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色女郎

光听老八的名字,我就知道这是个男人。我怀疑董哥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不然看完这组模子,他咋能有这么奇怪的回复?

我诧异地看着他,等着下文。董哥这时也抬头瞥了我一眼。我不好意思直问,就急得搓手,斟酌自己的用词,含蓄的让他再看看这组模子。

董哥明白我心里那点小九九,突然哈哈笑了,特意给我解释一遍:“这组模子,并不能组成一个完整的鞋印,但根据其中几个模子的宽度,我能认定,这鞋是三十九码,另外看底纹,应该是今年新款的百丽品牌。再看鞋头边缘的磨损程度,这鞋的主人走路有点外撇脚,至于年纪嘛……应该不大,二十出头吧,而再看这里——”他重点指着一个模子上高跟留下的痕迹又说,“这里钉过掌,绝对出自于老八的‘手笔’。”

我这才完全明白过来,心说这位老八,应该是在百货旁边蹲点的一位鞋匠。

我收好模子,跟董哥客气几句,为了表示感谢,还约他改天一起搓一顿。等从技术组出来,我发现自己心情变得一片大好。

我和逗哥赶到百货旁边时,刚过下午。我俩也都没料到,这个叫老八的鞋匠,生意还挺火。别看只是搭了一个简单的棚子,却足足有五个客人正找他。

客人中有男有女,自主的排着队,而当我和逗哥刚站到队伍后面时,鞋匠老八就注意到我俩了,这老头子嗓音还挺高,盯着我俩立刻问:“喂,你们鞋子哪坏了?”

我低头看了看,我和逗哥穿的都是警局发的硬底皮鞋,既没坏也不需要钉掌。

我心说老八这一问倒是把我难住了,我正合计怎么回答呢,没想到老八“嘿嘿”笑了,不再多说什么,也不给在场的这些人修鞋了。

他让这些客人把鞋都放在这儿,再约定好一个时间过来取,这么一来,就剩我和逗哥了。

他招呼我俩进棚子,把门关好。这棚子空间不是很大,冷不丁进来三个人,显得有点挤。

我和逗哥看到这里的小马扎都很脏,也就没坐下来。老八不管我俩,先摸出一包红河,点了一根猛吸了两口,等过足烟瘾后,他开口问我俩:“两位警官,是董老大介绍来的么?又有什么事要问我?”

我听愣了,甚至打心里想着,都说高手在民间,这话一点不假,没想到长的这么不起眼的鞋匠,竟能一下看出我俩的身份,而且很明显的,他跟董哥关系还不错。

我怀疑是我和逗哥穿的鞋子,把我们身份出卖了。我俩也没在这事上多较真,逗哥更不卖关子,当先跟老八沟通起来。

他让老八回忆一下,有没有一名女客人,要给新款的三十九码百丽鞋钉掌,随后他顿了顿,又强调说,这女客人很可能是个小姐,打扮上或许有点妖艳或流里流气的。

让我印象深刻的还是老八的眼神,他听完闷头想了好一会儿,又微微点头,示意自己记得。

我和逗哥来了兴趣,不顾马扎脏不脏的,全一屁股坐下来,逗哥还屁股不离马扎,搬着它往老八身边凑了凑。

我俩都等老八的回话,没想到接下来老八话题一转,故意盯着抽着的红河烟,跟我俩念叨:“二位警官,当线人提供线索,可是有报酬的,我这糟老头子虽然知道的线索不多,但你们看……”

我和逗哥一瞬间全明白了,这竟是个老油条。逗哥也不磨叽,让我和老八都等着,他一转身出了棚子,没多久回来时,手里多了一包玉溪。

他把玉溪递过去,老八不客气地收了,也绝对是因为这包玉溪,老八索性直说:“没记错的话,市中心有个酒吧里面的陪酒女,她们鞋子坏了,总爱找我修,也包括那款百丽鞋的女主人。”

我突然发现,这次命案调查起来,真可谓是一波三折,我和逗哥的目标又转移到酒吧上了。另外不得不佩服,老八咬词挺准,逗哥问他时,提到的是小姐。老八回复我们时,说的全是陪酒女。他这么做,很明显不想因为任何意外,让自己落下什么把柄。

我和逗哥不多待,外加现在这时间不是酒吧营业的黄金时段,那些陪酒女很可能都躲在家里睡大觉呢。我和逗哥压着性子,先回了警局,这一路上,逗哥忍不住赞了董哥几句,说这些痕迹专家,不仅自身技术厉害,还会因为办案需要,把手艺人都发展成“民间线人”,不简单。

当然了,接下来这一下午,我俩也没闲着,做了其他一些工作。等晚上九点多,我哥俩按事先约好的时间,在酒吧门口碰面了。

我俩都穿着便装,这也是我头次来这种地方,说心里话,我冷不丁有些不习惯。逗哥倒用了一句荤段子开导我,说别那么不自然,这不就跟娶媳妇一样嘛,刚开始用着夹生,后来熟悉就好了。

我觉得逗哥不是一个会开导人的人,就没太较真他说的。来到酒吧后,我俩选了一个靠角落的桌子坐着,而且这酒吧还有最低消费的说法,每桌至少要二百块。

上次给老八买烟,就是逗哥掏的腰包,这次无论怎么说,都轮到我了。在2002年,二百块也不是小数,尤其我还发现,在酒吧消费二百元,压根没买到什么东西,只有四瓶雪花啤酒和两个果盘。

我哥俩一边喝着酒,一边观察四周,想找出那个穿着百丽鞋的陪酒女。我也有点没信心,一来酒吧环境过于昏暗,隔远了别说看鞋子了,连人脸都看得模模糊糊,二来要是这陪酒女不穿百丽鞋了,我和逗哥真就是被逗了,又上哪儿找人去?

我们一直等到了十一点多,或许是我俩点的东西过于寒酸吧,中途只有零零星星两个陪酒女过来搭话,她俩也都不是我们要找的人,我和逗哥商量一番,决定轮流出去走动。

一晃又轮到逗哥四下转悠了,但没多久他急匆匆的走回来,跟我说:“华子,发现目标了。”

我顺着他指的看了看,有一个金发女子,正坐在远处一张桌前,跟一名男子搭讪呢。

我跟逗哥一同起身,走过去后一左一右站在金发女两旁,我特意看了看,她穿的是一款百丽鞋,尺码跟董哥说的相符,另外别看她坐着呢,两只脚依旧有往外撇的架势。

这女子也不那么敏感,直到逗哥跟她问话,她才反应过来后面站着人。

逗哥一直是挺直接的一个人,这次依旧亮了警官证,说有个案子,想找她问问话。我以为接下来,她会起身跟我们回趟警局,或者找个僻静的地方说说话呢,谁知道这黄毛小娘们竟跟触了电一样,吓得哆嗦了一下。

她还在我和逗哥双双注视之下,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突然窜了出去,对准酒吧后门方向,玩命逃起来。

我第一反应是这里面有问题,不然不做亏心事,还怕警察找上门么?

我和逗哥没谁提醒,全一扭身追起来,只是在酒吧里追人不太方便,等我们哥俩来到后门时,金发女早一步逃出去了。我和逗哥不放弃,出了后门,又钻了胡同,折腾好一通,最后才在一个即将开走的出租车里把金发女硬生生逮住了。

我俩没把她拽出来,反倒坐进去,让出租司机一路直奔警局。这司机知道自己摊上警察抓贼的事后,显得有些紧张,不过并没影响到开车。

现在的警局大楼,除了门口值班室的灯亮着以外,其他地方一片黑。下车后,我先对着值班室的窗户敲起来,今晚值班的同事我也熟,我们以前一起喝过酒。他冷不丁看到我和逗哥带回来一个不咋正经的女子,一脸诧异。

他先开了口:“华子,是我消息太闭塞了?你和逗哥转到扫黄科去了?”我没时间跟他贫嘴,让他赶紧找审讯室的钥匙,我俩这就开工夜审。

在去审讯室的路上,我想到小青了,毕竟我们都是针对此案的专案组成员,我想要不要让她也过来参与下。

我又看了看时间,这都一晃后半夜了。我索性给她发了个短信,那意思,我和逗哥抓到嫌犯正在审讯,让她好好休息,明天上班后听信就成。

在审讯室里,我和逗哥坐在一边,金发女坐在另一边,我主要工作是做笔录,逗哥负责问话。但还没等问上两句呢,有人敲门。

我挺纳闷,心说难道是值班同事?他不好好躲在值班室里看电视,跑着这儿凑什么热闹?

我对逗哥使个眼色,那意思他别管了,继续审讯,我去开门。

我都想好了,见到值班同事,不管他因为啥来的,我一定三言两语打他打发走了,但等把门打开个缝后,门外哪有人?

而且因为只开了个缝,一股小风呼呼直往里吹。我看着黑咕隆咚的走廊,心里有点犯嘀咕,也就是身后还有逗哥和金发女,不然此刻光有我自己,保准心里发毛。

我壮着胆,又把门大开,只身走了出去。我是真没料到,在门旁边竟躲着一个人,我这么一往外走,把门关好后,她还突然迎了过来。

她穿着一身白衣,披头散发,尤其头发乱蓬蓬的,这还没什么,最重要的是她身上带着血,带的胶皮手套上也红乎乎一片。

她主动跟我打招呼,喂了一声。但我哪顾的上回话,吓得一哆嗦,猛地往后一退。估计是踩秃噜脚了,我身子失衡,最后“咣”的一声撞到墙上,也亏了被墙挡着,不然自己保准摔个四仰八叉。

这人并不是什么女鬼,而是小青,看我这德行,她嘿嘿笑了,说道:“瞧你那?样儿!”她还这就要过来扶我。

我能让她扶么?尤其我心里门清儿,她手套上沾的可都是人血。

我连说不用,双腿突然间来了一股力气,身子就跟装了弹簧一样,猛的弹起来。另外我也算弄明白了,她压根没回家休息,肯定又加班加点的躲在解剖室尸检呢。

我也真服了这小娘们,咋对法医这种工作这么痴狂呢?尤其这么长此以往下去,她还怎么嫁人?总不能结婚后,她老公半夜醒来发现她不在家,熬了几个钟头好不容易等到她回来时一问,她却很轻松地回答说:“没事,睡不着去单位解剖个人。”

当然,我也不是她男友,不必在这问题上担心。我稍微缓了缓,这也就几秒钟的事,我又把刚刚情况说了几句。

小青听完也想去审讯室转转。我往她身上瞟了几眼,心说你可算了吧。我好说歹说的,让她先回解剖室继续尸检了。

我又深吸了两口子,一转身回了审讯室。在我离开这期间,逗哥倒是问了不少话,但这金发女压根不回答,摆明了是个老油条。

这次逗哥又提高嗓门,让她识相点,快点坦白。金发女还是老套路,绷着脸说她又没犯法,有啥可坦白的。

我呵一声,插话点了句:“要没犯事,见到我们,你跑什么啊?”

要我说,这娘们肯定早就盘算过我们会问啥了,她立刻回答,当时尿急,之所以跑,不是因为见到我们,而是要上厕所。我又想问点啥,逗哥拿出不耐烦的样儿,摆手制止我,他站起身,沉着脸,把兜里的手帕掏出来。

我明白他啥意思,我们审讯时,有个逼供的法子就是用湿手帕捂脸,再用凉水往手帕上浇。虽说这法子挺有用,但往往事后会被犯人投诉。逗哥来警局时间比我长,经验比我丰富,却也是出了名的总被投诉,为这种事领导找他谈话好几次,还差点记处分。

我不想他这次又背锅,就连劝带说的,把他带到审讯室门外了。逗哥也有他的理由,说这一天折腾下来,现在又累又困,几乎倒**就能睡着了,他不想因为这么个当小姐的嫌犯,我俩还得整夜陪着熬眼儿。

我点头表示理解,最后也妥协半步,说陪他抽根烟提提神,回去再问问,要是这小妞还不识相,我就任由逗哥下手了。

吸烟期间,我还想跟逗哥胡扯几句。但他压根没聊天的兴致,还拿出心事重重的样子,偶尔眯着眼睛,猛吸几口烟,估计正合计一会怎么动粗呢。

我总自己说,也没个接话的,最后也不咋说话了,吸着闷烟,无聊的四下看着。这间审讯室外面还架着一个摄像机,说白了,正实时拍摄着审讯室里的场面。我无意间看着摄像机,看到金发女做的一个举动后,我一愣,又哈哈笑了。

逗哥被我弄敏感了,问我:“你抽风了?突然笑的这么贼乎?”我让逗哥看摄像机,这时金发女又打了一个哈欠。

干我们这行的,接触到的犯人多了去了,尤其是吸毒那些瘾君子。虽说金发女只一个哈欠,我和逗哥却都看出来了,这是典型的上来毒瘾了。

这金发女本身就涉黄,还有杀人有嫌疑,现在又来个涉毒,这几条加一块,真够她喝一壶的。我和逗哥心里有谱了,也不再吸烟,一先一后走进去。

金发女绝对是强挺着呢,看到我俩后,又故意板着,不想漏出什么马脚来,但我和逗哥直接走到她旁边,一人撸起她一个袖子。这下更明显,她两条雪白的胳膊上全是针眼,甚至有的针眼还红肿着,明显刚注射不久。

金发女意识到不好。我俩坐回她对面,逗哥发飙了,吼了几句,那意思要是配合我们,她嗑药这点啰嗦事,我们暂且不管,要不配合,准备去拘留所住一阵吧。

逗哥这话起作用了,金发女在态度上完全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她也不藏着掖着了,当着我俩的面狂打哈欠,还示意我们给她一根烟抽。

我知道,烟跟毒压根不是一个档次的,但为了给她提提神,我还是把烟盒摸出来,甩过去。

金发女急切点了烟,贪婪地吸着,这期间也断续的跟我俩念叨。我唰唰记着笔录。

按她说的,前天晚上她确实接了个活儿,跟客人去了天都酒店,在502开房,而且这客人不是个东西,整整折腾她一个晚上,到现在她浑身还酸疼着呢。

我和逗哥听完互相看了看,我俩都能看到对方眼神中的诧异。我心说我们确实想让金发女招供,问题是,她现在招归招了,时间地点却完全不相符,难道说她压根跟王瑶的案子没关?

逗哥还当先拿出一副不信的样子,指着金发女说:“做假口供的罪很大,你清楚么?”

金发女的毒瘾越来越大,支撑不住的样子也越发明显,刚刚还人模人样的,这才多大会儿,就鼻涕一把泪一把的了。她一边在脸上胡乱抹着,一边回答:“警官,你说的我都懂,也犯不上作假。”

别看我没系统地学过心理学,却也有自己一套识人准则。我盯着金发女的眼睛,品着她的眼神,外加分析她现在举手投足间的举动,我隐隐觉得,她确实没撒谎。

我哥俩想到一块去了,天都酒店离我们这里并不太远,现在过去调查一下,就知道金发女说的对不对。逗哥还抱怨了几句。我明白他的想法,这来回一趟也够真折腾的,但既然选择做警察,就不能怕辛苦。

我俩找来值班室的同事,让他帮着守审讯室,我俩开了一辆警车,不出十分钟就来到天都酒店的大堂。

这里有两个前台,但因为夜深了,她们困得都无精打采的。我和逗哥亮了警官证,让她们查一下前天502的入住记录。

很快有了结果,入住的是一男一女,这女子就是金发女,而且有个前台做了不少补充:“这对男女很扰民,尤其那个男的,晚上总兴奋地呃呃叫,502附近的客人,都打电话投诉他们。”

我估计这名男子之所以叫,是因为到了关键时刻了。反过来说,这男子跟案子无关,就是个嫖客,我对他扰不扰民的,没太深究。

我和逗哥又商量着,这酒店还有监控,要不要调出来再次确认一下,但我俩觉得没必要了。

接下来我和逗哥都有些垂头丧气的,一路回到警局。

逗哥去审讯室,跟金发女继续问话了,我也不知道他又想问什么,反正我把金发女的两个鞋子全脱了,捧着独自蹲在审讯室外研究着。

我发现这金发女看起来挺白腻和干净,其实却有一双汗脚,就说这百丽鞋里面,飘着一股恶臭味。我捧着它,也是倒了大霉,时不时的就被这臭味熏得直翻白眼。

现在警局档案管理员都下班了,我没法去档案室把鞋印模子拿出来,只能凭着回忆,对比着观察这双百丽鞋,而且我没董哥的技术,瞧了好半天,也没个结论。

正当我越发郁闷的时候,走廊里传来高跟鞋声,我满脑子想的就是高跟鞋,被这么一连带,听得激灵一下,又扭头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