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生命的最后一刻,都不放弃心中的梦

怎么处理袁崇焕,确实是个问题。

放了?

当初下令抓他入诏狱,显得朕多么武断而肤浅。

而且放了无法安置。

让他重新任职平辽,崇祯绝不放心,而让他闲置在家,崇祯又担心他真的投敌。

杀了?

不,朕没动杀心。

对那些说袁崇焕是叛徒的话,崇祯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至于两个太监听到的幼稚故事,他连一个字都不信。

尤其建奴兵临城下,人人都骂袁崇焕是叛徒,他都没有表态。

怎么可能听信两个从敌营里跑出来太监的话。

那······就在诏狱继续呆着呗。

但言官和某些官员孜孜不倦,自袁崇焕上任开始,他们的弹劾就没停过,好多事说得有鼻子有眼,某些问题很有可能是真的,崇祯一句话都没说。

崇祯不信归不信,耳旁风一直在吹。

连续半年踊跃积极的弹劾,袁崇焕叛变、投敌乃至于生活作风等多方面问题的黑材料源源不断传出,一个比一个狠,一个比一个毒。

虚拟的朱由检清楚,许多后人认定所谓袁崇焕投敌卖国的铁证,即源自于这些人的无中生有。

半年的弹劾,皇帝无动于衷,那些人急了,派个狠人跳出来。

崇祯三年(公元1630年)八月,山东御史史范上奏疏,弹劾钱龙锡收受袁崇焕贿赂八万两,连钱放在哪里,都说得一清二楚。

这一招太阴险太狠毒。

大明后期,官员收黑钱算不得大事,不会像朱元璋那样剥皮实草,但这封奏疏却截然不同,若是坐实,能同时要了袁崇焕和钱龙锡的命。

因为谁都能给钱龙锡送钱,袁崇焕不能。

明有规定,边帅勾结近臣,便有谋反嫌疑,必死无疑。

袁崇焕是边帅,钱龙锡是内阁大臣,这么做就是寻死。

崇祯听后立刻派人搜查,连个毛都没搜到。

然后派人问袁崇焕,他矢口否认,还把杀毛文龙的责任全揽下,没连累钱龙锡丝毫。

结党?

崇祯脑中只有这么一个疑惑。

不久后,温体仁送上一封特殊奏疏,上面是刚刚上任的蓟辽督师袁崇焕,和内阁大学士钱龙锡的谈话。

“平辽方略如何?”

“东江、关宁而已。”

“东江何解?”

“毛文龙者,可用则用之,不可用则除之。”

“······”

这份奏疏看上去似乎也没啥,就是临行时钱龙锡问袁崇焕的打算,袁崇焕说有收拾东江毛文龙的打算,仅此而已。

但这份谈话记录,却成为杀死袁崇焕的催化剂。

崇祯没问两人密谈他是怎么知道的,他脑中只有袁崇焕揽下杀毛文龙的所有罪责,这是怕给钱龙锡带来灾祸啊!

在崇祯心里,这就是袁崇焕和钱龙锡结党的重要证据。

此刻他诸多委屈一股脑儿涌上心头,如同一个被渣男抛弃的怨女,他们的相遇相识相知被他看作一条相交线,从交点那儿开始,越走越偏离初心。

朕······改变主意了。

······

崇祯三年(公元1630年)八月十六日,崇祯在平台召集众臣,参会的有内阁、六部、都察院、大理寺、通政司、五府、六科、锦衣卫、翰林院等等。

崇祯让王承恩念奏疏,上面全列举袁崇焕的罪状。

主要包括朝廷给钱给人给官,啥都没干,且擅杀掉毛文龙,放纵敌人长驱而入,消极出战,还结党营私等等。

结束后崇祯道:“三法司(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如何定罪?”

三法司没人吱声,但不吱声又担心殃及池鱼,大理寺卿道:“大理寺一切听陛下定断!”

“刑部听陛下决断!”

“御史台也一样!”

弄这么多人来,明显皇帝有了决断,问意见就是走形式,谁多嘴很有可能受牵连,皇帝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崇祯看着装鹌鹑的一众大臣,低沉说出他的裁决:“依律,凌迟!”

现场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袁崇焕的命运就这样确定了。

大多人心里清楚这是冤案,却没一个人为他喊冤。

所有人都是做了帮凶。

······

袁崇焕被押赴西市行刑,无形的朱由检形影相随。

他一直在感叹,到人生的最后一刻,袁崇焕想清楚了没有,自己为什么会死?

或许他永远想不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有许多或明或暗的规则,尤其当官的,必须主动去适应。

放弃原则,背离良知,和光同尘。

否则,无论他有多大的抱负,多光辉的理想,都终将被规则湮灭。

袁崇焕不会和光同尘,所以他不上道。

他只想施展自己的才能,实现自己的抱负,彰显自己的个性,这样的官没法混官场。

哎!

这真是个滑稽的悲哀!

前往刑场的路上,沿途民众围观,骂声不绝,臭鸡蛋烂菜叶纷飞。

袁崇焕看着这个曾为之奉献一切的朝廷,以及那些他用生命护卫,却谩骂指责他的百姓。

他倾尽心力,呕心沥血,却换来了这个结果。

绝望、失落。

他不清楚,何时他的冤屈能被洗,何时他的抱负才能被理解,或许永远没有那一天了。

呵呵,数年全部努力,换来一个遗臭万年的骂名。

然而袁崇焕依然抬起他不屈的头。

“行刑!”

刑台上监刑官扔下一根冷冷的令签,袁崇焕大声喊道:“一生事业总成空,半世功名在梦中。死后不愁无勇将,忠魂依旧守辽东。”

被误解、被冤枉、即将被千刀万剐时,袁崇焕留下了人生最后的绝唱。

此刻朱由检仿佛又看到那个四年前,籍籍无名的四品文官,站孤城宁远城头,对只懂得攒钱的满桂。当过逃兵的赵率教,消极怠工的祖大寿,斩钉截铁道:“独卧孤城,以当虏耳!”

在绝境中,他始终有坚定的信念。

他战胜了努尔哈赤,战胜了皇太极,然后是反目、排挤、阵亡、定罪······辽东军中最善战的大将几乎烟消云散。

赵率教殉国,满桂殉国,袁崇焕先坐牢再凌迟,祖大寿······朱由检清楚,祖大寿终将走上那条不归之路,成为一个可耻的叛徒。

或许袁崇焕最好的归宿,就是在最后一战中,大败敌军后被一支流矢射死。

平日谁若这么说,铁定被认为是精神失常,但对袁崇焕来说,这是天大的喜事。

在行刑的那一刻,袁崇焕似乎没有了绝望,没有了失落,没有了委屈,在他的心中只有一个梦想:守辽东。

朕陪了四十七年,他曾是贫瘠之地的苦读书生,曾是一个为民办事的七品县令,曾是京城芝麻大的主事,曾是坚守孤城的宁远道,曾是威震天下的蓟辽督师,也是入诏狱的将领,也是背负冤屈的死囚······无论得失起落,他始终坚持自己的初心,坚守辽东。

或许他无法扭转乾坤,或许所做一切毫无意义,但他依然坚定地,毫不退缩地坚持着。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都没有放弃心中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