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向型性格的代表:川端康成

川端康成是日本最杰出的文学家之一。他性格内向,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唯美主义者,拥有很高的文学成就,却于鲜花与掌声中选择了自杀的方式离开了人世。

川端康成的内向,可能与其家庭环境有关。他于1899年6月14日出生在大阪一个医生家庭里。在他出生的第二年,父亲荣吉便因病而离开了人间。母亲阿玄拖儿带女回到了丰田村娘家的第二年,也溘然长逝。祖父母同康成一起回到阔别了15年的故里丰川村宿久庄东村,姐姐芳子则寄养在秋风义姨父家。两位老人对孙子十分溺爱,担心康成出门惹事,寸步不许离开自己的身边。川端康成与外界几乎没有发生任何接触,“变成一个固执的扭曲了的人”,“把自己胆怯的心闭锁在一个渺小的躯壳里,为此而感到忧郁与苦恼。”康成7岁时,他的祖母也弃他而去。刚过3年,又传来了姐姐芳子的噩耗。

亲人相继作古,使这位敏感的少年沉浸在悲哀之中。从此他与眼瞎耳背的祖父相依为命,两人常常相对无言。他常常长久地直勾勾地绷着脸,简直就像凝视祖父的相片或画像一样,尔后养成瞪大眼睛直勾勾地盯视他人的习惯。这种凄怆而单调的氛围,在他稚幼的心灵里投下了寂寞的阴影。每逢不上学的时候,他就坐在祖父的病榻旁,挑灯夜读岛崎藤村的诗集,任凭诗中的各种像生命呼喊的哭声在他心中旋**。有时也诵读《源氏物语》中那些感伤事,以此驱遣自己的感伤。当康成预感到祖父将不久于人世时,就决心把祖父在病榻的情景记录下来,于是他写起了《十六岁的日记》。这既是康成痛苦现实的写生,又是洋溢在冷酷的现实里的诗情,这同时也显露了康成创作才华的端倪。在康成来说,他接连为亲人奔丧,参加了无数葬礼,人们戏称他是“参加葬礼的名人”。他的童年没有幸福,没有感受到人间的温暖,相反的,他的童年、少年生活,渗入了深刻的无法克服的忧郁与悲哀,内心不断涌现对人生的虚幻感和对死亡的恐惧感。这种畸形的家境、寂寞的生活,是形成川端康成比较孤僻、内向的性格和气质的重要原因。

康成在1906年4月入丰川普通小学就读,由于长期幽闭家中,一旦来到学校,第一次碰到这样一派喧腾、热闹的人群,他感到简直就像巨大的兽群在严重威胁着他似的,惶恐不已。由于他怯于见人,非常害怕上学。很长一个时期都是由亲戚接送,并且让亲戚在教室门口守候他下课。上小学之前,康成已经认识不少字,读了不少书。加上祖父和父亲遗下许多名画,引起了康成对绘画的极大兴趣,自己也很会作画,曾暗自立下当画家这个志向。他聪颖过人,学校的功课他都熟习了,由于对课堂的学习不太感兴趣,便大量地阅读。学校图书馆的藏书,他一本也不落潜心地通通借阅过,这时候,他开始对文学产生了憧憬。

那时候,川端家中经济十分拮据,生活相当清苦。康成为了得到更多的文学滋养,还利用当时乡村书店可以半年一结账的赊销办法,赊购了所有有价值的文学书籍。这笔16岁以前欠下乡村书店的书款,他是到了18岁成人以后,把祖屋卖掉才还清的。

在茨木中学时代,他无数次投稿,但石沉大海,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创作天分,认真考虑自己的才能是否可以成为一个文学家。但在1916年,作为中学四年级学生,他第一次在茨木这小镇唯一的一份小报《京阪新闻》投稿,被采用了四、五首诗歌和9篇散文,其中有《H中尉》《淡雪之夜》《电报》《紫色茶碗》等。同年,他在大阪《团栾》杂志上发表了《肩扛老师的灵柩》。这一年,他还经常给《文章世界》写小品、短篇小说。《文章世界》举办投标选举“十二秀才”,川端康成名列第11位。对于立志当作家的少年来说,这是很大的鼓舞,也是很值得纪念的一年。

转年,1917年3月,川端康成在茨木中学毕业后,到了东京报考尖子学校——第一高等学校。从他的中学成绩来看,这个计划是不切实际的,所以茨木中学校长好心地劝他要认真考虑。康成经过3个月日日夜夜地紧张复习,他终于考取第一高等学校,选读英语文学专业。他的同窗也有许多是志向文学的,同康成一起谈论文学,议论文坛现状和“白桦派”“新思潮派”的作家及作品,一起探讨当时日本很流行的俄罗斯文学。这一切使来自农村的他茅塞顿开,获益匪浅。这期间,他在校友会文艺部发表了第一篇可以称作小说的作品《千代》,他以淡淡的笔触,描写了自己同3个同名的千代姑娘的恋爱故事。作者把这篇作品同《十六岁的日记》及其后发表的《招魂节一景》,并列称为处女作。

大学时代的生活也没能改变川端康成孤僻内向的性格。不过大学时代是他正式登上文坛的开始。

1920年7月至1924年3月,是川端康成的大学时代。他考入东京帝国大学之初,选择了文学系英国文学专业,但他对英文并不感兴趣,对学业很不重视,上课时还是经常偷偷地把小说放在书桌底下翻阅。第一学年他没有参加过一次考试,没有取得一个学分,翌年便转入国文学专业。作为大学生,他的学习成绩平平,但作为新进作家,他的文学业绩却是光彩夺目的。

天生内向的川端康成,在感情上又遭受了挫折,在他发表《招魂第一景》后,未婚妻伊藤初代与他解除了婚约。如此重大的变故,更让他感到了幸福的幻灭,从此变得更忧郁。在此期间,他写了未定稿的《汤岛的回忆》。此后一年多时间没有动笔,成为作家创作生活的一个空白。到了1923年1月《文艺春秋》杂志创刊后,他为了诉说和发泄自己心头的积郁,才又借助于自己手中的笔,为杂志写了短篇小说《林金花的忧郁》和《参加葬礼的名人》。与此同时,他在爱与怨的交织下,以他的恋爱生活的体验,写了《非常》《南方的火》《处女作作祟》等一系列小说,有的是以其恋爱的事件为素材直接写就,有的则加以虚构化。川端康成本人的孤僻怪异在作品中也有显现。他的作品归纳起来,主要是描写孤儿的生活,表现对已故亲人的深切怀念与哀思,以及描写自己的爱情波折,叙述自己失意的烦恼和哀怨。这些小说构成川端康成早期作品的一个鲜明的特征。这些作品表现的感伤与悲哀的调子,以及难以排解的寂寞和忧郁的心绪,贯穿着他的整个创作生涯,成为他的作品的主要基调。

由于不懂生活,不善经营,川端康成一贫如洗,加之性格的孤僻怪异,周围没有太多的朋友。他常常买不起墨水,最后只能将手表典当了才买来墨水和稿纸。有时一收到刊登自己文章的杂志,就拿到收购旧报刊的书店去卖掉,换取一两毛钱买香烟抽。有时在报刊上连载小说,他就向报刊预支稿酬,或者将连载小说的约稿合同做抵押,向高利贷借款,以维持生计。所以,他经常拖欠煤电气费用。煤气公司曾对他停止了供应,电力公司也声言要采取断电的措施,米铺还把他的购米证取走。甚至由于交不起房租,他曾多次被迫搬出公寓,乃至发生过税务局通知查封他家中的物品要进行拍卖事件。他一度连桌子也没有一张,只好伏在空啤酒箱上写作。1926年,他的第一部创作集《感情装饰》出版后,出版社举办祝贺会,他连一套比较像样的礼服也没有,就借了他的友人池谷信三郎的唯一一套礼服穿上出席了这个祝贺会。川端康成踏上社会,就在这样艰难困苦的环境下,开始了文学创新生活。

川端康成虽然孤僻怪异,但始终没怀疑过自己,在他的后期作品中,有好多是以自己的亲身经历为线索而创作的,或者是其中的主人公也是作者所知晓的生活中的原型,而这些作品的共同特点是能反应作者的思想。

他的名作《伊豆的舞女》和《雪国》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诞生的。

《伊豆的舞女》发表于1926年年初,是自发表《千代》后,经过整整8个春秋的酝酿、构思,不断加工提炼,精雕细琢而成的。川端常常受人怜悯,处在“受恩惠”的不平等地位,他的性情被孤独的气质扭曲,心中充盈令人窒息的忧郁。有一次,他去伊豆旅行,偶遇巡回艺人一行,与年少的舞女邂逅。第一次得到舞女的平等对待,并说他是好人,他便对她油然产生了纯洁的友情;同样的,受人歧视和凌辱的舞女遇到这样友善的中学生平等待己,自然激起了感情的波澜。他们彼此建立了真挚的、诚实的友情,还彼此流露了淡淡的爱,川端将这段经历化为艺术,便是展现在读者面前的小说了。

《雪国》从1934年12月动笔,创作到1948年12月完成定稿本,前后整整花了14年的工夫。川端在这部8万字的小说上所花时间最多,所费精力最大,恐怕在日本文学创作史上是空前的。它描写主人公驹子沦为艺妓,在屈辱的环境下成长,承受着生活的不幸和压力,勤学技艺,挣扎着生活下来。譬如,她克服重重困难,坚持不懈地记日记、学歌谣、习书法、读小说、练三弦琴,为的是追求一个普通女子的正常权利。但是,作为一个现实问题,在那个社会是难以实现的。她追求的实际是一种理想的、极致的、实际上不存在的哀伤虚幻的爱。男主人公岛村却把她这种认真的生活态度和真挚的爱恋情感,看作是“一种美的徒劳”。从某种意义说,这个故事是当时日本社会世相的相当精确的艺术概括。

《伊豆的舞女》《雪国》的成就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其一,在艺术上开辟了一条新路。川端从事文学创作伊始就富于探索精神,尽管他在一生的创作道路上有成功的经验,也有失败的尝试,走过一条弯弯曲曲的道路。习作之初,他的作品大多带有传统小说的性质,多少留下自然主义的痕迹,情调比较低沉、哀伤。新感学派时期,他又全盘否定传统,盲目追求西方现代主义文学,无论在文体上或在内容上,都很少找到日本传统的气质。但他并没有放弃艺术上的追求,且不断总结经验,重又回归到对传统艺术进行探索。他的《伊豆的舞女》在吸收西方文学优点的基础上,力图保持日本文学的传统色彩,而《雪国》则使两者的结合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这是作家在《伊豆的舞女》中所表现出来的物质的风格的升华,它赋予作品更浓厚的日本色彩。其二,从《雪国》开始,川端的创作无论从内容或从形式来说,都形成了自己的创作个性。川端早期的作品多半表现“孤儿的感情”,但还不能说已形成了自己的鲜明艺术个性。经过不断的实践,创作经验不断丰富,艺术才能得到充分发挥,使其创作个性得到了更加突出、更加鲜明的表现。他善于以抒情笔墨刻画下层少女的性格和命运,并在抒情的画面中贯穿着对纯真爱情热烈的赞颂,对美与爱的理想表示朦胧的向往,以及对人生无常的毫不掩饰的渲染。对人物心理的刻画更加细腻和丰富,更突出作家饱含热情的创作个性。

也许是没有个性的艺术家成不了大师,也许是艺术大师都很有性格,川端康成在文学创作上取得了相当大的成功。他的成就是多方面的,包括小说、小小说、散文、杂文、文艺评论等。在整整半个世纪的创作生涯中,他共写了超过500部(篇)小说(含140多篇短篇小说),在《川端康成全集》37卷中占去了25卷,这些小说,除了《东京人》《女人的悲哀》比较长以外,中长篇小说一般都在八万至十二、三万字之内,小小说短者仅有数百字。川端的小说不仅数量甚丰,在艺术上也达到了较高的水平。川端康成的小说在创作初期,十分鲜明地表现了自己的艺术个性和艺术特色,并逐步形成他的独特风格。在创作实践的全过程中,他的风格虽然还有发展,其作品的色调也有少许改变,或浓或淡,但并没有断层、没有根本变化,他创作初、中期所奠定和完成的基本基调是:孤独的主观感情色彩、忧郁的感情情调、人情与人道主义精神,以及虚无与颓废思想等。但是,后期的作品呈现更复杂和多样化的倾向,贯穿着双重或多重意识。比如以《名人》《古都》为代表,主要表现了对艺术的追求和对生活、对传统的执着,作家在创作的思想性和艺术性上都做了亲身的探索,并且取得了很大的成就。然而,以《千只鹤》《山音》《睡美人》《一只胳膊》为代表,一方面深入挖掘人的感情的正常与反常;另一方面追求感官的享受和渲染病态的**,或多或少地染上了颓伤色彩。因此,它们在表现人生主旋律的同时,也表现了人生的变奏一面。

1968年,川端康成以《雪国》《古都》《千只鹤》三部代表作获诺贝尔文学奖。这天,川端吃罢晚餐,刚站起来,就接到一家外国通讯社的记者挂来的电话,传达了瑞典文学院决定授予他诺贝尔文学奖的信息。不久,上百名日本记者和外国记者闻讯蜂拥赶到镰仓长谷的川端宅邸进行采访。以文化厅长官今日出海为首的文艺界人士也源源而至,送来了一束束鲜花和热烈的祝贺。直到半夜,川端宅邸大院仍然沉浸在欢快的气氛之中。1968年10月19日上午,瑞典驻日本大使亲自造访川端家,正式传达授奖的决定,并当面呈递了邀请川端参加斯德哥尔摩授奖仪式的请柬。来采访的新闻记者,来祝贺的客人,来看热闹的普通群众越来越多,人流把川端宅邸包围得水泄不通,平时幽静的小巷沸腾起来!警察局不得不派出数名警察来整理交通,维持秩序。这天,川端不时地反复唠叨:“可不得了啦!”“太麻烦了!”有时又喃喃自语地说:“今天没办法啦。今天不能不见啊!恐怕也不能拒绝拍照了吧。”于是,他一批又一批地接见来客,一次又一次地站在麦克风前回答记者的采访和接受记者的拍照。11月29日,由日本笔会主持,举办了盛大的祝贺会,热烈庆祝川端康成荣获诺贝尔文学奖。日本首相佐藤荣作夫妇、瑞典驻日本大使夫妇也亲临道贺。川端康成平素以个性孤僻、沉默寡言著称,这一切弄得他心力交瘁。在众多的贵宾面前,他站在讲坛上只说了一句:“我妻子在场我可讲不出话来哟!”略去了致辞,便走下讲坛,混入人丛之中。

在荣获诺贝尔文学奖3年多之后,1972年4月16日,川端康成突然采取以含煤气管自杀的形式离开了人世。川端康成未留下只字遗书,但他早在1962年就说过:“自杀而无遗书,是最好不过的了。无言的死,就是无限的活。”川端康成的性格和别人不一样,就连死也和别人不一样,真可谓怪异之极。

川端康成的内向型性格发展到了极致,并因此而陷入颓废唯美主义里面不能自拔,这本人生的悲喜剧,其实是他性格的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