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

“那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可以,当然可以。”

老爹回来以后,似乎接受了自己是个离异中年男人的现实,整个人积极向上,几乎到了猥琐的地步。

他依旧不工作,号称没有灵感。根据我的观察,他打开过一次电脑,写了一行字:啊,春天不错的。

过了半个月,再次打开电脑,句号改成感叹号。又想了想,把“春天”改成了“春卷”。

这样的工作效率,导致我们家经济状况每况愈下,老爹翻箱倒柜,把床底下藏着的几箱茅台酒拖出来,卖掉了。

接着就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生活。

他去斩烤鸭,人半只,狗半只,对此我表示满意。但他吃烤鸭的时候,坐在院子里,冲着对面二楼阳台的女式短裙,一边吃一边发出嘿嘿的笑声,让我有点狗毛悚然。

果然,他对我这条无法自食其力的狗子提出了要求。

狗的悲哀就在这里,没有工作,没有工资,傻爹要干傻事,你也只能服从。

老爹说:“梅茜,你能不能叼个妹子回来?”

我说:“妹子比我体积大,我可能搞不定。”

老爹说:“你天天叼瓶子破布什么的,不会有什么出息,叼妹子才是正道。”

我说:“你不是刚离婚吗,没车没钱,妹子看不起你。”

老爹沉思,叹气说:“这倒也是,要想想办法。”

我点点头,说:“老爹,开始崭新的生活吧!”

老爹点点头,说:“崭新的生活,从你学会叼妹子开始!”

烤鸭吃完,老爹手机响了。

他去洗手,我叼着手机在旁边等,没看清屏幕,他接过手机的瞬间,我突然整颗心揪了起来。

铃声一直响,老爹接了。

老爹的声音很平静:“你好。”

我耳朵非常厉害,听见手机里说:“陈末,你还好吗?”

“我挺好的,你有事吗?”

“其实,我应该跟你说对不起的。”

“大家都是成年人,这种事情,正常。”

“你真的没事?”

“没事。”

“那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可以,当然可以。”

老爹的声音越来越平静,但我看见他的脸上眼泪慢慢滑下来。是这样的吧,人们心里的萤火虫,都在泪水中死去。

手机里说:“陈末,我要结婚了。”

我打了个冷战,这边还没走出离婚的阴影,那边就快走进婚姻的殿堂,闻者落泪,听狗惊心。

老爹爽朗地笑了:“恭喜啊。”

“其实今天开车回了趟南京,去单位拖一点东西,上次没带走。车子坏了,放在以前那家修理站,你方便的话,等修好了,找个代驾开给我行吗?”

老爹保持爽朗的笑,像视频卡住了,有声音,没动作。

手机里问:“喂,喂,你在听吗?”

老爹擦擦脸,说:“没问题。”

“麻烦你了。”

“不麻烦。”

“嗯,你好好的。”

几天后,老爹取了车,带上我,开出小区。

终于又坐上这辆白色越野车了,我高兴地蹦跶,脑袋伸出窗户,风吹得耳朵啪啦啪啦打着脸。

小区门口,荷花姐招手,老爹停下车问她:“怎么了?”

荷花姐问:“你去哪儿?”

老爹说:“吃饭不小心腿摔断了,去医院抢救。”

荷花姐翻个白眼,说:“人家又要结婚了,你干啥,抢亲?”

老爹张大了嘴巴,震惊地说:“你怎么知道?”

荷花姐说:“那啥,有朋友圈。”

老爹晃了晃,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荷花姐说:“完了,看来你被屏蔽了。”

老爹说:“无所谓,她车落在南京了,我给她送过去。”

荷花姐掏出钱包,抽出几张给他:“油费。”

老爹说:“怎么能要你的钱……这个不够啊!”

荷花姐说:“就这么多,记得要还。”

老爹说:“好的。”

老爹上路之后,我往后看,发现荷花姐在宠物店门口,一直站着,直到车子拐弯,消失不见。

荷花姐不算非常美丽,中短发垂落耳边,平常穿衬衣牛仔裤。但清晨的阳光下,她站在店门口,只有我发现,她穿着粉粉的裙子,像微风中一片花瓣,逐渐变淡,淡到没有。

也只有我知道,我被寄养到宠物店的时候,看到她偷偷读着老爹的书,偷偷地哭。

我从未想到,这是我见到荷花姐的最后一面。

她就是非常美丽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