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置信的窃贼

——[英]阿加莎·克里斯蒂

管家上菜的时候,梅恩伯爵殷勤地俯向他右手的邻座露茜娅·诺顿夫人。以热情好客而闻名的他,正努力做得和他的名声相称。虽然还没结婚,但他还是一位颇有魅力的男子。

露茜娅·诺顿太太四十岁左右,高且黑瘦,性格活泼,风韵犹存。她泼辣麻利,不过有些神经敏感。她的丈夫空军司令迈克·诺顿男爵坐在圆桌对面。他当了好几年陆军士兵,至今还保留着老陆军那种坦率幽默的风度。他正在和妩媚的范达林太太打趣,她坐在主人的左手边。范达林太太有一头金色头发,非常美丽动人,而且她的嗓音很好听。

迈克·诺顿男爵的另一边坐着国会议员迈卡塔太太,她在运输和妇女福利方面很有权威。她说话总是颐指气使,所以迈克·诺顿男爵自然更喜欢和他的右邻交谈。此刻她正喋喋不休地谈她的老本行。二十来岁的莱基·诺顿,对运输、妇女福利以及任何政治问题没有丝毫兴趣。他表面敷衍迈卡塔太太,心里却想的是最近新交的女朋友是如何的温柔。

伯爵的贴身秘书克莱兰先生坐在小莱基和诺顿太太的中间。这是一个瘦弱的年轻人,戴着金边眼镜,透露出那种知识分子特有的冷漠傲气。他不怎么说话,却总能发现别人谈话的漏洞,趁着迈克·诺顿打哈欠的空隙,他“嗖”的一下凑过去问了迈卡塔太太一个关于她妇女运动计划的问题。

低调的琥珀色灯光下,管家和佣人们绕着圆桌,毫无声息地走动,来回穿梭地上菜和为客人们斟酒。

梅恩伯爵无论在哪里都显现出他的领袖气质。虽然是圆桌,但没有人会把主人弄错。他是一双小个子,窄肩膀,头发浓密乌黑,一双小又亮的眼睛和略微发福了的身材,这是讽刺漫画常出现的形象。作为查尔思·麦卡劳林男爵,梅恩伯爵成功地从商界跻身到政坛。他以前是一位一流的工程师,后来担任大工厂的厂长。他被授予爵位以后,被任命为第一任军器部部长。

吃得差不多的时候,范达林太太递了一个眼色,露茜娅夫人站起来,女士们都走出了房间。

迈克男爵说: “莱基,你不是想去客厅吗?梅恩伯爵不会介意的。”男孩心领神会地离开。

克莱兰先生低声说: “梅恩伯爵,很抱歉我还有工作要做……”不一会儿,只剩下军器部部长和空军司令单独在一起。

诺顿用一种不太寻常的口吻说: “范达林太太很有吸引力——不是吗?”

“你奇怪我今天为什么邀请她?”梅恩伯爵打趣地说。

诺顿脸上流露出尴尬的神色, “哪有。”

“你这个老骗子,迈克。哦,你是奇怪了!并且正在不安地揣度,我肯定被她迷倒了。”

诺顿慢吞吞地说: “我是奇怪了,毕竟是她在这里,还是在这个不寻常的假日。”梅恩伯爵点了一支雪茄。 “哪里有腐尸,哪里就有秃鹫聚集,我们是腐尸,范达林太太可以说是秃鹫一号。”

空军司令突然问: “你对范达林这个女人知道多少?”梅恩伯爵弹掉雪茄的灰烬,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对范达林太太了解多少?范达林太太不仅有美丽的外貌,同时有一双善于倾听的耳朵。她对男人的工作特别感兴趣。曾经有几位年轻军官太过于热情,接着他们的职业生涯就因此遭殃。几乎这位女士的所有朋友都在政府部门。简单地说,范达林太太是个非常有用的人,对于……”他用雪茄在空中画了个圈, “也许我们最好还是不要说出是对谁!只说是一个欧洲强国——也许还不止一个。”

迈克·诺顿嘴角带着一丝浅笑,喃喃地说:“我明白了,卡尔,你的侦察可没闲着。”

“我知道,”梅恩伯爵继续说道, “我知道她是个美国公民。我知道她有过三个丈夫,一个德国人、一个俄国人和一个意大利人,她依次和三个国家结下了我想是叫做‘合约’。我知道她过着奢华的生活,却不确定她的收八从何而来。”

“你奇怪的是她为什么在空军防备装备发明之时,到我的私人聚会上?”梅恩伯爵又问。迈克·诺顿男爵点点头。

“这只是个诱饵。迈克,我们知道她想要什么的时候,就可以用大诱饵来**她。”

“你是说新炸弹的设计图就是大诱饵?”

“没错,等她上钩了,我们就能轻而易举地逮住她!”

“那好吧好吧,”迈克男爵小声嘀咕了一句, “这个主意真不错,可万一她不上钩呢?”

“那就白费力气了,”梅恩伯爵说, “不过我想她应该会……”他起身准备去客厅。

“你妻子现在肯定想打桥牌了,我们现在去客厅找她们吧。”

客厅里的三个女人似乎聊不起来。范达林太太富有同情心,且具有迷人风度,但显然不受女人欢迎。露茜娅夫人的风度不好不坏,在此刻她十分讨厌另外两位太太,并且毫不掩饰讨厌的情绪。迈卡塔太太是个女强人,所以十分唾弃像范达林太太这种依靠男人的女人。她想用她的妇女福利事业引起露茜娅太太的谈话兴趣,但露茜娅太太爱答不理,她打了两个哈欠,心想太没意思了,为什么男人们还不来,越想心里越烦躁。

梅恩伯爵和迈克走进房间时,客厅里悄无声息。

梅恩伯爵大声说: “玩桥牌怎么样——嗯?”一听玩桥牌,露茜娅太太立刻兴奋起来,桥牌是她的**。露茜娅夫人、范达林太太、迈克男爵和刚过来的小莱基打桥牌,梅恩伯爵陪着迈卡塔太太聊天。

打了五六盘,迈克男爵要去休息。他妻子很恼火。“对不起,亲爱的,”迈克男爵耐着性子说, “我和查尔思还有事情要做。”

范达林太太柔声对小莱基说: “你打得真漂亮,你推断出牌的位置,然后我相应出牌。我觉得你打得棒极了。”

露茜娅太太猛然起身。 “这女人又在大灌迷魂汤了。”她恶狠狠地想。她温柔地看着她的儿子,他居然全相信了。他是多么年轻多么英俊多么快活啊,可他太过天真,经常被甜言蜜语迷得颠三倒四,他的父亲有时对他太严厉了。

女人们离开了房间。梅恩伯爵给自己和迈克男爵各倒了一杯酒,克莱兰先生进来了。

“克莱兰,你来得正好,去把我办公室里所有的文件整理整理好吗?我和迈克正要去外面走走。”梅恩伯爵说道。

克莱兰先生转身出去,差点撞着折身而返的范达林太太。

她轻盈地飘向他们,柔声道: “我来找我的书,我睡觉前要读的。”莱基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你看是这本吗?我在沙发上找到的。”“是的,真是太感谢了,没了它,我就睡不着觉了。”她冲莱基嫣然一笑,再道了一次晚安,上楼去了。

不一会儿莱基和大人们道了晚安,拿起他随身读的侦探小说走出了房间。

梅恩伯爵和迈克男爵走到走廊上,走廊环绕着整座房屋,在它下面,地面轻柔地斜下去,看得到萨塞克斯迷人的原野。雨过天晴的美丽夜晚,星光缀满清澈的天空。 “关于那种金属……”迈克男爵开口道。谈话开始进入正题了。

正当他们绕着走廊转到第五圈准备回去时,梅恩伯爵惊呼:“哟!你看到没有?有个黑影从我的办公室窗户出来从走廊溜走了。”

“我在看天空,没注意到。要是注意到,我这个远视眼一定看得很清楚,你是不是眼花了?”“我看见——我明明看见一个黑影溜走了,虽然我是个近视眼,但是那么大个黑影还是看得见的。”

说着,两个男人走进梅恩伯爵的办公室,办公室的窗户开着,克莱兰正埋头整理一堆文件。

“嘿,克莱兰,文件都整理好了吗?” “是的,梅恩伯爵,全都整理好放在您办公桌上了。”

梅恩伯爵走到办公桌前,开始在文件丛中翻找。

梅恩伯爵突然严厉地说: “炸弹计划书你放哪了,小伙子?这可是最重要的东西。”

“我刚刚放在最上面,先生。”说着,克莱兰也翻找起来。“我刚刚明明放在最上面的,先生,我知道您第一个要找的就是这份计划书。”

“它们不在那儿。”“我再找找,先生,三分钟之前,我还看见就在桌上。”

“是不是还放在保险箱里?”“没有,先生,我确信我刚刚把它从保险箱拿出来了。”年轻人一脸困惑,三个男人满屋找,又把满屋的纸翻了个遍。

想起刚刚的谈话,迈克男爵问: “有人进过房间吗?”

“没有,先生,我一直在房间里。哦,除了刚刚离开了两三分钟。”

“为什么离开?”梅恩伯爵紧张地问。“没有特殊情况,梅恩伯爵,我绝不会丢下重要文件不管,可是我刚刚听见了一个女人的尖叫,于是就跑出去了。”

“听着,克莱兰,文件不会自己凭空消失,一定是有人拿走了。你必须告诉我,是哪个女人尖叫。”“是范达林太太的女佣。她站在楼梯当中,我过去的时候她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她说她看见了一个穿白色长裙的高个女鬼在走廊上游**。”

“女鬼,多么可笑的故事!”“她看起来很难为情,她下楼了,我就回办公室了。”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您和迈克勇爵进来一两分钟以前。”

“这中间你离开办公室多长时间?”“两三分钟。”秘书惊恐不安。

“够长了。”梅恩伯爵痛苦地长叹一口气。他猛然抓住他朋友的双臂, “迈克,就是他!我看见的那个黑影——从这扇窗户溜走了。趁克莱兰离开的间隙偷走了文件。”

梅恩伯爵请来了赫邱里·波洛破案,据说这个人很有本事,已经成功破获几个大案。

凌晨三点半,波洛被人从睡梦中叫起,梅恩伯爵解释事关重大,所以只好打断他的美梦,并和迈克男爵将事情的经过都告诉了他。

波洛察觉到,虽然这两个男人急切地请他去破案,但是梅恩伯爵很不信任他,迈克男爵也不抱什么希望。

来到了案发地点一一梅恩伯爵的办公室,波洛缓缓地说: “我了解事情经过了,女仆尖叫,秘书出去,窃贼进来偷走文件,从窗户逃走,然后离开。这些事实——非常地简单。”

“我说,梅恩伯爵,您肯定看见了黑影?”梅恩伯爵摇摇头, “我不肯定。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我怀疑是不是树枝晃动的影子。”

波洛转向迈克男爵。 “那么您呢,迈克男爵?你看见那个影子了吗?” “我什么都没看见。”

波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接着走向办公桌,仔细地翻了翻文件。

“梅恩伯爵,您的秘书为人怎样?” “克莱兰,波洛先生,不可能是他!他为人正直诚恳,工作认真谨慎,并且任劳任怨,担任我的贴身秘书十一年来,这是第一次出了点小差错。”

“说的没错,梅恩伯爵,如果他监守自盗,不可能演这么一场拙劣的偷窃戏。”波洛看了一眼梅恩伯爵。梅恩伯爵有些激动, “不会是克莱兰,我可以为他作担保。”

“克莱兰没有问题。”迈克也说道。波洛暂不言语了,他叹口气,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桌上的一两份文件,然后说: “我想这些纸都很值钱吧?就是说,被盗的纸肯定能换回一大笔现金。”

“如果拿到某些特定部门——是的。” “例如什么?”迈克男爵列举了两个欧洲大国的名字。

“这些事谁都知道吗?”“那当然了。”

“范达林太太也知道吗?” “是的。她太有问题了,她的女仆尖叫,还说是见到鬼,这样的烂理由谁信呢。接着文件就不见了。”迈克男爵插嘴道。

“这是个很有可能的假设。”梅恩伯爵一字一句地说, “波洛先生,外交部会给您更详细的资料,如果您想知道范达林太太的——呃,日程安排。”

突然,波洛猛然起身,跳出窗外,用一只手电检查窗户附近的草地边缘。不一会儿,波洛回来,坐下说: “梅恩伯爵,您去抓过那个逃走的窃贼吗?”

梅恩伯爵摊了摊手: “波洛先生。为了保护政党的利益,炸弹计划被盗的事,我们不能声张。”

“啊,对了,涉及政党的事情一定要慎重考虑。所以,梅恩伯爵,您叫了我。啊哈,这就更简单了。”

“您有线索了,波洛先生?”梅恩伯爵的声音有些不太相信。

波洛沉思了片刻,又说:“如果我见见克莱兰先生,说不定有意外的收获。”

梅恩伯爵起身: “我去找他来,你先稍等会。”他离开了房间。

波洛转向迈克男爵: “您对从窗户逃走的那个人有什么想法?”

“亲爱的波洛先生,我压根没看见那个人,所以没有办法向您描述。”迈克男爵看似欲言又止。

“是这样啊,”波洛鼓励地说, “梅恩伯爵和您在一起,他看见黑影从走廊越过,您却没看见?”

“您说到了我的困惑,波洛先生。我当时和梅恩伯爵在一起,他说看到黑影,但我以为是他把树影或者别的什么错看成了人影。但是他刚说有黑影,就发生了偷窃事件,这就说明他说的是对的,但是为什么我就是没看见呢,我为此很苦恼……”

波洛微笑不语。过了片刻, “您从心底里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东西,对不?”

“是这样的,波洛先生。”

迈克男爵敏锐地问: “草地上没发现一点脚印?”波洛点点头, “梅恩伯爵认为他看到一个黑影,后来又发生偷窃案,这就让他证实了自己的看法。但是昨天晚上下那么大的雨,外面的道路泥泞不堪,可是却没留下半个脚印。”

“您是说,是我们屋里人偷的?”迈克男爵猛然醒悟。

正在这时,梅恩伯爵带着克莱兰进来了。克莱兰虽然脸色苍白焦虑,但已镇定下来,他推了推金边眼镜坐下来,等候波洛先生问话。

波洛转向梅恩伯爵。

“您可以再回顾一下晚上发生的事吗?谁第一个上楼的?”

梅恩伯爵想了想,说: “我想是露茜娅-诺顿夫人。三个女人差不多同时出去的,然后我和迈克留下来喝酒。后来克莱兰先生进来,我叫他去整理文件。克莱兰走了没多久,我就和迈克去走廊上散步了。”

“范达林太太听到了您要在办公室里工作吗?”

“我正转身出去时,差点和范达林太太撞了个满怀。她回来拿一本书。”

“她回来拿一本书,有些人爱耍诡计。”波洛若有所思地说, “您找到她的书了吗,梅恩伯爵?”

“是的,小莱基把书给了她。”

“您和迈克男爵出去了,范达林太太和小莱基都上楼了?”“是的。”

波洛转向克莱兰先生: “您听到尖叫时已经在房里多久了,先生?”

“五分钟到十分钟,我敢说。”“啊哈,您要是能再做一遍当晚的事,那我们就更明白了。”

克莱兰先生僵硬地走到门口,波洛三人跟在后面。

“我在这里尖叫,是在楼梯中央吗?”波洛兴奋地说。

“大概是这个位置。”

波洛张大嘴发出一声颤抖的怪叫,梅恩伯爵掉过头去忍住不笑,克莱兰先生看起来非常尴尬。

“你走出办公室时,门是开着还是关着的?”

“我记不清了,好像是开着的。”克莱兰先生有点不自然地站起来。

克莱兰先生走到楼梯下面: “我当时就是站在这里的。”

“你看到那个女仆时,她是什么样子的?’

“她看起来很不安,把手放在头上。”

“放在头上,这很有意思,是这样吗?”波洛比画起来,用手蒙住耳朵。“是的。”

“您说不相信她见到了鬼,那您觉得那个女佣看见了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也没看见?”

“这个还真不好说,我只看见她神色紧张,呼吸急促,全身颤抖。”“然后呢?”

“然后范达林太太叫走了她。”

“在这个时候,您觉得有没有可能有人从您开着的门进入办公室?”

“就算有人进去,我也不知道。您看我站的这个位置看不见办公室。”波洛点点头。

“梅恩伯爵幸好看见了那个黑影,不然我的嫌疑就最大了。”克莱兰先生继续用他慎重、认真的声音说。

“亲爱的克莱兰,没人能怀疑你。”梅恩伯爵同情地说。

“范达林太太的房间在办公室的什么位置?”

“有一扇窗户开向走廊,正对着办公室。”

接着波洛在客厅转了一圈,摸清了客厅离办公室的方位,检查了窗户的插销,最后招手叫梅恩伯爵几个人过来。

“被偷的计划书还在房子里,事情比表面更复杂。”

“可是亲爱的波洛先生,我在走廊上看见的那个人……”梅恩伯爵呆看着他。

“没有那个人,只是个黑影,风吹动树枝的黑影,正巧东西被偷了,被您误认为是小偷。草坪上没留下脚印,不是外面的人,而是房子里的人。他可以从其他房间的一扇窗户出来,沿着走廊溜进办公室窗户,然后又回到这里。”

“但是梅恩伯爵和迈克男爵正在走廊上面。”克莱兰先生反对。

“但是他们脑袋后面没长眼睛,贼总能找准时机下手!”

“现在要找到还在房子里的计划书,就要搜查每一个人。但是那个人肯定已经事先将计划书藏在某个秘密的角落。不过我们可以通过思考找到这个地方,天亮了我要和房子里的每个人进行一次面谈。”

梅恩伯爵点了点头。波洛第一个要和迈克男爵谈一谈,其他两人先出去了。

“您知道,有几个问题很难向梅恩伯爵问出口:为什么身份可疑的范达林太太在这个时候出现?可能有两个原因,第一,梅恩伯爵可能仰慕这位女士。第二,范达林太太也许是这房子里其他某个人的亲密朋友。”

“千万别算上我!和您一样我毫不怀疑就是她干的,在这个节骨眼上,不是她还能有谁?”迈克男爵冷笑着说。

“但是,迈克男爵,您别忘了这些文件可以换很大一笔钱,这好像正有几个人缺钱……”“是的,我的手头紧张!我儿子上学费用就够受的了,他还交一堆女朋友。她母亲还迷上赌博,欠一屁股债,真够受的……”

男人有机会抱怨起来也是没完没了的,他一直说到天亮。波洛同情地摇摇头。

最后迈克男爵终于困了,回房间睡觉了。

等他走后,波洛坐在椅子里,把屋子里所有人都想了个遍,到底是谁呢?他想了想几个疑点,然后走进办公室找梅恩伯爵谈话。

“梅恩伯爵,迈克男爵澄清了一点困扰我的问题,关于范达林太太。”波洛微笑着坐下来。

“您肯定认为我仰慕这位女士,恰好诺顿也这么想。但这不是事实,波洛先生。”

“梅恩伯爵,您认不认为有人躲在客厅里?”

“这个人就是范达林太太。她回来拿过一本书,当然这是她的诡计,她安排她的女仆尖叫,让克莱兰跑出办公室,然后她从窗口溜进来再逃出去。”

“克莱兰和女仆说话的时候听见她在楼上叫女仆,不可能是她。但可能是她的一个同伙,或者是别的什么人。如果我们从动机考虑,事情就变得简单了。”

“那就是为了钱喽?”

“那不一定,最简单的动机就是为钱。但是动机也有可能是很复杂的。”

“举个例子……”

波洛慢慢说: “这年头政治家是个苦差使,您在公众中有很高的威信,传言说等亨利先生退休以后您将是下一任首相。如果让人知道英国的新炸弹计划被偷了,而一位漂亮女士正好在您家里做客。这听起来不会是好事。报纸关于您和这位女士关系的小小暗示就会引起公众对您的不信任。这也许是您的竞争对手所期待的。”

“您认为有人想毁坏我的名声!这不可能!”

“梅恩伯爵,您知道这完全可能!一点小事甚至不恰当的一句话都会损坏公众的信任。您知道露茜娅·诺顿夫人嫉妒您吗?”

“我和她从来不太熟悉,我想她也不在意我。她是那么老派的人,和我不合拍。”

波洛说: “我来这之前在本地名人录上查到过您。您以前是一个一流的工程师,还是著名的工程厂的厂主。哦,我忽然把之前没想通的事想通了。梅恩伯爵,我想我知道计划书在哪儿了。”

梅恩伯爵叫出来: “您知道了?那带我们去找!”

波洛摇摇头: “不,这样干太冲动了。你就放心地把它都交给赫邱里·波洛。”他走出房间。

梅恩伯爵轻蔑地耸了耸肩: “夸夸其谈的家伙。”

波洛又会见了咄咄逼人的迈卡塔太太。迈卡塔太太晚上十一点就睡着了,而且没有听见任何动静。波洛想知道迈卡塔太太对梅恩伯爵的看法。

“梅恩伯爵是个聪明人,他白手起家,完全是自己闯出一番事业。”迈卡塔太太十分认可。

他巧妙地将话题转到范达林太太身上: “您是怎么看范达林太太的?”

“一个寄生虫,彻头彻尾的寄生虫。一个完全没用的女人。”

“可是男人喜欢她吧?”

“男人!”迈卡塔太太鄙夷地吐出这个词, “男人总是被那些外表美丽的东西迷惑。她夸那个年轻人莱基·诺顿桥牌打得好,那个男孩就被她迷住了。”

“露茜娅夫人牌打得不错,是吗?”

“那当然了,那就像是她的职业,她从早打到晚,废寝忘食。据说她指望这个来还债,不过最近好像不太走运。”迈卡塔太太说。

波洛暗示: “听说她和梅恩伯爵是关系很亲密的朋友。”

“根本不是,在这儿见到她我非常惊奇。”

然后波洛结束了谈话,请来了莱基·诺顿。

波洛询问起莱基·诺顿那天晚上他在做什么。

“哦,我们在客厅玩了桥牌,然后我进卧室睡觉了,睡得很熟,发生什么我根本不知道。”

“您上床后没听见尖叫声吗?”

“没有,我什么声音都没听到。”

“奇怪。”波洛小声嘀咕,“好吧,诺顿先生,谢谢您,没事了。”

莱基起来犹疑不决地站着。

“你刚刚说的提醒了我,”他说, “我好像听到过什么东西。我睡觉前在读一本侦探小说,听得不太清楚,好像有什么声音。”

“一个意料之中的回答。”波洛说。莱基仍在踌躇,然后满怀心事地走出去。“啊哈,这非常合理。”波洛得意地说。他按了一下铃,请范达林太太进来。

范达林太太翩然走进房间,打扮得光彩照人,对着波洛迷人地微笑。微笑中透出像是嘲弄,又像是胜利的东西。

“昨天晚上发生盗窃案?我居然没听到一点动静。警察查出个头绪来了吗?”

“您知道,夫人,这种事先不能惊动警察。”

“哦,自然,我不会透露一个字的,我是那么崇拜亲爱的梅恩伯爵,不会给他惹麻烦的。”她含笑着说,带着深深的心满意足。

“昨天晚上您玩了桥牌,然后上楼后又回来取一本书,是吗?”

“是的,我是第一个回来的。”

“第一个——什么意思?”波洛敏锐地问。

“是的,就在我送女仆走的时候,我看见露茜娅夫人上楼来,她说她也是取一本书,很奇怪,不是吗?”

“那么,您听见您的女仆的叫声了吗?是怎么回事呢?”

“她说她看见了一个白衣女鬼——真是胡扯!”

“露茜娅夫人昨天晚上穿的是什么?”

“哦,那天晚上她穿了一件白色晚礼服。我明白了,她看见了露茜娅夫人在黑暗里,以为见到了鬼,这些女孩真迷信!”

谈话到这里差不多结束了,波洛向范达林太太告别,顺便说了恭维的话。范达林太太表示感谢,并祝他成功。

她出去了,波洛心想: “你祝我成功,但是你分明认为我不会成功!这着实叫我懊恼。”

紧接着,波洛见了范达林太太的女仆利奥尼小姐。

利奥尼小姐在门口踌躇着,谦恭地低垂着眼睑。

“进来,利奥尼小姐,”波洛说,“别害怕。”

“知道吗?你长得很漂亮。”波洛改变语气认真地说。利奥尼立刻有了反应,轻快地说:“谢谢先生。”

“昨天晚上你讲了一个小故事,利奥尼小姐,你说你看到了一个鬼。看到鬼的反应是把手放在胸口而不是头上,很显然你在说谎!说吧,真相是什么?”

“好吧,这没什么了不起的。那个年轻先生突然从背后拦腰抱住了我,自然我吓得叫了起来。”利奥尼毫不难为情地对他眨眨一只眼。

“那当然。”波洛同意。

“听到我的叫声,克莱兰先生来了,那位年轻绅士像猫一样溜到楼上去了,留下我像一个傻瓜。自然我得编个谎话来搪塞。”

“自然。能和我谈谈你的女主人吗?”

“先生,我没跟她多长时间,知道的不多。她对我并不信任,她总一个人做事。”

“你女主人今天好像很高兴?”

“是的,先生,她来这里后每天情绪都很高。”

女仆走后,波洛在房里焦虑地走来走去。

露茜娅夫人大大方方地走进房间,用有教养的声音和波洛打了个招呼。

“露茜娅夫人,昨天晚上丢失了一些秘密文件,您知道吗?”

“知道,迈克已经告诉我了。”

“你上楼之后又下楼取书了,是这样吗?”

“是的。”

“您在客厅里听到尖叫声了吗?”

“没有。”

“露茜娅夫人,您知道这些秘密文件可以换一大笔现金,而最近听说您欠了一笔赌债……”

“您什么意思?是怀疑我拿了文件?”

“这个您心里清楚。”

“我想警察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我们没有报警,这件事还是不惊动警察为妙。现在是我在负责。”

“好吧,等到您有证据时,再来找我吧。”

说着,露茜娅夫人就离开了。

会见完所有的宾客,波洛已经知道是谁拿了文件。但要等到所有宾客离开,才能最终让窃贼现出原形。于是波洛请梅恩伯爵提前将所有宾客送走。

范达林太太和主人道别。“文件被偷了,我实在感到抱歉。但您放心我决不会吐露一个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利奥尼将夫人的行李全部放到车里,突然她喊道: “夫人的衣箱不在车子里。”又冲回了门厅。于是一阵匆忙翻找,最后梅恩伯爵在一堆行李里找到了它,利奥尼匆忙拎了出去。范达林太太从车中探出身来。

“梅恩伯爵,”她递给他一封信,“真不好意思,要请您帮个小忙。瞧我这记性,我忘了把这封信寄走,您帮我把这封信带到城里寄出去。”

客人走光了。当迈克男爵一家开着自家的车准备走时,露茜娅夫人来找波洛说她知道那份秘密文件是她儿子拿走的,她一定会劝她儿子还回来,希望波洛先生不要告诉梅恩伯爵。

梅恩伯爵问波洛先生: “我亲爱的波洛先生,您知道小偷是谁了吗?”

“那天晚上,范达林太太在楼上,莱基·诺顿和法国女仆在楼梯上,迈卡塔太太显然没有犯案动机。迈克男爵和您在走廊。露茜娅夫人显然相信是她儿子拿的。所以只剩下克莱兰和您最有嫌疑,但您担保不是克莱兰。我一直很纳闷为什么您眼睛近视却坚持认为看到了黑影,您是想让人怀疑不到您。我知道我在和一个非常聪明的人谈话。”

“我一直没猜到您的动机,您这样做的话,民众知道了会影响您的仕途。您为什么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呢?我联想到几年前您遇到的那场政治危机。您从那个政府安然无事地出来,或许并不向您对公众公开的那样,或许保留了一些记录,或许就是一封信。”

“那个政府要拿一样东西和你做交易,用那封信换炸弹计划,而范达林太太来这里就是为了执行这项交易。于是您策划了盗窃案,您趁着克莱兰低头整理文件时就顺手拿走了桌上的炸弹文件,然后将炸弹文件放在了范达林太太的皮箱里。范达林太太自然把信交给您了。”

“您真聪明,波洛先生,您肯定认为我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梅恩伯爵垂头丧气地说。

“我丝毫不怀疑您的人品,梅恩伯爵。您忘了我说过您之前是个一流的工程师,您只要在炸弹设计上作一些细微巧妙的改动,某国就无法查出原因,只得相信这是个失败的型号……”

一阵沉默过后,梅恩伯爵充满信心地说: “我有信心带领英国度过将要面临的困难,我真心地想报答我的国家。不然我就不会见风使舵——自己设计把自己救出灾难。”

“亲爱的伯爵先生,如果您做不到见风使舵,您就不能做一个出色的政治家!”波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