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骷髅夜惊

其间,何老太太打过电话给林韩,知道她外婆去世的消息,还特意派了郑非过去帮忙打点。与他同去的还有个和林韩年龄相仿的年轻人。林韩本来都没有注意,还是事后林母一个劲儿打探那人的情况,她才想起有这么一个人。处理完外婆的后事郑非曾问过林韩要不要跟他一起回去,她回绝了,并请他转告:“你跟何奶奶说,我林韩再也不会回何家。”

回到市区,本来以为季珏肯定在家,没想到打开门,屋子里静悄悄的,茶几上的玻璃瓶下压着一张字条:

韩,这几天打电话给你,你不是关机就是不接,真郁闷。没留你家里的电话,没办法联系到你。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好好养足精神,等我回来好虐你。本姑娘应帅哥之约前往西藏十日游,为能达到心无旁骛专心致志的效果,兹决定出游期间拒绝使用任何通信工具。勿挂念,更不可相思成灾,最难消受美人恩矣!

PS:长夜漫漫,如果觉得寂寞可去我房里,枯骨帅哥乐意随时伺候您老。嘻嘻,丫头有没有吓得汗毛倒竖,惊声尖叫?要是有,我自豪的同时会很鄙视你;要是没有,我失落的同时又难免欣慰,胆子总算是练出来了,也不至于丢了我季大美人的脸。好了,给你写这字条的同时在喷香水,刚好收拾完毕,准备出门。如果实在思念我,纸上也许还沾着我的味道,可以一闻解相思苦。

落款日期是三天前。

林韩读完后莞尔一笑,真的将便笺凑到鼻子底下闻,一股淡淡的幽香直沁心脾,这不是她常用的“三宅一生”的味道。

可能是许多天来都没有休息好,林韩只觉得眼皮沉重、四肢酸软,睡意说来就来,连澡都来不及洗,就跌跌撞撞地推开卧室的门倒到**。

林韩很快就坠入梦乡,睡着睡着突然就睁开了眼。她记得自己睡前明明没有开灯,可此刻房间里的灯全被打开了。季珏喜欢白色,白色的墙、白色的台灯和灯罩、白色的床单、白色的被套、白色的窗帘,就连窗户都刷成了白色,铺天盖地的白将整个屋子填得满满当当的,房门一关,不是熟悉的人几乎找不到出口所在……这一屋子的纯洁,衬得灯光越发亮了,刺得人连眼都睁不开。

雪白、粉白、灰白、奶白、米白……林韩神经质地在脑子里搜索所有关于各种白色的形容词,想着想着脑子里突然跳出黎有德身穿白色亚麻衣裤站在山腰的样子,他的身后绿树青山,烟云袅袅,衬得他丰神俊朗……想到这里,林韩想笑,却发现脸僵得跟木头一样。她大骇,想翻身,依旧动不了,除了眼珠子,浑身没有一个部位可以动,身下的床好像开始下陷,莫名其妙的恐惧感将她包围。

她突然想起,这不是她收拾好的那间房间,明明是季珏的!那具骷髅还挂在床头的墙上!这样一想,她越来越害怕,害怕也没用,依然动弹不了。

又“鬼压床”了,每次休息不好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莫名其妙的恐惧感和动弹不了的身体。每次遇到这种情况,她就在梦里对自己说:快醒来,快醒来,醒来就不害怕了。不知意识与身体肉搏了多久,总算真正睁开了眼——

房间里乌漆墨黑地伸手不见五指,她摸索着打开了台灯,周围是梦境里看到的那种铺天盖地的白——这不是她的房间!她立刻爬起来,抬头的时候发现门边站了一个身穿浅绿旗袍的女人,波浪卷的长发披在肩上,她试探着叫:“季珏?”

那个人还是一动不动地站着,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旗袍和头发一起滑落在地,露出一具白森森的骷髅。她还没来得及尖叫,只觉眼前一黑,瘫倒在地……

再次醒来时,已是中午,想到昨晚发生的一切,仍心有余悸。她立刻翻身坐起来,被单上的樱桃小丸子正冲她可爱地笑着——这是她的房间!那昨晚的一切都是梦?她暗自舒了口气,又重新倒回**准备补觉。她把手缩回天蚕被里到处掏,突然碰到个冷冰冰硬邦邦的东西,掀开被子——里面赫然是那具昨晚将她吓得魂飞魄散的骷髅!可能是昨晚吓得厉害,也可能因为是白天,虽然心里吓得要死,但居然没有昏过去。她小心翼翼地爬起来,以最快的速度套上衣服,抓了手机就往外跑。

还好季珏住的是一楼,要是住得高点,这样不要命地跑,不死也会丢掉半条命。林韩站在门口再也不敢进去,短时间内能搬到哪里去呢?她下意识地拨了电话,等黎有德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林韩才意识到自己的电话是打给他的,于是将昨晚的怪事粗略地说了一下。

林韩不确定昨晚发生的一切到底是真实的还是只是幻觉,但季珏家她说什么也不敢再待下去了。她穿着睡衣狼狈地站在门外,实在想不出下一步该怎么办才好。想暂时去住酒店,可所有行李都还在季珏家,跑出来了就不敢再回去拿。

黎有德得知林韩的困境后便自告奋勇过来帮忙。

半小时后,他的别克停在了林韩面前。看到林韩的这一身装扮,他不禁打趣:“要是‘灵夜魅影’上的人知道灵夜居然是个胆小鬼,可能眼珠子都掉一地了,说不定还会怀疑你的小说是找枪手写的呢。”

林韩揍了他一拳:“去你的,你去试试一觉醒来身边睡具骷髅是什么感觉。这个死季珏,真的太可恶了,什么保证旅游质量避免骚扰关机,分明就是故意的。就知道她让我住最大的房间没安什么好心。”

“你这个朋友比你更像恐怖小说作家呢。这么有冒险精神,上次我们去平苑北村——”黎有德猛地收了口,两人都不约而同想起那些状似已过去的噩梦,不由得沉默下来。

有了黎有德壮胆,加上季珏房里的那东西又不是真的,自然不怕了。不过让她晚上单独住那里还是心有余悸。她利索地换好衣服,黎有德也已经将她的行李收拾妥帖,正坐在床头摆弄那具骷髅。林韩见他入迷的样子,笑道:“你在研究什么?难道觉得这位‘仁兄’很眼熟?”

黎有德皱着眉头:“你这位朋友我一定要认识一下,怎么喜好这么奇怪的东西?这骷髅也太逼真了,要是跟别人说是真的,绝对有人信。”

“真你个头啊,如果是真的,关节之间怎么可能连接在一起?不过这小妞是真的胆大包天,你所能想到的、所想不到的她都敢玩。”

黎有德笑着说:“你看,关节之间,都钻了几个小洞,然后用几根鱼线串连在一起以做固定,说不是假的都不信,谁有这么好的闲情逸致花这么大心思弄这玩意儿啊?”林韩仔细一看,果真如他所说。黎有德又笑,“你朋友是不是长得太丑导致心理扭曲了?”

林韩跑到客厅拿起季珏的相架递到黎有德眼前:“你看到过这么美的丑女?”

照片上的季珏穿着白色雪纺连衣长裙,一头及腰的直发乌黑油亮,眉目如画,清丽脱俗,美得像个瓷娃娃。黎有德一看到就愣住了,眼睛也不舍得眨一下。

“擦擦你的哈喇子吧,都快滴下来了。”见他看得入迷,林韩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虽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也不至于表现得这么明显吧?旋即又暗笑,自己这样算是吃醋吗?

两人刚把行李放进后备箱,一辆白色的BMW就停在黎有德的别克前面拦住去路,颇有些挑衅的味道。从车上走下来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男人,一米八的个头,平头方脸,眼睛不大但炯炯有神,一身笔挺的西装。这么热的天,他也不嫌热。林韩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黎有德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显然他也不认识。他扫了黎有德一眼,转头对林韩颔首微笑:“林小姐,何董让我来接您回去。”

他一笑林韩就记起他是谁了!郑非的独生子郑克,前几天去过林家帮忙料理她外婆的后事,是何企销售部拓展经理,工作能力毋庸置疑。何老太太派他来接自己,未免太大材小用了吧?林韩看也不看他,转身冷冷地说:“你告诉她,我不会回去。”

“那我回去跟何董怎么交代?她说务必要将您请回去。”

林韩转头望着他,眉一挑:“请?不是押回去吗?”

“林小姐真会说笑,要是你不回去,就算何董不说什么,家父肯定也不会轻饶我,怪我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他对林韩的敌意不以为意,依旧好脾气地笑着。

林韩似笑非笑:“既然接我是很小的事,那更不用大费周章地来接了。”她一把挽住黎有德的胳膊对郑克说,“你回去告诉何奶奶,如果她是担心我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你就请她放心,说我和男朋友在一起。再说,我也是成年人了,实在不用担心,在去何家以前,我也是一人在外闯**的。如果是想让我回何企呢……”她本来想说那就死了那条心,但突然想到自己的疑虑,话锋一转,“你就说,等我觉得适合的时候会再回去的。”说完拉着黎有德上了车。

郑克见她态度坚决,加上她最后一句话已经有了退步的意思,也只好将车开到了一旁。

黎有德笑着打趣林韩:“亲爱的,现在咱们是回家还是按原计划送你去酒店?”

林韩打了他一下,望了望后视镜:“这条尾巴可没那么容易甩掉,去了酒店下次还不知道会派谁来呢。”

“那承蒙灵夜大作家不嫌弃寒舍简陋,实令寒舍蓬荜生辉啊。”黎有德摇头晃脑地咬文嚼字。

林韩拍了他一下,继而苦着脸说:“我看就算季珏回来,我也不敢回来住了。和她住一起,迟早有一天会被吓死,就算不会吓死,也会吓疯的。”

黎有德哈哈大笑,然后脸色一正:“那就是说,你会在我那里住很久?”他深深地望着林韩。林韩脸一红别过头去,觉得心里像揣了只兔子似的。有什么东西在两人之间涌动着,那层薄薄的窗纸被林韩的那一挽,那一句“男朋友”给捅破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感觉他还在盯着她,大窘之下连声催促:“快开车吧,再不开后面那个宝马男要抓狂了。”

黎有德这才收回目光,发动车子。

果然,郑克一直跟着他们到了黎有德的家,在楼下逗留了近一个小时才开车离开。

林韩趴在窗口看着BMW渐渐驶出视线,讽刺地说:“欢夜,你惨了,这小子在楼下逗留这么久,可能连你家楼下的蚁穴里有多少只蚂蚁都数清楚了,恐怕我掉一根头发,你都吃不了兜着走。”

黎有德递给她一罐椰奶,笑着说:“兜不了我可以编个背篓背啊。”他走到窗前,对着楼下望了很久,突然有感而发,“唉,看来有钱人家除了钱多,未必就快乐。以前我一直以为我生活在牢笼里,为了一点儿微薄的工资挣扎奔波。”他神情越来越凝重,“于是我发愤图强,力争上游,于是,总算奔出了房,奔出了车,奔出了社会主义的小康生活。我好像都看到好生活长着天使的翅膀朝我招手了,我还想以后的人生道路肯定就是康庄大道了,可是,小……弟死了,玉玉居然又……最后,我才发现,我才真正地踏入牢笼,连困兽之斗都不能做,只能屈服。”

林韩握着椰奶,想宽慰他,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黎有德冲她摆了摆手,苦笑:“什么都别说,我就是偶尔感慨一下。”

林韩忍不住问:“你很不快乐吗?但和你相处的那几天,我一直认为你是我们十人中最快乐的,虽然苦难重重。”

“有的时候,哭,不一定就是悲伤;笑,也不一定就代表快乐。”这两句话是林韩说过的,没想到他记得这么清楚。

“好了,时间是不会管你哭还是笑都一样溜走。我快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等填饱肚子再继续伤春悲秋吧。”

黎有德将空的易拉罐丢到垃圾桶里,走到厨房门口,停下来问林韩:“林大小姐厨艺是否精湛?露两手让小生开开眼界?”

林韩一本正经地说:“何止精湛!简直是——一窍不通。”

两人一齐大笑,刚才伤感的情绪一下子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