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守株拍挡

11

江浩晨和米果去柳城的前一晚,是孟原陪着楚南在白树街守候的第二个晚上。十点半散伙的时候,孟原对楚南说:“如果你明天晚上还准备继续守株待兔的话,我可是不奉陪了。”

楚南鄙视地看着孟原说:“没恒心的、不够朋友的家伙。”

孟原人高马大的,身高一米八八,上学的时候是校蓝球队的主力,女生梦中的黑马王子。早些年的他血气方刚,喜欢感情用事,自从在警队因为一时冲动“公报私仇”被除名,性格变了很多。他坐在他的别克轿车里安稳地抽着烟,像是没有听到楚南的抱怨。

楚南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在汽车里“蹲点”要比以往提高了不小的档次,但一无所获的效果是相同的。他见孟原不说话,于是拉开车门准备走人,放弃乘“专车”去不分手酒吧的便利。

孟原却开口了:“我只是觉得也许有些事情比守株待兔更有效果一些。”

楚南说:“废话!如果我知道怎么做有效果,还会在这里守株待兔?”

说完就准备下车。一条腿刚迈下去,孟原却猛地拉住了他:“别走,有情况!”

楚南一下子便缩回了腿,一边缓缓关上车门一边透过车窗四处遁巡。这个时候那家便利店门口停了一辆白色QQ轿车,车主正往便利店里走。是一个女人,从背影看纤细婀娜,身上穿着一件华丽的黑色晚装。背部**,后颈系一根黑色丝带,层叠的裙摆垂到膝下,露出修长光洁的小腿。

楚南全身的血液霎时全部涌上头部,手因为激动而止不住地颤抖。孟原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别紧张,我们等她出来。”

楚南稳了稳神问孟原:“是她吗?”

孟原说:“身材似乎比秦丹矮几公分,但是她身上的衣服……”

楚南说:“非常像秦丹失踪时穿的那件。但我也觉得不是我那天见到的像秦丹的女人。那个女人没有这么艳丽,而且开的车也不对。”

孟原说:“别急,我们等她出来。”

神秘女人在便利店里待了不过五六分钟,但楚南觉得有五六个钟头那样漫长。当那个女人终于又出现在他们视线中时,两个人的心同时大起大落。

那个女人有一张令人亲近的圆脸,五官还算漂亮——也许是精心化妆的效果,但显然不是他们期待的秦丹或者疑似秦丹的女人。是一个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女人。

但是她身上却穿着一件跟秦丹失踪时一模一样的晚装,胸前的红宝石在路灯的光芒里熠熠生辉。

这个女人拎着一个大袋子走进汽车,将车调头开走,这个路线与那晚疑似秦丹的女人相反。如果不是这个女人身上的晚装,孟原和楚南根本不会亦调转车头紧跟着那辆白色QQ。

楚南开心地问:“老大,你说说,守株待兔到底有没有效果?”

孟原一笑:“那是我运气好,你沾了我的光而已。”

楚南穷追不舍:“那你再说说,你刚才的所谓的比守株待兔更有效果的做法是什么呢?”

孟原说:“少废话!我们先跟好眼前的小白兔再说别的。”

“小白兔”的目的地并不远,很快就到了。这个不出孟原的意料,有谁会在远离自己家的地方购买生活用品呢?“小白兔”驶入一个居民区,停靠在露天停车场,然后女人下了车朝五号楼走去。

孟原和楚南停好车后没动。楚南的意思是跟上那女人,孟原则说不要打草惊蛇。楚南说再等下去就赶不上酒吧的场了,但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毕竟这个发现十分重要。

楚南问:“你认为这个女人身上穿的衣服就是挂在林青语阳台上那件吗?”

孟原说:“表面看起来是一样的,但不能肯定。林青语阳台上挂的那件晚装本来是作为物证放在局里的,后来案没破,林青语公司的人就通过关系把那件晚装领走了。虽然那上面的红宝石都是人造的,但他们还是当宝贝一样。”

楚南有点儿泄气:“那晚装不就可以穿到任何一个女人身上了?既然是这样,跟秦丹就没什么关系了。”

孟原说:“道理是这样的,但这个女人今晚盛妆购物有点儿不寻常。她可能在等一个人,也可能那个人已经在她家里了。所以我们还要等下去。”

楚南认同孟原的观点,于是跟酒吧老板请了假,继续跟孟原守在原地。

半个小时后,他们期待的目标终于出现了。本来这里人来人往的,他们并不能判定哪个人跟神秘女人有关。但当他们看到了那个人,忽然间就有了云破日出的感觉。

那个人开了一辆奥迪车,车就停靠在孟原的别克车旁边,因此两个人很清楚地看到了车主的容貌。

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一身名牌,气宇轩昂。他下了车径直朝五号楼走去。

楚南叫道:“江浩晨!林青语公司的老板!”

孟原说:“原来她是江浩晨的女人,怪不得……江浩晨从警局领回衣服,然后把衣服送给她的女人穿——看起来合情合理,我们还是白忙活了。”

说完点了火就准备离开,还说:“这会儿送你去酒吧能赶上场吗?我还打算去捧你的场呢。”

楚南却说:“我怎么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呢?”

“哦?”孟原停下来,“你想说什么?”

楚南思索了片刻说:“这件晚装是林青语的心爱之作,而且跟她的死有很大关系。江浩晨一直都很倾慕林青语的才华,所以拿回衣服应该珍藏才对,怎么会随便送人呢?”

孟原说:“也许不是随便送人,自己心爱的女人有什么舍不得送呢?或者是他的女人无意中看到了这件衣服,就撒娇要去了。”

楚南说:“所以我们要搞清楚这个女人跟江浩晨究竟是什么关系。”

孟原说:“也好,我们先调查一下这个女人的身份。”

12

两个人商量了一下,楚南留在车里继续观察五号楼的动静,孟原则向小区门卫走去。看到一个在小区门口徘徊的保安,于是上前搭话。

那保安看着孟原衣冠楚楚,不像坏人,就跟孟原随意聊了几句。孟原递的烟保安摆摆手拒绝了,孟原理解地一笑,保安小心没大错嘛,于是就给点着自己抽起来。

又聊了几句,保安警觉地问:“你不是这个小区的人。你来这里是找谁的?”

孟原装着心事重重的样子叹口气,问:“老弟,你结婚了没有?”

保安一愣,随口答:“没呢,但已经领过证了,下半年办事。”

孟原心里笑笑,觉得这个保安并不滑头,于是继续演戏:“那恭喜老弟了!老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呢。”

保安上下打量着孟原,憨厚地笑着:“我看大哥是有钱人,就别拿小弟逗乐了。”

孟原故作神秘地靠近愣头保安,拍着他的肩膀小声问:“老弟能不能告诉我刚才开白色QQ车的漂亮妹妹在几号楼住啊?”

保安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孟原摇摇头:“对不起,住户的隐私我们不能透露的。”

孟原装作失望的样子向后退了一步,将自己隐蔽在阴暗处,然后掏出一只鼓鼓的钱包朝保安晃了两晃,慢条斯理地说:“其实,我去问别人,也一样可以问到的。”

那保安愣愣地看了孟原一会儿,跟着他走进阴影里。

孟原见保安上套了,从钱包里抽出几张钱递给他。保安见四下无人注意悄悄放进口袋里,压低声音问:“大哥都想知道什么呢?”

一会儿工夫,孟原便大致摸清楚了QQ女人的情况。跟据物业方面的记录,这个女人叫丁茜,二十三岁,单身,住五号楼21户。她不是业主,房子是租的,三个月前才搬过来的,在一家叫美晨的时装公司工作。孟原还记下了丁茜的手机号码以及业主的个人资料。但再详细的资料保安就不知道了——比如丁茜有没有男朋友,都和哪些人来往。孟原问刚才那辆奥迪车是不是常来,保安回忆了一下说:“好像来过几次,但不是特别频繁,而且并不在这里过夜。”他这么说,似乎是在讨孟原开心,暗示他情敌地位并不强大。孟原笑笑就离开了,并记下了保安的联络方式,要他继续注意这个丁茜的情况。保安很爽快地表示可以继续合作。

回到车上,孟原将获得的信息告诉楚南,并说:“那就是了,这个丁茜是江浩晨手下的员工,他们可能有比较亲密的关系。而晚装是江浩晨所有,丁茜穿着就不足为怪了。看来我们还是白忙活一场。”

楚南不说话,手里把玩儿着自己的手机,好一会儿才说:“孟哥,我还是觉得这件事并没有这么简单。”

孟原问:“何以见得?”

楚南说:“我是觉得两件事有些凑巧了。就是便利店里前后看到秦丹和丁茜出现。她们在同一家便利店购物,一般在便利店购物的人都离自己的住所比较近。所以,秦丹和丁茜有没有可能在一起呢?”

孟原的心动了一动。楚南这么说不是没有道理。孟原想了想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江浩晨很可能就是知情人,他知道秦丹的下落。——如果你看到的那个人是秦丹的话。”

楚南说:“所以我们得继续查下去。”

孟原若有所思:“当年丹青案最大的嫌疑人便是江浩晨,可是我对他调查了很久都没有确凿的证据。虽然我当时没有放弃,但后来我不做警察了只得作罢。可是命运总是很巧合,两年后我竟然以非警察的身份再次卷入丹青案中。”说着看了一眼楚南,眼神很复杂,似乎是说天算不如人算,是楚南致使他再次卷入此案的。

楚南明白孟原的意思,用狡黠的目光看着他:“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进退全凭自己做主。”

孟原哭笑不得:“你少来!也不知道我们这几个人前世有什么瓜葛,总是纠缠不休。”

楚南本来还想说什么,眼睛突然被窗外的情景勾住了。他低声说:“目标回来了!”

是江浩晨从五号楼里走出来,朝楚南他们这边走。江浩晨是一个人,步伐很快,跟刚才进五号楼时的气定神闲判苦两人。

走近了,才发现江浩晨的脸色很不好,似乎才生过气,脸绷着。孟原跟江浩晨打过交道,印象中他是一个很善于控制自己情绪的人,宠辱不惊。所以很容易判断出江浩晨刚才跟丁茜发现了不愉快的事。

江浩晨走后,孟原和楚南故意停留了十分钟也打道回府。楚南说他还想去不分手酒吧唱几首歌,这个时候临近午夜气氛更好。江浩晨说:“那我送你去吧。不过不捧场了,我明天还要跟人家谈项目,不能跟你这个夜猫子比。”

13

江浩晨和米果到达柳城已近中午。江浩晨早已订好酒店,开了两个单间,江浩晨一间,米果一间。放好行李,两个人就在酒店的餐厅吃了午饭,然后回房间休息了一个小时。

这次时装发布会设在柳城会展中心的多功能厅,是柳城两家服装公司联合举办的,三点和五点分别有一场秀,中场休息的时候大家以茶话会的形式互相交流,晚上有自由形式的饭局以及娱乐活动。江浩晨和米果将在这里住一晚,第二天回青城。

江浩晨与米果到达的时候三点的秀快开始了。江浩晨算不上重要嘉宾,他只是以圈内人的身份去进行交流的,有互相认识的人就点一下头或者招招手。米果很安静地坐着,周围都是形形色色的陌生面孔,偶尔有人用暧昧的目光瞥一眼江浩晨与米果。米果很坦然地坐着,望着华美的T台,暗自向往什么时候自己的作品可以在上面尽情展示。也许用不了多久吧,既然老板最近如此赏识自己。

主办方代表发言之后,第一场秀开始了。身着主办方最新款夏装的模特鱼贯登场。这个品牌今年的夏装主题是浪漫、优雅。一系列裙装以柔美的浅色调为主,丰富的荷叶边,飘逸的雪纺,手工刺绣的花边,仿钻的装饰,明快的印花图案,精心制作的碎褶……这些诞生在设计师手下的裙装似乎有生命一般,穿在模特年轻美丽的躯体上鲜活而生动。就像服装的千变万化一样,模特们也各具特色,甜美者有之,妖娆者有之,优雅者有之,高贵者有之。米果相信秀场的大部分男士,包括一部分女士,她们的目光可能更多地停留在模特身上而不是时装本身。

秀场的秩序很好,观众不时交头接耳讨论自己的喜恶,有人干脆鼓掌或者吹口哨,但没有喝倒采的。米果看中了一件黑色的层叠塔裙,复古混融波希米亚风,无袖,圆领,从腋下到裙角清一色层叠。穿层叠塔裙的是一位颇具淑女味道的模特,台步走得轻盈优雅。米果不由对江浩晨低语:“这件衣服挺漂亮的,如果里面穿上蕾丝衬衣或者外面披件真丝外套效果一定也不错。”

江浩晨微微一笑:“我觉得小米穿上一定比她们更漂亮。一会儿我们定一套就是。”

米果见江浩晨说得认真,不像开玩笑,于是伸手指着自己的嘴巴,小声说:“好好看演出,不许再多嘴。”

江浩晨忍俊不禁,边笑边摇头。

后来米果又看中了一款裙装,是奶白色蕾丝底边雪纺袖连衣裙,蕾丝的图案是叶片,从领口到裙边的做工都其极精细。米果一边忍住不去向江浩晨夸奖这款裙装的设计,一边喜新厌旧地懊悔应该换作夸这一件才对。但她嘴里还是发出了一声小小的赞叹,如果江浩晨不是被一个电话分散了注意力,一定会听到的。

这场秀结束后,众人都集中到旁边一个宴会厅休息,主办方有茶点饮料供应。米果从T台旁边的观众席站起来的时候,忽然发现前面一排有个人很眼熟。

那个男人已经站起了身子,侧面对着米果。他穿一套做工精良的银灰色休闲西装,里面是一件大红色的圆领衫,鼻梁上架了一副银边眼镜,遮住光芒四射的眼睛。他用很自信的姿势站着,整体来看没有一丝多余的线条。脸部轮廓也是,很完美。

洪之鹤!这个人竟然是洪之鹤!

洪之鹤的目光掠过米果,像无声电影。

江浩晨这个时候已经背过身离开座位,见米果没跟上就回头招呼她。米果收回惊愕,转身之前用复杂的眼神瞥了一眼洪之鹤。

这个洪之鹤来这里做什么?他是碰巧来参加时装发布会呢还是专门跟踪自己的?还有,洪之鹤究竟是什么身份?

米果在宴会厅心不在焉吃茶点时没有再看到洪之鹤。江浩晨说有点事便莫名其妙离开了。米果一个人无聊地坐着,翻看主办方制作的时装图册,很快便被一套别具风格的时装吸引住了。她注意到设计师叫Anthony,不知道是起的外国名字还是就是外国人。不过她很快就见到了Anthony,就在另一家公司五点的时装秀上。很其貌不扬的一个男人,打扮也不张扬,米果突然悟到:真正有才华的是那种扔到人堆里找不到的人。

那是一系列的印花连衣裙。各种颜色大胆、图案明快的花朵图案让T台成了花的海洋。米果一直认为连衣裙是最具女人味的服装,从童年到少女时代连衣裙一直是她的最爱。可是最近几年米果的穿衣习惯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即便在炎热的夏季她也常常穿裤装,裙装只是偶尔才会穿一下。

——是谁让我们改变自己?其实我们最爱的那个人常常是我们惟一的观众。我们穿什么戴什么怎么笑怎么走路怎么做事,如果惟一的观众离席,我们就开始变得不是自己。

前排的位置空了一个,洪之鹤一直没有出现。

米果注意到一个穿白底蓝色大花的模特。那个模特表情与其他模特不同,冷漠淡定。那件裙子的轮廓和花色都酷似青花瓷,是古典和时尚的完美结合。

那个模特显然是主秀的身份。她出现在T台时前面的两位模特已经走到T台尽头,摆了pose等“青花瓷”与她们会合。那两个模特,左边模特的裙子是白底黑花,右边的是白底红花。花朵的图案抽象,借鉴了中国传统的剪纸艺术。裙边呈碎褶状外翻,立体感很强。“青花瓷”走过来与“红黑窗花”站在一起时,台下响起了掌声与喝彩声。这套颇具中国风的连衣裙赢得了许多人的赞赏,三位模特也有了骄傲的感觉:“青花瓷”的嘴角微微翘起,淡漠的脸上浮起一丝微笑;“红窗花”摆动了两下腰肢,修长的手臂放在腰部,极尽风情;“黑窗花”一头黑发随着头部的摆动扬了起来,眩美飘逸。

三位模特摆足了pose准备退场的时候,意外发生了。本来这套中国风的时装是这场秀的压轴戏,观众已经心满意足或者意犹未尽地准备离席了。

当很多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有人开始惊叫了。最瘆人的那声惊叫发自T台,是那个孤傲的“青花瓷”在叫。米果那一刻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只是看到“青花瓷”身上突然冒出火光来,短短的几秒钟后整个人便笼罩在升腾的火焰之中。

这个时候“黑窗花”已经摔下了T台。惊魂未定的她被T台一侧的观众扶起来,目瞪口呆地看着火焰在“青花瓷”身上燃烧。“黑窗花”是被“红窗花”推下去的。后来米果才听眼尖的观众说,“红窗花”在推倒“黑窗花”的同时,另一只手已经将藏在裙摆里的一个饮料筒里的**浇在了“青花瓷”身上。“红窗花”推倒“黑窗花”之后,收回来的那只手里握着的打火机便点燃了“青花瓷”身上的**。

那些**是汽油,一见火便剧烈地燃烧起来。可怜的“青花瓷”还没有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已经被火魔附身。成为火人的她在T台上声嘶力竭地叫喊,身体怪异地舞动着,惊骇着在场的每个人。

更恐怖的是,“青花瓷”很快便跌下了T台。她摔倒的方向正对着吓呆了的米果。

14

那个时候,米果周围手疾眼快的观众都已经散开,只有她还傻傻地站在那里。米果看着火人朝自己摔过来,周身已经感觉到了滚滚热浪,耳边有“噼噼啪啪”的皮肉燃烧的声音,鼻子里充斥着烤肉的焦糊味道。这些刺激比眼睛看到的刺激更甚,米果一阵晕眩,觉得自己就要被大火吞噬了。

绝望之中,她感觉有一股力量突然施加在自己身上。那股力量惊人的猛烈,她整个人都被拉到了空中。然后她感觉周身一瞬间变得清凉,同时,身上一阵巨痛。

米果是被后面的人双手掐在腋下拽起来的。因为那股力量太猛,拽她的人失去了平衡,因此两个人先后跌倒。米果跌在后面的座位上,腰部被撞击得几乎碎掉。

拉她的那个人首先站直了身体,第二次去拉米果。这一次他把米果抱了起来,一直抱到安全的地方。

人群则比刚才更加混乱。有几个保安拿了灭火器对着那个模特身上喷火。米果再看到那个模特的时候,她已经烧得不成人形了。那件漂亮的青花瓷般的裙子已经烧成了灰,她自己几乎成了一截焦炭。但是她还活着,身体在剧烈地抽搐着,想喊叫,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气流进出发出的风箱般的声音。

之后的很长时间,米果由于这场刺激而引发的后遗症一直存在。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再说在关键时刻舍命将她拖出火海的那个人。当米果浑浑噩噩被他抱在怀里的时候,一度产生了错觉。她觉得这个人就是她在第二场秀中一直寻觅却不见踪迹的人——洪之鹤。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米果在很长时间里不得其解。

然而那个人并不是洪之鹤。事实上,洪之鹤在惨剧发生的时候根本就没有露面。——也许他露面了,或者一直都在,只是米果没有发现而已。

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救她的人除了江浩晨之外还会有谁呢?也就是那个时候,米果躺在江浩晨怀里,看清他的脸,认出并不是臆想中的洪之鹤而是江浩晨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在江浩晨心里的分量有多重。

江浩晨是在本能地逃到后排之后发现米果面临的险情时毅然冲过来救她的。晚上江浩晨请米果吃压惊饭,是柳城最具特色的红焖鸭。席间江浩晨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件礼物——竟然是米果在第一场秀里看中的黑色层叠塔裙。

可是,看到这裙子,米果的脸色忽然又苍白起来,拿筷子的手抖得厉害。她想起来了,第一场秀里穿这款连衣裙的模特正是第二场秀里穿青花瓷连衣裙的那个模特。这个时候,那个模特是死是活?即便是活着也如同在地狱中煎熬吧!

江浩晨弄清了缘由,皱了皱眉头:“对不起小米,我没有注意到是哪个模特穿的。第一场秀结束后我就跟那个公司的老板要了这条裙子。我本来准备订一套新的,但老板说定新的还得要我掏钱就把这条从模特身上脱下来的样品送我了。你知道,即便是样品老板也不会轻易就送人的。”江浩晨一口气解释完,用歉疚的目光望着米果。

米果避开他的目光,把时装盒盖上。江浩晨说:“这样吧,一会儿吃完饭我们找个僻静的地方把这件衣服烧了吧。我明天带你逛街,再买几套裙子补偿你。”

米果笑了:“江总,你又不欠我什么谈什么补偿?这套裙子我收下了。这么漂亮的衣服,如果烧掉多可惜。”

江浩晨说:“你知道这件意外为什么发生吗?”

米果问:“江总已经知道了?”

江浩晨点头:“你注意那个叫Anthony的设计师了吗?他虽然长得阴阳怪气,但不知道为什么很有女人缘。他原先的女朋友就是泼汽油点火的那个模特,后来Anthony就跟被烧的模特好了。不仅是这样,那个女人还夺去了她主秀的位置,所以惨剧发生了。”

米果良久无语。妒火能够使人如此疯狂吗?她还记得那个放火的女人被警察铐走时的一幕。那个女人眼睛里除了绝望,还有满足。

吃完饭江浩晨开着车,带米果在柳城兜圈子欣赏夜景。刚才吃饭的时候,他们喝了点红酒。这点酒对江浩晨来说不算什么,但米果已经微醺了。

米果把头靠在车座柔软的靠背上,侧脸望着窗外的夜色。江浩晨不敢开音响听歌,所以车里面很安静。米果的眼皮越来越沉,眼越来越眯,昏昏沉沉中,却有什么东西像夜色里的闪电劈入她的脑海。

米果的眼皮瞬间睁开了。此情此景为何这般熟悉?她伸出右手去撩拨额前被风吹乱的头发时,眼睛的余光瞥到了手腕上的一丝银光。

银手链!

米果耳边又回响起江浩晨跟她说的话:“小米,你那天晚上把一根手链落到我的车上了,回头我会还你。”“小米,你不是故意装糊涂就是那晚喝得太多了。”

被埋藏在大脑深处的记忆开始潮水般涌出来:

那是不久前的一个深夜。公司开酒会,米果多喝了一点,也是这般微醺。意志还算清醒,脚步却有些摇晃。

江浩晨看见她,就让她上了他的车送她回家。

江浩晨在路上放了一首飞儿乐队的《Lydia》。

Lydia,幸福不在远方

开一扇窗,许下愿望

你会感受爱、感受恨、感受原谅

生命总不会只充满悲伤

他走了带不走你的天堂

风干后会留下彩虹泪光

他走了你可以把梦留下

总会有个地方等待爱飞翔

正是那首歌让米果想起了过去。米果与楚南分手之后的那段痛苦日子里,正是这首歌支撑着她崩溃的心。触动往日的痛苦,她开始流泪。开始只是默默地哭,到后面就哭得一塌糊涂了。

江浩晨不明所以,只得将汽车靠路边停下,关了音响,关切地问她怎么了。

她当时脆弱得不堪一击,江浩晨一问,便鬼使神差地靠在了他的身上。

她脸上的眼泪鼻涕弄了江浩晨一身,但江浩晨还是很有力地将她抱在怀里。米果两只胳膊吊在江浩晨的脖子上,把脸埋在她的前胸变本加厉地哭,直到哭得全身**,呼吸困难。

三年了!从她在楚南那里受了重创之后,多少个日日夜夜以泪洗面。那时候她总是孤立无援,渴望有一个肩膀让她依靠片刻,而无论给她肩膀的那个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可是没有,一直到米果从伤痛中走出来都没有。

而那一刻米果竟然被拉回到从前,江浩晨竟然成了她一直想寻求的依靠。那一晚,江浩晨只是抱着她任她哭,哭完又任她在自己怀里筋疲力尽地睡去。江浩晨打电话给公司人力部的小丫头,问清楚了米果的住址,然后从她的挎包里找到家门的钥匙,把她送回家,抱到了**……

想起来了,米果全想起来了。那天半夜她头痛欲裂地醒来,发现自己合衣睡在家中**,身上还盖着毛毯。

当时她还在自嘲怎么回的家都不知道,却忘记了睡前发生的事。而同样的夜,同样微醺,只是在异乡,只是不再有音乐,米果亦不会再像那晚一般失态了。当一种情绪一直处在被积压状态时,只发泄一次就够了。

米果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江浩晨:“江总,那晚让你见笑了。”

江浩晨笑着说:“宝贝,你总算想起来了。”

米果的脸颊桃花般艳丽,双眼迷离,对着江浩晨微笑。这笑容在江浩晨眼前是千娇百媚生,他忽然又有了揽米果入怀的冲动。于是他将车往他们住的酒店开。

进酒店的时候,江浩晨有意无意扶着米果的腰。米果并没有躲闪,这让江浩晨更有了信心。江浩晨把米果送到她的房间时,跟着她一起走了进去。门一关,他就立刻从她身后抱住了她。

米果虽然醉意很浓,但意识还算清醒,至少比上次清醒。她很坚决地挣脱了江浩晨的怀抱。江浩晨有些失望地看着米果,没有勉强。他只是说:“心情好一点没有?要不要我陪你说会儿话?”

米果犹豫了片刻点点头。但是两个人都没有聊太多。江浩晨见米果有些困了就扶她上床,说等到米果睡熟再走。

后来米果就真的睡熟了,并且一觉睡到天亮。她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睁开眼发现是江浩晨的手机在响。江浩晨本来是趴在床边睡着的,被手机吵醒后睡眼惺忪地接起电话。

江浩晨竟然一整夜都在米果的房间里!

而比这更让米果吃惊的是江浩晨接的这个电话。

电话是警方打来的,告诉江浩晨,他的助理丁茜被发现在自己的住所里死亡。

15

江浩晨和米果留在柳城的那晚,楚南和孟原忙活了一整夜。

白天的时候,楚南找到了美晨时装公司。

美晨时装公司位于市中心一处二十层的商务楼。楚南并没有上去,而是按孟原教给他的方式,找了商务楼的一个保安,请他吃了顿饭。

这个自称小何的保安比丁茜楼下的保安有主见多了,不是那种一见**就失去立场的人。小何之所以没有拒绝楚南是因为他认出楚南是个小有名气的酒吧歌手。小何并没有去过不分手酒吧,他只是见到过商务楼里几个年轻的女孩子拿着楚南的照片呈集体花痴状。小何的记性很好,见到楚南摸着后脑勺想了片刻便立刻认了出来。他笑着问楚南能不能合个影,这样就可以拿着照片跟那些女孩们套近乎了。

楚南跟小何解释,自己之所以要来打听丁茜,是因为朋友所托。小何狡黠地微笑不语,显然是不信楚南的话。但小何表示这件事一定要帮他打听,并且保密。

下午的时候小何的电话过来了。据小何了解的信息,丁茜是半年前到江浩晨的公司做助理的。她人漂亮,为人友善,因此人缘不错,但没有公开的男朋友。至于她与江浩晨的关系,并没有人看到过他们有什么过于亲密的举动,但实际的情况如何也不乏想象丰富的猜测。还有一个信息很重要,江浩晨是个钻石王老五,没有公开的女朋友。

楚南有一些失望,这些信息并没有太大价值。但有一点能够证明:江浩晨与丁茜并不是众人皆知的恋人关系。如果有亲密的关系,那也是隐秘的。

孟原在电话里听了楚南的转述,沉吟片刻说:“今晚你还打算守株待兔吗?”

楚南说:“当然,只不过树桩换了。”

孟原的笑很像是苦笑:“你好歹比刻舟求剑强一点。”

楚南不理会孟原的嘲讽:“我怎么觉得越是正常反而让人觉得不正常呢?我有直觉,守下去一定会有发现。不过,如果,你,那我,唉……”

孟原“哈哈”一笑:“说实话,我挺佩服你的执着,虽然并不欣赏。不过就冲你的执着劲头,我继续奉陪了。老实说,来青城之后,我还没有享受过夜生活呢……比如去听你唱歌。”

楚南说:“那今晚收工后我请你喝酒,不分手酒吧里的调酒师手艺还是不错的。”

楚南这么说,表明了他的信心也是有限的。但事实证明,他的直觉是对的。

两个人晚上八点钟到了丁茜的小区。他们不敢太早,太早比较显眼。路过小区门卫的时候,孟原找到了昨晚的愣头保安,得知丁茜已经在六点半回到住所,而且江浩晨没有来。

他们这次调整了蹲点的位置,从窗口可以望见丁茜卧室的窗户。

里面显然有人,有光线从窗帘透出来,不知道丁茜在做什么。一个独身的女人总会有些寂寞吧,看起来丁茜不喜欢在外面过夜生活,朋友也不多。也许她在等江浩晨来,也许她爱着他,从前一晚她急匆匆来不及换衣服,盛装在便利店购物就能看出来。当时的情况应该是江浩晨跟她约好了要过来,快到约定的时间时,已经精心打扮完毕的丁茜忽然想起来少了点很重要的东西。可是当时的时间已经不允许她再换衣服出门了,于是丁茜就穿着那件晚装开车去了便利店,正好让楚南他们撞见。

楚南这样想着,因为目光长时间在那个一成不变的窗口盯着,思想有些飘忽。而这个时候孟原突然对楚南说:“我们犯错误了!”

楚南吓了一跳,忙问:“哪里错了?”

孟原说:“我们还是刻舟求剑了。”

楚南想了想问:“你是说,我们不该守着丁茜,而是该去盯江浩晨?”

孟原狠狠地掐灭烟头,然后把自己的肩膀扔在靠背上,闭上眼睛,郁闷地点点头。

楚南说:“那岂不是绕了一圈又回来了?貌似你当年在云城查这个案子的时候就一直盯着江浩晨的。”

孟原睁开眼说:“那是我后来失去了机会。如果我还留在警队,江浩晨肯定没有现在!”

楚南问:“你这么肯定江浩晨有猫腻,有证据吗?”

孟原一瞪眼:“如果我有证据那案子不早就结了?就是因为没有证据……”孟原住了口。

楚南“嘿嘿”一笑:“亏你还做过警察,知道不知道没有证据不能瞎猜?”

孟原被楚南说得更加郁闷,又掏出一根烟点上。

楚南却半点不恼,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孟原。他这才发现孟原的性格其实一点儿也没变,改变的只是表象而已。他还是那个急于求成、缺乏耐心的家伙。楚南忽然觉得其实自己才适合做警察。但他不敢说出口,怕孟原的拳头砸下来。他曾经见识过。

好吧,咱们走着瞧。谁是对的,事实会证明的。

两个人无聊地坐在车子里。十点半的时候,孟原提出跟楚南一起去不分手酒吧。楚南忍住笑说:“我跟酒吧老板说好了,今晚还是赶零点的档。所以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刻舟求剑。”

孟原仰天长叹:“天呐!我非死在你小子手里不可。”说着便出了驾驶室,钻到后车厢,把自己放倒在后座上。“我睡觉了。你爱怎么折腾都行,等会儿也不用叫醒我,直接把车开到酒吧好了。”说完就自顾自睡觉了。

楚南苦笑了一下,把MP3的耳机塞到耳朵眼里。听的是许巍的歌。

等十几首歌听了个遍,楚南仍然没有发现任何情况。江浩晨没有来,丁茜也没有出门。

最急人的是,那扇窗子一点儿变化也没有。夜渐渐深了,周围密密麻麻的灯光都陆续暗了下去,但那扇窗子仍然亮着。

楚南记得昨晚丁茜卧室的灯是十一点就灭了的,在江浩晨离开十分钟之后。像丁茜这种不喜欢都市夜生活的年轻女性睡眠应该比较早,她们深谙熬夜是容颜最大杀手的公理。是什么事情导致丁茜临近午夜还不休息呢?显然这个时候已经不是在等人了。

楚南犹豫了片刻决定再等一会儿。他摘下耳机,听到后座的孟原发出轻微的鼾声。然后他打开车门,在四周活动着麻木的双腿。十分钟之后他走进驾驶室,打算把车开到酒吧。

楚南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使劲眨了一下酸痛的眼睛,再看时,灯却好好地亮着。看来果然是自己眼花了,刚才不知道错看了哪扇窗户。

可是他的心刚放下一些不禁又提起来了:那扇窗户在瞬间又熄灭了。

楚南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窗户。只过了短短的两秒钟,灯又亮了!

楚南心情兴奋得难以描述。他还没有顾得上考虑这是怎么回事,就大声喊醒后面的孟原。

孟原懒洋洋地说:“酒吧到了吗?你自己进去唱吧,我太困了继续睡了。你唱完把我送回去好了。”

楚南顾不上跟他计较,高声叫着:“老大,别睡了!丁茜家里有情况!”

孟原听了一下子从后座弹起来,睡意全无:“出什么事了?”

楚南的眼睛却还没有离开那扇窗户半寸。他们说话的时候,那扇窗户又灭了数次,亮了数次。

楚南说:“你快看那个窗户!”

孟原急忙去看,只见那窗户依然明亮。这个时候,四周的人家基本上都熄了灯,所以丁茜家的窗户亮得更加突兀。

然而只是亮着,跟孟原睡前一个样。孟原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向楚南抱怨:“什么事也没有,你这么大惊小怪干什么?”

楚南不回答,仍然盯着窗户。片刻后他对孟原说:“刚才窗户灭了六次,前三次间隔两秒钟,后三次间隔两秒钟。前三次与后三次间隔了五秒钟。”

孟原呆了一下,几乎跳了起来:“求救信号!这绝对是求救信号!这是两组简单的SOS的暗号,看来她不会用更复杂的密码打出这个暗号,而且普通人也不会看懂更复杂的暗号。”

孟原说完便跳下汽车,一边奔向保安室,一边掏出手机拨打报警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