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山顶上冷风袭

在临潼县博物馆,我们获得了关于庆山寺的史实线索,但我们却按捺不住想亲临现场的强烈欲望,执意去庆山寺原址。

然而,庆山寺已成了一片荒原。

凛冽的西北风怒吼着,我们先找到了新丰镇和鸿门坂。新丰镇是刘邦建汉后为了不忘家祖,将老家丰镇的江南景物格局原样搬来北方,以抚慰自己的忆旧乡情。而鸿门坂则是著名的鸿门宴所在地。

在鸿门坂,有一文管所,王国璧所长得知我们的来意,热情地从所中找来一位小伙子王建军。王建军的家就是附近胡王村,他对这一带十分熟悉。

谁知,刚出文管所大门,王建军即以手指正东方向说:“其实庆山寺距此并不远,你们看——”我们顺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在鸿门坂东侧的那片开阔的项羽跑马场尽头,山势舒缓,丘陵起伏,丘陵下似乎有一道沟壑。

“鸿门坂与庆山寺中间也就隔了这么一道沟,这沟叫杜甫沟。庆山寺与这儿的直线距离约莫六七百米。”

我们不知道庆山寺与鸿门坂有没有什么内在联系。我们一出鸿门坂,往东取捷径大约一百米开外,先到了一个叫鸿门粮库的地方,然后步入山间丘陵。沿着丘陵的边缘,踩着凹凸不平的仅巴掌宽窄的路径,走了大约四百米,便到了一个名叫姜原村的村庄西边。姜原村!我们一下子想起了庆山寺文物出土后,不就是被这个村的村民争抢着搬到自家去的吗?立时,我们意识到,庆山寺遗址已不远了。寒风中,抬眼望一望远处的骊山,感到了这个普通农庄的弹丸之小。

在姜原村村西停下脚步。我们想,最好能进村去了解一下当时庆山寺地宫文物出土时的情况,也算掌握了第一手材料。但是王建军说,这个村子的人对此事特别忌讳,怕是不会了解到什么的。我们发现,他的语气里含着一层催促,不知是想急切地让我们看到庆山寺遗址,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青绿的麦苗埋不过脚踝,间隙地还有黄土**,人过处,冷风一扬,一缕烟尘。迎面走来一位挖野菜的母亲,领着两个小女孩。这位母亲告诉我们,她也姓姜,家在姜原村。迎着我们说话的时候,阴冷干裂的北风掀起她缠在头上的手织粗布花头巾。她的脸红彤彤的,眼睛里充满了疑惑。

我们说随便问问庆山寺的情况,没有别的意思,请不要紧张。

一提庆山寺,她先是低了一下头,大约几秒钟后,她抬起头,神色呆呆地说:“庆山寺就是庆山寺,一片土塬子,什么也没有。”稍顿,她又像在发泄着自己的不满:“庆山寺这姑姑庵叫人呢(即叫人魂,害人的意思)!”

我们说:“你不是说庆山寺什么都没有了,怎么会害人呢?”她说:“唉,说来话就多了。那年,推土机将墓子(即遗址地宫)底下的那些坛坛罐罐推了出来,我们村子的人捡回家里。后来,你们说这咋就恁么怪,上面县上来人,大伙儿都将捡回家的东西交了。本来,事情也就了结了。没想到,我村的那个死鬼姜贡献,他的魂被姑姑庵的鬼拉去了,再也没有回来。”

莫非姜贡献有什么特殊之处,那么多人都参加了捡拾文物,怎么单单鬼就只抓他一人呢?

姓姜的大嫂继续说:“姜家老小人机灵,长得好看,秀气,还不是姑姑庵的千年死魂昭仪(武则天)给招了去,捡好看的招了去。”

这样的说法虽是民间的传言,也算离奇。那年推土机推出宝物,姜原村的人纷纷拿回家,是姜贡献主动步行几十里路赶到县上,将情况报告给县博物馆,庆山寺文物才得以保留下来。我们突然意识到,从迷信的角度讲,难道是姜贡献保护了庆山寺姑姑庵的物品,姑姑庵的死鬼们缠上他了?!而武则天的躯壳是埋在乾陵,姑姑庵着实已**然无存,历史已进入新世纪新的年代,那些****死灰,是不可能复原的。

然而,事实的确摆在眼前,姜贡献确实是死了。人们牵强附会,又多了层口实,多了层神秘。

我们对此当然是不会相信,但我们还是没有立刻反驳姓姜的大嫂继续发表“演说”。

她的言辞掷地有声:“姜家老小才30出头,已过去几年了。去年年底(即1991年年底)就过了三周年了。”她眼中闪着泪花,又道:“为此,这方圆几十里以姜原村为先,每年九月九日,或者有个大节气什么的,四路十一乡的老太太都要来这儿烧香念经,求得平稳安福。”

这时,我们像被火烧烤了一回一样,脸上热辣辣的。尽管冷风仍一个劲地往脸上扑、往脖颈里灌,却没有一点儿凉意。我们想,姜原村还是不去了,否则无疑会给心灵受了创伤的村民们带来不安,但我们有责任将这位姜大嫂的话一五一十地记录在此。

我们发现,那两个小女孩早已停下了剜野菜的铲,在一旁嬉笑打闹着。对她母亲与我们的谈话,一点儿也不理会。瞬间,我们觉得这两个小孩,即是姜原村乃至这片庆山寺土地上的希望。但这眼下将要目睹的庆山寺,仍然在一片扑朔迷离中。

告别了憨直朴素的姜大嫂和她的两个孩子,我们又踏过了好几条沟沟坎坎,终于沿黄土塬到了庆山寺遗址跟前。眼前只是一片土坑,没膝的、干涩的蒿草的枝秆,在风中瑟瑟奏出哀哀的音调,像在为这块土地和古老的历史唱着挽歌。

风不解人意,在一个劲地吹着。

我们与王建军跳下了土塬,来到庆山寺遗址旁,站住。久久地,久久地……难以找见历史遗落的半块碎片。

“山下,就是新丰砖厂。”王建军见我们默不作声,率先打破了沉默,手指山下。

我们说:“那,我们就去一回砖厂,也不虚此行。”

我们就在没有路的土塬畔,艰难地下了山。

新丰砖厂,全称临潼县新丰砖瓦厂。门朝西开,位于庆山寺遗址的正下方;往北,是西安到渭南、洛阳方向的公路,往右(东)即杜甫沟;与杜甫沟西边紧连着的是赵家村。

新丰砖厂院子里尽是泡桐树,干枯的泡桐叶落了一地,一片破败景象。进入这曾经因烧砖创财路、因烧砖推出个庆山寺遗址的砖厂,我们的心一下子都沉到了底。王建军告诉我们说,这儿现在已没几个人了,因为全县四处兴起的砖瓦厂热潮,将这里原本仅有的一点儿繁荣也给卷走了。

昔日辉煌的庆山寺,如今已湮没于田园荒草之中

庆山寺地宫壁画

眼前这十亩山坡,原是一片荒地,1983年时,效益还不错的砖厂从姜原村划出来,但万万没想到,这片地就是唐朝有名的庆山寺遗址。由于年代久远,人们只仅仅口头传说有姑姑庵,有皇家事佛的地宫,但没有人能说出它的准确位置。

1985年5月,砖厂推土机日夜作业,供应效益很好的砖窑。土是生长万物的,也是砖的原料。当时开推土机的司机叫韩玉华,是一名副业工(即临时工)。施工一开始,就推出了一些零星砖头,他并没有在意。等他一个班快干下来的时候,推土机推的土层,距下面的地宫仅剩十厘米了。姜原村的村民这时正在塬上的地里劳动,歇晌时,纷纷围在土塬上面观看推土机推土,当发现砖块时,便纷纷跳下土坡,在推土机周围捡拾砖块,最后竟毫不费力地刨开了地宫。文物就这样被哄抢一空。砖厂见此情景,忙向县文化馆打电话,报告情况,但偏偏电话打不通……后来,幸亏有了姜贡献的报告,才使这批珍贵的出土文物及时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