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梦的解析

肃穆阴冷的房间、罩着白布单的躯体、苍白浮肿的面庞、难以瞑闭的双目,再一次成为骆辛梦中的镜像。同样的梦,连续出现,带着幽怨和绝望的气息,让骆辛每次从梦中惊醒,心底都留有一丝挣扎在死亡边缘的余悸。

他从**坐起身来,用手摸着胸口,大口喘着粗气,突然间瞥见卧室门口出现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那人面庞上挂着一副和蔼而又亲切的笑容,感觉是那么熟悉……“妈妈!”骆辛一脸惊喜,脱口而出。而那身影好像受到惊吓似的,忽地消失了。

是幻象!骆辛知道自己产生了幻觉,不由得抬手轻轻拍了两下脑门,面色也瞬间黯淡下来。他双眉紧锁,眼神不安地游移着,似乎开始怀疑自己的脑袋是不是坏得更厉害了?是的,骆辛脑子有病,并且他知道自己脑子有病。

8岁那年,骆辛经历过一场异常惨烈的车祸。一名反社会的暴徒,借小学放学之际,驾驶车辆疯狂撞进走在人行横道上的孩子堆里,导致前来接骆辛放学的爷爷和奶奶当场身亡,骆辛自己也因脑部冲撞受损成为植物人,在病榻上昏睡了3年。而当骆辛奇迹般地苏醒之后,他却意外显现出超凡的阅读和记忆能力,相关医学专家经过诊断,认定其罹患了“后天性学者症候群症”。

所谓后天性学者症候群,顾名思义,重点在于“后天获得了超能力”,而病患原有的对社会和人类的认知,会出现一定程度的退化,但并非如典型的学者症候群患者那样,具有严重的认知障碍,也就是说通过科学合理的矫正和引导,骆辛的社交能力、语言能力、共情能力,以及行动能力,都会逐步得到提升,并且,骆辛的心理健康问题,也需要重点关注。试想一下,当一个10来岁的孩子,从植物人的状态中一觉醒来,首先便要面对身边所有亲人离他而去的残酷现实,这对一个幼小的心灵来说,是何等巨大的打击和伤害。所以,多年以来,骆辛一直在接受来自“明光星星希望之家”的训练和心理辅导。

“明光星星希望之家”,是一所无偿为孤独症儿童提供康复训练的民办慈善学校,学校坐落于海滨观景路地带的一座小山脚下,由一栋三层欧式建筑,以及半个足球场大小的院落组成,整体呈灰色基调,周围爬满郁郁葱葱的长藤,可谓古朴中透着盎然,庄严而又充满希冀。

这所学校是现任校长崔鸿菲教授在退休之后创办的,她曾多年在省重点高校从事儿童青少年特殊心理的研究和教学。对“明光星星希望之家”而言,骆辛是这里的第一个学生。同样地,骆辛也是崔教授观察最久的一个病例。早在大学任教时期,她便对骆辛进行了问诊,所以两个人的关系早已超越医护关系,更像是家人。而学校,也让骆辛有家的感觉,每每面对那些患有认知和发育性障碍的学弟的时刻,便是他心情最安定的时刻,因此某些时候他会觉得,他应该是属于这里的。

通常,骆辛的心理辅导日被安排在每周六上午,之后他会与学弟们一起聚餐并且玩耍一会儿,但是这天是周五,他的突然出现令崔教授稍微有些担心。她很清楚骆辛是一个极度墨守成规的人,如果没有出现特别意外的事情,他是不会打破规律的。

“我开始做梦了,不停地做梦,我梦见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和宁雪姐,我还迷迷糊糊地看到妈妈,她站在我的床前冲我微笑。”在意象对话室中,骆辛僵硬地绷直身子,坐在高背沙发上,整个人显得十分恍惚,习惯的“钢琴手”动作,也不自觉地重复出现。

骆辛如此焦虑的状态,显然受到的困扰比想象中还要大,崔教授表面上虽看不出波澜,但心弦却有很深的触动。骆辛先前从不做梦,是因为他的身体本能释放出一种强大的保护机制,主动抑制和拒绝了骆辛潜意识中的各种情绪在梦中呈现,究其原因或许是现实中的某个事件、某段经历、某个人物对骆辛伤害过深,令他本能地拒绝面对、拒绝回忆。

而骆辛现在开始做梦了,是在他认出“无名尸骨颅面复原图”是他妈妈之后,也就是说,从那一刻起,他身体里本能的保护机制开始出现松动,这是不是说明多年前妈妈的突然消失,是摧毁骆辛生存信念的主要原因?加上车祸造成的大脑损伤,从而抑制大脑的中枢神经,导致其无法顺畅传导人类正常的思维和行动能力,才造成发生在骆辛身上的一系列退化呢?

如果说,确实是因为妈妈的突然消失,对心灵产生了桎梏效应,那么先前骆辛如何理解妈妈的消失呢?是死亡还是背叛?这其实涉及的是一个因爱生痛,还是因爱生恨的问题。如果先前骆辛在潜意识里将妈妈的突然消失视为对他的抛弃和背叛,而在时隔多年后发现真相是妈妈遭遇了杀害,于是骆辛在潜意识里“松了一口气”,才让“保护机制”趋缓的话,这说明在潜意识里,骆辛更在意的是妈妈是否对其背叛,而不是妈妈的死活。

默然分析一番,崔教授心底不禁黯然:“这样薄情、狭隘的骆辛,就算完全恢复了正常人的模样,又有什么意义呢?”

“崔教授,为什么我最近会噩梦不断?”眼见崔教授沉吟不语,骆辛忍不住追问,“这些梦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吗?”

医生的职责是治病救人,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做什么样的人?并且,那时他还是个孩子,心思简单、爱恨分明也很正常。骆辛的催促,让崔教授从感性中挣脱出来,恢复了医生的理性,稍作斟酌,换上平日进行意象对话时的口吻道:“好吧,让我们从你的意象中找找原因。来,闭上眼睛,开始放松。”骆辛照做,崔教授继续说道,“放松,把注意力集中到两眉之间,想象着你看到一座房子,然后说说是什么样的房子。”

骆辛静默了一小会儿,然后说道:“我看到一座很新的房子,以前从来没见到过,外表……是米黄色的。”

“房子”,是内心世界的象征,“新房子”,则对应说明骆辛的自尊程度有所提升,“暖色调”,代表着情绪逐渐愿意外露。然而,意象对话疗法与通常的精神分析疗法,不同之处就在于,医生不需要对访谈者解释意象的象征意义,也不会明确告诉访谈者到底哪里出了问题,而是进入访谈者的潜意识里进行引导和矫正,从而解决访谈者的困扰。

当然,首先得正确分析和解读出病因,崔教授继续问道:“你现在可以走进房子吗?看看里面是什么样子。”

“好的,我进来了。里面很干净,有床、沙发、电视、厨房、卫生间。”骆辛喃喃道。

房间中设施齐全,意味着这个房间有“家”的概念,“房间里很干净”,表明骆辛对家的印象是“积极”的。

崔教授又问:“里面有人吗?”

“有两个老人。”骆辛答。

“爷爷和奶奶?”一个完整的大家族中,应该有爷爷和奶奶,就像骆辛小时候的家里那样。

“房子里面有电视,电视里演着什么?”崔教授问。

“数字1和9交替出现。”骆辛答。

“1和9”,代表着变量,说明骆辛的心态在发生转变。

“房子里还能看到别的东西吗?”崔教授问。

“噢,墙上挂着一个白色的背包,上面画了一个蜘蛛的图案。”骆辛答。

“背包”,代表女性,“蜘蛛”,代表把孩子牢牢抓在手中、溺爱孩子的母亲,“白色”,意味着纯洁和轻快,说明这一刻母亲的形象在骆辛心中是非常正面的。

“房子里有地下室吗?”崔教授问。

“有,很黑。”骆辛答。

“地下室”,是面临问题的象征,里面很黑,表明了骆辛的迷茫。

“走进去,看看里面有什么。”崔教授说。

“好。”骆辛又静默几秒钟,接着说,“我进来了,地下有很多层,楼梯是盘旋向下的,深不见底。”

地下室有很多层,深不见底,路途坎坷,内心忐忑,表明骆辛内心的紧张。

崔教授觉得自己有可能要接近事情本质了,继续说道:“下去看看可以吗?”

“好,我现在下到了第二层……看到一个黑盒子。”骆辛缓缓说道。

“黑盒子”,代表女性的消极成分,是一种具有破坏力、阻碍力的专制形象,如果这名女性是骆辛的母亲,意味着需要重新审视他们母子之间的关系。这样看来,地下室中母亲的形象是消极负面的,而地上的是积极正面的,这似乎印证了崔教授刚刚的分析,骆辛在内心深处果然曾经将母亲视为一个背叛者,而在获悉母亲不辞而别的真相之后,心态发生了积极的转变。

“还能往下走吗?”崔教授问。

“嗯……我现在下到最底层了,看到一支枪,枪上面盘着一条蛇,很吓人。”骆辛说。

“蛇”,代表着男性器官,“枪”,代表着男性和暴力。

崔教授猛然顿悟,倒吸了口凉气:“啊,原来,母亲只是骆辛形成心灵桎梏的其中一个原因,真正的杀伤力极有可能来自——父亲!”

市公安局档案科。

张川轻敲下办公间微敞着的门意思一下,然后径直走到科长程莉的办公桌前。程莉是老资格科长,张川说话很客气:“程科长,有点事情想跟您咨询一下。”

程莉把视线从电脑上挪开,冲对面的椅子扬扬手:“那坐吧。”

张川听话地坐下,扭头冲门边的隔断屋努了下嘴:“骆辛不在?”

“一早拉着小秋去崔教授那儿了。”程莉应道。

“这俩人,算是咱局里最自由的人,想干吗就干吗,干脆给他俩单独成立个科室得了。”张川开玩笑说道。

“喀喀,以骆辛的能力,科里这点工作他应付起来太轻松了,出去能远离局里大多数人的视线,没那么多人说闲话;还有小秋,本来就志不在此,跟着骆辛多跑跑,既能帮着照顾骆辛,又能磨炼自己,毕竟她早晚要继承叶队的衣钵去你们刑侦队不是?”程莉打着哈哈,“你现在负责调查骆辛母亲的案子是吧?关于文惠,想从我这儿知道点啥?”

“所有,一切您知道的。”张川脱口而出,既然程莉把话挑明了,他也没必要再客套,顺便又给程莉戴了个高帽,“据说,先前在咱们局里您与郑文惠的关系最好,所以我第一个就找您讨教来了。”

“一下子也不知道从何说起。”程莉爽快地说,“还是看你有什么想问的吧。”

“那也好。”张川从斜挎在胸前的包里摸出记事本和笔,边记录边问,“您还记得最后一次与郑文惠联系是什么时候吗?”

“文惠辞职是在2007年3月,这个我有印象,但是最后一次联系……具体日子……我是真记不清了。”程莉用力想了一下,摇着头说,“好像,她失踪前,我们有两个多月没联系了。”

“这么说她辞职后,你们来往不多?”张川问。

“也不是,主要那年是我儿子的中考年,所以那段时间我全部心思用在孩子学习上,和她的交流就比较少了。”程莉顿了下,接着又补充道,“在那之前,我们一两周会通一次电话。”

“她也没给你打电话?”张川问。

“没有……”程莉迟疑了一下,吸了口气说,“对啊,你这么一问倒是提醒我了,那段时间她怎么也没给我打电话,确实挺反常的。”

张川微皱了下眉:“听您这口气,当年在郑文惠失踪之前,您并没有在她身上感觉到任何异常?”

“没有,一丁点都没有。”程莉一脸伤感地说,“文惠特别要强,当年骆辛出事没多久,她母亲跟着也被诊断出肺癌,她实在没办法,只能把工作辞了,全身心地照顾那一老一少。个中的辛苦,想也能想得到,可她从来没当着我的面表露过。”

“除了您,郑文惠还有其他特别要好的朋友吗?”张川问。

“文惠很内向,据我所知,她的交际圈子很窄,每天围着丈夫和孩子转,除此之外,跟她有接触的就是我们这些同事。”程莉说。

听到程莉提到郑文惠的丈夫,张川又顺势问:“她和丈夫骆浩东的关系怎么样?”

“也还可以吧。”程莉模棱两可地说,“可能稍微会有点代沟,毕竟浩东比文惠要大8岁。反正我们女人和你们男人不同,同事关系再好也不会把夫妻之间那点事拿出来说,并且当年还是我把文惠介绍给浩东的,算是他们的媒人,她更不会跟我说浩东的不是。”

“这个‘樱花扣’您见郑文惠戴过吗?”张川从包里摸出一张照片,上面显示的便是在抛尸旅行箱中找到的那枚装饰扣。

程莉接过照片,仔细看了两眼,又把照片还给张川:“从来没见过。”

张川微微点头,合上记事本,沉吟一下,瞬间又想起个问题:“对了,当年您是什么时候收到消息说郑文惠失踪了的?”

程莉笑笑,意味深长地看了张川一眼:“其实时间不重要,重要的是告诉我消息的那个人。”

“是……周队吗?”不用程莉说,张川已经猜到人选。其实,这么多年来,周时好对骆辛视如己出,甚至无原则地顺从,支队里很多人颇有微词。

“你可能不知道,骆辛躺在医院那几年,你们的周队可比骆辛他爸往医院跑得勤多了,差不多每次我去医院看文惠,都能看到他。”

张川尴尬地笑笑,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程莉念叨周时好的时候,他和郑翔正从沈建涛姐姐家所在小区走出来。沈建涛的姐姐和母亲再一次证实了沈建涛没有作案时间,同时她们还表示近段时间沈建涛表现很正常,没有比较大额的支出,也没向她们借过钱,并且自从“**视频”被广泛传播之后,沈建涛原先的朋友都逐渐远离了他,他现在每天的行动轨迹基本上是三点一线,白天在厂里上班,下班回姐姐家吃饭,吃完晚饭后回自己家睡觉。

出了小区,上了车,两人接下来的目的地是肖倩家所在的弘业小区。这弘业小区是封闭式小区,大门口设有保安岗亭,进门需刷卡。郑翔从手机中调出沈建涛的照片,让在岗值班的一高一矮两个保安辨认。

“没见过。”仔细看了几眼照片,高个保安先摇摇头说。旁边的保安也跟着使劲摇了两下头。

“你们这儿一共有几个保安?”周时好问,“班次是怎么排的?”

“岗亭这里就四个保安,两个人一个班,干一天,休一天。”高个保安接下话,随即拿出自己的手机说,“要不然这样,我拍一下你们手机里的照片,明儿交班时我问问那两个保安,如果有线索给你们打电话。”

沈建涛目前只是怀疑对象,如果乱传他的照片造成误会,那是对人家隐私的侵犯。周时好没接茬,转而问道:“这里有个叫肖倩的女住户你们认识吧?”

“知道,知道,听说她被人杀了,耳朵都被割掉了,太吓人了。”矮个保安抢着说道,“不过,在这之前有日子没见过她了,以前傍晚的时候总见她牵着只小狗在小区里遛弯。”

“她在小区里跟别人发生过争执吗?”郑翔问,“或者有没有什么人经常骚扰她?”

“可别提了,去年有段时间,说是肖倩在网上传了个什么谣言被人识破了,然后天天都有一些网红主播,像神经病似的在小区周围晃悠,然后直播骂人家那女孩,搞得她都不敢出小区门了。”高个保安吐槽说。

“近段时间呢?”郑翔又问,“有没有人来打听肖倩的?”

“没有。”高个保安不假思索地说。

“不对,怎么没有?”矮个保安突然反驳说,“你忘了那天咱看到的那个‘口罩男’?”

“什么情况?”周时好追问。

“是这么个事。”矮个保安解释说,“一个多月前,有天傍晚,几个小孩刷卡开门进小区,然后有个脸上戴口罩的男人跟着混进来了,我当时觉得那男人有点面生,在岗亭里冲他吆喝了一声,问他是哪个楼的,结果那口罩男愣了一下,然后支支吾吾地说什么准备在我们小区里买个二手房,过来看看里面的环境,说完就掉头走了。”

高个保安接着说:“然后吧,我俩不放心,把这事汇报给了领导,领导就调监控看,发现那口罩男前一天傍晚也混进来过,还在肖倩住的那栋楼周围转悠了好一阵子。”

“现在能看到那段监控录像吗?”周时好问。

“看不到了,我们这里监控录像只保存两周。”高个保安解释说,“我们以为那男的也是网络主播,进小区可能是想要偷拍肖倩,就没刻意保存那段录像。”

周时好想了想,指着矮个保安说:“这样,人是你看到的,你跟我们走一趟,去队里做个画像。”

矮个保安忙不迭地点头,跟高个保安交代了几句,便跟在周时好和郑翔屁股后头出了小区。

坐进车里,周时好吩咐郑翔把他和保安送到队里放下,然后去肖倩新工作单位找找线索。

午后,从“明光星星希望之家”出来,骆辛示意叶小秋把车开到李玥涵先前就读的育明高中,他想跟李玥涵的老师和同学聊聊。李玥涵失踪得不明不白,只能靠这种全方位的走访调查,来寻找有可能的作案动机。

到了学校,两人先跟班主任聊了聊,没问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随后老师又帮忙找来班里与李玥涵平日走得比较近的两个女同学。这两个女孩和李玥涵一样,其实就是时下被定义为热捧偶像明星的“饭圈女孩”,那饭圈女孩自然就有饭圈思维,听到叶小秋提起李玥涵的失踪,两个女孩抢着说:“说不定是被‘黑粉’报复了。”

“黑粉?”骆辛一脸蒙,“什么黑粉、白粉?说的是毒品吗?”

“啥?这你都不知道?”两个女孩掩面而笑,其中一个长头发女孩说,“小哥哥,你家才通网吗?”

“‘黑粉’是网络用语,指的是某些追星的粉丝,喜欢收集传播其他明星的黑素材,从而突显出自己偶像的优秀。”叶小秋哭笑不得地解释说,然后冲两名女孩问,“黑粉有那么强的报复心吗?”

“怎么没有?我们还打过架呢!”另一个短发女孩说。

“真的啊,说来听听,什么情况?”叶小秋被成功勾起了好奇心。

两个女孩对视一眼,由长发女孩发声说:“就是那两个黑粉,她们家哥哥唱歌跳舞都没有我们家哥哥好,代言资源也竞争不过我们家哥哥,就经常跑到我们家哥哥社交账户下面发些抹黑和诅咒的话,还到处说我们家哥哥拖了他们团队演出的后腿,明明是她们家哥哥不够用心,经常在台上‘划水’好吗?那我们肯定要反击,除了在网上跟她们对骂,有一次趁粉丝会在线下搞聚会活动时,我们三个狠狠揍了那两个黑粉一顿,特别解气。”

虽然女孩说得有点乱,但叶小秋大致听明白了,原来所谓的黑粉和这两个女孩加上李玥涵,是同一个粉丝会的成员,她们喜欢的是由两个男孩组成的一个组合,只不过各自偏爱不同,所以经常互相谩骂、攻击。实质上,类似事情在网络社交平台上并不鲜见,叶小秋相信女孩说的是真话,只不过见女孩说得这么认真,不禁哑然失笑:“你们和黑粉打架是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五一放假的时候。”短发女孩回应说,“我们三个人中,玥涵个子最高,下手也最狠,那两个女孩肯定最记恨玥涵,而且她们当时还说让我们等着,要找人弄死我们,我觉得搞不好就是她们雇人绑了玥涵。”

“噢,对了,那天在文汇大道看哥哥们演出,有一个黑粉也去了。”长发女孩补充说。

“就是李玥涵失踪的那天?”叶小秋问。

“对,就是那天。”长发女孩点点头。

因为追星发生内讧,于是策划了绑架事件,听起来像天方夜谭,但叶小秋还是没忍住问:“在哪儿能找到那俩女孩?”

“她们在‘劳伦酒吧’上班。”短发女生吸了下鼻子,从兜里掏出手机摆弄一番,将手机屏幕举到叶小秋眼前,“喏,这是她俩在社交网站上发的合照。”

叶小秋仔细看了看,是两个模样也很年轻的女孩,她用手机翻拍了照片,接着问:“除了黑粉的事,李玥涵在学校里有惹过别的麻烦吗?”

“没有,绝对没有!”两个女孩齐刷刷摇头说。

“行了,谢谢你们,回去上课吧。”叶小秋微笑着说,眼瞅着两人从视线中消失,她冲骆辛挥挥手机说,“咱们要去查查‘劳伦酒吧’这俩女孩吗?”

“查查也行。”骆辛低头想了一下,皱着眉说,“不过,感觉不太靠谱。”

“你可别小瞧现在的孩子,路子野着呢!”叶小秋吸着鼻子说。

傍晚,窗外暮色渐沉,办公室里只亮着一盏台灯,周时好坐在灯下,入神地盯着手中的嫌疑人肖像画。

宽脸,深窝眼,双眉稀淡,头发略微带点自来卷,半边脸隐藏在白色口罩下,眼神中流露着些许的不安和疲惫。这就是弘业小区保安在一个多月前看到的,曾在肖倩家楼下转悠的可疑男子的模样。看着像一个中年人,应该不是保安揣测的那种网络主播,做主播需要有热忱和冲劲,还是年轻人居多一些,可是他为什么会对肖倩感兴趣呢?难道会是沈建涛雇用的杀手?不过,这人总体给人感觉是斯文中又带些卑微,在常年与犯罪人打交道的周时好看来,他的犯罪经验应该并不丰富,有可能是个先前没犯过什么大事的小毛贼。

正专心思索着,门外响起几下敲门声,周时好轻声应了句“进”,随即一阵“噔噔噔”的高跟鞋声响,由远至近来到他的桌前。周时好不用抬头,便知来者是谁,把手中的肖像画放到桌上,抿着嘴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戏谑道:“哟,这么晚了还不回去,方大支队长是有什么指示吗?”

“你不也一样没走?”方龄哼了下鼻子回应说,接着一屁股坐到周时好对面的椅子上,一脸严肃地说,“这会儿队里该下班的基本走了,没人打扰,咱俩聊聊郑文惠吧。”

方龄这么一说,周时好才注意到她手里握着记事本和水性笔,显然是有备而来。周时好顿时明白,这其实是一场正式的询问。他想过方龄肯定会找他询问郑文惠的情况,但没想到第一个便找上他,心里很是不痛快,不过转念又一想,方龄等着队里大部分人下班了才过来找他,也算给他留些面子,态度便稍微端正些。

见周时好默然不语,方龄把记事本放到桌上摊开,主动打破沉默问道:“当年,你是如何获悉郑文惠失踪的消息的?”

“医院给我打的电话。”周时好语气平和地说。

“这么说在郑文惠认识的人当中,你是第一个接到消息的?”方龄问。

“对,那时候骆队特别忙,委托我空闲时去医院帮忙照顾骆辛,我从第一天进队里就跟着骆队学习,算是师徒关系,所以对他的请托自然是尽心尽力。时间长了,医院方面有什么问题,骆队如果联系不上文惠姐,就会联系我。”周时好刻意解释了一大堆话,针对性很明显,他又不傻,队里的传言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具体是什么时候?”方龄问。

“2008年4月9日。”周时好不假思索地说道。

“你们最后一次联系是什么时间?”方龄问。

“前一天,也就是2008年4月8日。”周时好解释说,“那天中午,我办案路过医院,顺便给郑姐买了碗馄饨送过去。”

“也是你确认了她的失踪吗?”方龄问。

“算是吧。”周时好脸颊微微**一下,表情略显不自然,语气低沉地说,“2008年4月9日下午3点左右,我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说文惠姐在前一天傍晚7点左右离开医院,当时她路过护士站时,跟值班护士打招呼说要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很快就会回来,但此后就再也联系不上她了。我接到消息后,试着拨打她的手机,话筒中传来关机的提示音,接着我又给她的好朋友档案科科长程莉打电话,对方表示很长时间没和文惠姐联系过了,再然后我又给师父打电话,师父也说不清楚文惠姐在哪儿,不过他当时没太当回事,以为文惠姐可能太累了,在家睡过头了,让我帮忙先去家里找找看。结果我去了,进了家门……”

“你有他家的钥匙?”方龄皱着眉,打断周时好的话问。

“不,不……”周时好看到方龄的表情突然慎重起来,赶忙解释说,“他们家有把备用钥匙放在门口地垫的下面,早前师父告诉过我。”

方龄眨眨眼睛:“噢,那你接着说刚刚的话题。”

周时好深吸一口气:“我进了师父家,依然没看到文惠姐,倒是看到家里有被翻动的迹象,文惠姐平常穿的衣服都不见了,而且卧室床头还留有一个信封,上面写着‘浩东亲启’四个大字……”

“你看了信?”方龄忍不住又插话道。

“没有,我明白那是我不该看的。”周时好轻摇两下头,顿了下,接着说,“没过多久,师父也赶回来了,我把信交给他,他当着我的面看完,之后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突然一言不发地转头走出家门。”

“那封信的内容你始终没看过?”方龄追问。

“对,师父当天带走了那封信,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看到过,可能被师父撕碎扔了或者烧了。”周时好说着话,俯下身子,打开镶嵌在办公桌下方的小保险柜,从里面取出一个信封放在桌上,推到方龄身前,“这个是我偷偷保留下来的。”

方龄把信封拿在手上,看到正面写了四个大字“浩东亲启”,想必这就是当年郑文惠留下的信封。

“我找技术队鉴定过,那几个字确是文惠姐亲笔,并且信封上也只有文惠姐一个人的指纹。”周时好补充说道。

方龄正反打量几眼信封,猜测说:“我估计这是一封诀别信。”

“可能……算是吧。”周时好迟疑一下,斟酌着话语说,“师父那天离开家时,我也跟着追了出去,我嚷嚷着要把队里的人都撒出去找文惠姐,却被师父很冷淡地拒绝了。之后,过了没多久,有一天半夜,师父突然提着酒菜到宿舍找我,他一言不发地喝下大半瓶白酒,然后突然对我说:‘别找了,你文惠姐能挨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她想要重新开始,想要有自己的新生活,那就随她去吧。’”

“也就是说,那时的种种迹象表明,郑文惠很有可能因为对自身所面临的现实生活感到绝望,于是选择了不辞而别,这也是包括你师父骆浩东在内,刑侦支队里大多数人的共识吧?”方龄总结说。

周时好“嗯”了一声,表情略显苦涩。

“你呢?”方龄直视着周时好的眼睛,“你不相信她是那样的人,所以你独自花大气力找过她,对吧?”

“没那么夸张,我一个人能翻起多大水花?只是做了些常规性的调查罢了。”周时好轻描淡写说道,“当年除了坐飞机,坐火车和长途客运车还不需要实名制购票,再加上大街上以及各种公共场所,没有现在这么多的监控探头,想找到一个活动着的目标人物并没有那么容易,更何况我们现在知道了,文惠姐那时可能已经遇害了。”

“真的一丁点线索也没找到?”方龄语气中带些质疑,“手机通话记录也没有异常吗?”

“文惠姐用手机的时候不多,她怕浪费钱,通话对象也基本上是熟人,没什么异常。不过,中心医院有一名叫张梅的保洁员声称,曾在4月8日傍晚,在医院大门口,看到文惠姐上了一辆黑色轿车走了,可是随后她又改口说她记错了,说是看到文惠姐被黑色轿车拉走的那一天,是4月7日。”周时好强调说,“骆辛出事之后,一直住在市中心医院,保洁员提供的线索也是我查到唯一算是有点价值的线索,不过最终我也未能找到与那辆黑色轿车相关的线索。”

方龄思索了一会儿,将信封推回给周时好,接着合上记事本说:“这个还是你保存吧,今天先到这里,我回去整理整理思路,有问题再找你。”

周时好无声点头,将视线投射在身前的信封上,不再搭理方龄。

方龄识趣地顾自起身离开,步出门口的刹那,转身冲门里瞄了一眼,便见周时好被一圈黄色光晕罩住,面色阴晴不定,整张脸显得格外落寞和阴郁。方龄突然间觉得这个男人对她来说真是越来越陌生了,想必自己先前太过自我感觉良好,幼稚地认为他性格上的剧烈转变,可能与两次被抛弃的刻骨铭心的情感伤害有关,但其实他的经历和内心的城府,已远远超乎自己的想象。当然,这也更加坚定了先前她把“郑文惠案”

牢牢抓在自己手上的抉择是无比正确的。

适逢周末,晚上七八点钟的劳伦酒吧,已经宾客满至。在耀眼夺目的霓虹灯下,几名穿着暴露的美少女,挤在一个圆形小舞台上搔首弄姿。而在舞台下,层层围坐的宾客,频频举杯,身体也不忘跟随动感十足的音乐节拍陶醉地摇晃着。整个酒吧,被一股混杂着香水、汗臭、烟熏、酒味的躁动气息包围着,让人有一种莫名想要放肆宣泄的冲动。

骆辛显然极度不适应这种场合,屏息凝气,竖着耳朵,眼神中充满警惕,就好像一只小猫咪受惊时的模样。他本能地重复着“钢琴手”的动作,紧紧跟在叶小秋身后,从喧闹的人群中穿过,走到一个金色的长条吧台前。

叶小秋掏出警官证,冲站在吧台前一个穿着西装制服、戴着工牌,经理模样的男子亮了一下。“制服男”显然见过世面,并没有太慌乱,只是稍微愣了一下,便赶紧做了个“请”的手势,带着骆辛和叶小秋绕到吧台后,从一扇安全门后进到一段长走廊上。

“外面太吵,说话听不清,二位警官有什么需要我们酒吧协助的?”制服男一脸赔笑说。

叶小秋掏出手机,调出从李玥涵同学手机中翻拍的照片,举到制服男眼前:“我们想找一下这两个女孩。”

“陈晓红、张晶晶。”制服男看着手机中的照片随即念出两个名字,紧接着解释说,“她们确实是我们这儿的服务员,不过现在只有陈晓红在,张晶晶早不在了。”

“那麻烦把陈晓红找来。”叶小秋客气地说。

制服男忙不迭地点头,转身出了长走廊,不多时带回一个穿着服务员制服、模样温柔的女孩。

在制服男识趣地离开后,叶小秋从手机相册中调出李玥涵的照片,让陈晓红辨认:“这个女孩你有印象吗?”

“知道,是那谁的铁粉呗,我们还打过一次架。”陈晓红一眼认出李玥涵,冲叶小秋亮了亮手上的指甲,“那次她把我刚做的美甲都抓坏了。”

“她失踪了,你知道吗?”叶小秋问。

“失踪了?我咋会知道?你们不会觉得跟我有关吧?”陈晓红一脸惊愕,“她是被人绑架了吗?”

“据说你们要找人弄死她们几个女孩?”叶小秋问。

“我们胡说的,给自己找台阶下而已,我们能认识谁啊?”陈晓红忙摆手说。

“能想起今年2月16日你在哪里、都做了什么吗?”一般人很难具体想起几个月之前的事,叶小秋只是想看看她的反应。

“说的是过年后那段时间吗?那时我还在外省老家,我是一直待到正月十五之后才回来的。”陈晓红脱口而出说,“我是在元宵节过后第二天夜里上的火车,然后隔天早晨到的金海,这你们可以随便查,现在大数据这么先进,肯定一查就能查到。”

叶小秋看了眼手机日历,元宵节是2月19日,那按照陈晓红的说法,她就不具备作案时间。

“你那个同伴,和你一起约架的,叫张晶晶的,为什么辞职了?”一直没吭声的骆辛,突然发问。

“她,她不是辞职,她其实……也不见了。”陈晓红磕磕巴巴地说。

“也不见了是什么意思?”骆辛一脸愕然。

“是说她也失踪了?”叶小秋同样惊讶地问。陈晓红使劲点了点头。

“报了。”陈晓红说。

“那现在是什么状况,一点消息也没有吗?”叶小秋问。

“嗯,没人在找她。”陈晓红一脸委屈地说,“她爸不管,派出所也不管。”

“怎么会这样?”叶小秋皱着眉头,和骆辛对视一眼,然后说,“你把事情的经过从头到尾仔细跟我们说说。”

“好。”陈晓红稍微回忆了一下,说,“我和晶晶在我们酒吧附近合租了一个房子,去年的10月26日,日子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天是发工资的日子。傍晚临上班前,晶晶突然说她身子有点不舒服,不想上班了,让我帮她请个假,后来等我凌晨下班回去,她就不见了。”

“那之前她有什么反常表现吗?”叶小秋问。

“嗯,情绪不太好,前一天晚上她男朋友和她分手了。”陈晓红说。

“她男朋友是干吗的?”叶小秋问,“为什么和她分手?”

“是给一个老板开车的司机,老板经常到我们酒吧玩,他就坐在吧台那儿喝水等着,一来二去和晶晶看对眼了,就好上了。”陈晓红表情有些不自然地说,“分手是因为晶晶痴迷网络游戏,整天抱着手机玩个不停,而且会跟一些网游高手搞暧昧。”

“什么意思?”骆辛一脸迷茫,“痴迷网络游戏跟搞暧昧有什么关系?”

“就是……”陈晓红迟疑一下,才嗫嚅着说道,“就是说,在网络游戏中晶晶自己的级别不够高,她又不想花太多的钱,那想要更好的游戏装备和皮肤,只能让一些游戏高手送给她,代价是要陪人家‘睡一觉’。”

“她怎么会这样?为了玩个游戏能把自己卖了?”叶小秋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是经常性的吗?她都是从哪儿认识那些网游高手的?”

“我知道的,有个三四次吧,对方都是她从网上认识的。”陈晓红表情尴尬地说,“好死不死,其中有一个男的认识晶晶的司机男朋友,还拿手机里存的晶晶的照片炫耀,结果自然是她男朋友大发雷霆宣布和她分手,还在酒吧里当着很多人的面狠狠羞辱了她一番,让晶晶特别难堪。”

“你刚刚说她爸不想管她,也是由于这个原因吗?”骆辛问。

“那倒不是。”陈晓红解释说,“我和晶晶是同乡也是同学,她妈早年跟一个卖酒的小老板私奔了,他爸后来又娶了别的女人,之后就没再管过她。她是跟姥姥长大的,高中毕业不久后她姥姥去世了,正好我出来打工,她就跟着来了。我们在金海这边待了三年多,过年她也不回去,这次我给她爸打电话,说她可能失踪了,她爸啥也没说,直接把电话挂了。”

“那也就是说她不可能独自跑回老家。”叶小秋说。

“对。”陈晓红瞪大眼睛,使劲点点头。

“离酒吧不远。”陈晓红说,“民成街道派出所。”

叶小秋把手机递给陈晓红:“你给我留个电话号码,以后有事情我直接找你。”

陈晓红接过手机,乖巧地按下自己的手机号。

出了酒吧,上了车,叶小秋一边系着安全带,一边感慨说:“唉,像张晶晶身上发生的这种事,直系亲属不出面,又没有任何刑事犯罪的迹象,派出所不可能立案,顶多算作失踪人口登记一下。”叶小秋有过两年基层派出所工作经验,对类似案件的立案程序很在行。

“送我回去,我困了。”骆辛打了个哈欠,意兴阑珊地说。

“咱要不要去民成街道派出所了解一下情况?”叶小秋思维跳跃着说,“两个年轻的女孩都无故失踪了,难不成会有什么关联?”

骆辛把脸别向窗外,似乎懒得回应。

叶小秋不死心:“你是不是觉得再调查下去,会离咱们的初衷越来越远?”

“对,你提醒我了。”骆辛打着哈欠说,“明天你做份报告,将咱们对李玥涵失踪案的分析以及调查思路总结一下,然后交到二大队。”

“为啥要给他们,咱自己查不行吗?”叶小秋极为不情愿地说。

“本来就是人家的案子。”骆辛又把脸别向窗外,做出结束话题的姿态。

“你……”叶小秋虽然接触骆辛时间不长,但她很清楚骆辛对于案件调查的狂热和痴迷程度,类似李玥涵和张晶晶这样悬而未决的疑案,本应是他最热忱追逐的案件,眼下的反常表现,只能说明他想要腾出手办他母亲的案子。叶小秋差点把自己刚刚的想法脱口而出,只是担心惹怒骆辛后他不再带着自己办案,便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改口说:“虽然咱们现在还未找到证据,但我总觉得李玥涵和肖倩这俩案子之间,似有似无地存在着某种关联,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巧?就像李成说的,编造‘**视频’的两个当事人,事实上也都遭遇了不幸。”

骆辛不自觉地点点头,显然被叶小秋说到心坎上了,凝神考虑片刻,没头没尾地轻吐出两个字:“行吧。”

“好嘞。”叶小秋欢快地应道,心满意足地发动车子开了出去。

汽车驶出去不远,道路左侧出现了门额上镶嵌着国徽的民成街道派出所。叶小秋一边握着方向盘,一边心有不甘地冲里面打量着,直到派出所蓝色的牌匾彻底从视线中消失之后,她用力咬了下嘴唇,做出一副打定主意的模样。

次日是周六,崔教授外出讲学,心理辅导暂停一周。骆辛也不想闲着,便正常到科里上班,通常手里有案子的时候,他和刑侦队的作息一样,没有什么休息日。

叶小秋当然也跟着骆辛的作息走。眼见骆辛走进科里,进了隔断屋,叶小秋便抱着一份卷宗迫不及待地跟了进去。

“你怎么知道我要说这事?”叶小秋走到办公桌旁,从卷宗夹中取出一张大照片,贴到立在桌旁的白板上,“喏,这就是张晶晶的素颜照,社交网站上的是美颜过的,这个看得真切。呵呵,昨晚把你送回去之后,我去了趟民成街道派出所,跟他们借了调查笔录。”

骆辛坐到椅子上,把身子靠在椅背上,仰头冲照片打量着。照片上的张晶晶长相清纯,看着人畜无害,很难想象会是一个为了网络游戏舍身陪睡的女孩。骆辛皱着眉问:“你觉得这女孩的失踪有蹊跷?”

“这样,我先给你做个简报,然后咱们再讨论。”叶小秋用手指点点白板上的照片,说,“张晶晶,今年21岁,外省乡下人,三年前来到咱们金海,便一直在劳伦酒吧当服务生。去年10月27日上午,陈晓红赶到民成街道派出所报案,声称张晶晶一夜未归,手机也打不通,有可能遭遇不测。随后,民警调取张晶晶住处周边的道路监控录像,发现10月26日晚7点左右,张晶晶手里拎着一个大购物袋从一家便利店走出来,随后在街边用手机叫了一部网约车离开。按照录像显示的车牌号,民警找到当事网约车司机。经询问,司机表示他在那个时间段确实载过一个年轻的女乘客,该女乘客手里拎着一袋子啤酒,最终在跨海大桥中段下了车。”

“跨海大桥?”骆辛继续盯着白板上的照片说,“这几年发生好多起自杀事件了吧?”

叶小秋明白他是意有所指,便说道:“在网约车司机的指引下,派出所人员在桥边发现了十多个空啤酒罐和一堆烟头。经相关鉴定证实,上面遗留的生物痕迹确属张晶晶一人,并且张晶晶所使用的手机,于去年10月26日晚间10点42分关机,当时所处的地理位置也显示在跨海大桥区域,因此派出所给出的意见是,她有可能因酒醉溺亡或者有意寻了短见,并因该案直系亲属始终不露面,故最终不予立案。”

“没毛病。”骆辛语气冷淡地说,“张晶晶被前男友当众抖搂出陪睡的丑事,一时想不开跳海自杀了,这判定有什么问题吗?”

“她那个好闺密陈晓红不认可这个判断。”叶小秋说,“据她说,张晶晶生性乐观,而且在交朋友方面比较开放,应该不会因为那种打击而选择寻短见的,她认为张晶晶有可能是大半夜遇到坏人,被绑架到了什么地方。并且,如果真是意外或者有意溺亡的话,尸体肯定会在某一天上浮的,可这都过去八九个月了,张晶晶的尸体并没有出现。”

“人体的密度约等于水的密度,所以意外出现之后,尸体会先沉入水底,而随着尸体腐败,体内产生气体,尸体愈加膨胀,才会逐渐浮出水面。这个过程因环境、季节、温度不同,需要的周期也略有不同,但总的来说在一到两周之间。”骆辛机械地说道。

“桥上没有监控探头吗?”骆辛问。

“有,但问题是张晶晶当晚下车的区域没有。”叶小秋解释说,“那也并不是巧合,据网约车司机说,当时他载着张晶晶行驶在大桥上,张晶晶突然说要下车,他就特意找了个没有监控探头的区域才把张晶晶放下来,因为大桥上不让停车,被监控拍到要扣分的。”

“司机的话可信吗?”骆辛问。

“可信,派出所深入调查过,车和司机都没问题。”叶小秋说。

“那你这一大早的兴奋点在哪里?”骆辛开始有些不耐烦。

“如果张晶晶不是跳海自杀,而是像陈晓红说的她是‘被失踪’的呢?”叶小秋轻咳一声,清清嗓子,煞有介事地说,“都是年轻的女孩子,都是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你觉得有没有可能致使张晶晶和李玥涵消失的,是同一个人?”

“你是说连环犯罪?”骆辛晃晃脑袋,质疑说,“太牵强了,纯属瞎联系。被害人、作案手法、犯罪标记,这是串联连环犯罪的三个要素。尤其,被害人是同类型的这一点,是破案的关键,李玥涵和张晶晶除了性别和年龄有同一性,别的还有什么相同点吗?”

“这个我昨天想了一夜,想到了一种可能性,而且是支持我认为这是连环案件的核心因素。”叶小秋胸有成竹地说,“你看啊,这两人一个是为了追星,又打架,又浪费钱,又离家出走的;另一个呢,为了玩游戏竟然做出卖身陪睡那种事,这应该都算道德有缺憾的人吧,有没有可能成为她们失踪的理由呢?”

骆辛思索了一会儿,微微点下头说:“你这个逻辑从经验上还真说得通,一般人听来感觉像天方夜谭,但是对那些变态者来说,多么不可思议的作案动机,都可能被他们合理化。”

“你认可我的观点?”叶小秋兴奋地说。

“逻辑上存在可能性,但以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臆想的成分更大。”骆辛仍保持一贯的说话风格,丝毫不给叶小秋留面子。

“如果我能查到更多类似的失踪悬案呢?”叶小秋不气馁。

“就凭你?”骆辛颇为不屑地瞄了叶小秋一眼,“那得包括立案与没立案的,你知不知道工作量有多大,你确定你能应付得来?”

“没问题。”叶小秋听出骆辛话里的意思,并未对她的尝试表示反对,便很愉快地说,“其实工作量也不是很大,现在信息都是联网的,只要派出所受理过,或者登记为失踪人口的,内部系统中都能查到。”

骆辛点点头,不再言语。

骆辛再次无声地点点头。

周时好现在桌上有两张嫌疑人的肖像画,一张是根据弘业小区保安口供描绘出的口罩男,另一张也是个戴口罩的,不过是名女性。

这个口罩女的出现,跟郑翔走访肖倩新近工作的服装公司有关。据这家公司的一个前台工作人员反映:在肖倩遇害的前一天中午,她和肖倩结伴到公司楼下的快餐店吃午饭。吃完出来时,正好撞见一个戴口罩的女人从一辆轿车上下来。那口罩女一见肖倩,便凶神恶煞地把肖倩往车里头拽,肖倩当时有点尴尬,强作笑颜挥手让她先回去,接着便被拽进车里。她见肖倩没太抗拒,觉得两人应该是认识的,但走进公司大楼时,她回头冲车里望了一眼,似乎看到口罩女把什么东西摔到了肖倩脸上。后来,肖倩返回公司,脸色很不好,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

“短发、细长脸,眼睛看着很年轻,感觉年龄应该和肖倩相仿。”周时好向前凑了凑身子,双目打量着桌上的肖像画,口中念念有词,冲郑翔吩咐道,“接下来的工作重点,就是试着找出这个戴口罩的女的,以及这个私闯弘业小区的口罩男。”

“那我先让肖倩母亲辨认一下,看看她对这两人有没有印象。”郑翔用手机拍下两幅肖像画说。

“行,你带人去问问。”周时好点点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