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试刀

周飞的父母一生积德行善,母亲的贤德更是四乡八邻出了名的,一辈子从不与人红脸,却对子女家教甚严,容不得他们有半点出格得行为。周飞继承了父母的优秀品格,从小就尊老爱幼、也不会小偷小摸,就是脾气有点倔,常常打架,所以,挨揍是少不了的。

当完兵回来,周飞成熟了很多,就更觉父母不易,潜意识里对父母的怯意也是越来越浓。这几天发生的事,周飞是决计不敢跟父母提的,他甚至回家的时候,都不敢抬头与父母的眼光接触。

周飞的爸爸妈妈经历了给儿子找工作的风波后,心里总感觉愧对这个从小就被邻里夸奖长大了有出息的儿子,所以对他早出晚归甚至通宵不归基本上是听之任之,他们一直认为:“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他是干不出坏事的!”

钱守国家的小饭店现在成了这个“五人小组”的根据地和定点招待单位。老板娘桃花儿是个好脾气,侍候吃侍候喝,还要陪着笑,对男人们谈的那些无间道的东西根本不会多问一句。那段时间,周飞晚上只要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桃花的影子,年轻气盛的周飞不知道在**辗转失眠了多少次,然后又多少次喘着粗气一遍一遍地把桃花冲杀得七零八落。

单老板果然如赵卫所料,这天下午偷偷进村了,而且中午吃饭的时间还来钱守国的饭馆里转了一圈,估计是嫌这里不够档次,又走了。单老板来饭店的时候周飞他们正在二楼打拖拉机,桃花上来说的时候,周大虎跳起来就要骂人,被赵卫一拳打回了椅子上。

赵卫一个人请命开了辆破摩托车径直去了李家村,走之前兄弟们都要跟着去,赵卫很牛气地坐在车上挥了挥手:“你们不要轻举妄动,人多目标太大了,我去探一下那小子晚上住在哪里,回头咱们再一起去!”

赵卫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怀里掖了把一尺多长的西瓜刀,踹开房门把四个人吓了一跳,这家伙冲进来就抽出西瓜刀架在程胖子的脖子上叫道:“把保险柜钥匙给老子拿出来!”

程胖子还没反应过来,钱守国说道:“老二,不要发神经!”

赵卫收起刀坐下来说:“弟兄们,我搞清楚了,姓单的今天晚上就住在李家村的煤窑,我们吃完饭就找他去!”

初夏的夜,凉风习习,九点多钟,五个穿着草绿色迷彩服,脚蹬强人军警靴的大汉一溜烟走在去李家村的田埂上,周飞走在最后,不停地四下张望,周大虎像只公鸡一样昂首挺胸地走在最前面小声哼哼着“beyond”的《光辉岁月》。

李家村单老板的那个煤矿除了零星散落的几个井口点着昏暗的灯外,坐落着几栋青砖瓦房的办公地的院子里却黑乎乎地没有一丝亮光,也听不到一点动静。这里几天前刚刚经历了一场惊魂,十来个矿工差点被闷死在地下。这几天煤矿估计是被勒令停工整改,工人们全部放了羊。

五个人没有走大门,而是选择了翻过上面铺了一层碎玻璃的围墙,越过二米高的围墙对一群特警退伍兵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可惜紧张的程胖子还是因为动作不够规范,把裤子给划破了。

单老板住在二楼,门是被赵卫敲开的。单老板穿着睡衣开门的时候看到五个从天而降的大兵着实激灵了一下,知道是道上的兄弟来了,故意大声说道:“你们找谁?”

这话是说给住在同一层另外几个房间里的保镖听的。

钱守国跟单老板打过交道,笑着对单老板说:“单老板,还认识我吗?今晚我们过来找你商量点事!”

单老板看到钱守国,就不慌不忙地把众人让进屋里。单老板的保镖还算够职业,这群人还没坐下来,几个身高马大的壮汉就神色慌张地堵在了门口。单老板黑着脸朝他们挥挥手说:“你们回去睡觉吧,来了一帮朋友!”

钱守国客气的对单老板说:“单总,这几个都是我战友,这么晚过来打扰你,实在是抱歉!”

单老板是何等人物?他也依稀知道钱守国的底子,寻思:“这群人都是特种兵退伍的,凭他们五六个人肯定不是对手,好汉不吃眼前亏,赶紧哈哈笑道:“都是战友嘛,我也是当兵出身的,有什么事好商量,我这里刚好缺几个兄弟帮忙打理!”

赵卫丢给了单老板一支烟,跟上来帮他点上,说道:“单老板,我们就不要绕弯子了,兄弟们这次是来向你讨口饭吃的!”

单老板装糊涂:“好啊,这样吧,我给你们每人每月开一千块钱工资,你们帮我看看场子吧?”

钱守国说道:“这就不必了,兄弟们是想和你合作一起做点生意。”

单老板脸色微变,傲慢地扬起头:“哈哈哈!合作?你们拿什么跟我合作?”

周大虎正要发作,被程胖子捅了一下。钱守国不急不恼地继续道:“很简单了,你们出的煤我们帮你包销,你不用费神,给我们的价格你来定,不要让兄弟们太难做就好了。”

单老板强装沉稳:“哈哈哈!小兄弟们还真会开玩笑,这个事情可不是我一个人作主的,那些煤都是政府出面联系的客户,价格也是政府定的,你们这样干恐怕政府不会答应吧?”

周大虎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张口骂道:“少放屁!吓唬我们啊?”

单老板明显是有些恼火:“小兄弟不要那么大脾气!谁都不是被吓大的,这样吧,我每吨煤给你们一块钱回扣,其他的我就作不了主了!”

钱守国慢腾腾地笑道:“呵呵,对了,单老板家的公子今年要参加中考了吧?三中不错,升学率很高啊!”

单老板闻言脸色大变,站起来指着钱守国叫道:“不要给脸不要脸,老子还怕你们几个小毛孩?”

赵卫“腾”地一下站起来,冷不防照着单老板的下巴就是一记勾拳,与此同时,站在屋外的几个保镖争先恐后地要往里冲,站在门口的周飞转过身一脚踹在最前面的那个保镖的裆部;程胖子操起一张木椅就朝门口掷了过去;周大虎抽出一把军刺叉开双腿站在房子的中间,指着门口东倒西歪的保镖吼道:“谁他妈不怕死,我今天就送他去见他姥姥!”

单老板分明是被这个气势吓到了,从**爬起来擦了擦嘴角的血丝,哀声道:“都是兄弟,有话好好说!”

说完又指着门口的保镖:“你们都出去!”

赵卫走过去对那几个还有点不甘心的保镖说道:“都听话啊,不要找不自在!”

钱守国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两份“购销合约”递给单老板:“大家和气生财!你也是有家有室的人了,不要那么冲动!”

单老板根本就没仔细看合同,打开床头柜拿出钢笔就签上了自己的大名。钱守国小心翼翼地把一份合同折好了放进口袋里,然后指着桌子上的另外一份合同说道:“单总,这个东西要保留好啊!”

单老板铁青着脸什么话也没说,临走之前,意犹未尽的周大虎上来一只手托起单老板的下巴,另外一只手轻轻地扇了两下单老板的右脸笑嘻嘻地说:“谢谢啊,有时间兄弟去找你喝酒啊?”

下楼的时候,赵卫转过头对愣愣地站在屋外的几个保镖说:“你们这些傻瓜给我等着!有时间老子陪你们慢慢玩!”

当天晚上,单老板就离开了李家村煤窑。

初战告捷,一群人自然是兴高采烈,彻夜难眠。

“要不是我那一记勾拳,这小子还牛得很呢!”这句话,赵卫一晚上抚着右拳重复了几十遍。

周飞却一直沉默着,他脑子里一遍一遍地蹦出单老板挨打后那可怜的样子,天亮之前伏在桌子上睡觉的周飞作了个梦,梦见成千上万的人拿着长刀和铁棒子把自己家围了个水泄不通,爸爸妈妈和小妹三个人抱在一起,妹妹吓得大声的哭,而自己往家里跑却怎么也跑不到家……

早上六点多,冒了一身冷汗的周飞轻手轻脚地起来用冷水冲了把脸,然后骑着父亲那辆永久牌自行车悄悄地离开了钱守国的小饭店。

周飞又在家呆了两天。先是钱守国托人带话过来,周飞谎称家里有事走不开,后来程胖子晃晃悠悠地把周大虎那辆破煤车又开到了周飞家。

程胖子跟周飞是同学,而且当兵的时候同时进了大队部,一个是文书,一个是通信员,两人还同住一个宿舍,在一起厮守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所以,在几兄弟中间,最了解周飞的也就只有程胖子了!

程胖子一直很敬佩周飞能写一手漂亮的钢笔字,能写几首自己看不懂的诗,在“大叫驴”广为流传之前,从学生时代到部队的那段岁月,程胖子一直管周飞叫“周诗人”!

程胖子在部队偷偷谈的第一个“女朋友”是师范大学的一个漂亮女生,这个妮子本来是周飞交的笔友,程胖子第一次看到那个女学生寄来的照片后,就死缠着周飞让给他。周飞偷偷参加了电台的“空中交友”活动,笔友无数,最多的时候每天能收到几十封来之全国各地的信件,这其中九成以上都是小女生寄的。反正周飞也没办法全部照顾得来,也就乐得送给程胖子一个人情,不过,后来每给那个女学生写封信程胖子都得去买一盒红塔山。

周飞写情书笔头子能玩出花来,读书的时候,为了锻炼这项技能,周飞博览群书,马克思写给燕妮的情书,他能倒背如流,中间还不带换气儿的。周飞架不住程胖子的软硬兼施与利诱,那年的暑假,楞是把那个女学生从千里之外给骗了过来。

晚上为了冒充周飞去会那个女学生,程胖子头天下午就开始擦皮鞋,又从大队管理员那里借了条马裤尼长裤,熨得笔直,临走前,把某司务长的进口花露水偷来涂了大半瓶。

第二天一大早,程胖子扫眉搭眼地溜回宿舍,被守了一夜的周飞逮个正着,周飞双手掐住他脖子就问道:“你个狗日的!胆子不小啊,是不是把人家黄花闺女给糟蹋了?”

程胖子翻着白眼,咽下一口口水:“他妈的!老子折腾了一晚上,就是找不准地方……”

后来那个女学生估计是恼羞成怒,给周飞写了最后一封信:“你太让我失望了,没想到你们当兵的会这么坏!”

周飞拿着信边读边把程胖子按在地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这个银样蜡枪头,败坏老子的名声,我要是去了,那天晚上保准不会让她失望!”

程胖子和周飞之间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多得很,两个人算是真正地臭味相投。虽然如此,但周飞在程胖子的心目中却是个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的人,他知道周飞志不在此,所以,这几天肯定很痛苦。

那天,程胖子把周飞从**拖到地上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周飞,你狗日的不要装孙子,事情都摆平了,你要是退出,兄弟们肯定会看不起你!”

周飞爬起来说道:“兄弟,收手吧!”

程胖子拍了拍周飞的后背轻声说:“兄弟,我知道你不是自己怕死,出了这个事,我也怕得很,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兄弟们也只有抱在一起混下去了!”

周飞平息了一下情绪悲怆地说道:“兄弟,咱几年兵是不是白当了?这是你想要过的生活吗?咱们当年的一腔豪情哪里去了?”

程胖子低头不语。

“我不想这样混,人家瞧不起咱们,咱们可不能瞧不起自己!做点正经事苦点累点都没关系,不想家里人以后整天为我提心吊胆,更不想他们受到任何伤害!”周飞有点哽咽。

程胖子轻蔑地哼了一声:“什么叫作正经事?那个姓单的是在做正经事吗?我们杀杀他的气焰就是为民除害,兄弟们只要抱在一起,他敢把我们怎么地?而且兄弟们肯定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你那狗屁理想不照样是被现实击得粉碎吗?醒醒吧!”

周飞说:“你不用刺激我,我知道该怎么办!你我可以保证现在不做伤天害理的事,你可以保证以后不做吗?你可以保证其他的兄弟都跟我们的想法一样?”

程胖子拉了一把椅子坐到周飞的对面:“我知道你的想法,赵卫和周大虎我也是看不惯,跟他们混久了,肯定要出事。这样吧,这个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我们也没有退路了,先跟着他们干,搞到一点钱我们再想其他办法!”

周飞还想说点什么,可他看到老朋友那期待的眼神,欲言又止,末了,叹息一声点了点头。周飞再一次被说服了,因为有程胖子在,他心里踏实很多。

钱守国和赵卫第二天下午就在镇里那个最高档的酒店的KTV包房里找到了躺在沙发上烂醉如泥地单老板的妹夫潘大嘴。胆小如鼠的潘大嘴看到兄弟两人神兵天降,还以为要取他的小命,酒醒了一大半,就差没跪下来讨饶。两个人连哄带恐吓,再施以武力,没废多大劲,就让这个草包就范了。

周飞跟着程胖子回到钱守国家小饭店的时候,已经是五月十八号的下午了。钱守国和周大虎出去联系拉煤的车子,只有赵卫一个人躺在竹**流着口水在睡觉,醒来看到周飞,轻蔑的冷笑了一声,然后讥讽道:“老五裤子洗干净了吧?”

周飞还没反应过来,程胖子赶紧站起来岔开话题问起另外两个人的去向。

晚上大家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都心照不宣地没有问周飞太多,兄弟们商量着到底要找多少台车,然后又担心单老板他们跟原来的客户打了招呼不收煤,到时该如何应对?这天晚上又是个通宵,第二天他们商量好要兵分两路去那些水泥厂和电厂打招呼。

潘大嘴挨了揍后,用手机给单老板打了个电话,单老板像训儿子一样把潘大嘴的祖宗八代给骂了个底朝天,然后要潘大嘴联系在五山镇开赌场的刘豁子和县城里的江小白,晚上务必到市里的一个茶楼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