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身份

早晨,一辆黑色福特汽车停在殡仪馆后门,车后座走下来一对男女。女的穿黑色貂皮大衣,面纱遮住眼睛,由身旁一位年轻男士搀扶着。两名警察陪他们走进了停尸间。

女子摘掉帽子,露出素淡的面容。

警察揭开了白布,女子慢慢靠近尸体。她只瞥了一眼那仅存的半张脸,立刻情绪失控,恸哭起来:“父亲!”

她想靠近一点,但尸体的面容确实骇人,于是转身伏在男人的胸口,哭喊着:“为什么他成这样了?他到底怎么了?你们为什么不能给他穿件衣服?……”

男人低声道:“淑珍,小心身体,我们还是跟周局长谈吧。”

到警局后,周局长把他们领进王克飞的办公室,表情肃穆地介绍道:“这两位是信源银行经理李欣同先生和他太太董淑珍,他们刚才去过殡仪馆了……”出去时,他又轻咳了一声,向王克飞使了个眼色。

董淑珍坐在椅子上,泣不成声。李欣同告诉王克飞,接到黄浦分局的通知后,他们连夜从杭州赶到了上海。刚才淑珍和他都已经确认了,死者正是他的岳父董正源。

董正源是浙江最大的银行信源银行的董事长,六十三岁。他于十一月二十日到上海开股东会议。本来李欣同要同来的,但因为董淑珍前一晚打麻将动了胎气,他为了陪她去医院检查,便没有跟来。

听到这里,王克飞用眼角瞥了一眼董淑珍的肚子。旗袍的腰身好像是松了三寸,腹部微微凸起,但站着的时候还真不太容易发现,估计也就三四个月的身孕。

李欣同接着说:“岳父住在华懋饭店,连着三个晚上,都给家里打过电话。可第四天傍晚,司机着急地打电话给我,说找不到岳父了。

“他说第三天晚上,他把岳父送回华懋饭店后,也就回家睡觉了。这个姓张的司机从淑珍小时候起就给董家开车了,因为他的家在上海,所以一般到上海出公差,岳父都安排他开车,正好给他个机会和家人团聚。岳父就是这样细心的人。第四天一大早,张司机按照原计划去饭店大堂等岳父,可等了两三个小时也不见他下来,便上去敲门,发现没有人在。等到傍晚也不见岳父踪影时,张司机就给我们打电话了。

“等又过了两天还是联系不上他,我就报警了。之后,一直没有任何消息,我们也设想过会不会是有冤家对头想害他,但是岳父为人低调谦和,在我们的记忆里根本不存在恨他如此之深的仇人。同时,我们也担心会不会是司机和人串通绑票……”他说到这里,小心地看了一眼董淑珍,“可是……唉,既没有勒索电话,也没有任何信息,就这么……”

王克飞沉默了几秒,问:“他最后一通打回家的电话,有提到什么特别的人或事吗?”

“那天的电话正好是我接的,我们无非是聊了些银行的业务,岳父又问了下淑珍的身体状况。他说,他那边进行得很顺利,他今天结束得早,第二天上午还要去交通银行办事。我叫他早点休息,似乎还听到他打了个哈欠。”

“接到这个电话大约是几点?”

“晚上八点左右。”李欣同说着,又向妻子投去目光,请求确认。

“前两个晚上呢?”

“晚上九点半左右。”

“司机第二天是几点到饭店的?”

“早上七点半是他们约好的时间。我们和前台确认过,他没有说谎。”

“你的岳父那天八点就回到了房间,他有没有可能打完电话再去哪儿转转呢?”

“这个……”李欣同犹豫了一下,答道,“岳父这两年来上海的次数不多,来了也都是办公事。偶尔去次夜总会什么的,都是商业上的应酬,实在推托不掉。他单独一个人时是不会喜欢那些场合的。淑珍,你说呢?”

淑珍泪眼汪汪地看着两个男人,似乎并没有听明白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如果不是谋财,不是仇杀,还能是什么?王克飞想起周局长使过的眼色,可这个关键问题,谁也不能搪塞过去。他不得不迂回地靠近他想得到的答案:“你母亲知道这个消息后,想必会很伤心。”

淑珍立刻大声抽泣起来:“我妈她不在了……”

李欣同自然明白王克飞想问什么。“如果王科长是想知道岳母和岳父感情如何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他们感情非常好。年幼时虽是家长做主定的娃娃亲,但生活在一起三十年,他们几乎没有红过脸,拌过嘴。可惜岳母九年前得病过世了。”

王克飞无话可说。一个生活果真无懈可击的男人会死在离家五百里外的阴阳街上?他不信。

李欣同的口气变得咄咄逼人:“我不明白,现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们的调查进行到什么程度了?死因查明了吗?锁定了嫌疑人没有?”

“董先生是在阴阳街上被发现的。据我们掌握的情况,房子的主人是一个女人,所以我才会问到你岳父情感方面的问题……”

这下,淑珍终于明白他们在讨论什么,她激动地打断王克飞:“我父亲除了我母亲外没有其他情人!但如果……如果,你说的是妓女的话,我父亲更是绝对不会碰那类女人的!”

过了一会儿,她的声音低下来,看着丈夫问:“但我也想不明白,父亲去那种地方干什么?”

王克飞略一沉吟,点头道:“我明白了。抱歉,打扰两位,接下来希望能请董小姐辨认一下我们在现场找到的物品中,哪些属于你父亲。”

董淑珍一眼认出了一只金怀表、一个钱夹、一块手帕和一件风衣是属于董正源的。

“可是,钱包里本来还应该有一张年前拍的全家福……”她喃喃自语。

“我想照片应该是被凶手销毁了,这几个钱包里都只剩下现金。”王克飞道,“我听说,你们报案后,还去华懋饭店的房间里领回了他的行李。我们能检查下那些行李吗?”

董淑珍点头。

当王克飞把李欣同夫妇送下楼梯时,一个头发蓬乱,双眼赤红,浑身散发着酒气的男子突然出现在走廊上。他上前一把抓住董淑珍的胳膊,一边摇晃,一边厉声尖叫:“父亲是被魔鬼杀死的!他杀死了母亲,又没放过父亲!我早就说了,可你们都不信我!我们董家被诅咒了,谁都逃不过!我们通通要陪他下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