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格特鲁德订婚了

十点钟的时候,卡萨诺瓦的计程车送来了三位男士。他们自我介绍说,其中一位是郡里的验尸官,另外两位则是城里的警官。验尸官当即带头去了大屋锁着的一侧。在一名警官的帮助下,他将那几个房间和那具尸体都仔细检查了一番。另外那名警官则只是简单地研究了一下死者,然后便去屋外忙了起来。直到对现场有了一个充分的了解,他们才派人请我过去。

我在起居室接待了他们。至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早就打定了主意。我告诉他们,阿姆斯特朗一家去了加利福尼亚,因此,我便租下了这座大屋来避暑。尽管佣人们风传屋里有怪声——我把托马斯的话转述给了他们——但是,起初两个晚上并没有出现什么异常现象。到了第三个晚上,我相信的确有人闯进了大屋,因为,我听见了一阵撞击的声音。不过,因为当时屋里只有我和一个女佣,便没有出房查看。第二天早上,我发现门窗都锁得紧紧的,显然完好无损。

接下来,我尽可能清楚地向他们描述了前一天晚上的情景。大家被一声枪响惊醒了;我和侄女二人下楼查看,发现了一具尸体;起初,我并不知道被杀之人是谁,是俱乐部的贾维斯先生告诉了我。而我却不明白,阿诺德?阿姆斯特朗先生究竟为何要在大半夜偷偷溜进自己父亲的房子。如果他有需要,我随时都会非常乐意地请他进来。

“英尼斯小姐,”验尸官开口问道,“您是否有理由认为,是您家人中的一员误将阿姆斯特朗先生当成了窃贼,因此,出于自卫的目的而开枪杀死了他?”

“我没有理由这么认为。”我镇定地说道。

“那么,您的看法是,某个阿姆斯特朗先生的仇人尾随其后来到这里,在他进屋之后开枪杀了他?”

“我觉得我没有什么看法,”我说,“我只对一件事情感到不解,明明只需要开口打个招呼,为什么阿姆斯特朗先生偏要连着两个晚上,像小偷一样溜进自己父亲的房子。”

验尸官是个相当沉默寡言的人。他似乎急着搭下一班火车回镇上,不过,听我讲完之后,他还是耐心地做了一些笔录。他安排在下个周六进行验尸审讯,又向两名警官中较为年轻,看起来也比较精明的贾米森先生交代了几句。然后,他一脸严肃地和我握了握手,对这桩不幸事件表示了遗憾之情,随即,便在另一名警官的陪同下离开了。

我刚刚松了口气,一直站在窗边的贾米森警官便朝我走了过来。

“英尼斯小姐,您家里只有您一个人在这儿吗?”

“我的侄女也在。”我说。

“除了您和您的侄女,再没有其他家人了吗?”

“还有我的侄子。”我不禁舔了舔嘴唇。

“噢,侄子。如果他在的话,我想见见他。”

“他这会儿不在,”我尽量保持住镇定,“我猜他随时都有可能回来。”

“我想,他昨天晚上在这儿吧?”

“没——噢,是的。”

“他不是带了一位客人来吗?一位男士?”

“没错,他带了一个朋友来度周末,是贝利先生。”

“我想,是约翰?贝利先生吧,商人银行的出纳员。”

一听这话,我便知道了,恐怕绿林俱乐部的什么人已经泄了底。

“他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贾米森警官追问道。

“很早。但具体时间我不知道。”

贾米森警官突然转身看向我。

“请您把事情说得清楚点儿,”他开口说道,“您说,昨晚您的侄子和贝利先生都在这座大屋里,然而,发现尸体的却是您和您的侄女,外加几个女佣。那么,当时您的侄子在哪儿?”

那一刻,我完全绝望了。

“我不知道,”我高声叫道,“但是,我确信哈尔西对此事一无所知。而且,不能只凭一些间接证据,就说一个清白的人犯了法。”

“坐下来,”他边说边推过来一把椅子,“我必须告诉您几件事情,而作为交换条件,请把您所了解的事情也全都告诉我。相信我,事情总会水落石出的。”

“首先,阿姆斯特朗先生是被人从高处枪杀的。子弹从近距离射出,钻进肩胛骨下方,穿透心脏,然后从背部下方斜钻了出来。换句话说,我认为凶手是站在楼梯上向下开的枪。

“其次,我在球桌边沿上发现了烧剩的半截焦雪茄和一截香烟屁股,都是刚点燃便被放在了那里,然后就被忘掉了。是什么事情让您的侄子和贝利先生竟然丢下手里的烟和球局,不叫司机,自己把车开了出去呢?而这一切,都发生在——我看一下,肯定是凌晨三点之前。对于此事,您有什么想法吗?”

“我不知道,”我说,“不过,贾米森先生,我敢说,哈尔西会自己回来把一切都解释清楚的。”

“我衷心希望如此。”他说道,“英尼斯小姐,您有没有想过,贝利先生也许知道些什么?”

格特鲁德已经下了楼,正在他讲这句话的时候,她走进了房里。只见她猛地停住了脚步,仿佛被谁当头打了一棒似的。

“他什么都不知道。”她一改平日的腔调,“贝利先生和我哥哥对此事都毫不知情。命案是在三点钟发生的。而他们在三点差一刻便离开了大屋。”

“您怎么知道的?”贾米森先生语气古怪地问道,“您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吗?”

“我知道。”格特鲁德坚定地答道,“我哥哥和贝利先生是在三点差一刻离开大屋的。是从正门走的。当时——我也在那里。”

“格特鲁德,”我惊讶地说道,“你在做梦吧!天啊,三点差一刻——”

“听我说,”她说道,“两点半的时候,楼下的电话响了。当时我还没睡着,听得一清二楚。随后,我听见哈尔西接了电话。没过几分钟,他上楼敲响了我的门。我们——我们聊了几句,然后我便穿上睡裙和拖鞋,跟他一起下了楼。当时,贝利先生也在弹子房里。我们——我们三个聊了大概有十分钟。然后,我们决定,他俩应该一起离开。”

“您不能说得更清楚点儿吗?”贾米森先生问道,“他们为什么离开?”

“我只是在告诉你们发生了什么事,而不是为什么发生,”她平静地说道,“哈尔西去开车。因为把车开到屋前会吵醒大家,他是从下边那条路走的。就是马房那边的路。贝利先生准备在草坪尽头与他会合。贝利先生离开时——”

“从哪儿离开的?”贾米森先生突兀地问道。

“从正门。他离开时,是三点差一刻。我对此非常确定。”

“大厅里的钟停了,英尼斯小姐。”贾米森先生说道。似乎没什么能逃过他的眼睛。

“当时他看了一眼他的手表。”她回答道。

只见贾米森先生打了个响指,似乎已然有所发现。至于我自己,随着格特鲁德整个叙述过程的进行,我已完全陷入了深深的惊诧之中。

“我想问一个私人问题,可以吗?”这位警官颇为年轻,我觉得,他是有些不好意思。“您——您和贝利先生——是什么关系?”

格特鲁德犹豫了一下。然后,她走过来,温柔地把手覆在了我的手上。

“我和他订婚了。”她简单地说道。

意外层出不穷,已让我变得习以为常,此时,我只是再次倒吸了口冷气。至于格特鲁德,她放在我手心里的那只手,已经滚烫如火。

“那么,在那之后,”贾米森先生接着追问道,“您直接上床睡觉了?”

格特鲁德再一次犹豫了。

“没有,”最后,她开口说道,“对不起,我——我有点紧张。回房后,我熄了灯,这时,我突然想起把一样东西忘在了弹子房,于是又摸着黑回去了。”

“您能告诉我是什么东西吗?”

“不行,”她缓缓说道,“我——我没有马上离开弹子房。”

“为什么?”警官口气强硬,“这个问题非常重要,英尼斯小姐。”

“因为我在哭。”格特鲁德的声音低了下来。“当休息室里的法式大钟敲了三下时,我站了起来,这时——我听见东边的门廊上传来了脚步声,就在棋牌室外面。是有人拿着钥匙在开门上的弹簧锁。当时我想,肯定是哈尔西。当初我们租下这座大屋时,他说那扇门是他的入口,自那之后,他便一直带着一把门上的钥匙。门开了,我刚想开口问他忘带了什么东西,突然火光一闪,随之传来一声枪响。然后,一个重重的身躯摔倒在了地上。我又惊又怕,简直快要疯掉了,便匆匆穿过休息室,跑到了楼上。我几乎都忘了当时是怎么跑上来的了。”

她跌坐在一把椅子上。我认为贾米森先生肯定已经问完了。然而,他还没有结束。

“毋庸置疑,您相当出色地替您哥哥和贝利先生澄清了嫌疑。”他说,“这份证言极其重要,尤其是考虑到,据我认为,您哥哥和阿姆斯特朗先生前些日子曾经非常激烈地吵过一架。”

“真荒唐!”我打断了他的话,“贾米森先生,就算您不去捏造这些并不存在的敌对事件,情况也已经够糟糕的了。格特鲁德,我想哈尔西不认识那位——那位被杀的男士吧,对不对?”

然而,贾米森先生对自己的看法相当有把握。

“我相信,那次争吵的缘由是阿姆斯特朗先生对您作出的一些行为,格特鲁德小姐。”他坚持说下去,“他一直对您献殷勤,让您很反感。”

而我居然从未见过那个人!

在她点头默认的那一刻,我顿时发觉了包含其中的那恐怖的可能性。如果这位警官可以证实格特鲁德对那位被杀的男士既憎又怕,而且阿姆斯特朗先生一直在令人生厌地纠缠她,再加上格特鲁德已经承认案发时她人在弹子房,即使退一千步说,事情也会显得很奇怪。凭阿姆斯特朗家显赫的背景,必然会竭尽全力找出凶手。届时,就算不作更坏的打算,至少也会搞得我们臭名昭著。

贾米森先生“啪”的一声合上了笔记本,然后向我们开口致谢。

“我有个想法,”他突然冒出一句,“至少,这里的鬼魂算是被镇住了。无论那些敲打声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个黑人说,是阿姆斯特朗一家三个月前去西部后才开始的——现在可能都要结束了。”

这番话透露了他对事情的了解程度。鬼魂并没有被镇住:随着阿诺德?阿姆斯特朗的被杀,他,或它,似乎只是吸取了新的活力。

贾米森先生告辞后,格特鲁德立刻上了楼,我则坐下来,对刚刚听到的一切前思后想。

她订婚了,这曾经是对我非常有吸引力的一件事,可是如今,与她刚刚所讲的故事比起来,则显得黯然失色了。如果哈尔西和杰克?贝利是在案发前离开的,那么,哈尔西的左轮手枪怎么会在郁金香花圃里?而让他们突然离去的神秘原因又是什么呢?格特鲁德究竟是把什么忘在弹子房里了?那半枚袖扣蕴含着什么意义?如今它又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