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萨尔浒

当明朝得知抚顺被攻陷的消息,而且其总兵张承胤副将颇廷相等将官阵亡,一万多人的军队被消灭,顿时朝野震惊。连一贯荒**的万历皇帝,也从后宫出来,如召集群臣商议,最后决定,任用杨镐为经略,李如柏等人为总兵,从四方调兵十万,军饷三百万,准备攻打努尔哈赤。

论兵数,明军多于建州。《满洲实录》卷五载,明兵“二十万”,号称“四十七万”,进攻建州。经过考证分析,明军没有这样多。王在晋当时任山东巡抚,后历任兵部尚书、辽东经略,熟悉辽事。他遍查邸报奏疏后,详细记述萨尔浒之战时官军兵数和死亡将官姓名。他写道:“以上各路除丽兵外,主客出塞官军共八万八千五百五十余员名。”丽兵,指的是朝鲜兵。

早在万历四十六年(1618)四月,辽东巡抚李维翰即移咨朝鲜国王,令其“操练兵马七千”,以备征讨之时与明军“合剿”。不久,蓟辽总督又咨会朝鲜,令“急拨数万军兵,依期听候”。朝鲜国王遣使臣前往广宁,于六月初一日晋见经略杨镐,禀报已备兵七千,杨镐大怒,厉声斥责。经使臣再三叩头恳请,杨镐才令再增三千,共派兵一万。朝鲜只好应允,并于六月下旬移咨杨经略,告诉已派议政府左参赞姜弘立为都元帅,平安道节度使金景瑞为统领大将到元帅,调集“炮手三千五百兵”“射手”六千五百名。杨镐责令再“选精兵五六干或三四千”。朝鲜国王恳求不允,只好再增三千,共一万三千名。万历四十七年(1619)正月,“都元帅姜弘立、副元帅金景瑞领三营兵一万三千人,自昌城渡江”,于大瓦洞与明东路军会合。至此,朝鲜共派兵一万三千名从征。再加上叶赫出兵二千名,明朝进攻建州的军队总数为十万三千余名。

后金的兵数,据明经略杨镐三月十一日的奏疏说:“据阵上共见,约有十万”。实际上,后金军没有这样多,杨镐所言,不过是把战败的原因归之于敌众我寡,以推卸自己指挥谬误之责耳。努尔哈赤于万历

四十三年(1615)确定八旗制度时,一牛录三百丁,每旗二十五个牛录,八旗共二百牛录,总共是六万丁,讫至萨尔雅大战时,后金只于天命元年(1616)七八月派兵二千,征东海萨哈连部,取四十七寨,招服使犬路等路路长四十人。天命四年(1619)正月袭攻叶赫,“取大小屯寨二十余”,并未增加大量人丁,即使八旗中录人人皆兵,也不过六万名,哪来的十万之数!此战之中,后金军约有五六万。

明朝发兵十万,号称四十七万,筹饷三百万两,在对女真用兵的历史上,兵数之多,军费之巨,规模之大,是空前的。这是因为,明朝政府的这次大军进剿,并不仅仅只是为了打退建州的进犯,将其逐回旧地,护卫辽阳、沈阳,保证辽东安全,而是欲图诛戮“元凶”,彻底消灭建州。

经过十个月的紧张筹备,兵、将、粮、马、甲、炮大体备办完毕,明万历四十七年(天命四年,1619年)二月十一日,辽东经略杨镐、蓟辽总督汪可受、辽东巡抚周永春,辽东巡按陈王庭,在辽阳演武场,集合征辽官将,誓师讨敌。议定兵分四路,西路为抚顺路,以山海关总兵杜松为主将,保定总兵王宣及原任总兵赵梦麟为副,分巡兵备副使张铨监军,按察司经历左之似赞理,官兵二万余,由抚顺关出,从西进攻。

北路为开原、铁岭路,以原任辽东总兵马林为主将,下辖管开原副总兵事麻岩等将官,开原兵备道佥事潘宗颜监军,岫岩通判董尔砺赞理,官兵二万余人,从靖安堡出,由北路进攻赫图阿拉,叶赫出兵二千从征。

南路为清河路,以辽东总兵李如柏为主将,管辽阳副总兵事参将贺世贤等随从,分守兵备参议阎鸣泰监军,推官郑之范赞理,兵二万余,从鸦骨关出边,由南进攻。东路为宽奠路,以总兵刘延为主将,海盖兵备副使康应乾监军,同知黄宗周赞理,兵一万余,朝鲜都元帅姜弘立、副元帅金景端领兵一万三千余从征,由亮马佃出边,从东进攻。四路兵共十万零三千余人,号称四十七万,从东南西北四个方面进击,企图于同一天合围赫图阿拉,擒斩“元凶”,消灭建州。

经略杨镐为诸路军总指挥,坐镇沈阳。各路兵总共十万余人,号称四十七万,以张扬声势。杨镐既庸懦昏聩,又骄躁寡谋。原定二十一日出师,适十六日天降大雪,跋涉不前,复改于二十五日。但大学士方从哲、兵部尚书黄嘉善等连发红旗,催杨镐进兵。杜松因大雪迷路,请缓师期。刘延也以未谙地形,再请缓师。杨镐勃然大怒道:“国家养士,正为今日,若复临机推阻,有军法从事耳!"遂悬尚方剑于军门。

杨镐只图侥幸取胜,既不知己,又不知彼,于天气、地理、军心、敌情他一概不顾,便大张旗鼓地下令出兵。兵法曰:“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藏于九地之下。”但明军尚未出师,军期早已泄露。据山西道御史冯嘉会言:

我师进剿,出揭发钞,略无秘密,以致逆奴预知……又闻奴酋狡黠异常,不但辽左事机,尽为窥瞰,而长安评报,亦用厚赀抄往,盖奸细广布,则传递何难?

努尔哈赤早已探知明军的部署、师期,便确定了迎击明军的战略原则。经略杨镐兵分四路,分进合击;努尔哈赤并没有分散兵力,四面出击,而是集中兵力,各个击破。他说:“恁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

这就是说集中优势兵力,逐路击破明军。后金汗努尔哈赤在明军四面压境的危难时刻,坚定了一个夺取战争胜利的铁的军事原则,选择了一条素来走向成功的光明道路。他在确定反击明军的战略原则之后,又“调度安排,机构周密”,做出相应准备:操练兵马,整备器械;派出哨骑,搜集军报;勘查地形,寻机设伏;坚壁清野,埋粮填井;撤回各路屯寨兵民,将力量集中到赫图阿拉,攥成一个拳头迎击来势汹汹的明军。

明军抚顺路主将是时总兵官杜松,率所部二万余官兵,二十八日从沈阳起行,二十九日至抚顺关。杜松是一员勇健虎将,但刚愎自用,骄傲轻敌,鲁暴无谋,急贪首功。史载:

松,榆林人,守陕西与朝骑大小百余战,无不克捷,敌人畏之,呼为杜大师而不名。被召过潞河,裸示人曰:“杜松不解书,第不若文人惜死。”体创如疹,潞人为挥涕。松方出师,牙旗折为三,识者忧之。李如柏阳洒酒拜送回:“吾以头功让汝。”松慷慨不疑。临行携扭械自随,曰:“吾必生致之,勿令诺将分功也。”如赀复遣人语之曰:“李将军已自清河抵故寨矣!”松踊跃向前。

杜松因欲贪首功,率军最先出抚顺关口,头盔似海,刀枪如林,星夜燃火炬,日驰百余里,急度五岭关,直抵浑河岸。杜松执意渡河,诸将请宿营,不听;总兵赵梦麟谏之,也不听;东营将官恳止,竟发怒。杜松酒意正浓,**胸怀,挥舞大刀。裸骑径渡。众将请他披甲,杜松笑道:

“科阵披坚,非大夫也。否结发从军,今老矣,不如甲重几许!”并挥兵而进。兵士们都脱衣涉河,水深没肩,淹死多人。辎重渡河困难,尚遗车营枪炮在后。杜松率前锋渡河后,俘获女真十四人,焚克二寨,遂一面疾书报捷,一面策骑疾驰,追越二道关,至萨尔浒山口。

后金探骑不断地向努尔哈赤报以敌人的动向。被派往西方的探骑先报“昨二十九夜,见明朝兵执灯火出抚顺关”。派往南方的侦骑又报“清河路也发现敌兵”。后金汗向诸贝勒大臣分析错综复杂的敌我态势,认为明军主力一定会先从西面来。八旗军统帅努尔哈赤命令;派兵五百名防守南路;以左翼四旗和右翼二旗共六旗驰向萨尔浒,另右翼二旗驰往吉林崖,“全军向西方”,迎击杜松军。

杜松军于三月初一日,驰至萨尔浒。其时,东路刘缝军虽于二月二十五日出宽奠,但因在凉马佃舍朝鲜军,尚在马家口一带行进中;北路马林军二月二十九日出铁岭,也因叶赫兵尚未出动,后金砍树塞道阻滞,尚在途中;南路李如柏军,是日则刚出清河鸦鹃关。

只有莽勇喜功的杜松驰驱至萨尔浒后,分兵两部:一部在萨尔浒山下结营;亲自率领另一部进抵吉林崖,攻打界凡城。努尔哈赤统领六旗铁军冲向明军萨尔浒大营。明军在进抵萨尔浒之先,前军遭遇八旗兵的伏击,后军又受到八旗兵的截击,兵伤马毙,锐气大挫。他们抵萨尔浒后,战车环阵,挖堑树栅,外列火器,旗鼓壮威,准备进行一场厮杀。努尔哈赤令先锋军冲杀。明军放火铳,发巨炮,炸弹爆发,血肉横飞。八旗兵仰面扣射,万矢如雨;铁甲骑军,奋力冲击。在震撼山岳的呐喊中,如风暴,似雷霆,狂扑明军萨尔浒大营。

努尔哈赤的军事才能最善于使用骑兵,铁骑集中于一点,攻陷方阵,突破战线,粉碎联队,驱散步兵,这便是他胜利的秘诀。后金汗的骑涛,纵横驰突,越堑破栅,厮杀**,所向披靡,一鼓攻下萨尔浒明军大营。攻下萨尔浒的八旗军,摩师驰援吉林崖。

时进攻吉林崖的杜松军,听到萨尔浒营陷的败报,军心已动摇;又遇到从吉林崖山上压下来的八旗兵,士气更颓落。但主将杜松“率官兵奋战数十余阵,欲聚占山头,以高临下,不意林中复起伏兵,对垒鏖战,天时昏暮,彼此混杀”。八旗劲旅从河畔与莽林,山崖与谷地,以数倍于杜松的兵力,将明军团团围住。明军点燃火炬,从明击暗,铳炮打入丛林,野草瑟缩,万木染红。八旗军矢发风落,从暗击明,万矢射向明垒,矢孔沥血,裂口呼叫。明军抚顺路主将杜松,虽眼发火光,左右冲杀,但矢尽力竭,落马而死。

据从石洞和积尸中逃生的朝鲜援明杜松军炮手李守良所目击言:

赋自东边山谷间迎战,又一阵从后掩袭,首尾齐去。汉兵收兵结阵,贴大噪薄之;汉兵亦哈喊齐放,贼中丸中马者甚多。方谓酣战,贼一大阵自山后下压,汉兵大败。……贼从山上乱下矢石,我军百余人及汉兵数千皆死。贼四面合围,斯永无余。

杜松部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甲仗山积,全军覆灭。

杜松悬军深入,长途疾驰,不谙地形,构成己短;而突骑野战。据险设伏,又为八旗军所长。所以,努尔哈赤以众击寡,以逸待劳,以长制短,以客当主,打败杜松而获得萨尔浒之捷。八旗兵刚击败杜松军,侦骑又飞报开原路马林军至。马林率军出三岔口,管稗子谷,夜闻杜松败,林军遂哗。天明,与八旗军相遇。

初二日,马林军在萨尔浒西北三十余里富勒哈出的尚间崖安营。马林见杜松兵败,所部军哗,急忙转攻为守,形成“牛头阵”:马林亲自率军驻尚间崖,依山结成方阵,环管挖三层壕,壕外排列骑兵,骑兵外布枪炮,火器外设骑兵,壕内布列精兵;潘宗颜在飞芬山扎营,龚念遂在斡珲鄂漠结营。

两营相距数里,呈犄角形。马林雅好诗文,交游名士,图虚名,无将才。他自以为“牛头阵”既能互相救援,又能以战车和壕堑阻遏后金骑兵的驰兀,以炮铳和火箭制伏后金的弓矢。但他消极防御,兵力分散,鼎足成阵,各营蚕缚,形成被动挨打的局面,给努尔哈赤提供可乘之机。聪明的努尔哈赤尽管有三倍于敌的兵力,却没有分兵围攻明军的三个营,而是集中兵力,先砍其“牛头阵”的一只犄角龚念遂营。

参将龚念遂、游击李希泌统领步骑,楣车屯营,环营浚壕,排列枪炮,严密防守。努尔哈赤次打龚念遂营,也没有四面包围,而是亲自率领一千精骑,朝着其薄弱的一隅猛冲,“攻打进去,推倒橘车”,突破一个缺口。八旗兵像洪水似的从缺口涌进龚念遂营,骑兵踩着死人和活人,冲突、砍削、狂奔、躁躏。龚念遂营破战死。努尔哈赤在斡珲鄂漠得胜之后,跃马疾驰尚间崖。尚间崖的马林营防守严整。努尔哈赤命“先据山巅,向下冲击”,但见马林营内与壕外兵汇合,又命“停止攻取山上,下马徒步应战”。

大贝勒代善、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古尔泰各率兵鼓勇急进,冲向马林营。营中明军发鸟枪、放巨炮,但火未及用,刃已加颈。两军短兵相接,骑兵横驰,利刃飞舞。正在酣战之际,马林恐甚,策马先奔。主将马林先遁,副将麻岩战死,余众大溃,全营皆没。明军死者遍山谷间,血流尚间崖下,河水为之尽赤。

努尔哈赤攻下尚间崖马林营,又马不停蹄地驰往飞芬山潘宗颜营。

潘宗颜在飞芬山据山扎营,循车为垒,环列火器,督军坚守。努尔哈赤指挥八旗,令一半兵下马,重甲兵持刀枪在前,轻甲兵操弓矢在后;另一半兵骑马,包围飞芬山步骑冒死前进,仰山而攻。潘宗颜“奋呼冲击,胆气弥厉”。明军后高临下,施发火器。八旗兵虽死者枕藉,但仍必须冒火器。缘山猛冲。潘宗颜寡不敌众,八旗军突破营阵。两军混战、周旋、厮杀、肉搏。炮队迎步兵,铁骑冲炮队;境蜒动**,血肉横飞。马林“牛头阵”的另一只犄角也被砍掉,潘宗颜营溃战死。其死时骨糜肢裂,惨不忍睹。

时叶赫贝勒金台石、布扬古“约助明兵,与潘宗额合,至开原中固城,闻明兵败,大惊而遁”。至此,明北路马林军,除主将马林仅以救骑逃回开原外,全军覆灭。先是开原道兵备佥事潘宗颜如马林无将才,在出师之前致书经略杨镐:

林庸懦,不堪一面之寄,乞易刘帅当此重任,而以林遥作后应,庶其有济;不然,不惟误事,且恐此身实不自保。

杨镐不听,果然马林兵败。

努尔哈赤败抚顺路杜松军和开原路马林军后,初三日,又接到侦骑驰传明总兵刘延由宽奠进董鄂路、总兵李如柏由清河进虎拦路的警报。他派一支军队往南防御清河路李如柏军;又派主力东出,设伏山谷,以待刘延军。他安排就绪后,从古尔本来到界凡,杀八牛祭纛告天,庆祝连破两路明军的胜利,并激励将士去迎接新的驰突。

努尔哈赤在界凡祭告后,返回赫图阿拉,亲自率兵四千留守,坐镇指挥同刘延军的战斗。刘延,江西人,是明军中与杜松齐名的勇将。他身经大小数百战,名闻海内。他善用大刀,“所用镔铁刀百二十斤,马上轮转如飞,天下称‘刘大刀’”。他善弓马,如尝“命取板扉,以墨笔错落乱点,袖箭掷之,皆中墨处。又出战马数十匹,一呼俱前,麾之皆却,喷鸣跳跃,作临阵势,见者称叹”。他又嗜酒,每临阵饮酒斗余,激奋斗志。

刘延受命之后,二月二十五日刚出宽奠,天时不利,风雪大作,三军不得开眼,山谷晦冥,咫足不能辨人。他率领一万余人器械龈器、又无大炮火器的混杂队伍,同朝鲜都元帅姜弘立、副元帅金景端统领的一万三千人会师后,在不得地利的险远道路上行进。如二十七日“过涉横江,比鸭儿河深广。少有雨水,渡涉极难。鸭儿河凡四渡,深没马腹,水黑石大,人马艰涉。军人各持行装,未到半路,疲惫已甚。所赍之粮,亦已垂尽”。在刘延驰往赫图阿拉的路上,不仅峻岭险隘,大川萦纡,山径崎岖,丛林密布,而且后金设置路障,坚壁清野。

因后金屯寨埋藏粮谷,宽奠路军粮不继,朝鲜兵尤甚,其“三军不食,今已屡日”。军粮短缺,行军迟缓,至三月初二日始到浑河。浑河离牛毛寨六十里,行军竟三日。这时杜松军和马林军已经败没,刘延却全然不知。

在这段艰难的行军中,宽奠路军几经小的战斗,“生擒斩获共二百一名颗”,其中除女真游骑外,多为屯寨妇幼。刘续虽焚克十余寨,“军声大震”,但中了努尔哈赤的诱兵之计:“夷贼精兵五百余骑,直逼对山诱战,连诱连退”。

明东路宽奠刘延军,进至距赫图阿拉约五十里的阿布达里冈。它位置在今拉法河、加哈河分水岭处的老子沟岭,地形复杂,易于设伏。刘延军陷于努尔哈赤设在阿布达里冈的埋伏之中。初四日,努尔哈赤派去迎击刘延的八旗军互相配合:扈尔汉率五百人诱明军西进;皇太极等率右翼四旗兵,隐伏在阿布达里冈山上的丛林里;阿敏率兵潜伏在冈的南谷,待放过刘延军一半之后,击其尾部;代善等率左翼四旗兵,在冈隘日前旷野正面驰突;又派降顺汉人装扮成杜松军卒,赚诱刘延:

建州兵得杜松号矢,使谍驰绐之,令亟来合战。延曰:“同大帅,乃传矢,谍我哉!”谍曰:“主帅因事急取信耳。”续曰:“殆不约传炮乎?”谍曰:“塞地烽埃不便,此距建州五十里,三里传一炮,不宕飞骑捷也。”续首肯。

刘延军在阿布达里冈的行进途中,“遥闻大炮三声,隐隐发于东北”,以为西路杜松大军已到。刘延唯恐杜松独得头功,急命火速进军。阿布达里冈一带,重峦叠蟑,隘路险夷,马不能成列,兵不能成伍,刘延督令兵马单列急进。刘延亲率精锐的前锋部队将到阿布达里冈,隐伏在山顶、丛林、溪谷中的后金伏兵四起。阿敏等率兵突击,将刘延军拦腰切断而攻其尾部。皇太极等率兵从山上往下驰击,似山洪暴泄,漫山冲杀。这时努尔哈赤设计诱骗刘延:

奴酋设计诱之,用杜松阵亡衣甲、旗帜,诡称我兵,乘机督战。延始开营,遂为奴酋所败。

后金军里迎外合,首尾齐击,弥山满谷,四围厮杀。刘延奋战数十合,力竭败死。其养子刘招孙冲突力救,亦死。

东路宽奠军主将刘延身死兵败。后有数千浙兵败屯山上,据目击者说:“湖数百骑驰突而上,浙兵崩溃,须臾间厮杀无余,目睹之惨,不可胜言”。阿布达里冈的刘延军失败之后,代善等移师富察,进击监军康应乾统领的刘延余部及助明作战的朝鲜兵。在明监军乔一琦的督催下,姜弘立率朝鲜兵于四日到达富察。

都元帅姜弘立下令军队分左、中、右安营,自驻中营。营刚扎下,代善等统领数万骑兵冲向富察,漫山蔽野,烟尘涨天。康应乾和乔一琦瞬间兵败,乔一琦奔向朝鲜兵营。当朝鲜左右营兵铳炮初放,还没有来得及再燃的时候,后金骑兵已突入营中。朝鲜的兵卒,披纸做甲,柳条为胄,饥馁数日,焦渴并剧,“欲走则归路断绝,欧战则士心崩溃”,无可奈何,都元帅姜弘立、副元帅金景瑞投降。明监军乔一琦走投无路,投崖而死。

明军抚顺路、开原路、宽奠路相继败北,经略杨镐急檄清河路李如柏回兵。李如柏怯懦蠢弱,出师晚,行动缓,还没有同后金军交锋。他接到杨镐檄令后,急命回师。后金牛录额真武理堪,受命率二十名哨骑在虎栏山巡逻,见李如柏退师,机智地斩杀四十人,获马五十匹。致使明军大乱。据《清史列传·武理堪》所载:

武理堪率二十骑至呼兰山,见敌军行山麓,乃于山巅驻马大呼,弓手四顾为指麾伏兵状。敌望见惊溃。武理堪遂纵骑疾驰击之,斩四十人,获马五十,敌相**,死者千余。

《满文老档》和《满洲实录》中也作了类似的记述。上述记载,虽不免张饰,但可以看出李如柏退师时“草木皆兵”的惊惶之状。

李如柏退师之后,明朝言路极愤,劾其与努尔哈赤有香火情,所以李如柏逗留观望,努尔哈赤也一矢未加。户科给事中李奇珍疏劾李如柏娶努尔哈赤之弟舒尔哈赤女为妻,现生第三子,有“奴酋女婿作镇守,未知辽

东落谁手”之谣。李如柏逃回清河,后下狱自裁。

努尔哈赤与经略杨镐、后金与明朝,在双方决定雌雄的萨尔浒之战中。以后金军的胜利和明军的溃败而告结束。这次战役,明军损失重大,据统计,明军文武将吏死亡三百一十余员,军丁死亡四万五千八百七十余人,阵失马、骡、驼共二万八千六百余匹。明军在萨尔浒之战中所以失败,主要由于政治腐败、军事废弛、将帅不和、指挥失算。

辽事之错,在经略、拒部、辅臣以至于万历帝腐败不堪。明浙江道御史杨鹤上萨尔浒之败疏言:

辽事之失,不料彼己,丧师辱国,误在经略;不谙机宜,马上催战,误在辅臣;调度不闻,束手无策,误在枢部;至尊优柔不断,及至为自误。

同僚认为杨鹤疏言过鲠,他便引院辞职。杨鹤所言朝廷之谬误,系失败的主因,是颇有见解的。明军之失利,固然与前线将领的指挥不当和怯战惧敌分不开的,但更重要的因素是明王朝的腐败。除了前面讲到的朝廷暴政乱政,盘剥欺凌兵民,丧失人心,使征战难以获胜的这一根本前提外,明政府用兵方针、策略、任命将帅的谬误,是导致“辽事之误”的主要原因。首先,任帅非人。被廷臣赞称“熟谙辽事”特别起用为经略、兵部右待郎的杨镐,实际上却是一个不谙兵法、胆怯怕死,以权谋私、谎报战功、贻误军机的庸帅。

杨镐曾任朝鲜经略,集兵四万,加上朝鲜兵,进攻屯驻岛山的倭寇,因其援兵赶来,“镐大惊,狼狈先逃,诸军继之,贼前袭击,死者无算"。史称“是役也,谋之经年,倾全国之力,合朝鲜通国之众,委弃于一旦,举朝嗟恨”。杨镐却不知羞耻,隐瞒败将,将这次“士卒死亡殆二万”的大败,“诡以捷闻”,遭人揭发,差点被斩。这样一个贪生怕死、丧师辱国、讳败冒功的劣官,竟被文武大臣捧为克敌制胜、安国定国的大帅,从一个闲官提升为兵部左侍郎兼右佥都御史,荣任辽东经略,怎能不贻误军机?

庸帅必用劣将。放纵声色的纨绔子弟李如柏,因系已故宁远伯、辽

东总兵官李成梁的第二个儿子,在辽东总兵张承荫战殁之后,为“文武大臣英国公张惟贤等合疏荐”,被帝起用为辽东总兵,杨镐即委其为南路主将。贪生怕死的李如柏,畏惧强敌,行进迟缓,致杜松孤军深入败殁。

北路军主将原任总兵马林,乃一虎父犬子的不肖子孙,马林之父马芳,行伍出身,“有胆智,谙敌情,所至先士卒”,身经百战,军功累累,“擒部长数十人,斩截无算,威名震边陲,为一时将帅冠”,任至左都督、总兵。马林荫父之威,历任参将、副总兵、辽东总兵,“时誉藉甚,自许亦甚高”,明廷信其虚名,用为主将。

监理马林北路军的开原兵备佥使潘宗颜看出马林庸懦本相,上书经略杨镐说:“林庸懦,不堪当一面,乞易他将,以林为后继,不然必败。”杨镐拒其建议,致作战之时,马林慌恐万分,“一战而败,策马先奔”。东路军主将刘荫勇猛过人,杨镐却对其百般压抑,少拨兵马,督其速进,致其全军覆灭。

萨尔浒战前,明军临时征调,仓促赴战,粮饷不继,器械钝朽,援兵号泣,将领叛逃。如新调到的援兵皆“伏地哀号,不愿出关”。明军不但援兵啼号,而且援将脱逃,如:

陕西固原游击佟国祚,领兵授辽,于万历四十六年九月二十八日,师次昌平,国祚闻伊父原任总兵鹤年降奴,遂萌叛志。给各官领兵先行,至二十九日,又诡称家人佟六汉亡,即差牢投邵进忠等分投追赶,国祚遂得只身轻骑脱逃以去。

明军帅与将和将与将之间,心怯而忌,气骄而妒,如杜松同刘延争魁,马林同杜松互妒,潘宗颜对马林不满,刘延对杨镐怨恨,等等。而刘延对杨镐不悦之色,溢于言表。朝鲜都元帅姜弘立和刘延的下述对话,可见一斑:

臣问曰:“然则东路兵甚孤,老爷何不请兵?”答曰:“杨爷与俺自前不相好,必要致死。俺亦受国厚恩,以死自许,而二子时未食禄,故留置宽田[佃]矣。”臣问曰:“进兵何速也?”答曰:“兵家胜筹,唯在得天时、得地利、顺人心而且。天气尚寒一不可谓得天时也;道路泥泞,不可谓得地利也;而俺不得主柄,奈何?”颇有不悦之色。

经略杨镐指挥失算,是明军萨尔浒之败的直接原因。杨镐既不察敌情,不听谏言,也不熟谙地理,不亲临战阵。他虽议兵分四路,分进合击,却分散兵力,击而未合。这击而未合,便使明军由战略上的优势,变为战术上的劣势,从而导致四路出师,两双败北。

后金军在萨尔浒之战中所以获胜,固然有明朝政治腐败、军事废弛、将帅不和、指挥失算等外部因素,也有后金上下一致、将领智勇、兵马精强、部民支持等内清代陵寝的月牙城部因素。但是,更为重要的是努尔哈赤指挥得当。满族杰出的军事家努尔哈赤,在萨尔浒之役中的卓越功绩,在于他谨慎地利用了上述外部和内部的因素,巧妙地抓住了杨镐产生悲剧的各个特殊环节,充分地发挥了自己的聪明才智。

第一,侦察敌情,判断正确。同杨镐不料彼己相反,努尔哈赤重视查探敌情。他通过哨探、谍工、商人等多种途径,对明军的统帅、主将、兵力、分路、师期等都有所了解。尤其在各路哨骑报警时,他能够把握关节,制定主攻方向,确定首先以杜松军为迎击的重点。

第二,集中兵力,各个击破。明军向赫图阿拉进攻,总兵数十万余人,号称四十七万。后金军投入作战的兵力,据《满文老档》记载,仅有八个旗,约六万人。如将筑界凡城的夫役一万五千人计入,也不过八万人左右。后金军在数量上少于明军。但努尔哈赤在诸路告警时,东路派兵五百人御敌,南路派二百兵防守,北路文献缺载,也不会太多。他确定“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的原则,集中兵力,迎击明军。努尔哈赤每战以三倍或四倍于敌的兵力,将明军逐路击破。这就使后金军在战略上的相对劣势,变为在战术上的绝对优势。

第三,铁骑驰突,速战速决。这是努尔哈赤在萨尔浒之战中,克敌制胜的重要法宝。他统率骑兵,速战速决,即在明军合围前的四天之中,第一天败杜松军,第二天破马林军,第三天设伏准备,第四天灭刘延军。如果后金军行动迟滞一天或两天,那么战局或会逆转。

第四,诱敌入伏,以静制动。努尔哈赤军事指挥的一个特点是利用地形,诱敌入伏,以静制动,夺取胜利。如他计诱刘延入伏,以逸待劳,以静击动,将其在行动中加以消灭。

第五,亲临战场,全民行动。后金兵民,融为一体,共同反击明军的进攻。即在边远山区屯寨,也能埋藏粮谷,坚壁清野,遍设路障,抗御明军。同时,努尔哈赤在萨尔浒之战中,亲临战阵,策马驰突,冲锋陷阵,调度指挥。

努尔哈赤在萨尔浒之役的整个过程中,自始至终掌握着战争的主动权。尤其是他在明军合围之前,集中优势兵力,逐路击破明军,表现了卓绝的军事才能。萨尔浒之战是努尔哈赤军事指挥艺术一次精湛的表演。

八旗将士铁骑威风,代善当机立断,谓帝说“吾当领兵前进”,即策马迎敌,直入其营,诸贝勒亦不顾汗之命令,与二固山将士“并力杀人”,另外六个固山将士亦飞奔袭击,此时,努尔哈赤并未坚持下马步战命令,听任代善挥军冲杀,终于迅速大败马林军。

当三月初一日早晨,哨探禀报明兵分别从抚顺关路和从栋鄂路而来时,努尔哈赤果断判定,明朝令我预见南方之兵,“是诱吾军南敌,其大兵必从抚顺关来,当先战此兵”,遂下令八旗将士迎敌抚顺明军,而南方只留原已安排的五百名兵士防御。这个判断和决定,非常英明,如果判断失误,以为栋鄂路之明兵是其主力,八旗军前往迎战,则抚顺路杜松军便可乘虚而人,直捣费阿拉了。

总的来说,一边是腐败的明朝政府,赋重役繁,国穷民贫,君昏相庸,帅劣将怯,士气不振,人心思乱,指挥谬误;另一边是新兴后金,统帅英明,用兵有方,将士奋勇,因此萨尔浒之战,自然是只能以明军惨败,后金大胜来结局。

萨尔浒之战,影响巨大。这一仗,给明朝政府以重大打击。明朝政府人马物资损失惨重,共有总兵、副总兵、参将、游击、都司、守备、中军、千总、把总、道员、通判等官三百一十余名阵亡,阵亡军丁共四万五千八百七十余名,马、骡、驼死亡十万八千余匹,枪炮火药丢失无数。

明兵部尚书黄嘉善于万历四十七年(天命四年,1619年)三月中旬奏述损失之大时说:“向奴酋发难以来,奉旨后先起六七宿将,调募精锐几十万余,不虞其大帅殒者四,道臣死者一,士马物故亦复过半,器械刍粮其折而人于奴者,又不知凡几。”

这一仗让努尔哈赤正式打出了“后金国汗”或“后金国皇帝”的国名汗号,公开宣布与明朝分庭抗礼,并肩称朕。天命三年(1618)四月打下抚顺,努尔哈赤遣被俘汉人送致明朝“七大恨”文书时,自称建州国汗。此时努尔哈赤已经敢于用“建州国汗”“建国”来与明朝、朝鲜打交道,也就是说正式宣布不再是明帝臣仆,废除了过去隶属明帝的君臣关系。但是,这时还是“建国”,“建州国”,而“建州”之词,来源于明永乐帝敕封的“建州卫”,还是有些遗痕。因此,过了一年,天

命四年(1619)三月萨尔浒大捷之后,努尔哈赤就自称“后金国”“后金国汗”“后金国皇帝”了。

天命四年(1619)四月,努尔哈赤遣使致书朝鲜国王,其书称:“天命二(四)年后金国汗谕朝鲜国王,枚数七宗恼恨”。国王传示备边司:“奏文中后金汗宝,以后金皇帝陈奏,未知如何?”备边司回奏:“胡书中印迹,令解篆人申汝權及蒙学通事翻解,则篆样番字,俱是后金天命皇

帝七个字。”这里第一次出现了“后金国汗”“后金天命皇帝”,而且既有书信,自称“后金国汗”,还有“汗宝”,有“后金天命皇帝”之印,可见,这时努尔哈赤才开始在对朝鲜交涉中第一次抬出了“后金国”的国号和“后金国汗”“后金天命皇帝”的汗号。

朝鲜立即将建州僭称向明朝报告,明人大惊,稍晚一点儿,努尔哈赤攻下开原、铁岭,灭掉叶赫以后,遍发招降榜文,劝诱辽民归顺。明经略熊廷弼于万历四十八年(1620)六月戊申上奏说:

奴贼招降榜文一纸,内称后金国汗,自称曰朕,皆僭号也。大略贼自言为天所佑,中国为天所怪,谕各将率城堡归降。

努尔哈赤第一次对辽东军民使用了“后金国汗”的称号,抬出了“后金国”,意义重大。

在此之前的“建州国汗”,虽然已有了国名和汗名,但毕竟还是自“建州三卫”演变而来,可以理解为努尔哈赤是辖领建州女真之汗,只是割据边外僭称为王为汗的一部酋长,最多不过像蒙古察哈尔部林丹汗而已,在当地称孤道寡,有时进边抢掠人畜财帛,并未对明朝直辖版图有领土野心。

可是,“后金国”“后金国汗”“后金国皇帝”的含义却显然不同了。后金国,意味着此乃金国之后裔建立的国家,其祖先是金国。昔日的金国,可非中原正统王朝之边外小部,而是大军南征,掳去北宋徽宗、钦宗二帝,随即形成南宋与金对峙,占有半个中国的大金国,宋朝的燕云十六州悉皆变为金国领地,北京成为金帝之国都。努尔哈赤将其辖地命名为“后金国”,自称“后金国汗”“后金国皇帝”,岂不是表明要与明帝分庭抗礼,相提并论,且称明朝为南朝,照此下去,不要说辽东都司应该为其吞并,就是包括北京在内的华北地区也应隶于彼之辖领之下,号称“天朝天皇帝”的明神宗,只好逃往黄淮之南,迁都杭州或南京了。

这可是天大的噩耗!难怪明经略熊廷弼在奏报“奴酋”僭号招降榜文时,因其榜文辱我君父而愤怨忧郁,致忽尔昏仆。万历皇帝也愤怒惊恐交加,谕中外臣工说“逆贼出榜招降,横肆诟侮,朕心深切愤恨”。努尔哈赤自称“后金国汗”“后金国皇帝”,显示了其有进占辽东甚至侵入关内的意图,使明朝君臣大为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