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误坠彀中1

话分两头,再说杨珞跟楚惊天讨论武学密要,不知不觉便已到了寅时,楚惊天依然兴致不减,转而提起奇门五行之术来。

杨珞道:“五行易理,在下只是略懂一二,实在不敢在伯父面前献丑。”

楚惊天道:“我看是你太谦虚了,来来来,我在后山排了一座小阵,咱们正好同去研究研究。”

杨珞拗他不过,只得随他一同向后山走去,路途颇有些长,走了好一会儿才到。

楚惊天的这座小阵果然架势并不大,都是用树木石头排列而成,远远望去,也并无出奇之处。待走得近了,楚惊天道:“如何,可还入得你的法眼么?”

杨珞仔细观瞧,却瞧不出有什么特别,只得道:“晚辈资质鲁钝,实在看不出其中奥妙。惭愧惭愧。”

楚惊天闻言得意地哈哈大笑,道:“在这里看自然是谁也看不出来的,一但进入阵中,那就大不相同了。走,咱们进去瞧瞧。”说罢左手伸出,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杨珞自然不敢争先,道:“伯父先请。”目光瞥见楚惊天左手上有一道伤痕,虽然并不严重,但皮肉略略外翻,分明是一处新伤。杨珞见那伤痕位置特异,心中一动,暗暗生出些戒心。

楚惊天这时当先走入阵门之中,杨珞只得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刚踏入了阵门,忽觉眼前一花,恍如一座大山横在眼前,一惊之下,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楚惊天早已料到他必定如此,笑道:“贤侄不必惊慌,但随我来便好。”

杨珞闻言辨明了楚惊天方位,跟着他走去。杨珞走在这阵中,眼前幻象丛生,一会儿是崇山峻岭,一会儿是飞瀑流泉,一会儿春光明媚,一会儿又阴风惨惨,变化之奇之快,实在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楚惊天带着杨珞不知怎样在阵中转了数圈,终于来到那树石阵的中心,此处地上有个小小的圆盘,黑黝黝的,不知是何质地。

楚惊天道:“此阵最神妙的地方到了。贤侄,你面向北站到这圆盘上,便能见到旷世奇观。”

杨珞见他目光殷切,但瞳孔黑漆漆的,好像深不见底,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妥,略略犹豫,仍是依言跨步站上那小圆盘。他缓缓转向正北,刚把头抬起来,猛然觉得眼前光芒万丈,亮得睁不开眼来。与此同时,四面八方的树木,石头上忽然闪现出许多金光闪耀的亮点,每个亮点都发出一道强光直射杨珞。杨珞正被面前的光芒晃得睁不开眼,忽觉全身数处穴道都是一阵剧痛传来,大骇之下,急忙从圆盘上跃下,低头望去,只见自己的衣服已被烧穿了数个小洞,肌肤都成了焦黑之色。

杨珞又惊又怒,向楚惊天道:“楚世伯,这是为何?”

楚惊天此时嘴角**,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小子,你做梦也想不到吧。”

杨珞定住心神,道:“你到底意欲何为?”

楚惊天道:“意欲何为?自然是报仇,你割伤老夫的手掌,难道就这么算了么?”

杨珞闻言顿时大悟,道:“日间要杀李大人的刺客原来就是你。我见了你的手伤便已起疑,想不到还是着了你的道儿。你到底想做什么?痛痛快快地说吧。”

楚惊天嘿嘿冷笑,却不答话,转向另一面的一块巨石,道:“朱贤侄,你出来吧。”

一人应道:“是,楚伯伯。”从大石后慢慢转了出来,样貌儒雅悠闲,正是朱笛仙。

杨珞见了朱笛仙,心中一片雪亮,反而镇静下来,道:“原来你早已来了。”

朱笛仙笑道:“你不是正要找我么?有何贵干?不妨直言。”

杨珞不答,暗里运功提气,却硬是半分真力也使不出来。

朱笛仙毫无顾忌地走到他身边,笑道:“楚琪的易容术实在差劲得很,你这模样真的有些见不得人呢。”

杨珞也笑道:“我也跟楚琪说了,怎么把我画得这么半男不女,便好似朱笛仙一般,她却总是不听,我也没有办法。”他一面说,一面加紧催动真气,猛然间一阵剧痛从心口传来,不由得眉头皱了一皱。

朱笛仙见状道:“啊哟,原来你暗地里还运功呢。不过我劝你不必徒劳了,你中了我的‘天魔缚体’大法,神仙也要变凡人了。”

楚惊天问道:“贤侄,这‘天魔缚体’大法究竟是怎么回事?仔细说与我听听。”

朱笛仙道:“‘天魔缚体’乃是将一个人身上的功力永远封住之法,任你多高的武功,也都尽数毁于一旦。不过步骤繁复,很难施行,今番若不是得楚伯伯相助,要制服这小子,还当真不容易。”

楚惊天道:“你要我务必在寅时将他引来,难道也是步骤之一么?”

朱笛仙道:“不错,寅时乃是一日之中阴气最盛之时,魔长道消,正是施术最佳的时辰。天魔缚体,必须算准一个人身上气血运行的当时状况,然后从中截断,使得他气血永不相继,纵然一身通天彻底之能,顷刻间也便化为乌有。但气血运行,人人皆不相同,要算得准确无误,谈何容易?所以晚辈才设下此阵,要楚伯伯将他诱入阵中,他在阵中穿行,心意为幻象所迷,不能自制,不知不觉间气血便为此阵所引导,几个圈绕下来,晚辈根本不需计算,便能毫无差错地截住他血脉了。”

楚惊天道:“原来如此,贤侄真是用心良苦。”压低了声音在朱笛仙耳边道:“此术可有破法么?”

朱笛仙道:“能破不能破,便要看你如何施术,如今这小子的经脉关键所在的三十六处穴道已然尽数烧焦,要想恢复功力,等下辈子吧。”

楚惊天道:“这小子如此可恶,日里还坏了我的大事,为何不一刀杀了他,来得干净利落。”

朱笛仙道:“楚伯伯有所不知,你看这小子眉峰鼻梁,便知他乃是个八字纯阳之人,此样的人可遇不可求,晚辈精研的一种阵法正好需要他的鲜血祭阵,所以暂且留下他的狗命。”

杨珞闻言道:“朱笛仙,反正我也是难逃一死,何妨让我做个明白鬼,五圣修天大阵究竟有何功用?”

朱笛仙道:“你这人还真是爱管闲事,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还有这等闲情逸致。五圣修天,你听名字便该明白,此阵自然是用来逆天改命,嘿嘿……此阵列成之日,便是你的毙命之时。”

杨珞道:“那我真要祈望你的阵法列不成了。”

朱笛仙道:“这当儿你还有心情说笑,都算是个人杰,若不是为了我家世代大计,在下倒真想跟你交个朋友。”

杨珞道:“朱公子如此高深的学问谋略,杨珞可高攀不上。”

朱笛仙道:“你不必拿话刺我,人各有所长,我的手段虽然未见得光明正大,但却可达到目的,何乐不为?”转头对楚惊天道:“楚伯伯,麻烦您替我将这小子看牢,他还大有用处。”

楚惊天道:“贤侄放心,我府中的地牢坚如磐石,莫说他现下只是个平常人,就是武功绝顶的高手也是插翅难飞。”说罢上前推了杨珞一把,道:“小子,走吧。”

杨珞心知羊入虎口,多言无益,当下跨步向前行去。楚惊天押着他到了后山一座石壁前,拨开乱草,取出一把钥匙,插到一个小孔中转了转,伸手便将那石壁拉了开来,原来这竟然是一道门户,门户内是黑黑长长的甬道,一股难闻的霉味直扑出来。楚惊天将杨珞推进甬道中,摇亮火折,向内走出数十丈,这里有三四座铁牢,栅栏都是用粗如儿臂的精钢所铸。

楚惊天给杨珞戴上粗重的手铐脚镣,将他关入其中一座铁牢中,用大铁锁将牢门锁上,道:“小子,你慢慢享受。”说罢转身出去。

杨珞靠在铁栅上,望着楚惊天的背影走进远处的微光中,随即轰然一声响,石壁关上,连这点光芒也消失了。四周是一片黑沉沉的死寂,只隐约传来头顶上石缝里的水滴在地面的声音,杨珞摸索着向左走了两步,一滴水滴落在他肩头,冰冷得直沁到骨头里去了。

再说楚琪心中甜美喜悦,一觉舒舒服服地睡到第二日辰牌末才起身。此时楚夫人早已不在房中,楚琪精心梳洗打扮,想起杨珞来,娇羞得满面飞红,眉梢眼角却又掩不住的笑意。她对着铜镜看了自己半晌,觉得完美无缺,这才盈盈向前厅走去。

楚琪还在半路上,便见到楚瑶快步走来,忙笑着招呼她道:“姊姊,去哪里呢?”

楚瑶苦笑道:“你这句话还是留着将来问你的王大哥吧。”

楚琪闻言一愕,道:“这是什么意思?”

楚瑶道:“你还不知道吧,你的王大哥今日一早已经不辞而别了。”

楚琪一惊,急道:“怎会如此?他……他怎么会走了呢?”

楚瑶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楚琪心乱如麻,脑海中一片茫然,喃喃地道:“不会的,不会的,难道是因为他讨厌我?难道……难道是我将他逼得太紧?不会,不会的,他……他不是那样的人。”

楚瑶捉住了她双手,安慰道:“妹妹你别胡思乱想,我瞧王加不是个不负责任的人,他走得这么急,说不定真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他办完了自然会回来找你。”

楚琪闻言心中一动,忖道:“莫非他发现了朱笛仙的踪迹么?”抬头道:“昨夜他是跟爹爹在一块儿的,我去问问爹爹,看他可留下什么话了没有。”说罢疾步向前走去,楚瑶连声唤她,楚琪却已是充耳不闻。

楚琪在前厅没找见楚惊天,又转回他的书房,楚惊天果然在这里,手中握着昨天楚琪送给他的那本“水韵掌”秘籍,一面聚精会神地研读,一面比划着。

楚琪上前叫道:“爹爹。”

楚惊天仿佛猛然惊醒,笑道:“琪儿,你来了。”

楚琪道:“爹爹,王大哥他……他怎么会走了呢?”

楚惊天道:“爹爹也正在奇怪呢,昨夜我与他谈天说地,聊得甚为投机,三更半夜才睡还觉得未曾尽兴。今晨我早早起来,想要跟他接着研讨武学密要,没想到他房中却已没人了。难不成是爹爹喋喋不休,把他给吓跑了?”

楚琪道:“那他昨夜里可有没有提过要离开?”

楚惊天故作沉思状,道:“你不说我还不觉得,他昨晚好像是提过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办,不过他随口说,我也没在意。”

楚琪急道:“还有呢?还说什么了?”

楚惊天想了想,道:“其他的便没什么特别。”

楚琪道:“那他有没有说过去哪里?”

楚惊天道:“没有。傻丫头你放心,他武功高,人又聪明,去哪里都没事的。”

楚琪闻言只能无奈地点点头,失神落魄地出来,也不知道该去向哪里,漫步到湖边,想起昨日尚与杨珞有说有笑,今朝便不知君在何方,忍不住垂下泪来,她在堤岸上呆呆坐了几个时辰,哭得心情舒畅了一些,这才起身往回走去。时候已近黄昏,楚琪麻木地走回庭院,楚瑶的窗户开着,她看来心情不错,一面轻声哼着小曲,一面对着铜镜装扮自己,描眉画眼,投入得不能再投入。楚琪对这些哪还有兴趣?瞥了一眼便继续往前走,只走出几步,忽然心中一震,忖道:“时候也不早了,姊姊怎地还在打扮?除非她要出去见人,瞧她心情这么好,难道是去见朱笛仙么?”这个念头一涌上心间,楚琪顿时大为兴奋,因为找着了朱笛仙,多半便能找着杨珞,当下闪身躲在一侧,全神贯注地监视着楚瑶。楚瑶打扮得犹如青莲出水,一身雪白的衣裙**漾在风中,飘飘若仙,她眉飞色舞又心无旁骛,浑然不知楚琪已偷偷跟在自己身后。

不多时楚瑶便来到扬州城外一处幽僻的所在,只有一座平常的民居静静地躺在一颗大槐树下,不闻半点人声犬吠。楚琪不敢跟得太近,只藏身在树后,远远地瞧着。楚瑶才走到小屋门口,还没进去,大槐树下忽然转出一个人来,一把揽住了她腰肢,在她耳边道:“好姊姊,可想死我了。”嬉皮笑脸的模样,正是朱笛仙。

楚瑶也是一流高手,早已看出他躲在槐树后,故意没揭穿他,免得扫了他的兴,如今被他揽进怀里,心中虽然受用,表面上还是推开了他手臂,道:“笛仙,别这样,被人瞧见了多不好。”

朱笛仙四下一望,道:“这里半个人影也没有,有什么好顾忌的。”

楚瑶挪开两步,背着朱笛仙,轻声道:“咱们还……还没成亲,总要守些礼法。”说罢满脸飞红,双手只顾局促地揉弄着自己的衣带。

朱笛仙见状,伸手扶住了她肩头,道:“这还不是迟早的事?不如……明日我便去向楚伯伯提亲。”

楚瑶闻言全身一震,猛地扭转身,惊喜地道:“真的?”但见朱笛仙只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却不答话,知道他只是戏耍之言,心中恼恨,伸出拳头在他胸口捶了两记,道:“你……你就知道欺负我。”

朱笛仙痛得嗷嗷叫,抚着胸口道:“不说不知道,原来你这么想嫁人。”

楚瑶嗔道:“谁说我想嫁人了?”

朱笛仙道:“还说不是?方才只与你开个玩笑,也这么大力打我。”

楚瑶道:“我哪里想嫁人了?人家……人家只是想跟你在一起。”她小声地说完了这句话,拔脚便跑进小屋里去了,朱笛仙连忙也跟了进去,回身把门掩上。

楚琪站在远处既看不见又听不见,只得大着胆子,小心翼翼地靠近小屋,到得小屋五丈之内,楚琪不禁大为犹豫,深知姊姊武功高强,生怕再前进一步便给她发现了,正在彷徨无计,却忽然风起云涌,天空中一道电光闪过,雷霆滚动,随即沙沙地下起雨来。楚琪大喜,趁着雨点穿林打叶之声悄悄伏到窗棂下,依稀听得楚瑶道:“阿琪总算找到个不错的归宿,我这个当姊姊的也为她高兴。”

朱笛仙淡淡地道:“是么?是什么人?”

楚瑶道:“是个年轻俊俏的公子,名叫做王加,武功很好,人品看起来也还不错。”

朱笛仙嘻嘻笑道:“人品有多好?有没有我这么好?”

楚瑶道:“你的人品也算好么?整天都是一副小滑头的模样。”

朱笛仙道:“我的人品好不好也没什么打紧,只要姊姊喜欢便行了。”

楚瑶叹道:“总是这么油嘴滑舌,也不知道是不是我上辈子欠你的,总是心甘情愿地让你哄。”

朱笛仙笑道:“半点也不错,姻缘真的是前生注定的。让我瞧瞧你的面相,哎呀,你前生乃是一个屠夫。”

楚瑶闻言伸出手指在他额头弹了一记,佯怒道:“又来胡说八道。”

朱笛仙揉了揉额头,笑道:“是真的,你是个屠夫,而我呢,就是一头猪了。”

楚瑶闻言大笑,道:“哪有人说自己前生是猪的,不过也正好,怪不得你这辈子还是姓‘朱’呢。”

朱笛仙道:“是猪也无所谓啊,难得被你这么花容月貌的屠夫宰了,欠下我一条性命,今生便还我一段姻缘,说来还是我占便宜呢。”

楚瑶听他这么说,心中忽然一阵莫名其妙的感动,忘情道:“笛仙,你放心,我今生一定好好侍奉你,永远陪伴在你身边。”

楚琪听到这里,屋中忽然一阵寂静,过了少时,朱笛仙忽道:“阿瑶,让我亲亲你好不好?”

楚瑶刚道:“你……”嘴巴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没有了下文。又过了少时,楚琪听得二人的呼吸声渐渐变得粗重,尤其是楚瑶,好似赶了几百里路似的,娇喘连连。

楚琪心中虽然奇怪,却也不敢抬头偷看二人到底在做些什么。天色越来越黑,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哗哗啦啦的声响将屋里的声息全都掩盖住了,楚琪被淋得眼睛也睁不开来,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冰冷的雨水倾泻进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冻得她抱着双臂,瑟瑟发抖。楚琪这回可受了大罪,但想着杨珞,心中又温暖起来,咬紧牙关,仍是潜伏在原地一动不动。好在这场豪雨来得虽然猛恶,去得却也迅捷,一柱香的功夫便渐渐收势,化作淅淅沥沥的小雨,犹不能住,却见温柔。楚琪稍稍挪动了一下麻木的双腿,忽见地上有灯光洒落了出来,原来朱笛仙已将灯火燃亮了。楚琪恐怕二人就要出来,正要悄悄退去,忽听得楚瑶幽幽地道:“笛仙,我们怎么可以这么做?”

朱笛仙兀自有些喘气,道:“为什么不可以?阿瑶你知道的,我心中有多欢喜你。”

楚瑶道:“可是……可是我们还没有成亲呢。”

朱笛仙道:“还不是早晚的事,我心中早把你当作妻子了,非你不娶,你是不是也跟我一样,非我不嫁?”

楚瑶道:“那是当然的了。”

朱笛仙道:“那还有什么问题,阿瑶你放心,笛仙会一生一世都这么爱护你的。”

楚瑶道:“你这么说,我便放心了。”语声失控,忽然化作低低饮泣。

楚琪一愣,忖道:“这姓朱的又怎么惹姊姊生气了,老是欺负我姊姊,决不能轻饶了他。”

朱笛仙见楚瑶流泪,慌忙坐下来抚慰道:“阿瑶,可别难过,其实我早就想好了,我手上的事情一完,立马就跟你爹提亲,到时候我跟你退出江湖,找个风景绝佳的所在隐居起来,朝看流霞轻风,晚赏归雁夕阳,岂不逍遥快活。”

楚瑶道:“真的么?你不骗我?”

朱笛仙道:“傻丫头,我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你,怎么会骗你?”

楚瑶闻言心中无比甜蜜,念头一转,又惴惴地道:“可是天天过这样的日子,依着你的性子,只怕不久就腻烦了。”

朱笛仙笑道:“不会,天天对着你,怎么会烦?如果真的烦了,咱们便生她十个八个孩子来玩,不知道多有趣。”

楚瑶闻言破涕为笑,道:“十个八个?你真的把我当成猪么?我可不生。”

朱笛仙道:“真的不生?”

楚瑶道:“不生。”

朱笛仙道:“不生算了,我找别人。”

楚瑶急道:“你敢!”

朱笛仙道:“啊呀,你手举得这么高,难道想打你丈夫?”

楚瑶佯怒道:“你要敢出去勾三搭四,看我不用老大的耳刮子抽你。”

楚琪听他们越说越是私密情话,不禁面红耳赤,心中暗道:“姊姊也真是的,跟这个坏蛋在一块儿也就罢了,还没有半点正经的。不知他们还会说出什么让人难为情的话来,我还是别要偷听了。”蹑手蹑足地挪到远处藏好。又过了半个时辰,窗户上紧紧相偎的两个人影才分了开来,接着“伊呀”一声门响,朱笛仙和楚瑶走了出来。借着门内透出的些许光明,可以看见楚瑶的头发微微有些凌乱,双颊红艳艳的,不知道是兴奋还是害羞。

朱笛仙捧起楚瑶的脸颊,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道:“快回去吧,你若是再不回去,楚伯伯可要来跟我要人了。”

楚瑶道:“又胡说八道,爹爹根本不知道你在扬州,怎会来跟你要人?”

朱笛仙一滞,随即笑道:“说得也是,那不如今晚就留在这里。”说罢伸臂又来抱她,

楚瑶连忙逃开,正色道:“笛仙,今日我们如此做了,已是大错特错,再要我彻夜不归,我……我真没脸见爹爹和娘了。”

朱笛仙忙道:“我只是同你开个玩笑,何须如此认真,你快回去吧,明日闲暇了,再来寻我。”

楚瑶点头答应,转身只走出几步,又回头去望朱笛仙。朱笛仙歪着头,嘻嘻笑着也正望着她,楚瑶见了他笑容,忽然间大羞,一跺脚,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去了。朱笛仙见状更加得意,哈哈笑了一阵,这才转身回小屋。

楚琪见楚瑶已走得不见了踪影,回想二人对话,总觉得摸不着头脑,不过眼下也顾不了这许多,还是打探杨珞的下落要紧。

楚琪摸到小屋背后,贴着后窗,正要向里张望,忽听得远处马蹄声响,偷眼瞧去,只见一人一骑缓缓行来,马背上一个黝黑精壮的汉子,却是朱笛仙的家臣吴一斑。

楚琪连忙缩回脑袋,心道:“这可糟糕了,姓吴的向来以机警著称,可不似姊姊一般,见了朱笛仙便三魂不见了七魄,我须得格外小心才是。”

吴一斑来到小屋门口,翻身跳下马来,却不上前敲门,在外面道:“公子爷,吴三来了。”

朱笛仙道:“三哥请进来。”

吴一斑这才将马儿栓在槐树上,推门进去,笑道:“公子爷,今日出游,可玩得尽兴么?”

朱笛仙嘿嘿一笑,却不答话,只问道:“怎样,事情可还顺利么?”

吴一斑道:“属下按照公子的吩咐做得妥妥贴贴,于吟风已带人向融金地穴去了。”

朱笛仙闻言大喜,道:“天下霸业,又近一步。”搓了搓手掌,又道:“于吟风不知道是咱们放出的风声吧。”

吴一斑道:“公子爷放心,在下小心谨慎,绝没露出半分破绽。”

朱笛仙哈哈大笑,道:“吴三哥,这次可辛苦你了,你立下大功,我定要禀明爹爹,让他好好赏你。”

吴一斑道:“公子言重了,为朱爷和公子效力乃是属下份内之事,岂敢领赏。对了,那姓杨的小子怎样了?”

楚琪听见他说到“姓杨的小子”几个字,心中一凛,耳朵都竖了起来,只听得朱笛仙笑道:“那还消说,自然是手到擒来。”

吴一斑道:“那就恭喜公子了,这八字纯阳又血质特异之人,只怕百万人里也挑不出一个来,居然让我等侥幸碰上,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朱笛仙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天意如此,看来朱家霸业正是顺天应命。”

吴一斑道:“不错,正是如此。不知公子爷将那小子如何处置了?”

朱笛仙道:“他被我用“天魔缚体”大法将他功力永远封禁,囚禁了起来。”

吴一斑道:“‘天魔缚体’虽然厉害,但那小子是个武功绝顶的高手,属下始终有些不放心。”

朱笛仙道:“吴三哥多虑了,楚惊天也是一流高手,为人又谨慎小心,落入他手里,简直是插翅难飞。”

楚琪听到此处,心中猛地一惊,忖道:“难道是爹爹跟这姓朱的一起谋算了杨大哥么?不可能,爹爹怎会跟这姓朱的同流合污,绝不可能。”她虽然强迫自己这么想着,心中的疑虑却无法控制地蔓延开来,只听得吴一斑又道:“公子爷,咱们还要在此处呆多久?”

朱笛仙道:“只等游大哥一来,咱们立时便启程回徽州。游大哥已传书与我,今夜三更便该到了。”

吴一斑道:“现在离三更尚有许多时候,不如我去备办些酒菜来,与公子打发时光。”

朱笛仙道:“也好,如此便有劳吴三哥了。”

吴一斑道:“小事一桩,即刻便回来。”说罢推门出去,解下缰绳,翻身上马,催动着那畜生风驰电掣地去了。

楚琪这才偷眼向屋内观瞧,只见朱笛仙斜斜地靠在椅背上,脸上的神色有些疲累又有些得意,左手拿了一条雪白的丝绢,放到鼻端嗅了一嗅,闭上了双目,仿佛说不出的受用。

楚琪直想立即冲进去问个明白,却又拼命忍住,忖道:“这姓朱的诡计多端,我怎能从他口中问出话来?只怕打草惊蛇,更不知道将杨大哥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楚琪心中交战再三,终于咬牙悄悄离去,她一面走一面思量着朱笛仙说过的话,忽然间觉得世上的一切似乎都那么虚假,那么不值得信任。

一连数日,楚琪分外留心家中各人的一举一动,不单是自己爹娘,便是家中的仆童杂役,她也通通多了一个心眼。可惜人人都是循规蹈矩,一点端倪也瞧不出来。楚琪本来就不坚定的心越来越是动摇。这天她又空逛了半日,仍是一无所获,不由得忖道:“难道是我听错了?又或者是朱笛仙胡言乱语,爹爹如此正直的人,怎么会做阴谋陷害的事情?我身为他的女儿,却不肯相信他,真是惭愧。”正想到此处,恰好楚夫人迎面走来,见楚琪呆呆出神,轻轻拍了拍她肩膀,道:“琪儿,怎么了?还在为了王加不辞而别的事情烦恼?”

楚琪不知道娘何时来到身边的,略略吃了一惊,强笑道:“娘,您来了,没有,女儿没有烦恼。”

楚夫人道:“你不用骗我这个当娘的了,从小把你养大,你有什么状况,难道娘还看不出来么?说起来这个王加也真是的,再有什么紧要事,也该打个招呼再走啊,真是有缺礼数。”

楚琪道:“娘,您也认为王大哥是因为有急事才不辞而别的么?”

楚夫人道:“要不然还有什么因由?娘可猜不出来了。乖,听娘的话,别想那么多了,先回房休息休息,说不定王加明日便回来瞧你了。”

楚琪见楚夫人满脸关切之情,不忍让她担心,便点了点头,道:“娘,我现在就回去,其实我也知道他早晚会回来找我的,您就别替我操心了。”说罢回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楚夫人望着她的背影,不禁摇头叹息。

楚琪说是回房,其实绕了两圈还在外面转悠,不知不觉来到厨房边上,一阵阵热风带着扑鼻的香味袭来,里面分明炉火正旺。楚琪刚想转向别处,忽然听见阿竹的声音传来,“啊哟,还说不是偷吃,这回我可逮住你了吧。”

另一人道:“你知道什么呀,就胡说八道。”声音粗粗的,却是另一个下人阿牛。

阿竹道:“啊呀呀,还抵赖,那你说这些是什么?”

阿牛道:“这些是做给老爷吃得。”

阿竹道:“你骗谁呀?老爷的饭量有多大,谁都知道了,他一个人哪吃得了这许多,定是你借着老爷的名义,给自己留了一份。”

阿牛道:“没有没有,不关我的事啊。”

阿竹道:“那你还不从实招来?”

阿牛道:“真的是给老爷吃的,这几日也不知道怎么了,老爷和二小姐都在房里吃饭,而且老爷的饭量还变得特别大,我也纳闷呢。”

阿竹道:“二小姐是因为王公子走了,不开心,所以才不出来吃饭,老爷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练功么?是了,听说二小姐送了老爷一本秘籍,依着老爷的脾性,定是又看得废寝忘食。这是什么功夫?练得食量都大了一倍有余。”

阿牛道:“不是我说你,咱们做下人的,管那么多做什么?”

阿竹道:“不行,我还是不信,今日我跟你一块儿去送饭,看看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阿牛道:“我说你这个人还真多事,是不是成天闲得无聊?一定得让夫人给你多派些活干。”

阿竹道:“谁说我没事干?是你偷吃嘛,这里的食物两个人吃都绰绰有余,我看三个人吃就刚刚好。除非老爷的书房里还藏了别人,否则我怎么都不相信。”

阿牛闻言吓了一跳,道:“你胡说什么呢?小心被夫人听到了,抽了你的筋,扒了你的皮。”

阿竹自知失言,道:“不说就不说,总之我就是要随你去。”

阿牛叹了口气,道:“拿你没办法,你想怎样便怎样吧。”

楚琪听他二人纠缠不清,暗自好笑,忽然间心头一震,阿竹刚才的那句“除非老爷的书房里还藏了别人”又在她脑中闪过,楚琪的心一下子攫住了,紧张得喘不过气来。

少时阿牛备好了酒菜,与阿竹一块儿出来,两人一路上绊着嘴朝楚惊天的书房走去,到了门口,阿牛让阿竹在外面等着,自己将食盒拿了进去,不大的功夫便又出来,手中已经空空如也。

阿竹见状一愣,小声道:“原来真是老爷要的。”

阿牛道:“早跟你说了,你偏偏不信。你自己凭良心说说,我阿牛有什么好处没想着你了?居然不相信我。”

阿竹闻言连忙陪笑,道:“阿牛哥,别生气,这次就算小弟不对了,你消消火,消消火。”阿牛不理他,自顾自地往回走了。

阿竹连忙跟了上去,絮絮叨叨地说着好话。

楚琪将这些都瞧在眼里,立在楚惊天的书房门口,心中矛盾交战,无法决定要不要进去,直等了顿饭的功夫,楚琪将牙一咬,忖道:“迟早总要跟爹爹问个清楚,难不成便这样猜疑他一世?”当下大步上前,轻轻敲了敲门。她等了一会儿,屋内却无人应声,再敲了敲门,还是不见动静。楚琪不禁愕然,方才明明见到阿牛送了酒菜进去,怎会没人?难道爹爹已在自己发呆的时候出去了?可是就算自己没看见他,他又怎能没看见自己?她满脑疑问,忍不住推门进去,却见四面整整齐齐的书架,中间一桌两椅,的确是空无一人。

楚琪惑然不解,刚返身出来,忽然间想起一事,忙又掉头回去,仔细查找,却怎么也找不到阿牛送来的那个食盒,楚琪的心中一片冰凉,那从心底里冒出来的寒气仿佛将她的思绪都冻结住了。

再说那日杨珞望着楚惊天关上石门,四下陷入一片冰冷的黑暗,他摸索着找到一块稍稍干燥的地方,盘膝坐下,回想这数年来的遭遇,苦痛远胜欢欣,珈儿的容颜也因此在他心中益加鲜明起来。只有跟珈儿在一起的时候,他才感觉到快乐,感觉到希望,珈儿走了,便好像一切都结束了,他停在这终点上,再也无法迈前一步。

杨珞伸出手去,轻轻抚弄着面前虚幻的珈儿面颊,喃喃地道:“珈儿,你放心,今生今世,我绝不会娶别人。楚琪姑娘还是个小孩子,我怕她想不开,做出傻事来,才暂时应承她的,此后三年,我会远远避开,等日子久了,她长大了,感情也淡了,自然便会想开的。我知道你一个人在海上飘**,肯定很孤单,你等我,我一定会来陪你的。”在他面前,珈儿仍然是那么恬静地微笑着,无怨无悔的眼神让他伤心欲绝,泪水不知不觉地从他眼中不停地涌出来,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身心疲惫的他竟然靠着山壁睡着了。睡着了,又如何?也许比醒着更加肝肠寸断。他又梦见了珈儿离去的那个狂风暴雨的夜晚,一切在他的梦中都是那么的狞恶,不可琢磨,无法控制,唯一不变的只有珈儿的眼神,在所有邪恶的后面,安谧喜悦地望着他,每每在他想要放弃的时候,给他勇气,让他重生。

这次也不例外,杨珞朦胧中见到珈儿来到身边,在他耳边轻声却坚定地道:“珞哥哥,记得你答应过我,无论遇到什么样的状况,你都要好好活下去,你要是做不到,珈儿会很不开心,很失望。”说罢转身离去。杨珞忙道:“做得到,我一定做得到。”急急伸出手去,想要抓住珈儿的胳膊,谁料一把捞了个空,手指砸在石壁上,好不疼痛,这才惊醒过来。四周仍是黑漆漆的,仿佛吞没了所有希望,杨珞回味梦境,心中百感交集。

外面那厚重的石门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打开了,黄昏微光洒了进来,这一天中暗弱的光亮在杨珞看来却是那么刺眼,楚惊天的身影又出现了,他提着食盒来到杨珞面前,将菜肴递了进来,道:“小子,吃吧。”

杨珞一一接过,笑道:“有鸡有鱼,这顿又是丰盛得很。”说罢掳起袖子,开怀大嚼。

楚惊天道:“小子,你虽然是我的阶下囚,可连日来我也算对你不薄吧。”

杨珞一边吃,一边含混地道:“不薄不薄,好得很。”

楚惊天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你若肯帮帮老夫,楚某定会让你过得更加舒适。”

杨珞笑道:“楚庄主真是爱说笑,在下现在内力全失,更身陷囹圄,哪里还能帮你什么忙?”

楚惊天道:“恒山派的水韵掌功夫果然是出神入化,表面平静,其实暗流汹涌,真是难得一见的上乘武学。”

楚惊天道:“那倒不是,只不过楚某见你当日还使过一门‘烈阳掌’的功夫,颇有独到之处,只要你肯将此功的秘籍默写给楚某,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只要不是太过分,楚某都会满足你。”

杨珞略一思索,道:“反正也是快死了,为何不好好享受,好,我应承你。”

楚惊天闻言大喜,道:“好,楚某这就去给你取笔墨来。”

杨珞道:“且慢,我的要求还没说出来呢,你要我写秘籍,总要先给我些好处。”

楚惊天道:“我倒忘了,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

杨珞道:“你要我写秘籍,灯烛笔墨是必不可少的了,当然还需桌案一张,我每日睡在地上,实在腰酸背痛,软榻绣被也是要的。”

楚惊天道:“这些容易,我现在就可以给你弄来。”

杨珞道:“这些当然容易,接下来这个大概就有些难了。”

楚惊天道:“你还要什么?”

杨珞道:“美女一名。”

楚惊天闻言一愣,道:“美女一名?”

杨珞道:“不错,在下活了二十余载,从没尝过女色滋味,如今就要死了,想来实在不值。我话可先说在前面,没有美女,我半个字也不会写。”

楚惊天道:“这……”

杨珞道:“这什么这,你堂堂一个庄主,不会连个女人也弄不来吧?你若真给我弄个绝色佳人来,莫说烈阳掌,便是再多十本八本的秘籍也写得出来。”

楚惊天闻言心中大动,道:“好,便依了你。我这就去找。”说罢转身就走。

杨珞向着他背影叫道:“记得找漂亮的,可别找些庸脂俗粉来糊弄我,还有,记得带浴桶热水来,我要沐浴更衣……”他还没讲完,楚惊天已经出了山洞,“轰”地一声将石门锁上了。

楚琪在楚惊天的书房里逗留良久,既不见楚惊天回来,也找不到机关暗道,左思右想,又返身出来,闷闷不乐地回到房中。楚琪呆呆地坐了许多时候,千头万绪加上许多猜疑,折磨得她苦不堪言,忖道:“若果爹爹真是囚着一人,那便日日都要吃饭,今日没有结果,明日一定有了。”想到这里,爬上床去,拉过了被子,蒙头大睡。

很快便又是日上三杆,这几天楚瑶的心情特别好,早早地起身,练上一轮剑法,回头吃了早餐,便到街市上逛逛。楚瑶去的地方,不是衣饰珠花,便是胭脂香粉,她正在精挑细选,却忽有一道熟悉的人影掠过眼角。楚瑶一愕,抬头望去,那人影却是楚府中的下人阿德,他模样鬼鬼祟祟,脚下又急匆匆的,委实形迹可疑。

楚瑶见状心中纳闷,忍不住拔脚跟去,只见阿德转过了几条巷子,来到一处所在,他人刚到门口,立时便有一名女子迎了上来,道:“啊哟,官人,您来了,看您模样挺生的,以前没来过吧,没关系,没关系,我们这里的姑娘都是最上等的,保证您玩得开开心心,来来来,我陪您进去。”说罢拉住了阿德的胳膊便往里拽。阿德满脸通红,踌躇了一下,还是跟着那女子进去了。

阿德去得并不久,不多时便出来了,后面跟着个老鸨,还不停的说着:“多谢大爷,多谢大爷。”楚瑶待阿德稍稍远离妓院,突然现身拦住了他的去路,道:“阿德,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出来鬼混。”

阿德着实吓了一跳,双手乱摇,惊惶失措地分辩道:“大小姐,没有啊,我没有。”

楚瑶道:“还敢狡辩,我亲眼见你进去,亲眼见你出来,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我这就回去,让爹爹重重地罚你。”

阿德闻言吓得腿一软,跪倒在地上,道:“大小姐,不要啊,您要是告诉老爷,我可就死定了。”

楚瑶冷笑道:“你现在知道怕了么?说,为什么到这种地方来鬼混?”

阿德道:“我……我不能说啊。”

楚瑶道:“这时候你还嘴硬,好,你留着回去跟爹爹说吧。”说罢转身要走。

阿德一把抱住了她脚踝,道:“大小姐,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千万不要告诉老爷啊。”

楚瑶见他趴在地上,眼泪鼻涕一起流出来,不禁心中一软,道:“我再给你一个机会,你说,为何要流连烟花之地?”

阿德抹了抹眼泪,道:“其实……其实是老爷让我来的。”

楚瑶一愕,道:“你说什么?”

阿德咬了咬牙,道:“是老爷让我来城中的窑子看看有没有模样长得漂亮的姑娘,如果有就记下名字地址,回去向他禀报,还说如果让人知道,他就会杀了我。大小姐,您救救我,救救我,千万别跟老爷说看见我了呀。”

楚瑶怒道:“你胡说八道,狗胆包天,竟敢将责任推到老爷身上,不需老爷动手,我便杀了你了。”

阿德大惊,磕头如捣蒜,道:“大小姐饶命,大小姐饶命,小人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乱说老爷的坏话,真的是老爷让小人来的,真的是老爷让小人来的。”

楚瑶见他神色不似作伪,心中不禁也动了几分疑念,当下道:“你先起来吧,此事我自会查明,若然日后让我知道你说谎,看我不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阿德忙道:“多谢大小姐,多谢大小姐。”伏在地上却不肯起来。

楚瑶道:“怎么,腿软了?爬不起来了?”

阿德道:“小人……小人斗胆再求大小姐一件事,千万别把此事说与老爷知道,否则小人真是人头不保。”

阿德闻言大喜,连声道:“多谢大小姐,多谢大小姐。”一连叩了十几个头才爬起来。

楚瑶道:“你说是爹爹让你来的,爹爹乃是正人君子,让你找风尘女子作甚么?”

阿德道:“这个小人也不知道,老爷只说自有用处,小人哪敢多问。”

楚瑶道:“那你找见了没有?”

阿德道:“没有,我瞧这些平庸脂粉,俗气得很,多半不合老爷的意。”

楚瑶闻言皱眉沉吟了一阵,道:“你先回去吧,便当从来没见过我好了。”

阿德连忙千恩万谢地去了。楚瑶左右徘徊,一时却不知如何是好。

楚瑶踌躇了一阵,心事重重地回到府中,远远望见楚琪,也是一副愁眉深锁的模样。楚瑶连忙招呼道:“阿琪,阿琪。”

楚琪却似没听见一般,仍是低着头向横里走去。

楚瑶快步追上她,在她肩头一记轻拍。楚琪这才回过神来,惊道:“姊姊,你怎地象鬼魅似的,一点声音也没有便到了人家后面了。”

楚瑶道:“什么象鬼魅似的,我方才那么大声地叫你,你也听不见,我说是你失魂落魄才对。”

楚琪心不在焉地道:“是么?姊姊找我有什么事?”

楚瑶道:“姊姊有重要的事跟你商量,你随我来。”拉着楚琪进了自己的房间,返身将门锁好,才道:“阿琪,你最近可有发现爹爹有什么不对劲么?”

楚琪闻言心头一震,急忙抬头道:“姊姊,你也发觉爹爹近来行止怪异么?”

楚瑶点点头道:“今日我到市集去买脂粉,撞见阿德从惜春院中出来。”

楚琪道:“接着如何?”

楚瑶道:“我自然是上前将他截住,问个明白,谁知他竟然说是爹爹让他去的。”

楚琪急道:“去做什么?”

楚瑶道:“阿德说爹爹让他去寻漂亮的姑娘,这事要让娘知道了那还得了?阿琪,你说咱们应该怎么办?”

楚琪思量了一会儿,道:“姊姊,近日来爹爹总是让厨房送许多饭菜到他的书房,足够两个人吃,那日我亲眼见到阿牛将食盒送进房中,紧跟着我便走了进去,但却不见了那食盒的踪影。我怀疑……”

楚瑶急道:“你怀疑什么?”

楚琪道:“我怀疑爹爹的书房中另有秘道,爹爹定是藏着什么人。”

楚瑶闻言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喃喃地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楚琪道:“姊姊,你武功强我甚多,应该没那么容易让爹爹发觉,不如今晚你去打探一下,看看爹爹的房中是否真有秘道。”

楚瑶道:“能成么?”

楚瑶道:“可是监视爹爹,总是不好。”

楚琪道:“有什么不好?难道定要等娘发现了才好?”

楚瑶想想也有道理,道:“说得也是,便依你的。”

两姊妹计议停当,入暮时分,灯火初上,阿牛又提了食盒向楚惊天的书房而去。楚琪姊妹也会合一处,尾随在后。

楚瑶见楚琪手上一左一右各持一盏油灯,不禁愕然道:“阿琪,你带上两盏灯做什么?”

楚琪一笑,道:“自有妙用,少时便知。”说话间远远见到阿牛出来,楚琪对楚瑶道:“姊姊先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来。”说罢带着两盏灯走到楚惊天书房门前,敲了敲门,道:“爹爹在里面么?琪儿来看您。”

屋内楚惊天道:“是琪儿?进来吧。”

楚琪推门进去,楚惊天坐在桌前,那食盒还没打开。

楚琪道:“爹爹,琪儿见您每日苦读,恐怕一盏灯光线暗弱,坏了您的双目,今日特地带了两盏灯来将爹爹的书房照得光亮些。”说罢将两盏灯分别放在窗户对面的书架上,取出火刀火石打燃了,道:“爹爹,如何?是不是明亮了许多。”

楚惊天笑道:“你这丫头,居然懂得孝顺爹娘了,莫不是太阳从西面出来了。”

楚琪道:“琪儿也长大了嘛,当然会孝顺爹娘。”瞥了一眼桌上那个食盒,道:“爹爹还没吃饭的吧。琪儿不敢耽误您吃饭看书,钻研武功,这就走了。”说罢出了门去,转身把门掩上。

楚琪快步走到楚瑶藏身之处,道:“姊姊,我将两盏油灯安放在窗户对面的书架上,如此一来,爹爹的一举一动都会投映在窗户上,你目力胜我,快看看爹爹在做什么。”

楚瑶闻言凝眸望去,道:“爹爹好像正从旁边的一个盒子中取东西出来。”

楚琪道:“那是食盒。”

楚瑶道:“爹爹好像开始吃饭了。”

姊妹俩目不转睛地望着那窗户,过了少时,楚琪忽然觉得那影子有些移动,问道:“姊姊,你瞧那影子是不是平移了些?”

楚瑶道:“是啊,好像是爹爹将桌子推开了。”楚琪喃喃地道:“推开桌子,难道这就是机关?”正思量间,忽然眼前一花,窗户上少了楚惊天的影子。

楚琪一惊,道:“姊姊,爹爹怎么了?”

楚瑶道:“我也不知道,爹爹的身影突然消失了。”两人又待了一会儿,楚惊天的影子却没有再出现。

楚琪已然按捺不住,道:“不行,我过去瞧瞧。”说罢快步行去。

楚瑶也是心中奇怪,紧紧跟在楚琪后面。两人来到屋前,敲了敲门,内中却无人应声。两人狐疑地对望了一眼,一起推门进去,只见屋里已是空无一人,三盏油灯的火焰跳动着,多少透着些诡秘。

楚琪不答,凝望着那张桌子,忽然道:“我想答案多半就在这里。”

那桌子已被楚惊天推开两尺,露出地下的一方青砖来。楚瑶伏下身去,用指节敲了敲那块青砖,下面传来“空空”之声,分明并不实在。两人将青砖撬起,果然露出一个黑黝黝的地洞来。楚琪取了一盏油灯,跳进那地洞之中,楚瑶恐怕妹妹有事,连忙也跟了进去。

楚琪道:“姊姊,你回身将洞口封好。”

楚瑶一愣,道:“为什么?”

楚琪道:“一来省得让娘看见了起疑,二来万一咱们一无所获,也免得爹爹发现。”

楚瑶点头道:“说得是。”回头将洞口封好。两人一起向前走去。地道崎岖蜿蜒,两人小心翼翼,好容易走到尽头,楚琪推开头顶的乱草,满天的星光洒了进来,看来已是野外。姊妹俩钻了出来,四下一打量,楚瑶道:“呀,这不是咱们家的后山么?”

楚琪道:“不错,看来爹爹还别有去处。”

楚瑶道:“那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楚琪略一思忖,道:“回去。”

楚瑶愕然道:“回去?”

楚琪道:“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