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悲白头翁

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

洛阳女儿惜颜色,坐见落花长叹息。

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

已见松柏摧为薪,更闻桑田变成海。

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寄言全盛红颜子,应怜半死白头翁。

此翁白头真可怜,伊昔红颜美少年。

公子王孙芳树下,清歌妙舞落花前。

光禄池台文锦绣,将军楼阁画神仙。

一朝卧病无相识,三春行乐在谁边?

宛转蛾眉能几时?须臾鹤发乱如丝。

但看古来歌舞地,唯有黄昏鸟雀悲。

这是一首乐府诗,郭茂倩将其收在《乐府诗集·相和歌辞》里,题作《白头吟》。因为是拟古乐府,所以一般又题作《代白头吟》或《代悲白头翁》。乐府中多用此题写女子与负心男子决裂,而此诗却借以抒发青春易逝、世事无常的感伤主题。白头翁,即白发老人。

“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洛阳女儿惜颜色,坐见落花长叹息。”句意为:洛阳城东的桃花李花随风飘转,飞来飞去不知落人了谁家?洛阳女子怜惜这桃李花娇艳的颜色,独坐院中,看着零落的桃李花而长声叹息。“坐见”,一作“行逢”。起首二句,以传统的比兴手法写景。风吹桃李,花飞花落,极其平常,似乎没有什么深意,但细细品味,便发觉蕴涵丰富。从桃李花“飞来飞去”的“动”态可以反衬出这位洛阳女子的“静”。同时,随着花飞花落,景象也由大变小,由“洛阳城”自然转到“谁家”。后二句则顺水推舟,由景及事,写女子看花长叹。这里“惜颜色”三字极具分量,有“惜”才有后面的“长叹息”,开启下文;而人花相对,又使得“颜色”一词语意双关,既指百花“颜色”,又指女子容颜,为下文埋下伏笔。

“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已见松柏摧为薪,更闻桑田变成海。”句意为:今年我在这里看着桃花李花因凋零而颜色衰减,明年花开时节不知又有谁还能看见那繁花似锦的盛况?世事变幻无常,已经看见了俊秀挺拔的松柏被摧残砍伐作为柴薪,又听说那桑田几度变成了汪洋大海。起首二联从空间落笔,此二联则转为从时间着手。“花落”、“颜色”与前“落花”、“颜色”相近和相同,又以“今年”与“明年”、“花落”与“花开”相对照,循环往复,反差强烈,更着以问句,有一唱三叹之妙。

“占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句意为:古人现在已不再悲叹洛阳城东凋零的桃李花了,而今人却依旧对着随风飘零的落花而伤怀。年年岁岁繁花依『日,岁岁年年看花之人却不相同。“古人”二句,紧承“桑田变海”而来,遥相呼应起首二句,“洛城东”亦即是首句的缩略,而“落花风”则照应“飞来飞去”。这里又运用今昔对比,感叹青春易逝,岁月难再。“年年”二句,乃是全诗脍炙人口的警句。年年岁岁,岁岁年年,颠倒重复的是岁月更替的无情;“花相似”与“人不同”鲜明对照,表现的是物是人非的悲凉。而“相似”不仅是像而已,实则也是“不同”。此句将斗转星移、人海花季的无限时空浓缩于一瞬,将无数人世感慨集于一言,精当隽永,读之悚然惊醒,可谓千古之叹!

“寄言全盛红颜子,应怜半死白头翁。此翁白头真可怜,伊昔红颜美少年。”句意为:转告那些正值青春年华的红颜少年,应该怜悯这位已是半死之人的白头老翁。如今他白发苍苍,真是可怜,然而他从前亦是一位风流倜傥的红颜美少年。

“公子王孙芳树下,清歌妙舞落花前。光禄池台文锦绣,将军楼阁画神仙。”句意为:这白头翁当年曾与公子王孙寻欢作乐于芳树之下,吟赏清歌妙舞于落花之前。亦曾像东汉光禄勋马防那样以锦绣装饰池台,又如贵戚梁冀在府第楼阁中到处涂画云气神仙。

“一朝卧病无相识,三春行乐在谁边?宛转蛾眉能几时?须臾鹤发乱如丝。但看古来歌舞地,唯有黄昏鸟雀悲。”句意为:白头老翁如今一朝卧病在床,便无人理睬,往昔的三春行乐、清歌妙舞如今又到哪里去了呢?而美人的青春娇颜同样又能保持几时?须臾之间,已是鹤发蓬乱,雪白如丝了。只见那古往今来的歌舞之地,剩下的只有黄昏的鸟雀在空自悲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