:

调度处:处长姚雨平

储备课:课长胡毅生

交通课:课长赵声

秘书课:课长胡汉民

编辑课:课长陈炯明

出纳课:课长李海云

调查课:课长罗炽扬

总务课:课长洪承点

此番行动,革命党近几全部出动,黄兴带来了他的华兴会老班底,光复会中福建籍的二十三名义士悉数加盟——并全部死义。

此次活动经费支出总计:187630元。

支出款项包括了:

65981元用来购买军火(尚欠日本军火商一千元);

35235元被“选锋课”用掉;

24960元被“调度处”用掉。

就经费及人才的充足,行将举行的黄花岗之役,是革命党前所未有的,不唯此前未有,即使是同年的武昌首义,也是没此鼎盛的。

有了这么多的钱,统统用来买枪,买子弹。

先买日本七响无烟枪七十五支,金山大六响四十支,子弹四千粒,不料想这批武器尚未运到,途中遭遇巡警,负责押运的党人周来苏同志一时惊慌,将这些枪支弹药全都丢进了海里,于是周来苏同志荣获“胆小鬼”荣誉称号。

那就再接着买。

从日本买来手枪五百一十三支;

从西贡买来手枪一百一十六支;

从香港黑道人物手中买手枪三十支;

此外党人账目上另有购买手枪支出6813元,估计又买了六百多支手枪,手枪总数超过七百七十一支。

此外还买了炸药许许多,花掉了2500元。

由志士喻培伦亲手制造炸弹,是因为汪精卫被捕后,陈璧君骂老喻是胆小鬼,老喻心中极是愤怒,他化悲愤为力量,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拼命苦干,制造了至少八百颗炸弹。

还有大刀,大刀在东莞经济开发区的工厂里制造,仅“打刀费”一项,就支出706元,但是革命党的账面上却只有三百把大刀,一把大刀打造费用就要2元(当时印一盒一百张的名片也不过两毛多钱),明显有点贵,所以后期清理账目的党人认为,肯定是不止三百把刀,应该还有些武器没有入账。

大批的革命志士潜入广州,成立了至少三十八处秘密机关,至少有一多半的秘密机关,还没有列入统计之中。

成立“选锋”,精选福建、广东、安徽、四川、江苏等地志士——基本上都是光复会与华兴会的老班底,这些选锋有留学生,有教员,有军官,有商人,有工人,有农人,所有的选锋均是只知有国不知有家之人,此行必死,赴义凛然。

海外志士大批归国赴义,起事的消息已经嚷得尽人皆知。

虽然尽人皆知,那也没有回头路,于是统筹部找来一个叫冯忆汉的人,命他于起义前干掉清水师提督李准,李准那厮太坏了,革命党至少有四次起事,都是被这个家伙摆平的,不干掉他,革命党就放心不下。

冯忆汉拿了一笔钱,兴高采烈地回家了。

未几,老冯把钱花光光,又回来了,继续申请刺杀经费,赵声把他骂了一顿,又给了一笔钱,前后两次,老冯已经赚到了几百元,却仍然不见行动的意思。

恰好这时候,南洋游侠温生才回来,他是跑单帮的,自己找到了起义统筹部,也要求经费搞刺杀,黄兴给了广毫十元——价值七块钱,让他搞掉李准,可是没两天温生才又转悠回来了,黄兴大怒,斥责道:

汝领广毫十元,负责杀李准,李准尚在,(汝)有何面目相见?

实际上,温生才是真的在行动,只不过他实在不晓得李准那厮长的是什么模样,就在总督衙门附近溜达。忽见一顶杖轿,内坐一大大肚皮官员,其肚皮之大,堪称登峰造极,当下温生才心里一琢磨,此人肚皮如此之大,莫不是李准而谁何?难道别人还需要长这么大的肚皮吗?

当下温生才不由分说,掏出抢来,全然不理轿杖旁边的侍卫,径冲到轿子边,对准里边的大胖子砰砰砰一通狂射,可怜轿中那位,只因肚皮过大,竟惹来如此杀身之祸,轿边的侍卫惊得呆了,直到温生才子弹射光,确信轿中人绝无活转过来的可能,这才抛下空枪,撒腿狂逃。

众侍卫醒过神来,追之不及,但是南洋游侠温生才却也是时运不好,他一路狂奔到了码头上,竟被一个大块头的巡捕追上扑倒,温生才旋即遇害。

事后才知道,被温生才刺毙之大肚皮,却不是广州水师提督李准,而是广州将军孚琦,这家伙的命真够便宜的——七八元钱就结果了这厮性命。

07.十路人马大起义

虽然起义的消息已经被清廷察知,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黄兴出任此次起义的总司令,光复会赵声为副司令。

分十路人马,大张义帜:

第一路,由黄兴率选锋百人,强攻两广总督衙门。

第二路,由赵声率选锋百人,强攻水师行台。

第三路,由莫纪彭、徐维扬率选锋百人,攻打督练公所。

第四路,由胡毅生、陈炯明率选锋百人,占领归德门与大南门。第五路,由黄侠毅、梁逸率选锋百人,攻警察署。

第六路,由姚雨平率选锋百人,占领飞来庙。

第七路,由李文甫率选锋五十人,攻打旗界、石马槽及军械局。

第八路,由张六村率选锋五十人,占领龙王庙。

第九路,由洪承点率选锋五十人,破西槐二巷炮营。

第十路,由罗仲霍率选锋五十人,破坏电信局。

除此十路人马之外,另设“放火委员”多人,起到《水浒传》中鼓上蚤时迁的角色,负责于广州城中各处放火,响应行动。

黄兴正在布置,同盟会的谭人凤举手要求发言:我反对。

黄兴:老先生反对什么?

谭人凤:你这里哪一条都不妥当,我统统反对。

黄兴站起来:老先生,你跟我来一下。

黄兴将谭人凤带到一间空屋子里,对他说:全军的勇敢与否,看的就是我和赵声两人勇不勇敢,请你不要再坚持你的反对意见。

谭人凤不再吭声了。

于是起义就定在三月二十八日。

临到二十六日,黄兴突然发现,有一批从安南和日本方面的军火还没有运到,这批械弹二十九日到货,于是黄兴命令:将起义时间改在二十九日。

命令下达之后,黄兴又发现一件事:

有人泄密。

千真万确,是有侦探混进了起义军中,将起义日程告之了清廷,于是就在二十六日,两广总督张鸣岐调来了巡防营二营,驻扎在观音山与龙王庙,居高临下,对行将爆发的起义阵局形成了俯冲之势。

霎时间黄兴心灰意懒,便给统筹部拍电报:

省城疫发,儿女勿回家。

这封电报的意思是说:省城的情势不利于我,起义的事算了,就当没有那回事,香港的人员也不要再来了……

于是十路义师开始了大撤退,仅一船上就有撤走的志士三百人,撤走之人多是光复会赵声所统领的新军。

吩咐大家撤退,黄兴却独自留了下来,他要以一死刺李准,要不然的话,这命革得也太窝囊了。

正在这时,喻培伦和林时爽来找黄兴,告诉黄兴说:此时广州城中,尚有许多志士宁赴一死,拒不离开。他们建议黄兴放弃李准,把大家组织起来,强攻总督衙门,干掉两广总督张鸣岐。

黄兴大喜。

到了二十八日,陈炯明和姚雨平找来了,对黄兴说:清军顺德三营已经调来广州,目前已到天字码头。

黄兴沮丧。

陈炯明又说:不过这顺德营,三营十个哨长,倒有八个是革命党,他们积极要求共同举义……

黄兴复又大喜。

于是重新调整十路人马:

第六路姚雨平,仍然是攻取飞来庙,顺便接应巡防营与新军。

第四路的陈炯明,改为攻打巡警教练所,接应所中革命同志。其余八路义军,仍按原计划行动。

于是黄兴再拍电报:

母病稍痊,须购通草来。

意思是说:局面现在好转,大家快回来,快回来一起干吧……

起义日期就这么颠三倒四,改来变去,黄兴这边很是方便,可是香港的兄弟们,却有了麻烦。

08.擦枪走火

却说香港统筹部接到黄兴的电报,就立命所有志士出发。

却不料想,从香港到广州,船小而少,而且还有许多游客,正兴高采烈地从香港方面赴广州,弄得船票紧张,一票难求。

统筹部慌了手脚,就急忙拍电报给黄兴,要求起义日期再延期到三十号,否则大队人马来不及赶到。

不解何故,这封电报先被陈炯明这厮看到了,于是他立即飞跑去告诉所有他遇到的起事者:起义改期了,改三十号了,大家回去洗洗睡吧……

可是黄兴并没有宣布起义继续延期。

何以如此呢?

黄兴也有黄兴的难处,这难处就在于革命党的秘密机关太多,被破获的概率自然也高,三月二十九日那天早晨,就有两个秘密机关被警察调查户口的时候无意间侦破,结果有八名志士被捕。到了下午,又有一个秘密机关被破获,黄兴这边火烧眉毛,不能再拖延了。

这时候香港方面派了老先生谭人凤来到了小东营黄兴的机关,他到的时候,黄兴正居中而坐,给起义的志士们发放枪支,子弹,炸弹和大刀。

谭人凤说:黄兴你先别忙,我有话要跟你说。

黄兴顾不上理他,忙着分发装备。

谭人凤急了,就当众大叫道:黄兴,香港方面收到你的电报太晚,来不及搭乘昨天的夜船,而今天早晨旱船只有一条,大部分同志只能搭今天晚上的船来,明天早晨才能到。

黄兴不耐烦地说:老先生,请你不要乱我军心。

谭人凤不再说了,把他的长衫脱掉,排在队伍里也要求领枪械。

黄兴说:老先生,你年纪大了,以后的事儿还需要人来做,这是敢死队,请老先生退后。

谭人凤大怒:偏你们年轻人敢死,我就怕死不成?

黄兴无奈:行行行,给你两支手枪,自个到一边玩去。

谭人凤分得两支手枪,大喜,就拿到一边拿手指勾来勾去,突听砰的一声,手枪被他玩得走了火,一粒子弹紧擦着他的鼻尖,射在了屋梁上。

黄兴烦躁,站起来从谭人凤手中夺过枪,说:老先生你不行,不行。

说过了,此时广州城中遍布革命秘密机关,到处都在擦枪走火,把可怜的警察累得东奔西走,根本没注意这边还有动静。

辛亥年三月二十九日下午五点二十五分,黄兴亲率革命选锋一百三十人,从小东营秘密机关部出发,杀向两广总督衙门。

十路义军,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最后行动的时候,仅余黄兴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