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真正意义上的完美密室

社先生已经看开了,勉强下山后,在冬日森林里迷路的两天中,他彻底舍弃了心中多余的情感,舍弃了一切欲望和对生存的执着。说到底,社先生就是个骗子,被很多人怨恨,所以他现在已经能够平静地接受这一天的到来。

社先生的意识逐渐模糊,他抬头看着对方。社先生是仰面倒在地板上的,胸口插着一把刀,就算想要呼救也叫不出声。可神奇的是,他的情绪很稳定,甚至认为疼痛和喘不上气的痛苦都是对自己的惩罚。

不过只有一件事,社先生非常想问,他努力发出声音询问捅了自己的人。自己为什么会被杀,他只想知道原因。是哪个被自己伤害的人,是什么样的因果报应,如何回到了自己身上。

可是对方回答:“我对你有恨,不过那种东西不重要。”

如果非要说出一个动机——

“因为我想制造密室。”

这算什么?社先生想。社先生即将到达大彻大悟的彼岸,可凶手那句不可理喻的话拉住了他的衣摆,他仿佛突然醒过来一样被拉回现实,等他回过神来,原本已经消失的欲望和执着又回来了。

不要。社先生想。如果一定要死,我想因为更充分的理由去死。不,我不想死,我本来就还没有——

就在这时,社先生失去了意识。

房间里,活着的人从两个减少到一个,杀死社先生的人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那么,开始制造密室吧。”

迷路坂把梨梨亚关在了东栋的一个房间。房间内没有窗户,门也很坚固,很难被破坏。房间门的内侧还没有旋钮,只能用专用钥匙开门关门。而且东栋没有万能钥匙,能开锁的钥匙只有一把。可以说,这是专门用来监禁的房间。

“请进。”

“好。”

在蜜村的提议下,梨梨亚被简单地搜身,进入了房间。确认她进入房间后,迷路坂锁上了门,然后把钥匙交给蜜村。

“请你保管。”

“我?”

“对,这座酒店中,你似乎是最值得信任的人。”

看来迷路坂并不知道蜜村曾被警察逮捕。因为没有实名报道,所以普通人应该都不知道。

蜜村平静地接过钥匙,放进了口袋。

我刚睡着不久,就被尖锐的铃声吵醒了,是闹钟的声音,不过不是我房间里的闹钟。我看了看手机屏幕,现在是凌晨两点,我打开门走出房间。

走廊上的铃声更响,远超普通闹钟的音量。铃声似乎是从楼上——西栋三楼传来的。

我急忙走上三楼,那里已经聚集了夜月、蜜村、芬里尔和石川,还有迷路坂。除了社先生和梨梨亚之外的人都聚集在走廊上,面对房间的大门前,加上我一共六个人。现在酒店里的所有人都住在西栋,所以来得很快。被关起来的梨梨亚暂且不提,社先生是因为外出后的疲惫睡熟了吗?

我重新环顾三楼的走廊。

虽然我知道西栋是一座三层建筑,不过这是我第一次来到三楼。走廊的长度和一、二层一样,只是门的数量不同。一层和二层的走廊里分别有五扇门,而三楼只有一扇门,是房间的数量不同吧。一层和二层分别有五个房间,而三层只有一个房间,而且这个房间的大小恐怕相当于五个房间,感觉不是普通的客房。

“这个房间是?”我指着铃声响起的房间问。

“是图书室。”迷路坂回答,“主要放的是雪城白夜的作品和他喜欢看的书,他的藏书并不多。”

“嗯。”我小声说,那么图书馆里为什么会响起闹钟声呢?我想了一下,马上发现这是怎么想也想不出来答案的疑问。那么——

“总之先进去吧。”我说,“说不定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蜜村马上摇了摇头说:“不能进房间。”

“为什么?”

“因为门被锁上了。”

“钥匙呢?”我问迷路坂,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万能钥匙呢?西栋的房间都可以用万能钥匙打开吧?还是说图书室是例外?”

“不,图书室的门也能用万能钥匙打开。”迷路坂含糊地说,似乎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她移开了视线,“万能钥匙不见了。”

“啊?怎么回事?”

“万能钥匙原本挂在大堂前台后面房间的钥匙架上,可是钥匙架被人破坏了,万能钥匙被拿走了,是我不够小心。直到昨天,我还随身携带万能钥匙,因为案子解决了,我就重新把万能钥匙放回了钥匙架上,完全没想到钥匙架会被破坏。”

气氛有些令人不安。我看向图书室的门,里面有闹钟在响。说不定此时发生在这间房间里的事情,仅仅是闹钟在响而已。

“就算没有万能钥匙。”夜月说,“用图书室的专用钥匙开门不就好了吗?”

“不,同样做不到。”迷路坂摇了摇头,“图书室的门没有专用钥匙。在这座宅邸属于雪城白夜时,大家现在居住的房间都被当作客房,所以需要制作借给客人使用的专用钥匙,不过图书室只需要一把万能钥匙就够了,没必要制作专用钥匙。”

我们都叹了口气。图书室的门只能用万能钥匙开关——而如今万能钥匙被某人偷走了,我们没办法打开图书室的门。

那么要想进入房间,就只能破坏门,或者——

“那边有窗户。”迷路坂指着走廊尽头说。走廊尽头的左边有图书室的窗户,我们从位于走廊中央的门前向窗边移动。窗户用的是磨砂玻璃,看不见里面的情况,不过能看出房间里亮着灯。

“等一下,我去拿拖把。”迷路坂说完便下楼去了。几分钟后,她拿着拖把回来了。

“让一让。”蜜村接过拖把说。大家听从她的指令离开窗边,蜜村用拖把头砸碎玻璃,开了一个可以供人通过的洞,然后跨过窗框进入房间。我紧随其后,闹钟就放在窗户旁边,我关上闹钟后才环顾房间里的情况。

图书室的面积很大,连通了五个房间。书架全部摆在与走廊相对的那面墙边,空出来的地方只放了几张单人椅。这是一间没有死角、视野良好的木板房。我马上注意到房间中央躺着一个人。是社先生,但大家对此都很不安。因为社先生睁着眼睛,明显已经断气了。

“这是——”蜜村走到社先生旁边,捡起了尸体旁的瓶子,是大号果酱瓶,拧紧了瓶盖的瓶子里放着一把钥匙。

“是西栋的万能钥匙。”迷路坂说,“不会错。”

“是吗?”

也就是说,唯一能锁上图书室的钥匙被留在了室内。

蜜村哼了一声,拿着放有钥匙的瓶子走到门口,然后难得发出一声惊叫。

“啊,骗人的吧。”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走到她旁边后才明白了她惊叫的原因。门内侧的旋钮被旋转过,门明显被锁上了。以防万一,我试着转了转门把手,果然上了锁。凶手无法通过门离开房间,而房间里的窗户全都是嵌死的,包括我们进门时打破的那扇,所以打消了凶手通过窗户离开的可能性。

还有别的问题——内侧上锁的旋钮上罩了一个半球形的透明塑料物体。

“这个是……”我说。

“扭蛋的壳。”蜜村说。

就像一个胶囊——在球形胶囊里放入商品,在自动售货机里发售的扭蛋的壳。扭蛋壳罩在旋钮上,因为它的阻挡,人手无法直接接触到旋钮。

蜜村用指尖敲了敲扭蛋壳,用奇怪的语气说:“我小看凶手了。这是为了排除一个密室诡计的模式吧?”

我点了点头说:“确实,这样一来就无法通过转动旋钮锁门了。”

密室诡计的经典模式之一,就是使用机关从房间里旋转旋钮。可是这一次,这种模式无法使用。扭蛋壳用胶带牢牢地——明显被人亲手粘在了门上,无论怎么想,都不可能有人用机关旋转旋钮后,再使用其他机关将扭蛋壳罩在门上。不,如果使用机关,现场一定会留下痕迹,要想清除痕迹,最常规的方式——

“不可能。”蜜村看了看房门下方后对我说,“门下面没有缝隙,所以无法从那里回收机关。”

这扇门和我们所住的西栋客房的门一样,是巧克力颜色的单开门。房间门下面确实没有缝隙,无法从门下回收机关,而且由于扭蛋壳的存在,原本就不可能利用机关旋转旋钮,现在连收回机关也不可能实现。

“再加上房间里没有死角,”蜜村拿着装有钥匙的瓶子说,“这样一来,凶手藏在房间里的模式也不成立。”

听她说完,我环顾整个房间,书架全部靠墙,至于其他家具,只有几把单人椅。单人椅是简单的板子加骨架,人不可能藏在椅子的阴影里。“凶手装成离开密室的样子,其实还藏在房间中”,这种诡计也无法使用了。因为除了被关起来的梨梨亚之外,其余六个人现在都在图书室里,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房间里藏着其他人的可能。

“既然如此,接下来只剩下——”蜜村晃了晃手中的瓶子,里面的钥匙碰到玻璃瓶壁,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看看这把万能钥匙是不是假的了。”

蜜村想要拧开瓶盖,可是盖子盖得很紧,似乎拧不开。她噘起嘴把瓶子递给我,我接过瓶子拧了拧,确实很紧,简直太紧了。我的手用了很大的劲儿,总算拧开了盖子。

蜜村见我打开了瓶子,便取下了罩在旋钮上的扭蛋壳。透明胶带纷纷剥落,断裂的胶带在门上留下了五毫米左右的碎片。蜜村想用指甲把碎片抠下来,可最后还是放弃了,她转动旋钮推开门,来到走廊上。

“葛白,万能钥匙。”

我从瓶子里取出万能钥匙递给蜜村,蜜村把钥匙插进钥匙孔一转,门传来上锁的声音。我试着转了转门把手,门已经彻底锁上了。

“钥匙果然是真的。唯一一把能锁上图书室的钥匙确实在图书室里。”

现在,可以确定犯罪现场是完美的密室。

蜜村又把万能钥匙插进钥匙孔,开门走进房间,然后问正在验尸的石川和芬里尔。

“推测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

“差不多是两个小时前。”石川说,“现在是两点多,所以应该是晚上零点前后。”

“死因呢?”

“刺杀,胸口被刺穿了好几处,不过大多数伤口是死后留下的,因为见不到生活反应。另外,从出血量来看,他似乎是在别处被杀后搬到这间房子里的,而且没有找到凶器。”

“就是说,至少不是自杀。”

“因为死后被刺,另外,芬里尔小姐,那个——”

石川看着芬里尔,芬里尔点点头,把那东西给蜜村看。

“这是放在尸体口袋里的。”

是扑克牌,红桃9,很明显,和扑克牌连环杀人案中使用的相同。

“扑克牌的数字是9,”夜月走过来说,“套用摩西十诫的话,就是‘不可作假见证陷害人’吧?”

“说起来,社先生以前是骗子。”我说,“完全符合吧?”

“嗯,可是我觉得凶手在现场留下扑克牌还有别的原因。”

蜜村的话让我感到疑惑,可是在我反问“这是什么意思”之前,石川说:“比起这些,为什么又发生了杀人案?案子不是解决了吗?”

“对,解决了。”蜜村说,“只是在解决一桩案子后,又发生了另一桩案子。继梨梨亚之后,出现了第二名凶手。”

石川小声说:“骗人的吧。”

然后他挠了挠头,带着苦笑说:“这起杀人案不是梨梨亚设计的吗?比起出现了新的凶手,认为是梨梨亚又杀了一个人反而更轻松啊。”

蜜村摇了摇头回答:“梨梨亚不可能是凶手,她被关在东栋的房间里,而房间的钥匙由我保管,所以她不可能杀人,不过以防万一,我们还是去看看吧。”

我们向监禁梨梨亚的东栋房间走去。蜜村开锁后打开了室内的灯。

“怎么了?”梨梨亚昏昏沉沉地揉着眼睛说。

“在啊。”蜜村看着石川。

“啊,在呢。”石川点了点头。

“怎么回事?”梨梨亚感到奇怪。

蜜村说了句“明天告诉你”,然后关上了梨梨亚的房门。

“就是说……”锁上门后,我们再次讨论。

“梨梨亚确实不是凶手了。”芬里尔说完,蜜村点了点头。

“我从一开始就不认为梨梨亚是凶手。”

“为什么?”

“因为密室的等级。”蜜村回答了芬里尔的问题,“虽然还没有彻底调查清楚,不过这个案件的密室等级与此前的四个案件完全不在一个水平。旋钮被扭蛋壳盖住无法使用,唯一可以上锁的万能钥匙放在了拧紧瓶盖的瓶子里。而且与神崎被杀的第一起案件不同,门下没有缝隙。”

“是彻底的‘完全密室’。”

“对,可以说是更高级的‘超完全密室’了吧?如果梨梨亚能想出重现如此等级的密室的诡计,恐怕我在解开她所作的四起密室杀人案时就要多费些功夫了。”

她的语气仿佛在说之前的四起案件解决起来不费吹灰之力。啊,实际上或许真的是这样,毕竟她是光速侦探小丑。

“比起这个,”蜜村对我们说,“现在就开始调查社先生的房间吗?他在别处被杀后,尸体被移动到图书室。既然如此,说不定犯罪现场就是他的房间。”

我们来到社先生的房间,蜜村的预测果然没错。地板上有一摊血迹,这里明显是真正的犯罪现场。

石川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抱怨了一句:“我累了,今天就休息吧,不过我挺担心之后会不会还有人被杀。”

夜月使劲儿点了点头,仿佛产生了共鸣。

之后,我们回到图书室,将社先生的尸体搬到了酒窖里。酒窖里并排放着五具尸体,现在已经成了尸体安置处。

和大家分开后,我和蜜村再次回到图书室调查密室。就在我开门进入房间时,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于是对蜜村说:“凶手有没有可能拧下合页的螺丝,将门取下来?”

这也是一个经典密室诡计。凶手来到走廊上,卸下合页将门取下,然后转动旋钮让锁舌弹出,把门放回门框里,然后重新拧紧合页的螺丝固定。

我滔滔不绝地说完,蜜村目瞪口呆地说:“葛白,你是黄金时代的人吗?”听起来是在说我的坏话,不过又不太明显。毕竟黄金时代指的是本格推理的鼎盛时期,是阿加莎·克里斯蒂和埃勒里·奎因活跃的时代。

此事暂且不提——

“听好了,葛白。”蜜村带着说教的口吻说,“如今已经无法使用那种诡计了,看看门就知道了。葛白,你来看看这扇门的合页的螺丝装在哪里?”

“嗯,”我按照她说的话寻找合页的螺丝,分别在门与门框的侧面。

“在侧面。”我向她汇报。

“很好,你关上门试试。”

我听话地关上了门,然后叫了一声。在门关闭的状态下,合页的螺丝完全被遮住了,因为螺丝在门和门框的侧面。关上门后,两个侧面重合,必然会将合页的螺丝夹在门与门框之间。

“在这种状态下,凶手要如何重新拧好合页的螺丝呢?”

这样说确实没错,可是很奇怪啊。我听过好几十次“取下门之后重新拧好合页的螺丝”这种诡计,实际上却不可能实现,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可能以前的门结构和现在不同吧?”蜜村说,“关门后不会遮住螺丝,固定门与门框的螺丝会露出来,朝着走廊?如果是外开门,应该是这样的结构吧?”

“原来如此。”我想,“如果是这样,就算门关上,确实也可以拧下合页的螺丝。”

不过冷静地想一想,这样的结构相当危险。如果螺丝露在房间外面,那么只要拧开螺丝就能轻松地把门取下,那么小偷就可以自由出入了。

“其实,这就是过去的小偷使用的常规手段之一。”蜜村说,“你所说的诡计就是从小偷的花招里得到的灵感。不过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这种花招在现代已经用不了了。”

我沉吟片刻,重新打开门看了看合页。

“可是,为什么我觉得螺丝有些松呢?”

“错觉吧。”

蜜村无奈地说,然后走进图书室,走到墙边开始拍打墙壁。

“你在做什么?”我问。

“检查凶手有没有在墙上打洞。”她回答。

原来如此,如果凶手悄悄在墙上打洞,然后利用那个洞完成了某种诡计,那么这次密室的等级就会下降。她考虑到这种可能性,才会检查墙壁。

我和蜜村一起寻找天花板上是否有洞和缝隙,找了一个小时左右,并没有什么发现。

“看来没有啊。”蜜村下了结论。她揉了揉眼睛,似乎是困了,现在已经将近四点了。

“今天就休息吧,明天继续。”蜜村说完就要走出房间。我也打算跟上她,然后突然想到一件事,于是叫住了她。

“怎么了?”蜜村不高兴地说,很困的样子。

我无视了她的睡意询问:“你刚才说过吧?留在现场的扑克牌有别的意义。”

社先生被杀的现场留下的扑克牌数字是9,指的是摩西十诫中的“不可作假见证陷害人”。因为社先生曾经是骗子,所以绝对符合,可是刚才蜜村说凶手还有别的意图。

“啊。”蜜村打了个哈欠,“凶手的标准大概不是摩西十诫,而是诺克斯十诫吧?”

“诺克斯十诫?”

“嗯。”

“诺克斯十诫的第九诫是什么?”

我开始回忆,诺克斯十诫的第九诫是“侦探助手(华生的角色)必须将其判断毫无保留地告诉读者”。什么意思?社先生究竟哪里符合这一条了?

“社先生是侦探助手吗?”我小心翼翼地问。然后蜜村耸了耸肩膀说:“是啊,他以前说不定是哪家侦探事务所的助手。”实在是很随便。

我不满地看着她,于是她说:“葛白,你是如何解释诺克斯十诫中的第九诫的?第九诫对推理小说的作者有什么要求?”

我想了想之后说:“是公平竞争精神吧。”

“这一点自不必说,不过我是这样解释的。”蜜村挠了挠黑发说,“用一句话来说就是,否定叙述性诡计。”

听到这句突如其来的话,我皱起眉头,这个女人究竟在说什么?诺克斯十诫的第九诫禁止的应该是“侦探助手有意向读者隐瞒推理所必需的信息”,说这是在否定叙述性诡计,至少我没有听说过。

“什么意思?”我忍不住问了出来。

“所谓叙述性诡计,”她说,“虽然现在已经没必要解释了,不过叙述性诡计指的是利用文字游戏误导读者的理解,让读者产生误会。说到代表性的例子,比如误以为女性是男性?”

“就是性别误认诡计吧?”

“那么问题来了,要如何造成这种误会呢?”

我想了想之后说:“因为作者利用了文字游戏吧。”

“这是当然,我问的是更本质的问题,文字游戏是如何出现的?”

“是作者努力创作的吧。”

“我说的不是这种精神论的问题。”她叹了口气,“答案是,作者有意隐瞒信息造成的。作者隐瞒了登场人物‘A’的性别,所以读者可能会误会‘A’的性别——就是这种感觉。而作者有意隐瞒信息,就意味着故事的视角人物——侦探助手没有向读者传递必要信息。”

原来如此,我想。确实如此,登场人物的性别对侦探助手来说是不言自明的,然而侦探助手没有将这个信息传达给读者,让读者产生了误会——是这样啊。

可是这里又出现了新的疑问。

“凶手为什么要在现场留下数字9?”诺克斯十诫的第九诫否定了叙述性诡计,我可以理解这种解释,可是我不明白凶手为什么要提出这一点。

“这个嘛,”蜜村竖起食指,“这个密室没有使用叙述性诡计,凶手留下数字9是为了表示这一点。”

我不太明白她在说什么,这可能是我认识她以来,她说过的最含糊不清的一句话了。

“不是,等等,什么意思?”我皱着眉头问,“密室和叙述性诡计没有任何关系吧?”

蜜村一愣,摆出一副“你在开玩笑吗”的表情,一本正经地盯着我说:“每一个喜欢推理的人都想过,是否能利用叙述性诡计做出新的密室诡计,所以我以为你一定也曾经想过。”

“丝毫没有想过。”

“那你就不是真正喜欢推理。”

我对推理的爱被否定了,真是相当粗暴的判断。

我清了清嗓子说:“因为我觉得叙述性诡计是歪门邪道,读书少的外行或许会推崇,可是老手都会享受机械性机关和能够锁定凶手的逻辑。”

“哇,你是这种类型的人啊。我话说在前头,叙述性诡计很了不起的,与普通小说的契合度很高,无论是言情、科幻、幻想还是恐怖题材都可以使用。不过机械诡计就不是这样了,因为从出现机械性机关开始,故事就变成了推理题材。”

“等等,话说回来。”我打断了她热情的演讲,“我不太明白如何用叙述性诡计制造密室,真的有可能吗?”

“这个嘛,比如说……”蜜村沉默了十秒,“就拿我现在随便想到的例子来说吧。”

“嗯。”

“像这样——一个房间里发生了杀人案,现场有一扇门和一扇窗户,都上了锁。那么凶手是如何离开这个房间的呢?”

线索实在太少了,我思索了一分钟之后说:“答案是什么?”

“答案是凶手划破了房间里的窗玻璃,因此虽然窗户上了锁,可是开了洞,凶手从洞口离开了。”

这个答案太过分了,我当然要抗议。

“这完全不是密室吧?”

“当然了,我本来就完全没提过现场是密室,只是你自己误会了吧?”

我回忆蜜村提出的问题,她确实没说过,虽然她说门和窗都上了锁,但是没有说房间是密室。

“这就是利用叙述性诡计做出的密室。”蜜村说,“隐瞒必要的信息,引导读者产生误会,啊,不过刚才的例子是叙述性诡计里最低级的了,真的这样使用的话,读者会生气的。另外还有利用叙述性诡计,让身在房间中的凶手‘隐形’的模式。”

让身在房间中的凶手“隐形”?

“就是说凶手没有离开密室,但读者看不见‘凶手’,所以误以为凶手已经从密室里消失了吗?”

“对,就是这种感觉。比如房间里有猫,而那只猫其实是人之类的吧?就是所谓人猫误认诡计。这种诡计也很一般啦,不过你可以理解吧?利用叙述性诡计制造密室就是这种情况。而凶手留下了数字9,意味着否定了叙述性诡计的可能性。凶手在宣告这起密室杀人不是叙述性诡计,只是物理性诡计,或者心理性诡计,某种意义上是在表达自己的决心。凶手一定是想表明,这个密室完全公平,没有使用任何不公平的手段吧。”

我非常疑惑。

“凶手究竟是在和谁较量?”

“不知道,和某个看不见的人吧?”

蜜村咽下一个哈欠说:“我累了,要睡了,晚安。”

我回了一句晚安,她牵起嘴角笑了一下,然后离开了图书室。

第二天早上,我和蜜村来到东栋的一个房间——关着梨梨亚的房子。新的杀人案让梨梨亚目瞪口呆,她有些不爽地说:“梨梨亚被关起来的时候,竟然发生了这么好玩的事情。”

“我们这边可是一团乱啊。”蜜村说。

“所以要怎么样呢?你们是来找梨梨亚帮忙推理的吗?”

“不,推理我们会解决,比起这个……”

蜜村在口袋里摸索片刻,抽出了一张扑克牌,是留在社先生被害的现场的红桃9。蜜村把扑克牌展示给梨梨亚。

“这张扑克牌是你的吗?”

梨梨亚接过扑克牌认真看了看,然后点了点头。

“嗯,没错,不过这张牌被留在现场了?”

“对,我想问你,你的扑克牌放在什么地方?我想知道凶手是从哪里拿到扑克牌的。”

梨梨亚听了蜜村的话,转了转眼珠,似乎想要讨价还价,不过她很快耸了耸肩膀,可能是觉得麻烦,“要说这件事,梨梨亚至少要拿到手机。”

“你的手机?”

“嗯,在大堂窗户旁边的沙发上,帮梨梨亚拿一下吧,然后再详说。”

我和蜜村面面相觑,总之先按照她的指示做了。

和梨梨亚说的一样,她的手机在大堂的沙发上。我回到房间把手机递给她时问了一句:“为什么把手机放在那里?”

“不是梨梨亚想放在那里的。”梨梨亚似乎在闹别扭,“我在大堂玩手机的时候,蜜村开始推理,然后手机就忘在那里了。”

梨梨亚的手机边缘有一个突起的装饰,像手表的表冠(用来调节时间的螺丝)。梨梨亚用指尖捏住表冠,迅速拉了五下,然后又按了五下。只听“咔嚓”一声响,手机壳纵向滑开,里面有一个能放几张扑克牌的暗格,现在里面放着一张扑克牌,是红桃8。

“少了一张。”梨梨亚说,“昨天红桃9也在里面。”

“就是说被凶手偷走了?”

“嗯,就是这样,我没有交给任何人。”

蜜村沉思片刻,然后问梨梨亚:“这个手机壳是买来的吗?”

“不是,是定制的。”梨梨亚说,“是梨梨亚认识的古董商帮忙做的,很帅气吧,全世界只有一个。”

“这就意味着,手机的机关只有梨梨亚和那位古董商知道?”

“对,古董商嘴很严,不会泄露顾客的订单内容,梨梨亚也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如果告诉了别人,好不容易做的机关就失去意义了嘛。”

“那你有没有在别人面前打开过暗格?还是说只在没有人的地方打开过?”

梨梨亚点了点头:“平时只会在自己家里打开,还有就是酒店房间了。”

“你到了这座酒店之后呢?”

“嗯,到了酒店之后,只在梨梨亚的房间里打开过。比如动手之前,需要从手机壳里取出需要的扑克牌。”

蜜村点了点头,然后看着我说:“我们该走了。”

“嗯?已经要走了吗?”梨梨亚不高兴地说。

蜜村留下一句“我们也很忙的”,然后突然对梨梨亚说:“说起来,我想检查一下你的房间,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不要碰梨梨亚的包哦,这个给你。”

梨梨亚说完,从口袋里取出一个东西递给蜜村。她递过来的是钥匙,却不是她住的西栋房间的钥匙。

“这是?”蜜村说。

“是梨梨亚在建材超市买的辅助锁的钥匙,辅助锁安装在门把手上,插上后门把手就转不动了,无法进入房间。只能用专用钥匙开锁后才能转动门把手,要想取下辅助锁,同样需要钥匙。”

“嗯,就是说如果没有这把钥匙,就无法进入你的房间吗?”蜜村仔细看着钥匙,“可是你为什么要装这种东西?”

“梨梨亚可是国民级女演员啊。”她一本正经地说,“到了梨梨亚这个级别,就连酒店工作人员都不能信任了,因为他们可能是梨梨亚的狂热粉丝,会用万能钥匙随便开门进来。所以我出门旅行时总是随身携带辅助锁,有时候包里还会放刀,万一被发现就麻烦了。”

“原来如此。”蜜村点点头,思考片刻后说了句“谢谢”,然后离开房间。

梨梨亚立刻感到无聊,失望地说:“啊?真的要走了吗?”

梨梨亚的房间位于西栋的别馆。从西栋一楼的北边穿过连廊,就到了梨梨亚的房门前。正如梨梨亚所说,门上装了辅助锁。蜜村用从梨梨亚手里拿到的钥匙打开辅助锁,又用西栋的万能钥匙打开了门。蜜村进入室内,首先来到窗边。房间里只有一扇窗户,挂着厚厚的窗帘。蜜村若有所思地检查窗帘,然后小声说:“这里有一个洞。”

我也走近看了看,窗帘上确实有一个指尖大小的洞。蜜村又想了想,然后一把拉开窗帘。窗帘外面是嵌死的窗户,她又拉开了窗户。

然后,蜜村开始在房间里搜寻。一分钟后,她叫了一声,拿起放在桌上的古怪机器,像一个单片望远镜。

“这是什么?”我疑惑地问。

“大概是用来检查针孔摄像头的东西。”

“检查针孔摄像头?”我没有听说过,“不是检查窃听器的吗?”

蜜村微微耸了耸肩膀。

“完全不一样,通过这个像望远镜一样的镜片看的话,如果房间里藏着摄像头,摄像头的位置就会有光闪烁。打开开关后,这个机器就会发射LED光,光线打在针孔摄像头上反射回来,被机器捕捉,就像太阳能的光线板吧?因为针孔摄像头的镜头和拍摄对象之间不能出现障碍物,所以拍摄对象一定能看到镜头,这个机器正是反过来利用了针孔摄像头的性质。机器的性能很好,甚至可以发现几十米之外的针孔摄像头。”

蜜村说完后,表情怪异地说:“问题在于,梨梨亚为什么有这种机器。”

我突然想起来:“对了,梨梨亚还有能检查窃听器的机器。”

来到这座酒店的第一天,我就见过她拿着机器的样子。听我说完,蜜村说:“这个信息很有意思。”

然后她挠了挠黑发看向窗外,向我提议:“再去看看院子里吧?”

我们来到中央栋,然后从玄关走到室外。院子里积了几厘米厚的雪,是我们来酒店的第一天下的雪,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下过,不过由于气温很低,积雪还留着。因为雪已经被大家胡乱踩过,不再是新雪的状态。不过到了院子北边梨梨亚住的别馆,雪地上却完全没有任何足迹。我们在别馆周围转了一圈,确定周围也没有足迹留下。

蜜村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绕别馆一周后,她小声叫道:“这是刚才那扇窗户。”

顺着蜜村的视线,我确实看到了窗户,是刚才在房间里看到的,别馆中唯一一扇窗户。她踩在没有足迹的雪地上来到窗户旁边,但是窗户上挂着窗帘,看不到房间里的样子。

“不,从这里可以看到。”

蜜村用指尖敲了敲玻璃,我看着她指向的位置,发现只有那里的窗帘上开了一个小洞,是刚才在房间里看到的小洞,虽然只有指尖大小,不过只要把头凑近窗户,就能通过小洞看到房间里的情景。我看到了床和家具,视野比想象中大,几乎能看到整个房间的样子。

我离开窗边,换蜜村透过窗帘上的洞再次观察室内。她像地藏菩萨一样,保持同一个姿势站了好几分钟。我叫了她一声,她说“再等一下”。究竟有什么好玩的?我正想着,她离开了窗边,然后看着我说:“我们再去找一次梨梨亚,我有些话想问她。”

“想问她?”

“我们刚才进入别馆时,窗帘是拉上的对吧?所以我想知道梨梨亚是不是一直关着窗帘,我还想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拉上窗帘的。”

我点点头,可是完全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问这些。我带着满脑子的疑问,再次来到梨梨亚身边。

“拉上窗帘的时间?”面对蜜村的问题,梨梨亚的表情和我一样惊讶,然后带着不明所以的表情说,“我一进入房间,就立刻拉上了窗帘,然后再也没有拉开过。从第一天开始就一直没再拉开。”

蜜村点了点头,然后向梨梨亚道了谢。

问过梨梨亚之后,我们来到成为犯罪现场的图书室,当然是为了挑战密室之谜。我关注的是门内侧的旋钮,虽然被扭蛋壳盖住了无法使用,不过我觉得这里依然有解开密室之谜的线索。

我陷入沉思。

如果凶手用旋钮锁上了门,那么凶手面前会摆着四个难关:一、使用什么机关旋转旋钮;二、如何收回机关,或者让机关消失;三、使用什么机关粘上扭蛋壳;四、如何收回第三项的机关,或者让机关消失。

“总之,试试各种方法吧。”我自言自语地说完,从口袋里取出钓鱼线。说到密室,当然要用线。可是门的密闭性很高,门和门框之间的缝隙甚至无法让线通过,这就意味着无法利用门的缝隙在屋外操纵。可是,我姑且试着把线缠在了旋钮上。然后一边看着门,一边思考用什么样的机关拉线,然后我突然注意到一件事情,叫出了声。

“怎么了?”

耳朵很灵的蜜村走了过来,她真是个对线索敏感的女人。我本想隐藏信息,最后还是和她共享了。

“这里。”我指着门说。

“透明胶带的碎片消失了。”

昨天蜜村撕下扭蛋壳时,在门上残留了长度为五毫米左右的透明胶带碎片,可是现在碎片不见了。

“真的啊。”蜜村凑到门前。

“是凶手撕掉的吧?”

“应该是吧。”

我回答了蜜村的问题,透明胶带的碎片很难自然脱落,既然如此,应该是有人撕掉的,而能从中得到好处的只有凶手。

可是,究竟是为什么呢?透明胶带的碎片是需要凶手刻意销毁的重要证据吗?

“蜜村,你怎么想?”

“是啊。”她漫不经心地说,然后在门前思考了很久,终于开口说,“果然是这样啊。”

说完,她总算从门上移开了视线,然后看着我说:“喂,葛白,不好意思,我要退出这起案件。”

我听了她的话,傻傻地应了一声,然后急急忙忙地问:“啊?怎么回事?你是说不会再管这个案子了吗?”

蜜村点了点头,我更加疑惑了,小心翼翼地问她:“难道,你因为解不开谜题要放弃吗?”

“不,正相反。”蜜村说,“因为密室之谜已经解开,所以我不会再管。”

我完全不明白。因为谜题解开了所以不管?明明只需要把答案告诉大家就好了啊。

“因为,告诉大家的话我会为难。”蜜村冰冷的眼神更冷了一些,她表情冰冷地说,“是一样的。”

我听到了她的话。

“这起案子的诡计和我三年前用过的密室杀人诡计是一样的。”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在上高一。那时的我总是在想密室的问题,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就连到家后也一直在思考蜜村设计的那起密室杀人案的诡计。

我想到了一切可能性,有时会在自己房间的门上验证想到的诡计。我每天都泡在密室里,现在想起来很不对劲。

不过,那时的我就已经与她的密室共存了。

硬地板的触感唤醒了我,是犯罪现场图书室的地板,我好像是躺在地上思考的时候睡着了。我想起身时,听到了低低的尖叫声。我转头一看,脸色苍白的夜月就站在我身边,她用手按住心脏轻轻拍了几下。

她似乎把我当成了尸体,躺在犯罪现场,看起来确实很像尸体。

“搜查情况怎么样?”我站起身后,夜月一边环顾四周一边问我,“对了,蜜村呢?”

该如何回答呢?我躲开了夜月的视线:“我和蜜村闹掰了。”

“嗯?为什么?”

“方向不同。”

“像乐队一样,啊,我知道了。”

“什么?”

“你被甩了吧?”

夜月频频点头,像是接受了自己的解释。当然,我并不接受。

“总之,”我说,“她不再管这个案子了,已经退出了。”

听了我的话,夜月叹了一口气问:“啊?那要怎么办?你要独自解开这个案子的谜题吗?”

听到意料之外的话,我措手不及,慌忙摇了摇头:“我才没这个打算,对我来说这个担子太重了。”

“嗯,确实。”夜月点了点头,“对你来说负担太重了。”

“而且我和蜜村的智商差距太大。”

“嗯,确实,就像邻居们口中聪明的猫和东大学生的差距那么大。”

这话也太难听了,我有些生气。

我对夜月说:“总之,我之后也不打算管这个案子了,既然想不明白,从一开始就不要去想,否则只会浪费时间。”

她叹了一口气,歪着头说:“可是,你在说谎。”

“嗯?”

“香澄,你不擅长说谎。”夜月牵起嘴角笑着说,“因为你特别兴奋啊,其实你特别想解开这个密室之谜吧?”

我用手指碰了碰自己的嘴角,那里确实浮现出一丝笑意。

我小心翼翼地问她:“看上去真的是这样吗?”

“嗯,看得出来,因为你特别开心。”

我又碰了碰嘴角,看来我的真实想法彻底暴露了。我又不是芬里尔,因为看到杀人现场而感到开心,实在太缺乏道德感了,可这是我无法伪装的心情,实在没办法,难道我和她是同一类型的人吗?

我现在,特别开心。

开心得不得了。

原因自不必说。

我可以再次挑战她的密室了。

用三年前蜜村用过的诡计设计出的密室。

用她在文艺社说过的“终极诡计”设计的密室。

“我杀了父亲。”

一年前的夏天,她这样对我说。在被夏日晚霞染红的小路上,她是这样说的。从那天开始,我执着于破解她留下的密室,简直像坠入了爱河一样。从那天起,我的生活开始围着她的密室打转。

就像青春期的男生沉迷于自我意识过剩的轻小说。

就像粉丝沉迷于喜欢的偶像团体。

就像年轻人憧憬崭露头角的音乐家时,会模仿音乐家的服装和语气。

对我来说,憧憬的对象是蜜村漆璃的密室,我带着全部的热情去挑战它,仿佛整个世界除了她的密室之外,再无其他。

是因为我想看到她惊讶的表情。

蜜村是天才,能做到任何事情,我总是因为她而感到惊讶。可是反过来,我几乎没有让她感到吃惊过。她只会因为我做出的事情太愚蠢而惊讶,却从来没有因为我做了超出她预期的行为而让她大吃一惊的情况。

我想看到她惊讶的表情。

一想到那幅场景,我就开心得不得了,我露出一个散漫的笑容,不知为何有些紧张,简直就像下定决心告白的男生。所以哪怕我当时没有和她保持联系,却一直在思考密室之谜。

然而结果是我放弃了。

蜜村留下的密室之谜是一道高墙,我只是一介高中生,仅仅靠着从杂志和网上得到的信息不可能解开。

那么——我想。

如果我不是从杂志和网上得到信息,而是实际在场的话会怎么样呢?

会怎么样呢?果然还是解不开吗?不,我说不定可以解开。真的吗?那就试试看吧。

幸好,这里是最适合让我验证当初设想的密室。

“谢谢你,夜月。”

“这么突然,怎么了?”夜月一脸疑惑,“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向我道谢。”

“啊,嗯。”

确实,我想,是我太自说自话了。

可是的确是因为夜月,我才知道了自己想做什么。我又说了一句“谢谢”,然后离开了图书室,走向蜜村的房间。

我敲了敲房门,蜜村很快开了门,她惊讶地皱了皱眉,语气不悦地说:“抱歉,我不打算告诉你密室的答案。”

说完,她就准备关门,我用脚卡在了门和门框之间,被夹到的时候有些疼。她用力关门,更疼了。最后蜜村放弃了,打开了门。

我对她说:“不巧,我不打算让你告诉我答案,也没有必要。”

蜜村惊讶地说:“什么意思?”

“因为我会自己解开密室之谜。”

蜜村目瞪口呆,然后立刻笑出声来。

“你真的觉得你能做到吗?”

“能做到。”我点了点头,“因为我比你想象得厉害很多倍。这件事我来解决,你会在听到我的解答后臣服于我。”

听到我大放厥词,蜜村愣住了,然后苦笑着用嘲弄的口吻说:“人要有自知之明,你不可能解开这个密室之谜的。”

“不,我能解开。”

“我说了你解不开。”

“能解开。”

“绝对解不开。”

她目光冰冷,眯起眼睛告诫我:“我知道的,你绝对解不开这个谜题。不,不仅是你,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解不开,因为这个密室就是这样。”

听了她充满自信的话,我耸了耸肩膀,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因为所有日本人都知道这个密室的难度有多大。

“顾虑?”

“对,顾虑。”我点了点头,然后指着蜜村说,“在三年前的案子里,你被判无罪,是最高法院判决的无罪。根据日本的法律,今后将无法推翻这项判决。就算有人解开了密室之谜,也无法改变你无罪的事实。”

日本的复审只能解决冤案,让被告人沉冤得雪,但是不能因为出现了新证据,重新审判曾经被判无罪的人。

听了我的解释,蜜村一脸惊讶,然后试探地说:“这种事情我知道,那又怎么样?”

“所以我有顾虑。”我说,“就算法律上无罪,但是人们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如果密室之谜被解开,你会很麻烦。被媒体追踪,被网暴。虽然可以用因果报应来解释,可老实说,我不想看到你遭遇那些。”

她的表情越来越惊讶,我提出了一个建议:“因此如果你愿意,我不会将密室诡计的真相公之于众。虽然有违公共正义,不过没办法,我甚至不会把答案告诉夜月他们,只有我和你两个人深入案件去解决就好。”

这是我对朋友蜜村的体贴。虽然有些自卖自夸,不过我是个体贴的男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蜜村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葛白,你知道有一则俗语叫作‘打如意算盘’吗?”

打如意算盘?

“我当然知道。”

“是吗?那你就是记错了,因为这句话正确的含义是‘等你解开密室之谜再担心这些吧’。”

蜜村重重叹了一口气。

“我看你摆出一副微妙的表情,原来在想这些无聊的事情,我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了。如果你解开了密室之谜,堂堂正正地公之于众就好。不过我想,这样的未来就算再过一百亿年也不会到来。”

她的话让我有些火大,我不高兴地瞪着她说:“你会后悔的。”

“我不会,如果连这么一点风险都没有,我也会觉得无趣。啊,对了,我给你一点点帮助怎么样?”

她的提议让我措手不及,我慌慌张张地反唇相讥:“我才不需要提示,我会凭借自己的力量解开。”

于是蜜村耸了耸肩膀说:“不是提示,不是密室的提示,我是说告诉你这起案件的凶手是谁。”

“啊?”

听到意料之外的话,我一时间停止了思考,然后急忙对她说:“你已经知道谁是凶手了吗?”

“当然了。”蜜村挺起胸膛,“你以为我是谁?”

“我以为你是光速侦探小丑。”

“你是这样看我的吗?”

蜜村好像受到了打击,然后清了清嗓子说:“总而言之,我要告诉你凶手的身份。你想听吧?我现在就告诉你。”

“等一下。”我急忙阻止她,然后想了一会儿。我确实很在意凶手是谁,不过可以让蜜村告诉我吗?明明我和她已经闹掰了,现在是敌人。

“你在说什么呀?老老实实听着就好。”她用讲述世间真理一般的语气说,“因为凶手是谁,和密室之谜比起来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吧?所以我要告诉你凶手是谁。如果你真的想解开密室之谜,就没时间为密室之外的事情纠缠,把你的全部奉献给密室吧,否则你解不开的。”

她强硬地告诫我。我渐渐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只好老老实实地听她说出了凶手的身份。

“那我说了。”蜜村清了清嗓子,“凶手就是——”

听到的名字让我目瞪口呆。这样啊,那个人是凶手吗?真没想到。

“对了,你有充分的理由吧?”

“当然,说到那个人为什么是凶手——”

她含糊地告诉了我原因。这样啊,因为这个理由,所以那个人是凶手,有道理。

“好了,你要加油,不过我觉得你终究解不开。”蜜村说完,结束了与我的对话,“啊,对了,这个给你。”

在关门前,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递给我。

是红桃8的扑克牌,装在梨梨亚手机壳里的,这次连环杀人案中唯一一张没有使用过的扑克牌,对应的诺克斯十诫是“侦探不得根据小说中未向读者提示过的线索破案”。

我盯着手中的扑克牌看了一会儿,破解密室的线索已经全部出现了吗?

我回到图书室,晃了晃装着万能钥匙的果酱瓶。果酱瓶的直径和高度都有二十厘米左右。因为标签被撕掉了,所以不知道它原本是不是真的果酱瓶,不过形状就是超市或者便利店里卖的果酱瓶的大桶装,或许是饭店用的吧。

我一边摇晃果酱瓶一边思考。如果凶手是用万能钥匙上锁的,那么他面前就会有三道巨大的难关。一、凶手如何将钥匙送回房间;二、送回房间的钥匙如何装进果酱瓶,然后拧紧盖子;三、如何收回拧紧果酱瓶盖子用的机关,或者让机关消失。

“……”

不,不可能做到。我把果酱瓶放在地上。只是第一步就做不到,更何况还有第二步和第三步。这是三重不可能犯罪,凶手果然不是用万能钥匙锁门的吧?

三年前,在蜜村所作的案件中,房间钥匙没有放在果酱瓶里,而是在桌子的抽屉里。这就是说,将钥匙放进果酱瓶里所用的诡计和放进抽屉里所用的诡计是一样的吗?还是说凶手锁门时并没有用钥匙,所以两桩案子里发现钥匙的地方不同?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让我在意的事情。一是凶手移动尸体的原因。凶手将社先生的尸体从西栋社先生的房间移到了图书室。我不认为移动尸体没有意义,凶手一定能从中获得好处。

另一个让我在意的是残留的胶带碎片之谜。蜜村看到图书室门上的胶带碎片被撕掉后,想到了这次密室诡计的真相,胶带是用来粘扭蛋壳的,收回胶带碎片的恐怕是凶手。这就留下了一个问题,凶手为什么要收回胶带碎片?还有一个问题——三年前的案子里,房门内侧并没有贴着扭蛋壳。

“嘿,进展顺利吗?”

就在这时,夜月走进图书室,打断了我的思路。推理的残渣就像鸽群一样拍打着翅膀飞走了。可恶,我马上就有头绪了。

我不满地盯着夜月,夜月不明所以地盯着我。

“那么,进展如何?”

像不良少年一样的眼神对抗持续了一分钟左右,夜月拉回了话题。

“啊?”我只噘着嘴说了一句,“如你所见。”

“这起案子陷入了迷宫之中。”

“放弃得好快!”

“不过我真的不明白。”尽管已经思考了两个小时,我依然完全找不到答案,“密室的等级太高了。”

“密室的等级?”夜月歪着脑袋问。

我开始给她解释,顺便转换一下心情。

“简单来说就类似于密室的难度。以这次的密室为例,门下方不是没有缝隙吗?这种情况下,由于无法使用利用门下缝隙的诡计,所以凶手能够使用的诡计范围就会缩小,密室处于有限制条件的状态。就像有人对我说,‘来解开密室诡计之谜,不过没有用从门下方送回钥匙的诡计’。”

听了我的解释,夜月蹙着眉毛说:“我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

“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吗?”我有些沮丧。

夜月耸了耸肩膀说:“总之你加油想吧,还有时间,姐姐我去大堂悠闲地喝红茶了。”

“总觉得好羡慕你。”

“说不定还能吃到切块草莓蛋糕。”

“你怎么这样!”

夜月离开后,我躺倒在地板上,盯着天花板陷入沉思。她说得对,还有时间。我们被关在酒店里已经是第五天了,假设一周后会有人来救助,那么包括今天在内,还剩下三天。三天后,案件将移交到警察手里,我就无法像现在这样近距离观察、思考密室之谜了。

还剩三天,不过我觉得既然还剩三天,我一定能发现些什么。

既然还剩三天……

我的想法并没有实现,我依然停留在迷宫之中,茫然的思绪如水一般淹没了我。尽管每天都在现场绞尽脑汁,可是我不仅不知道凶手使用了什么样的诡计,甚至抓不住一丝线索。我陷入了濒死状态,无论肉体还是精神。在走廊上,蜜村与我擦肩而过时,用鼻子发出一声嘲笑,看来我的自尊也被逼到了濒死状态。

已经是来到酒店后的第七天了,救援人员恐怕今天或者明天就会来。可能是由于这个原因,早晨聚在食堂的人表情都很愉快。社先生被杀已经过去了五天,之后没有其他人死去,这一点或许同样重要。

我忍住了一个哈欠,在吐司上涂橘皮果酱,然后又涂了苹果酱,做了橘皮果酱和苹果酱的混合酱。我暂时把吐司放在桌子上,然后拧紧橘皮果酱和苹果酱的盖子。夜月看到后提醒我:“香澄,盖子盖反了吧?”

“盖子盖反了?”

“果酱瓶的盖子,算了,给我吧。”

夜月把橘皮果酱和苹果酱的瓶子拿到手边,然后转开盖子,交换了两个果酱瓶的盖子。盖子上都贴着标签,分别画着橘子和苹果,看来是我把两个瓶子的盖子弄错了,所以夜月在提醒我。

就在这个瞬间,我发现了那件事。

我猛地站起身来,然后直接冲向图书室。

“等一下,怎么了,香澄?”我听到夜月慌张的声音,不过我不顾她的叫喊,穿过中央栋的大堂跑到了西栋。到达三楼的图书室时,我调整好急促的呼吸。

我环顾整个房间,然后叹了一口气。

啊,这可很难注意到,能注意到这种东西的,全世界一定只有三个人:我,案件的凶手,还有蜜村漆璃。

“究竟怎么回事,香澄?”

追着我赶来的夜月说。我对喘着气调整呼吸的夜月说:“夜月,叫大家都到食堂去。”

夜月疑惑地说:“大家已经都在食堂了,不过还在吃早餐。”

这样啊,确实如此哦,我清了清嗓子。

“究竟怎么了,香澄?”夜月诧异地看着我,“难道你还没睡醒吗?”

我摇了摇头,我不是没睡醒,就算刚才没睡醒,现在也清醒了。

“解开了。”

对我来说,这是让人清醒的结局。

“密室之谜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