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克里斯·沃兹杀妻灭女案2

2017年中期,香安索性辞掉医院接线员的工作,全身心投入传销中。除了自己的社交平台账号,香安还掌控着克里斯的账号,每天转发她的五六条推销帖。香安有的朋友因不堪忍受她在社交平台上的狂轰滥炸,悄悄取消了好友。

那么沃兹夫妇在2018年的收支平衡了吗?并没有。

克里斯这几年的收入没有增长。香安积累了200多个下线(克里斯也是她的下线),2018年年收入预计在6.5万美元至7万美元之间。

家庭收入虽然增加了,消费也在升级。

贝拉和塞西被送去当地最贵的托儿所,一年学费2.5万美元。

香安有一个粉色衣帽间专门用来放鞋子,另一个紫色衣帽间放衣服。

在警察的随身记录仪中,他家墙上挂着一幅很大的电子画框。妮可去过他们家,她对警察用八卦的口吻惊叹道:“那个房子里满是高档东西,一看就知道标价很贵。”

案发前,沃兹一家再次徘徊在破产的边缘。

他们几乎把每张信用卡都刷爆了,共欠了约1万美元。香安长期只还最低还款额,利息越滚越多。五个月前,香安不得不从克里斯的退休金中提取了1万美元用来开销(提前取退休金不能免税,一般不这么做)。案发前他们又拖欠了三个月的房贷,银行已经给他们发了警告信。

第三个孩子的出生会让这个家庭的经济雪上加霜,但香安好像并不在意。

从多个证人那里可知,香安管钱,以及替所有开销做主。克里斯没有两人银行账户的密码。他的个人花费较少,也没有自己的车,每天开公司卡车上下班。卡车上装有GPS,他不能开车去家和工地以外的任何地方。他的信用卡绑定香安的手机,每一笔消费香安都会立刻收到通知。

因此,有美国网友指责香安:“(克里斯)许多年来努力工作,对家庭忠诚,每天凌晨四点起床工作一整天,洗衣服,给孩子洗澡,读睡前故事,配合转发那些无厘头的Thrive宣传和社交平台上愚蠢的帖子,却还要看着香安无节制地挥霍,沉迷于奢侈的妄想,一次次把他们的经济状况拖入绝境。”从香安对财务危机无动于衷也可以看出她的性格:乐天派,总是对未来很有信心,少有忧患意识,做事往前冲,不太计较后果。另一方面,她在社交平台上像打了鸡血一般展现“高端生活”,也是传销事业的需要。这就像微商的套路“喜提航空母舰”,极力吹嘘、包装自己多么成功,最终吸引更多的人加入。Thrive奖励员工旅行、汽车津贴而非金钱,也是为了鼓励员工在网上晒出来吸引眼球。据网友说,这些旅行并非完全免费,自己也得掏一部分腰包。当香安一个人频繁去外地旅行时,很多时候是克里斯留在家里照顾两个孩子。

案发前,香安想到了当年让父母搬来合住那一招。她计划让自己在Thrive的同事夫妇一家三口搬来一起住,帮忙分担房贷、水电煤气费,互相照顾孩子。那么,克里斯对于这种经济状态是什么感受呢?在杀害香安和两个女儿那天的早上八点多,克里斯就发消息给房产中介,委托她把房子上市出售。可见他迫不及待想甩掉这个包袱。

03.突然觉醒的个人需求

香安和克里斯向外人隐瞒自己的财务状况,毕竟这样的财务状况和香安想营造的成功人士的形象不符。就连香安的父母以及她那些无话不谈的闺密都不知道她家缺钱。妮可也承认,克里斯从未对她说过他家“破产”过。

那妮可为什么会说财务状况是案件最大的导火线呢?

妮可应当调查过沃兹夫妇的收入状况(网上很容易查到),看到过他家那么多的高档商品,看到克里斯没有自己的车,聪明的她很快猜到香安身上有什么问题是男人们不喜欢的。她并不需要诋毁香安,只要展示自己不一样的地方就行了。

譬如,她曾问克里斯:“如果你不是住那么大的房子,你会住在什么地方?”克里斯答:“可能像农场木屋一类。”她说,他俩达成共识,都喜欢更简单一点的生活。这句话反衬出香安的虚荣、物质。

妮可告诉警察,她自己的经济状况很稳固,克里斯曾向她感叹:他以前不知道世上还有像她这样的女人存在。

她试图让警察相信:是香安的铺张浪费激怒了克里斯,让他杀害妻子。她的话暴露出,她或许正是从这方面下手引起克里斯对妻子的厌恶。

克里斯在监狱接受调查员探访时,曾说过一句话:“如果没有遇到妮可,我会不会觉得我和香安的关系糟糕?很可能不会。”

克里斯过去几年被越滚越大的债务推着前进,疲于奔命。但他习惯了服从,以为这就是自己的责任,是属于他的人生,却没有深思另一种可能性。遇到妮可后,一切都不同了。妮可有意识地让他“看见”,原来还有更适合他的、更好的生活方式存在。

如果他和妮可结婚,两个人都有稳定的工资,都量入为出,可以存下退休金,也能过上更符合自己心意的生活。

作为一名前修车工,他应当有自己渴望的车。香安拿到汽车津贴后,立刻卖掉两个人的旧车,买了她喜欢的白色雷克萨斯,并在社交平台上称之为她的车。克里斯拿到汽车津贴后,只能放弃,因为他家养不起另一辆车。

过去,克里斯认为他的人生价值就是妻女开心。但在妮可的引导下,他才意识到个人的需求从来没有真正被满足过。他或许会问自己:难道我工作那么多年,不值得有一辆Q7吗?

等到了这一刻,当他想要离开时,他才发现过去那么多年铺张的生活方式将他和香安锁在了一起。

他们的家庭就像一台功能复杂、耗电量巨大的机器。香安需要克里斯稳定的工资、良好的信用分数以及公司支付的医疗保险来维持机器运转。靠她一个人,机器根本转不起来。克里斯想从大机器中逃离,只运转一台属于自己的简单的小机器。但他的存电已被耗光。离婚后他要支付三个孩子的赡养费直至他们18岁,意味着哪怕离开,也要继续把电力输送给大机器。他不可能启动自己的机器。

他觉得自己被锁住了,实际上对香安也是如此。他最后的举动相当于用火药炸了那台机器来脱身。

所以我认为这个过程是:消费观念不符+妮可出现→克里斯想离开→发现挥霍导致经济锁住,谁也离不开→走入极端,想通过杀人脱身。

妮可把这个过程简化为:消费观念不符导致杀人,是不合理的。

04.弱者不再希望服从

克里斯怕离婚后一无所有,妮可也会离开他,这或许是他选择谋杀而不是离婚的原因之一。但我认为这依然解释不了他为何有预谋地杀害两个女儿,为何在杀害妻女时如此愤怒。

香安的父母说,他们以前对克里斯很满意,觉得香安再也找不到比克里斯更能照顾她的人了。香安和克里斯都曾讲过一段经历。本来香安对克里斯不是太满意,但第三次约会时,香安的红斑狼疮发作,靠在克里斯的大腿上睡着了。克里斯让她在自己腿上躺了两个半小时没敢动一下,香安醒来后很感动。

婚后,克里斯也继续扮演老好人的角色。当香安召集一群Thrive的同事到家里做客时,克里斯带着所有孩子们在二楼玩,不打扰女人们的聚会。

当然香安也做家务,做饭,洗衣服,带孩子。

克里斯的狱中访谈提到,他母亲辛迪从两个人开始约会就不高兴,觉得香安配不上自己儿子,并觉得香安在控制克里斯。她在一档访谈节目中说:“克里斯在香安身边总是很焦虑、紧张的样子,随时站在她身后准备听她差遣。如果她要什么东西,他都是跑着去的。”

辛迪称,香安常在自己面前说克里斯这也不会,那也不好。一个骄傲的母亲当然不愿意看到儿子被其他女人这么数落,哪怕只是玩笑话。“如果我是克里斯的话,我是不会和这种人约会的。”她甚至说,这个婚姻早几年就该结束了。

因为不喜欢香安,她和克里斯的父亲、姐姐甚至都没去参加他们的婚礼。之后因为香安觉得对她自己的健康有利,要求搬到科罗拉多州,克里斯的父母更觉得香安是故意要让儿子远离他们。

香安似乎对他人的情绪不太敏感,总是很乐观。2018年6月底,香安带着两个女儿回北卡罗来纳,还计划在双方父母家各住一半时间,但矛盾很快发生了。

由于塞西对坚果过敏,香安在去之前给辛迪列了一个需要采购的食品单子,并叮嘱大人们不要在塞西面前吃坚果。但当她带着两个女儿到达时,却发现辛迪完全没有按照她给的单子采购,家里到处是坚果。她只能自己开车去超市。在她离开后,辛迪给孩子们(包括克里斯姐姐的孩子们)吃冰激凌,却偏偏又是坚果冰激凌。塞西吃不到,大发脾气。辛迪告诉她:“是你妈不让你吃。”

香安回来后得知这一切,和辛迪吵了一架。辛迪说,她这么做,是为了给塞西一个教训:她不能总是得到她想要的。(感觉这句话是说给香安听的。)

香安生气地带着两个孩子离开,再也没去住过。

我曾在《长子型、次子型、付出型、索取型的由来》中写过一句话:如果你的丈夫很软弱、听话,那么恭喜你,你很可能会被附送一个强势的婆婆。

辛迪在采访中说起香安的婚礼:“我们都没去参加,因为我和她处不好。”很可能,在家中她的丈夫、儿子、女儿都听命于她。当香安和辛迪因为坚果吵架后,经常给孩子视频点赞的爷爷罗尼突然在社交平台上拉黑了香安,并且缺席了塞西的生日会。

辛迪的脾气在克里斯案开庭时就显露了出来。当着悲痛欲绝的香安父母的面,她读了一封给克里斯的信,有一半内容在告诉克里斯自己多么爱他。她甚至说,她已经原谅了他。(在这种场合,她似乎不是那个有资格说原谅凶手的人。)

在采访中,当主持人问她担不担心儿子被判死刑时,她说一点都不担心,现在死刑排队可能到老死都轮不上。说到这儿,她甚至恶意揣测香安家人的善良。检察官曾说过,香安家人不希望有更多的死亡了,阻止他提出死刑诉求。但辛迪却暗示:他们很虚伪,明知克里斯即便判死刑也死不了。

克里斯的母亲是一个态度强硬,总是摆出对抗姿态,说话不友好的女性。她不按照香安提供的单子购买,故意喂孩子们坚果冰激凌,或许也是出于一种对抗心理:“别以为我会像我儿子一样被你使唤。”

在这场婆媳大战中,克里斯只能两头打圆场。此前,他一直都选择站在香安这边,但他的内心是什么感受呢?

和妮可暂别的克里斯到了北卡罗来纳后,听说了坚果一事。他一想到自己的父母以后再也见不到两个孙女了,便很难过。他向香安抱怨,她这么做如同在他和父亲之间插了一把匕首。(我认为他没提母亲,是怕激化矛盾。他和父亲感情格外深,香安也知道这一点,他希望能以此让香安心软。)但他的抱怨却让香安彻底爆发。

8月4日,攒了几周怨气的香安突然给他发了数条极长的短信,情绪激动地控诉他和他的父母。香安称自己在“保护女儿不受恶毒的人伤害”,称婆婆是个“邪恶的人”,谴责克里斯维护自己的父母,这几周对待她像对待垃圾和屎一般。

在收到暴风骤雨般的短信后,克里斯过了两个小时才回复。他没有争辩,而是跟她道歉,表示他妈把一切都大大搞砸了,强调自己很爱孩子。但这没能平复香安的怒火。她继续责怪他父母,强调自己在保护女儿们。克里斯回道:“是的,你保护了我们的女儿,我为此一百万倍地感谢你。”

8月5日,香安依然在怒斥克里斯的父母,并禁止克里斯带女儿们见爷爷奶奶。当天晚上,克里斯突然提出自己和香安不再合拍了。

是的,这一次已经不再是香安和辛迪之间的战争。另一个女人站在了天平上。

妮可的加码或许使得克里斯想要彻底放弃香安,让自己从妻子和原生家庭的矛盾中解脱出来。

他在那天后独自去见父母时,也告诉他们,他打算离婚。他应该知道,这个消息至少能让他母亲高兴。正如辛迪在采访中所说,她听到儿子的这个打算时,感觉“他终于见到了光”。

05.尊严和雄风

2019年,克里斯对传记作者说,他从妮可那里得到了从未有人给过他的“尊重”。

据妮可回忆,克里斯告诉她,香安不愿意听他的意见。香安会在孩子面前骂他,而孩子们也会鹦鹉学舌。有次他想向香安要什么东西,香安叫他闭嘴,说他什么都不懂,而孩子们也开始对他重复这两句话。他觉得很伤心,正是那个时候他想过要和她分开。香安经常在社交网络上称赞丈夫,但主要内容是赞美他有多么爱孩子,多么爱妻子,多么为家庭付出……潜台词是我是一个幸运的女人,一个有魅力的女人。香安用尽力气想要获得其他女人的羡慕。(通常来说,男性更喜欢的赞美方式,是能够让其他男性羡慕自己。)

在家里,香安可能确实不如在网上呈现的那般顾及克里斯的感受。她在斥责他父母的短信中写道:她都比克里斯更有种来保护他不被他父母欺负,她希望克里斯也有种来保护他自己的家人(香安和两个女儿)。

“有种”的原词是balls(蛋蛋)。“没种”等于说男人没有雄性气概,不像男人。

香安希望丈夫“有种”对抗自己的母亲,辛迪则希望儿子“有种”反抗自己的老婆……夹在中间的克里斯的内心必然饱受煎熬。不同的男性接受这句话的程度不一样,一个本身就自卑、敏感,担心自己不够雄性的男人,会更介意。

其实看到这里,大家应该清楚一个连锁的因果关系了。克里斯从小就很“安静”,从不挑起事端,没和人打过架,甚至在青春期都没有叛逆过。同时,他和他人交往时不太自信(传记作者曾问他为何不看着她的眼睛,他说他一向如此),性格懦弱,遇到矛盾从不与人争执,而是选择服从……

当辛迪恨铁不成钢时,却没有意识到这样的克里斯正是被她训练出来的。

从案发前后的表现来看,辛迪是个骄傲的女性,觉得自己儿子什么都好。很可能从克里斯小时候起,她就在外人面前极力维护他,遇到问题替他出面解决;但在母子之间呢,为了教养出一个和她相处起来最舒服的儿子,辛迪又懂得如何操控儿子,让他服从自己的所有安排。

于是,一个懦弱无能、性格被动、自卑又自恋的克里斯诞生了。习惯了做母亲的傀儡的他,一旦在成年后进入婚恋关系中,就会自动进入这种服从模式。他会不自觉地被强势的女性吸引。哪怕刚开始两个人的关系相对平等,在下意识的互动下,平等关系也会逐渐变成女强男弱,尽管他在意识层面未必期待如此。

调查员去监狱看他时,问了一句话:“看上去你似乎更容易被强势的女性吸引?”克里斯含糊地回答:“看上去是这样,因为我更内向。我是很随意的性格,香安通常做所有的决定。”

他们刚认识时,他是修车师傅,身材微胖,唯唯诺诺,站在开朗、热情、漂亮的香安身旁,像个跟班。他只能靠自己的诚意(而不是魅力)打动她。香安完全掌握主动权,很享受一个男人崇拜自己,对自己唯命是从的感觉。香安不时会用社交平台上的赞美来给他的人生价值定性:为妻女付出就是你的人生意义。

虽然这些年想必辛迪没少在背后唠叨:克里斯,你应该像个男人,你不能再被那个女人操控了,她在剥削你,她看不起你……但没有用。躲在香安身后,就是克里斯的舒适区。

香安和辛迪一样,意识不到自己的强势,她把克里斯的逆来顺受视作两个人性格合拍。直到被杀害前一天,她才开始反省。

那天,一直试图挣脱的克里斯突然对她说:“什么时候你能让我独立做一件事?比如挂墙上的画,而不是告诉我该挂在哪儿。”

克里斯的话让香安震惊了。她一直以为他喜欢那样。在8月12日发给朋友的短信中,她写道:“他从不和我争吵,我说什么,他都说好。他和我都知道,我做事有自己的方法,但我不知道他作为一个男人感觉怎么样,会不会受到困扰……我确实看不起他了,没有意识到他们是他的父母。我告诉他要有种保护他的家人。克里斯一直很顺从。”

常年夹在两个女人中间的克里斯,为什么突然变了?

一方面是因为坚果问题导致辛迪和香安的矛盾激化了,甚至闹到克里斯的父母拉黑香安的地步,香安再也不让爷爷奶奶看孙女了。克里斯很痛苦,但他在面对香安时,却始终硬气不起来,连替父母辩解的勇气都没有,只能带着满腔怨气继续道歉,讴歌香安。

另一方面是因为他们的婚姻中又出现了手段更高明,更懂得操控人心的妮可。

辛迪过去很得意自己有个听话的儿子,却没想过正因为儿子没主见,所以他很容易被妻子影响。香安过去很得意有个顺从的丈夫,却没想到正因为他软弱,所以他也很容易被情人操控。

克里斯对传记作者说,当他和妮可在一起时,他感觉他们的关系是“平等的”,自己更有主导权。妮可经常会拿一些事问他意见如何。所以他认为,她非常尊重他。

更重要的是,他就像一只在雌性动物面前想展现力量求**的雄性动物,希望成为配偶眼中有骨气、有霸气的男人。妮可让他自我感觉良好,他想保持自己在妮可眼中的高大形象,非常担心她会和香安一样觉得他没种。

当香安骂他没种保护她和两个女儿时,自卑的克里斯或许在想:“有种的我会是什么样子的?掐住你的脖子让你闭嘴?站出来为自己的母亲辩护?不辜负妮可的期望?”

表面上来看,他杀害妻女是为了追求和妮可“全新的开始”。但本质上,他杀害妻女是要告别那个软蛋克里斯。他认为要真正硬气起来,必须彻底摆脱香安和两个会叫他“闭嘴”,不尊重他的女儿。

这种意识当然是完全错误的。

他认为只有毁灭妻子才能让自己像个男人,其实更反映出了他骨子里的软弱,以及愚蠢。

06.被妮可下蛊了?

我再简单回顾下这三个人的感情经历。

根据克里斯在狱中的自述,他从小腼腆,性格被动,在妮可之前,从没有其他女人主动追求他,所以在美国人恋爱最活跃的整个高中,他都没谈过恋爱。

香安在年轻时曾有一段维持了三四年的婚姻。她在高中时认识了读法学院的前夫。两个人婚后感情出现问题,当时在轮胎店当店铺经理的香安把所有精力花在工作上,尽管前夫努力挽留,但香安执意在2008年离婚。

香安是那种热情,有野心,总是很有干劲的人,也很有自己的主见。她的朋友很多,她和所有人相处融洽。而克里斯则相反,他内向,沉默,随大溜儿。

2010年,经过克里斯一个亲戚的撮合,香安和克里斯加了社交平台的好友。克里斯在狱中回忆,除了他母亲一直对香安不满意外,两个人的感情一直都很好。

2017年克里斯开始用Thrive的减肥产品,并锻炼身体,成功减重。之前臃肿的他变得英俊强壮。

每天克里斯背上都会贴两片Thrive的产品,并喝配套的保健品。他每天晚上十二点睡觉,早上四点起床,似乎从来不需要更多的睡眠。克里斯在社交平台推销产品时也说过,贴了Thrive的产品后,他的运动手表显示他的心率持续很高,仿佛一直在运动。

因此,也有人怀疑是不是Thrive的产品含有什么药物成分会改变人的心智。

在香安的打造下,克里斯成为女性心目中的理想丈夫:体格完美,照顾家庭,宠妻狂魔。晒丈夫是香安社交平台上的一大主题。

如果这是个小说,情节可能是这样的:2017年8月的一天,一个叫妮可的单身女子和香安因为琐事譬如抢医院停车位发生了激烈争执。报复心强的妮可在知道香安的名字后上网搜索,找到了香安和她的丈夫的信息,发现克里斯的工作和她的专业有一定关联。她便申请那个工作,接近克里斯,只为了抢走香安最得意的东西,却没想到克里斯为她疯狂到杀人的地步。

好吧,这或许太戏剧性了。妮可在8月的搜索记录显示出她确实动了和克里斯结婚的念头,而不仅仅是作为报复香安的手段。

也或许,2017年某天,妮可听人说起过那个有名的香安,便好奇地搜索了一下,看到了香安的“完美丈夫”克里斯。她看到了香安拥有的一切,心生忌妒。几个月后,她去新公司上班,在一群工人中认出了克里斯。这不是那个香安的丈夫吗?

女人之间的好胜心让她在克里斯面前刻意施展魅力。照克里斯的说法,最开始是妮可更主动。

当妮可问克里斯:“以前出过轨吗?”他回答:“从没有,或许因为你不一样。”

香安越高调地向丈夫示爱,妮可就越得意,连这样忠诚的男人都臣服于她的魅力,为她破例。一些女性对男性的征服欲并不是来自获得他的爱本身,而是来自同性之间的攀比——她用一个男人对自己的迷恋来证明自己比他的前女友、女友、妻子优秀。

克里斯说,当他们开始发消息时,他从未想过两个人之间会真的发生点什么。我猜这是真的。过去那么多年他在恋爱市场上不受欢迎,现在只是刚刚把身材练好,又怎么敢妄想一个漂亮的单身女性会主动喜欢他?

因自卑而没贼心和洁身自好是两回事。6月27日香安一离开,两个人立刻黏在一起。

妮可说7月4日是一个转折点。那天是美国国庆假日,克里斯因为前晚睡在妮可家,错过了身在北卡罗来纳的香安在早上打来的十个电话。克里斯急忙穿好衣服,想赶回家和香安视频。妮可不放他走。克里斯害怕香安生气,最终还是走了。

克里斯离开后,妮可追到了他家。这是她第一次去他们家。她看见了他们房子里的那些高档用品,对克里斯大发脾气,责怪克里斯永远把妻子放在第一位,把她放在第二位。虽然两个人刚开始没多久,但她已经表现出强烈的占有欲和攀比心。

克里斯安抚了很久才让她平息怒火。妮可赌气说当天不要再联系,便独自去看了球赛。可到了晚上,她又给克里斯打电话,让他过去,于是克里斯又去了她家。

香安抱怨他老不接电话、不回消息的那一个月,克里斯几乎每天都睡在妮可家。他忙着在网上搜索维多利亚的秘密、阿根廷的红酒、本州最好的啤酒、附近的国家公园……

他难得独处时看到妻女的照片,会问自己到底在干什么,但只要和妮可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想了。

他说到了后来,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不记得自己以前的样子,不知道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他自称感觉像被一个缰绳套住了脖子,被用力拖走了。

他的这段话导致媒体的一些评论:克里斯暗示自己被施了巫术(还有说他被催眠了)。

巫术当然是不存在的。其实这很好理解,对于恋爱经历贫乏又没主见的克里斯,妮可给出的**实在太大了。

一方面是新鲜的性吸引。当克里斯在北卡罗来纳时,她不停给他发裸照或内衣照,哪怕在8月13日案发后,她还给克里斯发了一张裸照。

另一方面她那炽热主动的感情,让克里斯感觉自己很有魅力,而不是那个只会靠两个半小时一动不动来打动女性的“傻帽”。

最后,妮可向克里斯勾勒的美好前景正是投其所好——她的收支平衡,财务稳定,他不用再遭受一次破产的屈辱,两个人的生活方式也接近,都喜欢户外运动,而不是那些衣服鞋子。

克里斯从未受过这般待遇,一切如同做梦一般完美。他就像一颗小铁钉,被一块巨大的磁铁牢牢吸住。他在贺卡上写下想和她共度余生。

但妮可真的决定了和克里斯在一起吗?未必。她事后对警察说,克里斯对她说了很多次“我爱你”,她只说过一两次。她说,她并不确定要和克里斯结婚,因为她想建立自己全新的生活,但克里斯已经有两个女儿了。

这是她第一次表露,两个女孩会成为她和克里斯生活的障碍。

虽然她说自己在克里斯面前从未说过对两个女孩不满意,但她真的没有流露过吗?她的一喜一怒都操控着克里斯的情绪,他体会不到吗?

显然妮可很擅长欲擒故纵。7月31日,克里斯去和妻女团聚时,她反复对他说:“你为什么不修复和你老婆的关系?你为什么不和她再试试?”他只能回答:“试过了,是香安不想和好。”同时,妮可却因克里斯没及时打电话而发火:“你是不是和她在一起,所以不敢给我打电话?”

她嘴上说的那些反话,其实是在给克里斯变相施压:你们和好吧(我和你就完了)。她吃准了克里斯在此时已经沉迷,不愿意放弃她,二选一时会有利于她。

那么,她会不会也用同样的手段,用种种情绪上的变化(而非语言),让克里斯意识到:如果他带了两个女儿,她不愿意和他一起生活呢?

这起案件让我想起安徽宿州的特大灭门案。朱大鹏生了两个女儿,一直觉得在村子里抬不起头。他的情人和她丈夫生了儿子,她投其所好地让朱大鹏相信,她有个秘诀可以只生儿子。朱大鹏因此特别“爱”她。

但其实情人并不想和丈夫离婚与朱大鹏结婚。当朱大鹏想和她结婚生儿子时,她借口道:“你有这么爱你的老婆女儿,我怎么能和你在一起?”自私、愚蠢的朱大鹏为了向情人表忠心,把两个女儿和妻子先后杀掉。

当然,他杀妻女时不会告诉自己是为了生儿子,那样他自己过不了道德这一关,狠不下心。他必须先找到妻女的错,激发自己的愤怒。他找的借口是,妻子常年和他父亲**,大女儿是他俩生的。后DNA检验并不是这样的。

克里斯也同样。他被巨大的**牵引,但没法**裸地告诉自己,我是为了和新欢过好日子才杀害妻女的。他必须找到一个愤怒爆发点,才能让自己有“力量”去完成这个邪恶的挑战。

07.愤怒的火药桶

我曾写过一篇文章《在伤害自己前,先做这三件事——评杨宝德被女博导奴役》讨论愤怒。有些人,特别是会操控人心的那类人(譬如寄居蟹人格),特别擅长使用愤怒。只要不符合他们的利益、心意,他们可以一秒变脸。一旦目的达成,立刻可以撤回愤怒。这些人是情绪的主人,我非常厌恶用情绪操控去达到任何目的的人。

很多人缺少发怒的力量,多半是因为他们童年时父母比较强势,会压制他们的愤怒。所以在儿童早教中,当孩子发脾气哭闹时,大人不应该禁止他们的发怒,而应教他们识别自己的愤怒,并用合理的方式表达。

若没有能力表达愤怒,积攒到某一天,可能变成失控的狂怒,对自己和对周围的人或事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这是情绪的奴隶。

克里斯在这方面很无能,他根本不懂如何讨价还价,如何争取自己的利益,如何表达愤怒,所以他一直都在潜意识里积攒他的火药桶。为什么说是在潜意识里?因为他在意识层面知道,自己就算生气也改变不了什么,带着恨意生活只是徒增痛苦,所以这些怨气就会慢慢被收集到潜意识中。

如果没有遇到明火,这个桶还是安全的。但妮可是那根擦燃了的火柴。

为什么那只愤怒的火药桶爆炸威力那么大,竟然让他制造了杀妻灭女案?

一方面是长年积累,除了香安,里面还有他母亲辛迪和其他人贡献的火药,他们都让他在内心深处觉得自己不被尊重,缺乏男子气概;另一方面,他特别需要火药桶在这一刻被引爆,这是他逃避困境的一种极端方式。

妮可的威逼利诱,让他鼓起勇气对香安提出分开。当香安大为震惊,追问他是不是要离婚时,他却又胆怯了,说暂时不想离婚。他越是在现实中无法真实表达自己的诉求,他就越恨自己,越厌恶香安。

香安不愿放手,用各种办法想挽回这段婚姻。克里斯无奈只能答应她的要求:读婚姻指导的书,等她出差回来后公布孩子性别,共度二人世界修复关系……他因此得到片刻的喘息。

而另一边,妮可告诉他,鉴于他要离婚了,她已经把他们的关系告诉了朋友,不再给他回头路。他听说后立刻注销了社交平台的账号。他父亲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他答:“解放我自己。”

克里斯就像进入了一条狭窄的巷子,背后是步步紧逼的妮可,前面是香安。两个女人他都很怕。他若真有勇气告诉香安真相倒也罢了,但他还是改不掉八年来服从的习惯。他被困在了自己的怯懦无能所构建的高墙内。

对于他这种性格和状态来说,杀掉妻女反倒成了一条逃避困境的“捷径”。

克里斯要想让自己有爆发力去清除障碍,就必须煽动自己的情绪,让自己愤怒。他必须找到她们做错的地方,以此迷惑自己的内心,合理化自己的行为。

所以,他主动向妮可倾诉,妻子和两个女儿都不尊重他,让他伤心。所以,他会在案发前一天质问香安,她何时能让他自己做主挂一幅画?

他并不是在和她协商,并不是在给香安改进的机会,只是试图通过说出理由,来合理化接下来将要爆发的愤怒。

他铆足了劲,终于可以做一个有雄风的男人,把阻碍他获得自由和幸福的人毁灭。当他掐死那个他平日里很怕的女人时,他只有凭着一腔愤怒才能下手。

这就可以理解,为什么当他发现两个女儿苏醒了会那么生气。就像魔鬼交给他一个艰巨的任务,他好不容易一鼓作气完成了,以为可以赢得奖赏,却在这时发现前面设置了更多的挑战。

他感到一种被老天捉弄的挫败感。那时他已经不能回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克服困难,完成它。

他在杀完人后一边开车一边听了Metallica乐队的一首歌“Battery”。

08.当晚发生了什么?

8月11日,案发前两天,克里斯带妮可出去约会时不再像往常那样使用公司的预付卡,而是用了信用卡支付。远在亚利桑那州的香安的手机上立刻收到了一条餐厅的消费提醒。

警觉的香安马上发消息问克里斯吃了什么。即便此时的克里斯已经破罐子破摔,决心要杀人,依然不敢对她的短信置之不理。于是回复:和同事在一起,点了啤酒和三文鱼。将信将疑的香安和她的闺密们找到了那家餐厅的网站,发现三文鱼并没有那么贵。那是不是他请男同事喝了啤酒呢?她们加了半天,发现金额也不对。

8月11日约会后,妮可花了许多时间搜索克里斯、香安、克里斯父亲的名字,以及他们家房子的地址。

8月12日晚上,案发前几个小时,克里斯给妮可打了一个一小时五十一分钟的电话,从晚九点二十八分,一直打到晚上十一点十九分。

这个时间差不多和香安原定的航班时间重合(晚上九点四十五分至晚上十一点二十五分)。

但其实香安的飞机晚点了,她给克里斯发了消息。克里斯直到和妮可打完电话才回复:“天,我刚在沙发上睡着了。你到家会很晚了。”

在动手前几小时,克里斯和妮可打了近两个小时的电话,究竟说了什么?

由于两个人都把这通时间点关键的电话删除了,导致有人怀疑妮可教唆克里斯犯罪或者在商量杀人计划。

我个人认为妮可不太可能让克里斯杀人,闹出命案对她没有任何好处。而且如果这是两个人精心谋划的事,想必不会留下那么多漏洞。她更可能是在那通电话中最后施压并用前景**,让克里斯离开妻女。

可是,克里斯有勇气杀掉所有家人,却没有勇气离开。

2019年,调查员找克里斯访谈。克里斯说,香安当天半夜两点回到家,两个人还做了爱。早上五点多他起床后,和香安谈起离婚一事。香安很愤怒,说她知道他一定在外面有其他女人了,并警告他,以后再也别想见到两个女儿。他一生气就掐死了香安。

几个月后,他对传记作者改变了说辞。他先杀害了两个女儿,才回到**和香安争吵,杀人。香安完全没有反抗,只是用充满血的眼睛瞪着他死去。

我认为他还是在说谎,他和香安在那个早晨并没有发生争执,香安被掐住脖子时正处于睡梦中,等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

首先,克里斯既然已经下决心杀人,也已经杀害了两个女儿,此刻争执还有什么意义?争吵反而可能惊醒邻里,导致杀人失败。其次,法医发现香安没有任何防御伤,克里斯身上也没有伤。香安的父亲说,香安斗志顽强,双腿格外有力,如果是醒着且处于争吵中的话,她一定会挣扎反抗。

为什么克里斯哪怕承认预谋,也要加入争吵的情节?因为他不愿意面对一个事实:真实的他懦弱到根本没有胆量和香安吵架。

那个吵架的画面和内容都是他在脑海中反复想象的。

香安在给闺密的短信中说,若真的离婚,她会为两个孩子的全部抚养权奋战到底。闺密们也让她一定要把房子拿到手。她们都在骂他。

香安是个斗士。克里斯比谁都清楚这一点。他不敢在短信中说出离婚两个字,是因为他知道,万一真的和香安决裂,站到了她的对立面,他会经历一场可怕的战斗。懦弱的他光是想象争吵的画面就怕得要死。

趁香安在睡梦中掐住她的脖子,是最懦弱、最卑鄙的一种逃避方式。

从克里斯和占有欲极强又好胜的妮可**开始,这场悲剧就不可避免,不存在偶然性。哪怕动手前的他能听到一个声音提醒:杀了妻女你会失去一切,坐一辈子牢,被世人唾弃……我相信,他还是会那么做,因为对于拥有这个性格、这个心理,走到这一步的他来说,别无选择。

在杀人那一刻,焦头烂额的克里斯的“首要任务”是缓解妮可的逼迫,并回避和香安的战斗。自私、懦弱至骨髓里的他,没有能力冲过游戏中的关卡,而选择拔掉了电脑的电源。

克里斯认为,作案时的他不是平日里的自己。但我认为这正是那个真正的克里斯——懦弱和残暴总是共存。他以为暴力可以像歌里唱的那样把软弱撕碎,把胆怯粉碎,但恰恰相反。

暴力也可以是一种逃避,证明他没有勇气承担出轨的责任和离婚的后果,他甚至没有胆量诚实地面对自己的欲望,承认自己的自私和卑劣。

所以香安说他没有种,并没有冤枉他。

09.终结

案发四天后,妮可在网上搜索安博·弗雷(另一起著名杀妻案中的情人)的一本曝光婚外情内幕的书赚了多少钱,以及现在身价多少。

如果克里斯真的和妮可在一起了,我相信妮可很快会看到他究竟有多懦弱而嫌弃他。两个人的关系会更快地进入强弱模式。

更有可能妮可并不爱他,只是太想赢另一个女人。一旦香安不存在,克里斯也不再有价值。

妮可时常表现得很自信。譬如她对警察说,克里斯很爱自己,只要自己在他身边,去哪儿他都开心。现在他不能和自己说话,一定挺难过的。

但克里斯在8月15日被捕后,妮可从没有看过他或接听他的电话。

克里斯说希望自己哪怕有一次机会,可以对妮可说句“对不起”。传记作者问他是否还爱她,他说:“我曾觉得这份爱是真的。”

妮可对警察说,她相信不管自己有没有和克里斯交往,他都会杀人。若不是杀妻女,那杀的或许是某个同事或是她。她暗示克里斯骨子里是暴力的凶手。

克里斯大概不会想到,妮可为了撇清自己的那部分责任,会如此描述他。

我不认为杀妻灭女是必然会发生的。母亲辛迪、妻子香安往木桶里加的火药,以及那根在火药桶旁点燃的火柴,缺一不可。

更关键的是那个一直无意识地往肚子里积攒火药的木桶本身。这是一个可悲、可鄙又迷茫的灵魂,他甚至没弄明白“我是什么样的人,我到底想要什么。”。

克里斯后来在科罗拉多州的牢里被狱友欺负,他们叫他去死。他说自己信了基督教,希望能有机会出狱当一个牧师。他收到很多求爱信,包括一个科罗拉多州的女人给他寄来的比基尼照片,但他说不打算再爱别人。

克里斯说他很懊悔,如果这一切没有发生,他现在是两个可爱的女孩和一个小男孩的父亲,还有一个漂亮的妻子。

在牢中悔恨一辈子,每天面对自己卑鄙可怜的灵魂,懊恼自己的罪行,每天一闭上眼就会听到贝拉的声音“爸爸,不要!”,也算人间地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