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另有隐情
依旧是头晕目眩,但是到底意识逐渐回到了林碧珊的脑海,记忆一点点聚集,她奋力睁开眼睛,正好看见一个男子的后背,鼻子间闻到浓郁的柑橘气味,有点刺鼻但又很是清新。
司徒光听到响动,立马转过身子,他放下手中正在剥的柑橘,惊喜道:“碧珊,你好点了吗?是不是还感到头晕?医生说你有点轻微脑震**,适当休息就会没事。”
“这是医院吗?”她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地不似自己。
司徒光点点头:“就在今天凌晨十二点差几分钟,你们一车人在申春公路中段撞上一棵树,你们中有个女生硬是拖着受伤的身体走到不远处的一个民宅里求救,要是你们这群人在荒郊野外昏迷一晚上,后果不堪设想。”
“受伤的女生?是黎璃吗?”林碧珊想起好友,直起身子左顾右盼,但是在这间病房里没有看到黎璃,慌张之下,她顿时变了脸色。
司徒光细心地将橙子一瓣一瓣扳开放在果皮上,柔声说道:“别担心,因为急诊病房满员了,所以你才被送到这间来。”
病房里只有三名病人,另外两人大约出去检查了,只留下一些私人物品放在床头柜上。房间里很安静,想到好友黎璃长久以来为自己付出的一切,林碧珊不由微微湿润了眼眶,这也是她在人世间感受到的唯一温暖。
“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司徒光修长的手指捻起一瓣橙子,轻轻放在她的唇边,微笑道:“其实是交通警无法联络到你的家人,于是打电话来杂志社。你知道的,今天是周末,老总带着小孩出去短途游了,我便主动请缨,代表公司来看看你。”
林碧珊苦笑,她的家人仅存一个罹患老年痴呆症的外婆,当然没办法联络。父亲恐怕早就有了新家庭,母亲失踪了十来年,谁知道她去了哪里。
她还记得母亲临走时的那个夜晚,母亲与外婆爆发激烈的争吵,她傻乎乎地想要去劝解,结果母亲愤怒地对着她吼道:“滚开!你就是罪魁祸首!要不是因为你,我的丈夫怎么会离我而去?”
外婆则将她护在身后,用同样愤怒的语气回敬道:“你才是始作俑者!不是你自作聪明,你的丈夫怎么会对你失望至极?”
老实说,至今林碧珊都没搞明白她们到底在说些什么。是因为自己不乖、读书成绩不够好,父亲才会抛妻弃女吗?那外婆的话又有什么深刻的含义呢?十三岁的时候她没搞懂,二十三岁时同样搞不懂。
水果很甜,她不习惯有人喂自己,于是从司徒光手中接过了橙子。两人的手指轻轻触碰在一起,居然是同样的冰凉。
想到司徒光年幼时父母双亡,如今也是孤零零独自生活,即使回到老家云翔镇,也如同客人一样住在民宿,林碧珊忽然起了同病相怜之感,两人的距离不知不觉间拉近了许多。
“还是要谢谢你,你买的橙子吗?很甜呢。”
林碧珊真心地说道,司徒光见到她的笑颜,眼睛在微微发光,随后似想到什么,问道:“那个……上次来我们杂志社调研的夏英明教授,没有再骚扰你吧?”
林碧珊脸色微变,沉声问道:“你什么意思?”
司徒光见她神情有异,右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将手心里的几瓣橙子碾压地汁水横流都不知,急忙解释道:“其实前天我在老街见到夏英明带着几个学生,不知道是不是进行什么考察活动,其中就有上次同样来杂志社的那个男学生,我本想和你说来着,结果没赶上。”
林碧珊垂头不语,司徒光抽了一张湿巾,轻轻展开她的手,取走那些捏瘪的橙子瓣,轻柔地擦拭着她的掌心。
门外传来零碎的脚步声,听起来一脚深一脚浅,好像走路很不流畅似的。
只见唐加源头上绑着绷带,左腕还在输液,那敲击的声音正是输液瓶与输液架撞击所发出的。
见林碧珊已经清醒,唐加源吁了一口气,感叹道:“还好你没事,要是连你都出事,我的罪孽就大了。”
“那是谁出事了?”林碧珊想到黎璃,又开始紧张。
唐加源找了一把椅子坐下,叹息道:“小玫。赵小玫的脑子里有个血瘤,剧烈的撞击导致血瘤破裂,可能不是急剧出血,所以她还能强忍着走到附近的民宅求助。是她救了我们……”
病房里陷入一片沉寂,林碧珊与赵小玫不过见了几次面,交谈不过几句话,短暂的相处中她也能感受到赵小玫的开朗与乐观。作为少见的专门拍摄废墟的女摄影师,赵小玫认为废墟并不代表颓废,反而是新生的象征。
“废墟里有一个故事、一段往昔,废墟也有‘小时候’、鼎盛的中青年,随后步入暮年。这犹如一个轮回,出生就是为了死亡、而死亡也代表着新生。”赵小玫清亮的声音还在耳边回**,人却已经往生。
“那……小玫的父母知道这个噩耗了吗?”并非黎璃出事,林碧珊内心深处是庆幸的,可是一想到可爱活波的赵小玫竟已永远地离开了人世,仿佛有一团面粉裹在她的心上,让她非常郁闷。
唐加源此时说话却吞吐起来:“赵小玫她……从小就没有父亲,她跟着母亲一起生活,可是她在临死前,却说了一些很奇怪的话。”
“很奇怪的话?”
“没错。送到医院的时候,她的脑出血已经很严重了,可是她强忍着要求护士立刻报警,等到警察过来,她说了一段莫名其妙的话……”
唐加源第一个醒来,他得知赵小玫情况最为严重,于是便守在她身边。当警察赶来的时候,赵小玫在一段梦呓般的自言自语结束后,用异常清醒的口吻说道:“我的母亲……就是二十多年前的通缉犯蒋文晨!”
“沙……沙……沙……”
那间屋子,给人的感觉很奇怪啊。
那是一栋陈旧的小屋,墙体斑驳脱落,一派破败之相。房门虚掩,其中泄出的不仅是灯光,还有时断时续的电视剧对白。
我对着屋内叫道:‘对不起,我们发生了车祸,手机也摔坏了,能借电话给我们用一下吗?’
除了电视机信号故障的嘈杂声,没有人回应。
轻轻推开房门,屋内空无一人。
冬夜十分寒冷,突然不远处闷雷滚动,乌云遮住了头顶的星光,隐隐有闪电划过。我觉得头很痛,身上阵阵发冷,抬头看着房门上张贴着的门神年画,我感到非常害怕。
屋子里真的没有人。
整栋楼格局很小,上下加起来不过四十平米左右。正门而入就是客厅,一张皮质残破的三人沙发对面是一台十八寸彩色电视机,是最为老式的那种,屏幕上正在播放一部电视剧,可能是天气影响了信号,雪花不断。
塑料地板上滚落着一枚果冻,头顶上的日光灯开着,厨房里的灯也亮着,就是不见主人。
我大着胆子在屋里转悠,却看不到电话,当然现在有些人习惯了手提电话,索性取消座机也很有可能。只是……怎么说,这个屋子让人感觉很奇怪很奇怪……
又熟悉……又陌生……又老……
的确,这间屋子无论从摆设、家具、还是电器,看起来都像是存在于十几年前,甚至更久。如今就算是经济条件再差的家庭,也绝不可能使用这种凸面电视机,事实上,这种电视机在市场面堪称‘古董’。
客厅其实很局促,除了三人沙发还有茶几、餐桌、椅子,大概是寒冷让我手脚发僵,一不小心撞到沙发扶手旁的台灯,虽然我及时扶住了灯柱,却把台灯旁的相架给弄倒了。
哗啦啦一声,相架玻璃碎了一地。
我感觉很糟糕,明明是来向别人求助的,却将人家的私人物品给弄坏了。我弯腰小心翼翼地从碎玻璃中拾起相片,待我看清相中人的时候,却不由愣住了。
相中人是一个三四岁左右的小女孩,圆圆的脸蛋、乌溜溜的眼睛,手里捧着一个皮球,背景是在一个花坛前。翻过相片,背后有人用圆珠笔写道:
‘小玫三岁了。’
这个女孩当然不是我,可是莫名的牵系让我有点不安,尤其身处在这个充满着诡异气息的荒野之屋里,单单站着就足以令我胆战心惊。
突然凭空一个炸雷,像是可以把楼顶炸开似的,大雨猛然落了下来,像是瀑布倒灌,半敞开的房门吹进阵阵急雨,瞬间打湿了我的头脸,我急忙过去用力掩上房门。吊灯晃得厉害,电视机雪花更为密集,几乎完全看不清人脸,而对话更是完全被嘶嘶声取代。
我心中寒意更甚,恐惧宛如一条蜿蜒而上的蛇,冰冷的触感从我的潮湿的脚背一直蔓延到心脏。
这个地方,很不寻常。
这时,我从老旧的电视柜下发现了一张报纸,报纸很脏,还有一个浅浅的脚印。
我将报纸平铺在茶几上,窗外又是一个响雷,我看清了上面的内容,震惊地无以复加。
报纸上登着一条警方通缉令,他们要找一个叫做蒋文晨的女人,有确凿证据表明,这个女人毒死了公婆以及丈夫,现在行踪不明。
但是更加令他们吃惊的是,报纸的日期是1993年11月9日。而不知是以前的报纸印刷质量差还是年代久远的关系,附有的照片非常模糊,根本看不清。
我完全不明白屋主何必保留一张二十多年前的旧报纸。但说是保留吧,似乎也说不通,从我找到这张旧报纸的地点来看,屋主好像也只是随手一扔而已。
再次环顾屋内各种落伍的装饰,我觉得……我就好像穿梭了时空似的。
随着再一声惊雷落地,屋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然后有个女子的声音夹杂在哗哗的雨声中,时断时续,让人听得不是很真切。
‘对不起,我迷路了,外面雨好大,能让我进来避避雨吗?’
“警察先生,我……我已经全部想起来了,我的母亲……她就是蒋文晨!”
唐加源按掉手机录音,说道:“我上网查过,蒋文晨是一个通缉犯,据说在二十多年前杀死了自己的丈夫和公婆,带着三岁的女儿不知所踪。从时间上推断,1993年的时候,赵小玫刚好三岁。”
赵小玫找来警察主动吐露心声的时候,唐加源就在旁边,他用手机将赵小玫含糊不清的叙述记录了下来,听起来像是她在讲述自己求助的过程,但是末尾的一句话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难道赵小玫苦撑那么久等来警察,目的就是为了大义灭亲?
这未免也太不可思议了。
“那么,警方现在确认赵小姐的妈妈就是那个通缉犯了吗?”司徒光问道。
唐加源摇头:“赵妈妈当然否认,不过她愿意做活体检验,当初在案发现场留有蒋文晨杀人时的留下的皮屑、头发和血迹,只要进行对比,就能确定她到底是不是通缉犯。不过想来也真是奇怪,这个蒋文晨杀人的时候似乎压根没想好怎么逃避法律制裁,现场留下的证据实在太多。”
“昨天晚上,有下大雨吗?”林碧珊突然问道。
唐加源明白她意有所指:“昨晚只零星飘了一点小雨,我们发生车祸后几分钟就停止了,所以我也听不懂她所说的倾盆大雨是什么意思。只能说,可能因为脑出血严重,小玫产生了幻觉。”
按照唐加源的分析,他认为赵小玫在濒死体验中,回到了童年。那栋屋子就是她和母亲逃亡时所暂住的地方,报纸上的通缉令确有其事,当年警方在各大报刊都刊登了协查通知,只不过二十多年前刑侦手段比较落后,摄像头也不如现在遍地都是,购买火车票也不需要身份证,因此搜查犯人很不容易。
蒋文晨并不是本市人,她住在距离本市大约70多公里的K市某县,新闻里说她在诞下一个女儿后引起公婆的不满,在一次冲突中,她先是下毒导致公婆和丈夫失去抵抗能力,随后用一把切肉刀将他们三人割喉。
事发时刚好是晚饭时间,因此尸体直到第二天中午才被发现。当时曾有传言,蒋文晨带着女儿一路向东,很有可能就在云翔镇附近逗留。
数年后,蒋文晨应该通过种种方式,重新获得了新的身份。毕竟二十多年前,身份证根本不需要指纹识别,也欠缺必要的防伪手段,很多偏远地方的小孩等到学龄前再申报户口的情况比比皆是。
“申春公路一路向西,过了申云公路再往前几公里就是本市与K市的交界处,如果当年蒋文晨真的带女儿来过云翔镇,这里就是必经之路。当然,那时候还没有申春公路,应该是一片广阔的农田。”
唐加源解释道,赵小玫脑部受了创伤,受伤的地点又靠近她年幼时跟着母亲逃亡的路线,于是在濒死之际,深藏在脑海中的记忆全部都浮现了出来。之所以要揭发母亲,可能是因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再说母亲毕竟是杀死她父亲的凶手。
“我听晚风说,其实小玫和她妈妈的关系并不是很好……赵妈妈很强势,对女儿处处钳制,说话也很刻薄。好多见过赵妈妈的朋友都说,总感觉小玫不是她亲生的呢。”
三人陷入一阵沉默,林碧珊感觉脑袋更加沉重了。
这时,有两个人推门而入,前头那个身穿交通警制服,后边的那个人他们都认识,正是罗立警官。
那个交通警指了指林碧珊:“罗警官,你要找的是她吗?”
林碧珊忍着晕眩硬挤出一丝笑容道:“罗警官,现在连车祸都要归你管了吗?”
却见罗立面沉似水,丝毫没有和她开玩笑的意思,反而沉沉地看着她,让她心里发毛。
“林小姐,昨天下午六点到七点,请问你在哪里?”罗立说话微微带着金属声,让人感觉不到他的真实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