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西米亚箱子之谜

——[英]阿加莎·克里斯蒂

和平时一样,赫尔克利·波洛按时走进自己的办公室,他那精明强干的秘书莱蒙小姐正等待着这一天的工作安排。在波洛看来,莱蒙小姐似乎不像个女人,倒像台缜密的机器。工作效率高得令人吃惊。她今年三十八岁,还没有什么浪漫的打算。

波洛今天却不急着安排工作。他拿了一份早报,正饶有兴致地浏览着。他被今天的头条新闻——波西米亚箱子之谜吸引了。

“莱蒙小姐,波西米亚箱子是什么样的?”

“我想它应该是起源于波西米亚的一种箱子,箱子庞大且带有漂亮的铜饰物,如果经常打理的话可以当作很好的家居饰品。”

波洛看到报纸上刊登的一张相片,相片不是很清晰,但这个人,被杀者之妻——克里顿太太,波洛的心抖动了一下。“看看这张照片,莱蒙小姐。”莱蒙小姐毫无表情地看了看。

“这是克里顿太太,你认识她吗?”

“不认识。”

“你觉得她漂亮吗?”

“哦……不是人们通常说的那种漂亮,但有一种特殊的魅力……”

“非常对。就像特洛伊的海伦、埃及艳后等,能够迷惑世人的美人。这个案子十分吸引我。你去把今天早晨报纸上登出的所有关于这个案子的新闻搜集起来给我。”

“是。”

莱蒙小姐将搜集好的材料拿给波洛,对他说: “报纸上众说纷纭,你最好只相信其中的百分之六十。 “

“我自有判断。”波洛嘟囔着, “莱蒙小姐,谢谢你。”

报纸上的报道带有很强烈的感情色彩,但情节却是一致的:

卡尔·里基上校,一个黄金单身汉,邀请自己的朋友克里顿先生和太太、麦克考拉将军、斯坦彭先生和太太,到自己的公寓参加宴会,斯坦彭先生和太太是新结识的朋友,麦克考拉将军和克里顿夫妇是里基的老朋友了,阿诺德·克里顿在财务部任职,杰米·斯坦彭是个小公务员。克里顿先生临时接到电报要去爱丁堡处理公务,乘坐八点十分的火车离开。晚宴正常进行着,大家玩得都很尽兴。宴会在十一点半结束,几位朋友一起离开。

克里顿太太最后一次见到克里顿是在前一天晚上六点多钟。他气呼呼地回到家里,说要去爱丁堡处理公务,不能陪她去参加晚宴。然后接了电话去俱乐部和麦克考拉喝了点酒。两人分开时,克里顿看了看表说在他去火车站时顺路去里基上校家解释一下。

据里基上校的男仆哈里·伯吉说克里顿先生七点多到达上校家,里基上校正好出去了。伯吉让克里顿在客厅等一会儿,克里顿说要赶火车,但可以留张纸条。伯吉领克里顿去客厅后,就去厨房准备晚宴了。大约一刻钟后,主人进厨房让伯吉去替斯坦彭太太买土耳其香烟。克里顿先生已经不在客厅了,伯吉想他一定是去赶火车了。

第二天清晨,哈里·伯吉收拾客厅时,看见波西米亚箱子下面的浅色垫子上有血迹。他打开箱子看见了克里顿蜷缩的尸体,克里顿的脖子被刺了一刀,血流了出来。伯吉叫来在附近巡逻的一名警察。之后,卡尔·里基被指控谋杀阿诺德·克里顿,已被拘留。

里基上校说他既不知道克里顿来过,也没看见过纸条,就连克里顿先生去了爱丁堡处理公务也是后来听麦克考拉将军和克里顿太太提起的。

“让我们猜猜这个里基上校,如果是因为情杀,克里顿太太是他的情人,他们两人相爱,克里顿不同意太太离婚的要求,两人合谋杀了克里顿,之后将尸体藏到箱子里。里基上校是个军人,不都说军人头脑简单吗?”

“但是血会从箱子里渗出来,他不怕别人发现吗?”莱蒙小姐答道。

“这是个问题,仆人随时回来,客人也马上就要来了。”

事实上,波西米亚箱子之谜和波洛无关。但波西米亚箱子之谜却激起了波洛强烈的好奇心,因为所有的事情环环相扣,他冥思苦想了一天,也找不到缺口。按照常规案例,一般的情杀案是丈夫杀了情人,这次却是情人杀死了丈夫,而且凶器不是能随手抓到的凶器,而是匕首或短剑。但凶器还没找到。

这时电话铃响了,莱蒙小姐已经下班,波洛只好自己去接。

“波洛先生吗?”是一个陌生胆怯但很动听的女人声音, “我是玛格丽特·克里顿,我想请你帮忙。”

波洛来到一处偏僻的公寓,克里顿太太亲自领他进去。

“实在抱歉,”克里顿太太将波洛先生安顿在座位上, “为了不让那些讨厌的记者包围,我将仆人全都辞退了。”

波洛这才看清楚克里顿夫人,她有一头乌黑的长发,两只灰绿色的眼睛间距稍大,她穿着一件紧身的高领白色礼服,这恰如其分地衬出她玲珑的身材和如雪的肌肤。她的五官不是很精致,但是组合起来却透露出一种很魅惑的天真。

“夫人,您想让我怎么帮助你呢?”波洛问道。

“先生,您肯定知道,我丈夫被刺死了,我的朋友里基上校被捕并被指控谋杀。”克里顿太太急促地说, “但是事实上他肯定没杀我的丈夫。”

“你怎么知道他没杀你丈夫?”波洛犀利地问道。

“因为我十分了解他。”克里顿太太有点脸红。

“十分了解,”波洛重复她的话, “有多深?”

“我们……我们已经认识五六年了。”

“你找我来是想让我证明里基上校是清白的?”

“对,查出杀我丈夫的真正凶手。”克里顿太太很敏感地补充道。

“克里顿太太,如果要找出杀你丈夫的凶手,有几个问题你必须如实地回答我。”克里顿太太睁大眼睛看着他,等待着波洛的问题。

“你和里基上校是情人?”

“不,我们是朋友?”

“但是他爱你?”

“嗯……我想是的。”

“你爱你丈夫吗?”

“不。”

“谈谈你的丈夫吧,稍微详细些,这对我了解案情有帮助。”

她皱了皱眉头。

“他是一个不爱说话的人,喜欢安静,性格孤僻,大家都说他在工作上才智过人。我们结婚十一年了,但我们之间的交流并不多,很多时候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我能肯定的是,他很爱我,不然他不会那么介意我和里基……”

“介意你和里基,你是说他吃醋了?”

“我想一定是的,有的时候他甚至好几天都不和我说一句话。”

“我从报纸上看到了整件事的过程,依据报纸的报道,最有机会杀死你丈夫的人就是里基上校和他的男仆。按你说的,里基没杀人的话,那就是男仆说了谎,他在克里顿先生来公寓时借机杀了他,然后藏在箱子里。等到第二天假装发现尸体,这样嫌疑最大的自然就是里基上校,他就可以为自己开罪了。”

“他没理由杀阿诺德呀?”

“现在看来没有明显的动机,但最终会查到的。克里顿先生和你提起过这个叫做伯吉的仆人吗?”她摇摇头。

“说不定克里顿手上握有他的什么把柄,这种事他会跟你说吗?”

她想了想: “不好说,他不喜欢谈论别人,而且他也不常去里基那。”

“在里基家的时候,你从没看到过你丈夫和伯吉有过神秘的接触吗?”

“没有。”

“你对伯吉有什么印象?”

“他是个很称职的仆人,而且不会耍什么坏心眼。”

“你能将那晚的情况给我讲一下吗,宴会什么时候开始的?”

“八点半。”

“在晚宴上你们都做了什么?”

“嗯……那是一个安静随便的自助晚宴。晚餐很丰盛,吃完饭,我们听古典音乐,又放了些舞曲,大家一起跳舞,跳完舞在十一点半左右离开了。” “那天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我当时是觉得有个地方不对劲,但是现在想不起来了……”克里顿太太在努力回想。

“不要多想,”波洛马上换了话题, “你丈夫是怎么和你说那封电报的?请你详细讲讲。”

“当时是这样的,他手里拿着电报进屋。他说: ‘太让我失望了,威廉连这点事情都处理不好,我还要连夜赶去爱丁堡见见威廉……’然后他接了个电话,说是约克有事找他,他要去趟俱乐部。于是简单收拾了行李,就告诉我说去俱乐部吃点东西就乘车走。”波洛认真地看着她: “他给你看了那封电报吗?”

“没有。”

“你能给你的朋友里基上校、麦克考拉将军和斯坦彭夫妇分别写张便条吗?”

“没问题。”克里顿太太随即起身走到书桌边开始写起来。

“还有一件事,你能谈谈你对斯坦彭夫妇还有麦克考拉将军的印象吗?”

“哦,杰米是个乐天派,热爱艺术,精通音乐,对油画也很有研究。我和他经常去看画展。琳达·斯坦彭是个相当有魅力的女人,阿诺顿很喜欢和她交谈。”

“你们关系亲密吗?”

“她好像不太喜欢我,对我客客气气的。她是个心机很深的女人!”

“那麦克考拉将军呢?”

“约克是我们的老朋友。我们在少年时代相识,他看起来很严肃,其实和蔼可亲,他是个可以信赖的人。他并不开朗、幽默,但却十分稳重,我和阿诺德都很尊重他的意见。”

“而他,也爱上了你?”波洛轻轻地眨了眨眼睛。

“哦,是的。”玛格丽特笑着说道, “从小时候开始他就很喜欢我,但现在只成了一种习惯。”

“好的,谢谢你,夫人。”他握了握她的手, “夫人,你要是想到什么可疑的信息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波洛认为玛格丽特·克里顿是个单纯、敏感的女人,他感到了玛格丽特·克里顿的魅力。这样的女人即使自己不去制造祸端,也会是罪恶的起因。

波洛见了里基上校的几个律师,但他惊奇地发现律师们也认定他杀了克里顿。他又通过关系,好不容易联系到了伦敦警察厅刑事调查部安排他和在押嫌疑犯见面。

负责克里顿案件的米奇总督有点傲慢,不太好说话。

“我觉得里基不是凶手。”

“克里顿太太一定找过你了吧?”米奇总督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为了替自己的情人开罪,好和他远走高飞,所有女人都一样卑鄙。”

“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

“晚上的七点到十点之间,颈前脉被刺穿,一剑毙命。”

“那么凶器呢?”

“一种很小的利剑……非常地锋利。没人曾见到过这种短剑,仆人在公寓里也没见过这样的东西。不知道来源于哪里,我们正在查……”

“阿诺德·克里顿说的那封去爱丁堡的电报有没有找到?”

“没有,可能他自己扔掉了。但这没什么可疑的,总有意料之外的事情出现。”

“到底是谁发的电报呢?我怀疑是否有这封电报?”

“肯定有的……我们可以怀疑克里顿太太的话,但克里顿先生不至于说谎。他自己对麦克考拉将军也提到过此事。”

“他几点钟和麦克考拉见面的?”

“七点过一刻,他们一同在俱乐部吃饭,喝了点酒。然后克里顿乘出租车去了里基公寓。”

“晚宴上有人察觉到里基上校的神情有些异常吗?”

“没有,一切都正常进行。”

“里基为什么没把尸体搬走?”

“这倒是个问题,或许他太过慌张而忘了处理尸体。”

波洛决定最后一个见里基上校。

他首先见到了麦克考拉将军。

看到玛格丽特的纸条,麦克考拉不太情愿地说: “如果玛格丽特希望我提供线索的话,我尽力帮忙。”

“我希望您真诚地回答我几个问题。你觉得是里基上校杀了克里顿吗?”

“假若玛格丽特认为他是清白的,我就不想这么说,但事实摆在眼前。”

“他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没有。阿诺德和卡尔是很要好的朋友,所以出了这样的事真让人很难相信。”

“也许克里顿先生怀疑他妻子和里基上校之间有暖昧关系。”

麦克考拉将军打断了波洛。 “胡说!阿诺德和我无话不谈。如果他怀疑过,他会告诉我的。我是他们多年的好朋友,克里顿太太和里基是好朋友,就这些!”

“你认为克里顿夫妻的婚姻幸福吗?”

麦克考拉将军犹豫了片刻说道: “是的……他们应该是幸福的。他们相敬如宾,而且对彼此忠诚。不过或许他们的性格相差太大了。”

“您那天晚上和克里顿先生在俱乐部吃饭,他跟您说了什么?”

“他告诉我他要去爱丁堡,他看起来很气愤。因为我晚上妻参加晚宴,所以只喝了点儿酒,然后他说要顺路去里基家,我们就分开了。”

“克里顿先生给您看过那封电报吗?”

“没有。”

“他没想过那封电报是假的吗?”

“那封电报是假的?”麦克考拉将军很吃惊。

“是假的。”

“那太奇怪了……”麦克考拉将军十分困惑, “那人为什么伪造电报让他去爱丁堡呢?”

“原因还在调查中。”波洛动身走的时候,将军还在发呆。

琳达·斯坦彭很愉快地接待了波洛。

斯坦彭太太确实像克里顿夫人说的很吸引人,她全身上下散发着活力,两只眼睛尤其精神,让人看起来觉得她很聪明。波洛审视她的时候,她正机敏地上下打量波洛。

“玛格丽特想为情人洗清罪行吗,真是异想天开!”

“你的意思是说,克里顿是里基杀的?”

“不是他还能有谁呢?”

“你们几个谁先到宴会的?”

“杰米和我最先到,然后是约克,最后是玛格丽特。”

“克里顿先生去爱丁堡的事是谁提起的?”

“晚宴开始的时候玛格丽特就对卡尔说: ‘阿诺德十分抱歉,他因为工作的事必须去一趟爱丁堡。’卡尔说: ‘噢,这太遗憾了。’然后我们就开始晚宴。”

“那里基上校没提起克里顿先生去亲自找过他这回事吗?”

“没听他说起。”

“那封假电报很奇怪,不是吗?”

“假的?我之前也怀疑过。”

“您怎么想到电报的事了?”

“噢,波洛先生,”琳达说, “情人之间约会当然要支开丈夫。”

“你是说里基上校和克里顿太太想要幽会,所以其中一人发了假电报支走了他。”

“经常有这样的事,不是吗?”斯坦彭太太揶揄道。

“你很肯定里基上校和克里顿太太有私情吗?”

“如果他们亲自承认他们的私情,我一点也不意外。但他们没承认,就只是猜测而已。”

“克里顿先生怀疑过吗?”

“阿诺德表面看起来毫不在意,但他是个感情深沉的人,他一直强忍着内心的嫉妒。”

“这很有趣。”

“他就像奥赛罗一样,要知道,玛格丽特很会吸引男人。”

“她很单纯。”波洛故作轻松地说。

“那是她惯用的伎俩,事实上她工于心计,让男人死心塌地地爱着她。”

“你是说麦克考拉将军?”

“约克就像是玛格丽特饲养的宠物,多年来忠诚地守在玛格丽特身边。”

“克里顿先生也嫉恨他吗?”

“那怎么会?他和阿诺德是无所不谈的密友。”

波洛想问问男仆的事,琳达似乎根本就没注意过他,但她思维敏捷, “我猜你想说有可能是男仆杀了阿诺德?但从作案方式上说不太可能。”

“那把短剑?”

“对,干脆、利索。以里基的性格,他会这么做,不过更有可能掐死他。”

“哎,你又回到奥赛罗剧中了,不过,你启发了我,奥赛罗……”波洛叹了口气。

这时斯坦彭先生下班回家了。“回来的正好,”琳达对波洛说, “这是杰米,你可以和他谈谈。”斯坦彭太太说要去看看晚餐准备得怎么样,就走开了。

杰米·斯坦彭打扮得很得体,不过显得有些过于谨慎。杰米和他妻子的态度相反,很明显他不想被牵扯进这个案子,提供的线索都是无关痛痒的。从他的语气可以听出他想让波洛尽早离开,波洛对他的态度表示充分理解。

“斯坦彭太太怀疑克里顿太太和里基一起谋害了她的丈夫。”

“噢,这个琳达,真是异想天开!你了解女人的嫉妒心,总是看对方不顺眼。玛格丽特自身的魅力总是浑然不觉使自己带来祸端。”

“但有人猜想凶器不是男人的短剑,而是女人佩戴的某种饰物。”

“绝不可能是玛格丽特的!难道警察也怀疑到她了吗?但我觉得玛格丽特不是这种人……”

“我不知道。”波洛说完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从斯坦彭惊讶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可能又要绞尽脑汁地思考一番。

“我非常理解克里顿太太好心好意地让你来看我,但坦率地说,我想她并不很明智,这种做法容易让人产生误解。”

波洛若有所思地看着卡尔·里基上校,没作回答。

里基上校有着一般军人那样的体格,身材健硕,但是他表情默然,态度冷淡。

里基压低声音说: “大家都在怀疑我和克里顿夫人有暖昧关系,都准备抓着她的小辫子好指责一番,所以她最好不要有任何行动。”里基说自己没杀阿诺德·克里顿。

“如果不是你杀的,那就是你的男仆伯吉干的。”

“噢,依照推论,不是我就是伯吉,但是伯吉正直、诚实、尽职尽责,他不像那种人。”

“他们给你看过凶器了吧。”

“那不是我的。”

“那像是一种摆在女人房间里的装饰物,或许你在克里顿太太的卧室里看到过?”

“绝没有!”里基大声吼了起来。

“冷静点,如果不是的话那就没必要大声吼,但说不定你在别的什么地方见过这样的东西。对吗?”

“不,也许在什么画里见过。”

探望的时间到了,波洛起身告退。 “最后一个,”波洛想, “就是见伯吉了。”前面几个人对伯吉都没有详细地陈述,波洛对他连个大致的轮廓都没有。

当他见到伯吉时才知道原因,伯吉是那种容易让人忽略的人。他是个腼腆的家伙,棕色的脸略显瘦弱,语调平淡,带有某种波洛不知道的口音,也许是东海岸的,举止小心谨慎,除此之外看不出其他的特点。

伯吉说麦克考拉将军电话通知他波洛要来见他,他一直等着波洛。

伯吉毕恭毕敬地把波洛领进了客厅,并把波洛的衣服挂好。伯吉说话时灰蓝色的眼睛躲躲闪闪,外人看来这是说谎的征兆,事实上真正的说谎者会用坚定的眼神看着你。

波洛进到客厅,看见了那种波西米亚箱子。箱子是用黑木做的,抛了光,点缀着铜搭扣和铜锁,非常漂亮。箱子靠墙立着,左边就是窗户,不远处是放唱片的柜子,右边是一扇虚掩着的门,上面挂着一张日本画几乎把门遮住了。

“这扇门通向里基上校的卧室。”伯吉解释道。波洛留意到柜子上的那两部立体声唱机,室内装饰讲究,但并不铺张。

“讲讲那天你发现尸体的过程,一定吓到你了吧。”

“是的,先生。我没办法忘记。”伯吉痛苦地回忆, “我打扫房间,最先扫地,当我扫到箱子下面的时候,我看到了箱子下面的垫布上有一团黑色的污渍。我在想这是怎么染上的呢?就顺着那团污渍看过去,接着我把箱子打开,我立即看到克里顿先生的尸体蜷曲着躺在里面……就像在睡觉似的,一把短刀插在他脖子上。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他深吸了口气。

“我马上跑出门到街上去叫警察,幸运的是没走多远就遇到了一个警察。”

“你没想到上楼叫醒里基上校吗?”

“当时我的第一反应是只想逃出去,然后求救……”他呼吸急促起来。

“我很同情你,”波洛说, “你能清楚地说出克里顿先生来这儿的时间吗?”

“不是很肯定。大约是在七点四十五分之前……”

“他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他有点气喘吁吁……可能是着急赶火车吧。”

“他手里提了个包?”

“没提包,先生,可能他让出租车在下面等他。”

“然后呢?”

“然后因为里基上校不在,他说给里基上校留个纸条,我就领他进了客厅。我担心锅里煮的牛肉汤煳了,就进厨房去了。过了一刻钟,里基上校叫我,让我去买斯坦彭太太喜欢的土耳其香烟。我出去的时候,看见克里顿先生不在客厅里。我以为他已经走了。”

波洛不费力气就掀开了盖子,而且毫无声响地。波洛探下身,发现箱子内壁有几个洞。

“你看这几个洞,这里的和这里的,好像是刚弄的。”波洛将那几个洞指给仆人。

“以前从没看到过,可能是被虫子咬的吧。”

“当你出去买烟,经过客厅时,没发现房间里有什么异样吗?”

“我出去时走得急,没顾上看。但是我将香烟买回来放到客厅这张桌子上时,那边那个遮挡卧室的屏风好像被人往左边移动了一点。”

波洛照着伯吉说的将屏风移动了一点。“屏风原本只挡住了半个箱子,往左一动,就将整个箱子都挡住了,也挡住了下面的垫子。如果里基上校杀了克里顿先生,血从箱子里流出来,其他人就完全注意不到了……”波洛边思考边说。

波洛让伯吉将窗帘拉上,然后将那晚开的灯打开。顿时房间笼罩了一层柔光,光线很弱,连书都看不了了。

伯吉说:“先生,你看,这儿太暗了,看不到血迹。”

波洛回到家中,给米奇总督打了个电话。

“克里顿的妻子说他带了个包走的,克里顿的那个包找到了吗?”

“在俱乐部里,他交给服务生,然后忘记取走了。

“包里装有什么?”

“没什么,就是一些换洗的衣物之类。”

“我建议你询问斯坦彭太太家的女仆,问她打扫房间时有没看到过类似那把短剑的东西。”

“斯坦彭?他们说从没见过那样的凶器!”

“问问那个女仆,就什么都知道了……”

他以最放松的姿态躺在沙发上, “我老了。”波洛自言自语, “但脑子还在不停地思考……《奥赛罗》,对。斯坦彭太太说的。那个皮包……箱子……屏风,像睡着了一样。非常缜密的谋杀,有预谋的,计划周密的……”

他拨通了克里顿太太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玛格丽特温柔甜美的声音。

“夫人,您告诉我说那晚您好像觉得有什么东西被动过,但想不起来了,现在再想想,是那个屏风吗?”

“噢,您这样一说,我想起来了。屏风好像被谁动过。”

“你说你们那晚跳舞了,是哪几个人跳?”

“我和杰米‘斯坦彭,卡尔和琳达跳。杰米和卡尔都是跳舞高手,我们偶尔交换舞伴,约克没跳舞,他在唱片机旁分唱片。”

叹息了一声,波洛公事公办地说: “今晚,我去拜访您。”

米奇总督回电话说杰米·斯坦彭家几个星期前丢过一把玩具短剑。

“你是怎么猜到的?”

“几星期前……哦,这个计划已酝酿了这么久。当我说那把短剑可能是克里顿夫人的时,斯坦彭先生竭力否认。所以……”

当玛格丽特·克里顿看到波洛把米奇总督也带来了时,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我现在要谈谈凶手的事,所以把米奇总督请来,不然正义就很难伸张了。”波洛对玛格丽特说。玛格丽特这才请他们坐下。

波洛对他的两个听众说: “首先要澄清一件事,我们觉得最有可能把尸体放到箱子里的是里基上校或是哈里·伯吉。但是,我们被误导了,是阿诺德·克里顿自己藏到箱子里去的。”

“诈尸?波洛先生,这不是开玩笑。”米奇总督反感地说。

“不是尸体,而是一个大活人,阿诺德可以轻而易举地躲到箱子里。当我看到箱子上的小洞时,我就想到了。这样他躲在里面就可以呼吸顺畅。他为什么要移动屏风呢?一是为了不让人看见他,二是他可以偶尔把盖子掀开,为避免肌肉酸痛,也可以更好地听清外面的动静。”

“但是阿诺德为什么要藏进箱子里呢?”玛格丽特瞪大了她美丽动人的双眼。

“夫人,因为您的丈夫已经控制不了他压抑已久的嫉妒心了。他内敛害羞,不知道怎样发泄,他的嫉妒心就像一枚毒瘤一样一天天长大,折磨着他!他要知道你是不是里基的情人,于是他虚构了一封从爱丁堡发来的电报!他随便带了几件行李,故意忘在了俱乐部。他趁里基不在家的时候来到公寓,然后找准时机在箱子里钻了几个洞,藏了进去。他藏在这里等着夜幕降临,他要看看他的妻子到底会不会和里基约会。他的嫉妒燃烧了他的恨意,他不顾一切地想要知道真相。”

“难道他自己杀了自己?”米奇讥讽道, “真是笑话!”

“不,他是被别人谋杀的。这个谋杀经过周密的安排、长期的酝酿,想想《奥赛罗》里煽风点火的埃古(莎士比亚悲剧《奥赛罗》中阴险狡诈的反面人物,在奥赛罗耳边不断添油加醋,利用奥赛罗的猜疑和嫉妒杀死了无辜的妻子苔丝狄蒙娜)吧。这个人就像埃古一样,利用阿诺德对他的信任,不露痕迹地将阿诺德·克里顿的嫉妒一点点地点燃。也许是阿诺德自己要藏在箱子里,也许是他出的主意,不管怎么样,他知道阿诺德的计划。晚宴愉快地进行着,留声机里传出柔和的音乐,有个人一直在唱片机前忙碌着,离波西米亚箱子和屏风很近,他知道阿诺德在箱子里。他溜到屏风后,躲过了众人的视线,拿出从斯坦彭家偷来的短剑,开盖猛刺下去!”

“约克?”玛格丽特孩子似的惊叫了一声, “约克?不可能是亲爱的老约克。他怎么会?”

“克里顿会喊叫的!”米奇总督反驳。

“但他已经被麻醉了。”波洛说, “因为他像睡着了似的躺在那儿,麦克考拉将军在俱乐部陪他喝酒时,可以轻易将他麻醉。”

波洛转向玛格丽特: “约克·麦克考拉是个深沉的人。他一直都爱着你,但是正因为这份爱,他以朋友的身份守在你们夫妻身边,可后来又出现了里基上校,这就让他无法忍受了!他心中的仇恨达到了顶点,于是他策划了这个谋杀案——一箭双雕,这样一来里基一定会受到怀疑。那么他就一下子除掉了他的两个情敌,也许玛格丽特就会投入他的怀抱。是吧,夫人?”

她吃惊地盯着他,几乎是本能地轻声说: “或许……我不知道……”

米奇总督命令似的说: “你的推论十分精彩,波洛,但我们没有证据。”

“如果你把这个故事讲给麦克考拉将军听,他就会承认的。因为……”波洛停顿了一下接着说, “因为一旦他知道玛格丽特已经听过这个故事,那么他煞费苦心的谋杀也就毫无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