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失踪

李霞说:“三天后,张三没跟汪超打招呼,直接带着借条来我们公司找汪超他爸。汪超他爸先是不信,给汪超打电话,知道是真的后,气得把手机给摔在地上。张三拿到钱就消失了,汪超恼怒张三事先不与他打招呼直接去找他爸,要找张三要个说法,气势汹汹地带一伙人到处找,但怎么也找不到。汪超他爸很伤心,那天中午没人时,还以为我不知道汪超打麻将输钱的事,跟我诉苦,说一堆汪超的坏话。我适时地说出我也有张汪超的借条,还拿出借条给他看。他惊呆了。我马上说,张总你别急,我这个不用急着还的。他一个老板,能欠我钱么,数目又不算大,就立即还了钱给我。又过几天,他知道了汪超把车抵押出去借高利贷的事,一下子就气倒入院了。汪超要去医院看他爸,他爸扬言要用刀劈死他,他就没敢去。后来汪超他爸公开说他不管汪超了,汪超在外面是死是活都不关他的事,欠了谁的钱他都不给还。汪超再也要不到钱花,就成了被朋友们抛弃的穷光蛋。汪超他爸的身体越来越差,加上独生子这么不争气,变得心灰意懒,公司这边很少过来,公司的事也不大管。因为信任我,他把整个公司都交给我管。我管理了很长一段时间,积累了不少的管理经验,把公司管理得挺好。”

李霞说:“我找个合适的机会,把这一切都告诉了小艾莉。她很高兴,说我也算为她出了口恶气。我担心她怪我,怨恨我,因为我都不能给自己的行为解释清楚,何以自己会鬼使神差地跑去汪超家打工呢。她没有怪我,她说她的命是我救的,我是她唯一的亲人,不管我做什么,她都绝对信任我不会害她。我向她提议,让她去我那儿上班,帮我,因为我需要一个绝对信得过的助手。她犹豫一番,答应了。这之后,我手下的女孩又开始流水似的,流来一批,流走一批,最后一批当然就是林朵儿她们。说实话,我原本是个卑微困窘的人,所谓的卖假药骗老人钱这件事,让我有种一夜之间变成成功人士的感觉。当管理公司的总经理,带团队,做讲师,策划活动,做出那么高的业绩,这一切让我的自信急速爆棚。很可笑是吧?可事实就是这样。”

“有什么可笑的,正常现象。”吴童好像觉得**已经过去,兴趣不大像开始时那么强烈,到客厅取来香烟,像主人一样舒服自在地坐在办公桌后面,点了烟抽。

“我膨胀得厉害,不知道自己是谁了,甚至觉得全天下我最牛。我变得高傲而严厉,刻薄而无情,所以林朵儿才会被我骂哭。我的心态越来越不好,越来越愤怒,觉得公司亏欠我。明明公司运营这么好,挣这么多钱,全是我的功劳,可是所有的钱都要上交给汪超他爸,他留下那么大的大头,剩下的小部分给我们分。我觉得我才应该拿大头,所以我非常不满,不甘。终于有一天,我无法再忍受了,决定离开这里,到别的城市招兵买马,自己开公司。其实决定走的主要原因倒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汪超。汪超和我的矛盾已经很深,不躲开他实在太痛苦。自从我管理公司,他总来找我要钱,他爸不让给他钱,给了他钱会对不上账,我自然不会给他的。我不给他,他就骂我,闹我,来一回骂我凶一点,骂我是他爸的狗这类的话已经司空见惯。我恨汪超恨得牙痒痒,小艾莉更是恨他,我们俩就决定走的时候带走那次活动的所有钱,反正都是老汪家的钱,也不算什么干净的好钱,他们应该不敢报警,不带白不带。我和小艾莉就这样,带着一笔钱,几乎是慌不择路地来到了铜城。汪超当然会到处找我们,铜城离大甫又不远,为避免被他找到,我去割了双眼皮,还做了面部抽脂手术,并改了名字。”

吴童欠起身,好奇道:“你盗用林朵儿的名字并不明智嘛。这名字属于比较特别的名字,很容易引起注意。而且林朵儿给汪超他爸打工过,汪超知道这名字。”

“起初我改的名字倒不叫林朵儿。来到铜城后,因为害怕汪超找到我,我格外关注大甫的旧相识。有一天,突然得知林朵儿遭遇交通事故,下半身瘫痪,以后恐怕只能躺在**。我想她以后使用名字的现实场合应该没有了,所以盗用这个身份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安全的。林朵儿不是也说过么,我早表明自己喜欢她的名字。并且我因为变漂亮后,需要一个不俗气的名字来搭配我的容貌,而我文化水平有限,起名字的能力低,能随时想到的也只有林朵儿这个名字。所以我就摇身一变,变成了林朵儿。”

“那你在银行开户存钱,用的谁身份证?”康欣冷不防问出这么个问题。

“我没有银行卡,钱都存在小艾莉的银行卡里。”

“那你和张海鸣登记结婚,又是用的谁身份证?”

“用的假身份证,盗用的林朵儿的信息做的假身份证。”

“不怕被民政局的人查出来?”

“结婚前我向人打听过,说有用假身份结婚没被发现的。”李霞喝光咖啡,把杯子递给康欣,嘴里说:“我认识张海鸣,到我们结婚,期间的事就不说了。婚后一年,汪超因为网恋投奔铜城的薇薇。此时的汪超是个落魄的人,他爸病重住院,没多久死了。他爸一死,他家也就衰落了。一定是天意,让他在茫茫人海里再次见到我。他当然不会放过我的,无论如何也要拿回那笔本该属于他爸的钱。因为对于他那种废物来说,那笔钱就是他以后活下去的命。我试过装穷,装可怜,试过威胁他说要找人收拾他,试过躲避他,试过各种办法对付他,铁了心要不给他钱,反正他又不敢报警。与他接触的那几次,巧了,都被吴童遇见。可我的短处捏在他的手里,他在得知张海鸣是服装厂的老板后,更加有恃无恐。他开始反过来威胁我,说要把我盗用林朵儿身份的事,以及我做整容手术,还有曾经带团队卖假药骗老年人钱的事,我偷走他爸一笔钱的事,全部告诉张海鸣。我吓坏了,我那么在乎张海鸣,如果被张海鸣知道我的黑历史,我是假身份,是骗子,是强盗,是做过整形手术的人,他会怎么看我?他还会接受我吗?就算接受我,他对我的感觉还会像以前那样吗?”

“显然不会。”康欣抱臂冲张海鸣说。

张海鸣似乎要反驳,嘴巴终究没有张开。

“所以我不能让张海鸣知道,一定不能。我决定妥协,还回那笔钱。见面地点是和交钱时间是汪超定的。其实给他一笔钱是件很简单的事情,但他坚持要在那个地方见面,说有别的事情详细谈谈。我知道也许你们会往那方面想,觉得他是想把我怎么样,但实际上不是的,当时的我是不知道的,也那么想,很害怕,可我没办法,只能照办。我心惊胆战地赶去,把钱交给他,他认真地数了一遍,数完钱忽然对我说,他已经知道当年张三赢他钱是跟我合伙作弊,问我这笔帐怎么算。我没有承认。他说我承认不承认都是事实,这笔帐一定要算。我问他想怎么样。他再一次狮子大开口。我手上根本没有那么多钱,再给他那么多钱就要动家里的钱,张海鸣会知道,到时候我没法跟张海鸣解释。我只能拒绝他。他说那就没什么好说的,到时候他只好问张海鸣要这笔钱。我最恐惧的就是他去找张海鸣,急得火冒三丈。他得意地冲我笑,说我一辈子都别想摆脱他,只要他缺钱就会来找我,我不给,他就去找张海鸣,谁让我欠他呢,谁让张海鸣有钱呢。他的话让我愤怒到极点,也恐惧到极点,想到未来,更绝望到极点。他拎着钱袋往门口走,我顺手操起一旁的铁扳手,从后面冲上去,砸在他的脑袋上。”

吴童呼了口气,似乎亲眼看见死亡在眼前上演,说:“假如是我,我也许也会这么做,一辈子活在他的阴影里,谁能受了?”

“接下来的事,你们应该想得到,我杀了他,将他拖到后院的菜地,匆匆掩埋,锁好房门和院门,带着钱离开。我不敢回家,怕杀人事发被逮捕,唯一信得过的能投靠的,只有小艾莉。所以我去了小艾莉那里躲避,一躲就是两年。两年,汪超的尸体始终没有被发现,我想即便发现那具尸体,应该也找不到我头上,于是动了回来的念头。我一直在密切关注着铜城这边张海鸣的动向,知道他要和康欣结婚的事后,我知道我必须回去了,因为我所做的这一切正是为了不失去张海鸣啊。”

“所以你及时准确地出现在我和张海鸣的婚礼现场。”康欣说,“但你这两年的失踪没法解释,只好成为一个失去了这两年记忆的人。”

李霞点点头,深呼一口气,转头扫视,把每个人的眼睛都看一遍,说:“该说的我都说了,详详细细,原原本本,接下来怎么处置我,你们决定吧。”

怎么办?眼下的局面,怎么收场?这真是个难题。

四个人都陷入了沉默,都不说话,迎来无比漫长无比压抑的沉默,漫长得比今天的整个黑夜都长。似乎决定这一切的,是今晚这局面的制造者——康欣。所以吴童首先打破沉默,问康欣:“康姐,你说怎么办?”

康欣茫然无助地看着吴童。

张海鸣冷冷地说:“现在还把我绑着,有什么意义吗?”

康欣把茫然无助的目光转向张海鸣。

李霞说:“报警吧,把我交给警察。”

康欣又把茫然无助的目光投向李霞。

李霞抖动着干燥的没有血色的嘴唇,说:“不然还能怎么办?我是杀人犯,我罪有应得。我对这个世界已经没有期望和留恋,我本就一无所有,只有一个张海鸣,现在张海鸣不会再爱我,我对这个世界彻底绝望了。”

康欣直直地看着李霞,拿不定主意。所有人都在看她,她感到有一万斤重量压在她的胸口,压得她喘不过气,即将要窒息。

“你不用害怕,也不用纠结,所有压力由我承担。”张海鸣同情地注视着康欣,“你放开我,和吴童走吧,你们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现在我已经知道了一切,这是我和李霞之间的事情。让我独自面对这个难题吧,我独自面对李霞,报警抓她,还是放过她,犯罪,还是犯错,都由我自己决定。这么一来,不管我做什么决定,你们俩都不会有负罪感的,都不会有内疚感的,心里都不会有那么强烈的各种痛苦和纠结的。”

康欣惊讶地看着张海鸣,又看向吴童。她见吴童冲她点了点头,短暂地犹豫一下后,默默地走向张海鸣。胶带发出嗞啦嗞啦的声音,一条条胶带脱离张海鸣的身体。

张海鸣的身体完全获得自由,站起来。

“张哥,那我们……走了?”吴童有些紧张地说。

张海鸣点点头,“嗯”了一声。

李霞的身体虽然获得自由,但依然深陷在椅子里不动,好像骨头都被抽掉了,是软塌塌的一团血肉。她目光茫然,空洞。

“走吧康姐。”吴童拉了一把康欣的胳膊。

康欣动作僵硬地跟着吴童往客厅里走。

“康儿!”

张海鸣突然的喊声把康欣和吴童吓了一跳,同时定住,扭头看去。

张海鸣站在书房门口,神情很平静,说:“我们俩当时分手,不是因为什么我的自卑和痛苦,是因为杨源。我们后来又在一起,不快的旧事都没有重提,这个事情一直没有理清楚。我想,以后我们俩可能不会再有任何交集,我不希望让你一直误解我,觉得我当时非要跟你分手,是因为我承受不住命运的打击而变成了一个可怜的精神病。”

康欣和吴童都很吃惊,没想张海鸣这时竟会说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