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银行打劫

(壹)

那具从湖里打捞起来的尸体,经警方查实,竟是偷了唐蓉蓉奇瑞QQ轿车的那个盗匪。

四年前的那个秋天,我与小薇因为报警,被警方带到市公安分局做询问笔录。与此同时,警方通过车牌号,找到了奇瑞QQ的车主,唐蓉蓉被叫到市公安分局,就车况进行了询问和调查。

唐蓉蓉向警方反映道:其所居住的那个小区名为“新城奇遇”,以全智能化著称,车库内没有值班人员,而是由自动道闸机把守。三天前下班后,跟往常一样,她将那辆奇瑞QQ停在了小区的地下停车库。第二天一早准备上班,来到车库时,却发现停车位是空的。于是,她立马来到了小区的监控管理办公室。由于那个停车位是个死角,监控视频并没有拍摄到盗匪的外貌,即使在通过停车库进出口的自动道闸机时,那个盗匪摇下车窗玻璃,不仅戴上了一只棒球帽,更一直始终埋垂着脑袋,显然是在躲避监控镜头。盗匪掏出了一张IC卡,扫过道闸机的感应口,顺利离开了小区车库。那张IC卡是唐蓉蓉的进出卡,每次使用完毕后,她就顺手放在驾驶室的手刹盒内,这使得盗匪居然顺利逃离了小区。通过视频资料,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在当天夜里的四点钟左右,也就是夜间执勤保安最困乏的时候,唐蓉蓉的那辆奇瑞QQ轿车被盗走了。

当时,警方有一个疑惑:车库里停着那么多高档的轿车,盗匪为何单单挑选了那辆不值钱的奇瑞QQ下手,难道仅仅是因为唐蓉蓉的停车位是个监控死角。但也由此从一个侧面证实:盗匪对小区内的监控摄像头的位置应该是了如指掌。

没想到三天后,唐蓉蓉的那辆奇瑞QQ却是发生了命案。车内除了唐蓉蓉的指纹,还有一个陌生人的痕迹,这很可能就是那名盗匪的指纹。但奇怪的是车内并没有那名女性死者的任何指纹,因而警方推测凶手很有可能是在杀害了死者之后,才将尸体搬上了后车座。

通过排查中央公园及其附近道路的监控视频,警方发现就在我等小薇的同时,也就是二零一二年九月二十二日的下午三点左右,那天不仅是周六,而且还是秋分。偷走了奇瑞QQ的那个盗匪,依然戴着那只黑色的棒球帽,将车开进了中央公园,行驶到我所在的小路,眼见前方是个弯道口,便下车,将汽车控制为无人驾驶的状态,奇瑞QQ自动朝前滑行。

五分钟后,公园后门的摄像头显示盗匪离开。这也就愈加坐实了:这个盗匪很可能就是杀死了那名女性死者的幕后真凶。至于,为何会抛尸到那座中央公园,恰巧被我和小薇撞见,警方也是不得而知。

经过警方的走访和调查:车上那名女性死者名叫“桃咪咪”,是丽都夜总会的一位妈咪,桃咪咪这个名字当然是假的,真名叫作“朱翠花”,是来自南方一座小县城的村姑。由于向往大都市里的生活,便投身进灯红酒绿的欢场,这样的女人难免水性杨花或是因为金钱等关系而结上仇家,所以被人杀害也不足为奇。警方通过调查死者的社会关系,死者与唐蓉蓉没有任何的关联,也找不到那个盗匪的任何行踪,案件一度陷入了僵局。

在调查取证过之后,警方便将那辆奇瑞QQ,归还给了唐蓉蓉。唐蓉蓉因为觉得那车子实在晦气,则是转手卖给了二手车交易市场,换了一辆敞篷宝马。

我与唐蓉蓉的相识,也是通过这个案件。在发生奇瑞QQ命案的当天,我从市公安分局的审讯室里出来,按照正常流程,我需要对询问笔录进行签字和按手印,还要留下身份证复印件,以进行相关身份的核实。尽管我与莫直徽和崔亮是老朋友了,但既然身在司法机关,必要流程还是要走的。

崔亮将我领进一间放有复印机的办公室。当时,唐蓉蓉也在里面办理询问的相关流程和手续。我从钱包里抽出身份证,因为用力过大,钱包掉落在地,是唐蓉蓉帮我捡了起来。

捡起来递还给我时,由于那只钱包张开,唐蓉蓉看到钱包里的相片,那是一张小哥哥抱着刚出生时的哲哲的合影,便立马认出了小哥哥:“咦?这相片上的男人我认识。”

“怎么?”我望着面前这个尚且陌生的女孩道:“你认识我小哥哥?”

“啊!他是你小哥哥?”唐蓉蓉露出一脸的惊喜:“他抱的这个孩子,就是那天晚上出生的宝宝吧?”

“怎么?”我也是一副惊喜的神态:“半年前,是你把我小哥哥和薛姐姐送去医院的?”

“是啊!是啊!”唐蓉蓉兴奋地点头道:“他们母子平安吧?”

“平安平安,而且还是一对龙凤胎呢!”我高兴地抓握住唐蓉蓉的手:“真是要特别感谢你那天晚上正好路过我们家,把薛姐姐送去了医院。要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薛丽娜临盆那天的情形,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里:当天因为是个周末,大哥随同方晴姐回往女方的家中探望未来的老丈人与丈母娘,顺带商量结婚一事。于是,善德花园学府的家中就只剩下了我、小哥哥和薛丽娜。当时,薛丽娜在厨房内帮我摘菜做晚饭,我们两个正在说说笑笑。

“薛姐姐,你的预产期还有半个月,你已经做好当妈妈的准备了吗?听说生孩子很疼的。”说话的同时,我则是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薛丽娜却是一脸随遇而安的平静:“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你真乐观!”我将菜油倒进了热锅之中,准备炒鸡蛋:“你就那么想要个——与我小哥哥的孩子?”

薛丽娜笑了起来:“我这都快要生了,总不可能让我现在去打掉吧?”

“当然不能打掉了,我还是蛮期待的。况且,现在这个小家伙已经完全成型,如果把他打掉了的话,简直太残忍,根本就是杀人犯!”

薛丽娜靠在橱柜边,抚摸着高高隆起的肚子,一脸幸福的表情,显然对这个即将出生的婴儿,也是充满了期待。

“对了!薛姐姐,你做了这么多次产检,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啊?”

“医生不跟我说。”

我开玩笑道:“该不会是一对双胞胎吧?”

“你又不是没看过B超图。”

然而,我没想到为了给我们老沈家一个惊喜,特别是给小哥哥一个出人意料的惊喜,每次——包学盛让薛丽娜拿给我们看的那张B超图都是假的。

突然,薛丽娜捂护住肚子,弯下了臃肿的身体,发出疼痛的呻吟声。

“薛姐姐,你不要紧吧?”我赶紧放下锅铲,快步走过去,搀扶住对方。

薛丽娜痛苦地摇了摇头,用后背帖抵着橱柜,慢慢地坐在了地上。突然,我感觉双手湿漉漉的,抬起搀扶着的那只手,发现湿哒哒的;我连忙望向薛丽娜的裤子,眼见其双腿间湿透了,这可把我给吓坏了,我没有任何接生的经验。当即,我赶紧冲出了厨房,大叫小哥哥来帮忙。

小哥哥抱着薛丽娜,幸亏在小区的门前,遇见了唐蓉蓉开着她那辆奇瑞QQ,及时把他们送到了医科大学的附属医院。等我跟大哥与大嫂赶到医院时,唐蓉蓉已经悄悄地离开了医院,这可真是“做好事不留名”啊!万万没想到半年后,我与蓉蓉竟是在市公安分局里相遇,而且我们居然还成为了一对好闺蜜。

那一年的秋天,小哥哥以托福第一的成绩考上了美国斯坦福大学医学院的博士研究生站。我把跟唐蓉蓉相遇的事情,通过远程视频对话的方式告诉了小哥哥,他便一再叮嘱我一定要好好感谢唐蓉蓉。

让我们没有想到的是,因为我和崔亮婚礼上出现的那具尸体,四年前的那起奇瑞QQ悬案再次浮出水面,回到了警方的视线。

尽管那个“无脸死者”在湖水中泡了这么几天,但警方通过尸体指纹脊线的几处重点信息,与警方数据库里唐蓉蓉那辆奇瑞QQ所遗留下的那个陌生人的指纹匹配成功,进而证实了“无脸死者”正是那个盗匪。此外,根据从中央公园留档视频的资料显示,参照周围物体的情况,可以推测盗匪的身高在一米七五左右,体重大概在六十五公斤上下,这些都与“无脸死者”的体貌特征相吻合。

但这个盗匪为何会遭到杀害?是被什么人因为什么原由而将其如此残忍地杀害?是因为仇杀、情杀,亦或金钱方面的纠纷?为什么他会被剥去面皮?又为何会被抛尸到了那片湖域?以及“无脸死者”与奇瑞QQ悬案中的那位女性死者——桃咪咪或者说朱翠花——到底存在着什么关系?……这一系列所有的疑问,警方必须走访查找到这个“无脸死者”的确实身份,由此,并案侦查的这两起案件才可能有进一步的推展。

(贰)

国庆节第二天的一大早,我还正沉浸在睡梦之中,就被小薇发来的微信给吵醒了:“亲爱的,我穿这条裙子漂亮吗?”文字下方则是配有小薇发来的相关图片:梳着少女气息爆棚的丸子头,额前是飘逸清新的空气刘海,身上着一条粉嫩的荷叶连衣裙,整体的搭配效果还算清新自然。

我当即清醒了过来,可见为了跟“伴郎”莫如水约会,我的这位闺蜜花了不少心思。但恐怕,对方的性别是要让小薇失望了。

我慌忙给闺蜜打去了电话:“小薇,你还真要去赴约啊?”

“那当然了!”小薇一嘴的洋洋得意:“刚才,我接到你老公的伴郎发来的短信,让我在市中心的那家国际影城与他见面,我这颗小心脏噗嗵噗嗵跳得好厉害,让人好期待啊!”

“那你还是别去了,我担心你这么激动,万一跟人家对上眼,还不当场气绝身亡?我可没办法飞身过去救你,给你做人工呼吸。”其实,我是想说:小薇,我怕你知晓了对方的真实性别,会当场气绝身亡。

“所以,这才是真正恋爱的感觉呀!”小薇已经单方面地坠入了爱河,溅得我一脸尽是幸福快乐的水花:“小婷,你不知道昨天我被他工作时那副帅气的模样给电晕了。我有种预感,我一定会跟他有良好的发展。亲爱的,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跟小薇做了整整六年的朋友,我怎么会不知晓我这个闺蜜那副花痴的模样会是何种状态?!

“小薇,她可是警察,工作性质太危险。”

但小薇根本听不进去:“你老公崔亮——还不是一个警察?”

“可是——”

我正试图继续阻拦,却听闻对方着急道:“哎呀!我快来不及了,小婷,我就不跟你多说了。”

我听到小薇提包,关门离去的声响,她租的房子就在市中心,距离那家国际影城很近,我必须前去阻止我最要好的闺蜜头撞南墙。

小哥哥已经起床,在客厅里吃早饭,正将手里的香肠喂给小灰。那小畜生趴在茶几上,翘起屁股,“吧嗒吧嗒”地吃得很欢。

因眼见我穿好衣服,一副要出门的样子,小哥哥不免奇怪道:“小婷,你不吃早饭就出门吗?”

“啊!”我走到玄关处,一边换鞋,一边回答:“我这边有急事。”

“你这么着急,是要去哪儿?”

“要去市中心。”

“正好!”小哥哥站起身道:“我在家呆着也无聊,也去市中心走走。”

“那哲哲呢?”

“还在睡觉。”

我一脸的吃惊:“你跟我出去了,那孩子怎么办?”

正说着话,大哥和大嫂恰巧回来了,小哥哥一副得意之色道:“这不,有人帮忙照看。大嫂,把你车钥匙借我用一下。”

大哥则是一脸不悦的表情,将小哥哥伸过来的手打开:“借车就借车,说什么借车钥匙,难道你还只当开门使啊?”

“平凡,你弟弟一回来,你们两个就吵架。平治一年到头难得回来一次,你就不能让着他点儿。”大嫂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了车钥匙,递给了小哥哥:“早点儿回来吃晚饭!”

“谢谢大嫂!”小哥哥冲方晴姐送去了个飞吻,两人原本就是研究所时的同事,小哥哥素来对这位自己亲手牵线搭桥的大嫂没大没小,再加之两人中间隔着艾姐姐,因清楚失去爱人的那份心痛,大嫂也就对小哥哥格外宽容。

然而,我倒是觉得大哥与小哥哥吵架挺好,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生龙活虎的日子。

于是,我和小哥哥坐着大嫂的那辆大众甲壳虫,来到了那座市中心商业街上的国际影城。我让小哥哥在车内等我,我一办完事就赶紧出来。

当即,我便三步并作两步,乘坐电梯来到了三楼的国际影城,看见莫直徽的女儿——莫如水身穿一件圆点的中性衬衫,搭配笔挺的职业长裤,额边别有一枚素雅的发卡,应该能看出其女性的身份。还好,小薇没有出现在约会的地点。

我深呼吸一口气,便朝莫如水走去,对方扭头时,正好看见我,面露一副惊讶的神态:“沈彦婷?你也来看电影吗?”她望了一眼我身后,却是没有瞧到崔亮:“就你一个人吗?”

“不!”我摇了摇头:“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莫如水愈加一脸的吃惊,指着自己的胸口。

我冷下面色,逼前了一步:“我知道你是莫警官的女儿,但你不能因为自己好这口,就拉我们小薇下水吧?”

莫如水则是不急不躁,微笑地望向我道:“我好哪口了?”

虽然面前这个外貌干练的女性是我所尊敬的莫直徽的女儿,但既然她非让我将话挑明,我便直起了性子不客气道:“我们的小薇是正正经经的好女孩,不玩什么拉拉、蕾丝啊那一套。”

莫如水愈加感到好笑:“拉拉、蕾丝……那是什么呀?”

“少给我装糊涂,你知道我的意思!”

“哈哈!”莫如水平复了笑容:“我来,就是想告诉你闺蜜,我们两个不可能。昨天因为是你婚礼,我不想让她难过。况且,昨天发生了这么大的案件,我也没心思约会,因而知会你闺蜜一声,我就要去四处查访‘无脸死者’的身份。”

眼下,当听闻莫如水要直接告知小薇其女性的身份,我又不忍心让她伤害到小薇的心,特别是刚才小薇在电话里表现出异常兴奋的状态,我就已经听到我这闺蜜心碎的声音;但如果撮合她们两人假戏真做,到头来还是会伤害到小薇的心,这真是让我感到矛盾与为难啊!

我该怎么办呢?但容不得我多加自责,身后传来小薇的声音:“小婷,你怎么会在这儿?”

“啊!我——”

我还没能来得及回答,却见小薇转向莫如水:“这位是——”拖长的语态令其面色一惊,显然是认出了对方的性别:“你——你就是昨天的那个伴郎?”

“既然小薇你来赴约,我就不打搅你们约会了。”我可不想让小薇当着我的面儿失声痛哭,而是以最快的速度偷溜出其失恋的现场。

小哥哥见我从影城里走了出来,坐进了副驾驶室:“怎么?事情办完了?”

“办完了!”我靠在椅背上,长舒出一口气。

“那没有其他事了吧?”

“没了!”

“那就陪小哥哥转转吧!”小哥哥发动汽车,行驶出了商业街。

“好啊!”我望向小哥哥道:“那现在我们去哪儿?”

“随便去哪儿,就当是兜风!对了!”小哥哥想起了什么:“之前你不是说,婚礼邀请杜娇蕊了吗?但昨天婚宴,她似乎没来,该不是对我揭发他丈夫与我们老沈家恩怨一事还耿耿于怀?”

“应该不会吧!都过去这么几年了,况且,她遭受这么多年的家庭暴力,小哥哥将她的丈夫绳之以法,对杜姐姐而言也是一种解脱。说不定,杜姐姐有什么事呢!”

我们正说着话,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我连忙掏出来一看,屏幕显示是小薇的来电,我知道自己肯定有麻烦了。

果然,我刚按下接听键,就听闻我的好闺蜜在电话那头,发出了水闸决堤一般的哭泣声:“小婷,我失恋了,我们第一次约会,我就失恋了。”

我装糊涂道:“为什么呀?”

“因为——”小薇痛哭得撕心裂肺:“她告诉我,她是个女的。她长得那么帅,工作时的样子迷死人了,她怎么能是个女的呢?她简直就是为我小薇所定制打造存在的另一半啊!她怎么能是个女的呢?!”

“小薇——”我别过了脸,望向车窗外,是不想让小哥哥听到我这个闺蜜的哭诉:“她都已经说自己是个女的了,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小婷,你在哪儿?你快过来安慰我,我知道你就在这儿附近。”

不行!我现在千万不能和小薇见面,不然,她那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的哭功,一定能把我活活地给淹死。

“不行啊!小薇,我这里正在忙,有什么话,我们晚上电话聊,我就不跟你多说了。”

眼见我挂断电话,小哥哥回头问道:“怎么了?”

“啊!没什么!小哥哥,我们继续兜风。”

随后,小薇打来了几个电话我都没敢接,突然屏幕显示着一个陌生的号码,该不是小薇拿别人的手机给我打来的吧?

小哥哥眼瞅我望向手机发愣的神情:“怎么?因为我在旁边,所以不方便接听?”

“啊!不是!”我在心里面反复地祈祷,可千万别是小薇的来电,却没料到电话那头传来了杜娇蕊的声音:“小婷,对不起!谢谢你不记前嫌,给我送来了结婚请柬。本来昨天,我是准备给你送上婚礼祝福的,而且份子钱都准备好了,但宝玲突然生病了,所以就——”

我嘴里则是嘀咕道:“幸亏,你没带着宝玲来参加我们的婚礼。”我是担心婚礼上出现的那具“无脸死者”会吓到孩子。

“你说什么?”

“啊!没什么,宝玲现在没事了吧?”

“没事了,烧已经退了。”

“你们现在在哪儿?”

放下电话,小哥哥因听闻宝玲生病的情况,便带着我,开车来到了医科大学附属医院门诊部的儿科室。

果然,病**即将年满十岁的宝玲不仅长高了一大截,也是愈加出落得就像是年轻时的杜娇蕊:尽管眼睛不大,却是标准的丹凤眼,鼻子高挺而小巧,嘴唇红润且饱满,头发栗色柔顺。因为发烧,正在吊输液瓶,孩子的脸色有些潮红。

杜娇蕊问孩子要不要喝水,抬头时正好望见了我们:“呀!你们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看宝玲啊!”我面冲病**的孩子微笑道:“宝玲,还记得我吗?”

孩子点头回答:“我记得,你是小婷阿姨。”

“一听说宝玲生病了,我跟小哥哥就赶了过来。”

宝玲四岁那年的夏天,我曾教过她写字算数,虽然没能够持续多久,这份平静就被高庙村的梁家小儿子——梁小军给破坏了,但我很喜欢这个孩子。

杜娇蕊望向小哥哥道:“平治也回国了呀?”

“是啊!我就这么一个妹妹,她结婚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可能不回来?!”说话的同时,小哥哥将我们从路上买来的水果篮放在了床头柜上。

杜娇蕊不好意思道:“来了就好,干吗还买水果呀?”

“这是买给宝玲的。”我冲小哥哥不满地抱怨:“你整天说你实验忙,还不是我好说歹说地恳求你,你才肯回国的。”

杜娇蕊开心地笑了起来:“你们兄妹俩啊——一见面就斗嘴。”

“不斗了!”小哥哥望向宝玲道:“那宝玲还认识我吗?”

“我知道你是平治叔叔,还带我去过游乐园。”

“宝玲的记性真好!”别看小哥哥平日里没个正形,自己就像是个孩子,却是真心喜欢孩子,对待亲生女儿——沈爱哲亦是如此。

趁小哥哥与女儿说话的当口,杜娇蕊把我单独带出了病房:“小婷,明天,能陪我去个地方吗?”

“可以啊!什么地方?”

“精神病院。”

精神病院?当时,我吓了一大跳:原来,杜娇蕊是想让我陪她去探望其表姐——赵美云。

(叁)

杜娇蕊的表姐——赵美云曾经是我的上司——迪姵化妆品(中国)国际贸易有限公司西南地区的区域主管,也是她把我招入化妆品专柜工作的负责人。虽说她当时招聘我,是受越书明的指使,目的不纯,但她让我进城这么快就找到了工作,而且也是我这第一份工作的领路人,这多少让我对她怀有一份复杂的感激之情。

尽管我对越书明与杜娇蕊和赵美云之间的三角恋关系不是特别了解,但多少也有一些耳闻:越书明的初恋是赵美云,两人在大学时便是校友,一次,赵美云带越书明去看表妹的话剧首演,没想到,自己的男朋友居然跟自己的表妹好上了,两人还结了婚。不管婚后,越书明与杜娇蕊的日子过得如何,但自己的表妹是自己的初恋名正言顺的老婆,这曾经是赵美云梦寐以求的身份。这恐怕也是我这位曾经的上司最后悔、最遗憾终身的往事。

六年前,自从越书明以死赎罪后,赵美云整个人就魔怔了。想想也是,一个人守在另一个人身边整整二十年,已经守成了习惯,无所谓这是不是爱情,亦或这个人还爱不爱自己,习惯即是惯性。由于心存愧疚之情,杜娇蕊几乎每个月都会去精神病院看望自己的表姐。

这次,杜娇蕊之所以叫上我,大概也是考虑到我和赵美云之间多少也算有些交情。

虽然被称为精神病院,却是挂着市精神卫生中心的牌子。其位于市中心附近一片风景秀美的后山上。尽管在受邀出发前,我对于那个未知的领域想象过多次,脑海中也多是影视剧所留下的印象,以及对高庙村梁家大女儿的深刻记忆,心中不免由恐惧占据了上风。

就这样,带着满心的惶恐与不安,我跟随杜娇蕊坐上轻轨,来到了那座充满了神秘猜测的精神病医院。在值班室登记了身份证号码,杜娇蕊便领着我穿过绿化带。草坪上散落着正在锻炼,或是由护工推着轮椅的病人,既有老者,也有年轻人。虽然那些病人的精神面貌看起来与常人不太一样,但不像影视剧中所反应的那般充满了暴力的倾向,这里更像是一座绿化良好的疗养院,由于绿树掩映、鸟语花香、植被葱荣,竟是一股远离世俗的安详之态。

我们来到住院部,住院部每一层的楼梯口,都安装有一道铁门,可见这里看护森严。由此,才让我切实感受到这里的确是一家精神病院,住在这里的患者都是一些需要治疗的精神病人。

小护士将我们带来到赵美云的病房,我特地望了一眼门上的那个编号——077。透过门上的玻璃,可见一个女人身穿病号服,正面朝窗户,背冲向我们,而窗户外则是围着铁焊的栅栏。我感觉心跳逐渐加速,是害怕正背冲我们的那张脸慢慢地转过来时,就像是从婚礼现场打捞上岸的那具“无脸死者”,脸上的五官一片空白,辨别不出病人的身份。

杜娇蕊推门入内,坐在床边的那个病人却是毫无任何的反应,就像是一株枯死了的植物,甚至连一点呼吸都感觉不到,就那么面冲向窗户外的阳光,仿佛是在静静地等待着春暖花开,枯死僵硬的身体重获生机的时刻。

杜娇蕊坐在病床的另一边,大概由于来过多次,两人也不嘘寒问暖,而是保持着静止的坐姿,犹如一对多年的老朋友,双双沉没进了时间之河。尽管看不到赵美云的正脸,但因为我站在她的左侧面,可以瞧出她由于素颜,气质显得温婉而柔和,与当初我所认识的那个能干的区域主管毫不搭调。

因我所担心的事情都没有发生,加之面前的气氛令人昏昏欲睡,我的紧张之感彻底放松了下来。突然,我听到赵美云最先开口道:“你今天——还带来了新朋友啊!”虽然其话语提到了我,但我这位曾经的上司并没回头望向我,目光依然平视向前方。

“是啊!”杜娇蕊回头看向我:“沈彦婷,你应该认识吧?她曾经是你的下属。”

我赶忙走过去,走到赵美云的正面,抓住她的手亲切道:“赵总,您还认识我吗?我是小婷,沈彦婷啊!”

就在我抬头,正式望向赵美云的面目时,手指蓦然一抖,发现其右侧脸颊的那只眼睛是空的,眼窝宛如一只黑漆漆的深渊。她的右眼什么时候不在的,我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怎么?被吓到了吧!”赵美云仍旧没看向我,而是越过了我的肩膀,望向窗外的秋日阳光,但她察觉到了我的颤栗。

“对不起,美云姐!”杜娇蕊竟是冲她的表姐忏悔道:“那时候,我太年轻了,以为自己青春貌美,就拥有了全世界。如果当年不是因为我的虚荣心作祟,我就不会想着占有越书明,从而拆散了表姐的爱情,也就不会发生这之后的一系列灾难,最终促成了这一串连锁反应的悲剧。”

但我们的人生不正是因为这些无法预料的蝴蝶效应,进而产生了一系列翻天覆地的命运挣扎和生命惊喜?也正是由于这一系列的人生意外,我才认识了崔亮,并与他结为夫妻。

“小婷,听说你结婚了。”这样,赵美云才抬头望向我,用她仅剩的那只眼睛,面含微笑地望向我,根本无视其表妹的忏悔。

尽管失去了一只眼睛,但赵美云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是精神异常,况且她还清楚地记得我的名字,我们相处同事不过才两三个月的时间,越书明就在看守所内自杀身亡,所以我想她之所以住进精神病院,多半是怀有逃避现实的悲哀心境,不肯相信自己深爱着这么多年的男人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啊!是啊!”我微笑地点了点头。

“祝你幸福!”赵美云的笑容无比温和,竟是柔情似水地冲我道:“真好啊!不像我,已经到了这把年纪,还是孑然一身,什么都没有指望了。”即使我们作为上下属时,赵美云都没有对我这般温柔过,眼下却是温柔得让人不敢靠近。

“谢谢赵总的祝福!”

话语完毕,赵美云整个人又回到最初那株枯死了的植物状态,面冲向窗户外的阳光,静静等待着春暖花开。

杜娇蕊见谈话到此为止,也聊不出什么新鲜花样,便招呼我道:“小婷,我们走吧!”

“那赵总——”我冲赵美云告别:“我们就先走了,有空再来看您!”

于是,我起身跟在杜娇蕊的身后,我们走到病房门口,杜娇蕊打开了房门,正要离去之时,赵美云却冲自己的表妹道:“还有半个月,就是书明的忌日,我想去看看他。”

也就是说,越家大儿子于二零一零年十月十六日,在其所羁押的看守所内撞墙伏法。

“好!”杜娇蕊点了点头:“我去安排,到时候,我来接你。”

我们从赵美云的病房离开时,看到一个小护士领着一个年近五十、大腹便便的男子走了过来。男子与我们擦肩而过,走入赵美云的房间。

就在我奇怪的当口,明显看到杜娇蕊的脸色恍惚一愣,望向那个走进病房的男子的背影,一副发怔的模样。

“杜姐姐,你怎么了?”

杜娇蕊则是喃喃自语道:“原来,他也经常来看望表姐啊!”

“他是谁?”当即,我反应过来杜娇蕊说的是刚才那个被小护士领入赵美云病房的男子,便连忙返回腿脚,透过门上的玻璃,见那个男子正拉住赵美云的手说话,那个随行的小护士则是站在病床边。

“美云,我来看你了,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客来呀!龚客来。我这已经是第三次来看你了,你还没想起我吗?我是龚客来呀!”

然而,赵美云依旧像是一株枯死了的植物,毫无任何神态的表示及情绪的反应。想必前两次,这个叫龚客来的男人来此探望赵美云,多半是受到了开门却尽遭冷遇的状况。

我跟上仍然在发呆思索的杜娇蕊:“杜姐姐,你怎么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是越书明读大学时的室友,就住在他的上铺。我忘记了他真实的姓名,只知道他的外号叫豆芽菜,人如其名,脑袋奇大,身材弱小,一脸的菜青色,真像是一棵豆芽,怎么二十多年没见,变得这么胖了?”

“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叫龚客来?”

“对对对!”杜娇蕊点头望向我道:“他是叫龚客来,姓龚的龚,客人的客,到来的来。”

“杜姐姐,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你们二十几年没见面,他的样子由一棵豆芽菜变成了现在的模样,这你都能认出来,真是不简单啊!”

杜娇蕊则是一脸自嘲的笑容:“那是因为在他的左耳处有一颗谁都没有注意到的黑痣。”杜娇蕊想起与龚客来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一九八九年的某一天,她与越书明在越书明所就读的大学电影院观看那部曾经轰动一时的墨西哥电影《叶塞尼娅》。两个男生坐在他们的前面,其中一个男生回头时,从放映室射出的一束追光打到其耳尖上,可见对方的左耳朵处有一颗小小的黑痣,那人便是龚客来。

“刚才,我们擦肩而过时,我无意间看到了那颗黑痣。更重要的是,虽然他的外表变胖了,但小心懦弱的气质却是一点都没变。”

我好奇道:“这个龚客来到底是什么人啊?他为什么来探望赵总?”

杜娇蕊叹气地回答:“他跟我表姐是校友,分属不同的系科,我表姐读大学时,他就已经暗恋我表姐了。”

“啊!”我一脸惊讶的神情:“你是说他喜欢赵总?!而且,还默默地暗恋了二十多年?!”

难怪这个男人如此执着,就算他已经来过了两次,就算被赵美云那副冷若冰霜的气息拒之千里,却是仍旧锲而不舍。

我和杜娇蕊走出了住院部,前面是一个老人坐在轮椅里。起初我没注意,但我们从那位老人的身边走过时,杜娇蕊再次现出那副发怔的模样,回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向对方,嘴里则是喃喃自语道:“原来,他躲在这儿啊!”

“他?他是谁?”

“他叫阎刚。”

我回头,眼见那个坐在轮椅里的老人八十多岁,尽管头发全白,却是精神矍铄,很有干部的气度与风范。

我没想到,这一天里,在这座精神病院,杜娇蕊竟是碰到了那么多的老熟人。后来,我才知晓这个名叫阎刚的老者,曾经是市规划局分管人事的副局长,是他亲自把越书明招聘到自己身边,担任其行政秘书一职。

(肆)

尽管已经入秋,但明晃晃的太阳依然有些辣眼睛。

走出精神病院,沿着山间的林荫小路朝山脚下直行,杜娇蕊对我道:“小婷,我去银行取点儿钱,今天请你吃晚饭,感谢你陪我过来。你也看到了,我来探望表姐,她总是对我爱理不理,我知道她恨我,所以我就想也许带个她的朋友一起来探望她,说不定表姐的心情会好点儿,所以我就把你给领来了。”

原来,杜娇蕊邀请我一起来探望其表姐——赵美云是这个目的呀!

“这有什么好感谢的!况且,赵总是我的老领导,她这些年身体状况不佳,我早就应该过来看看她了。”

“你来看她是你的心意,我请来你是我的意愿。更何况,你前两天结婚,宝玲因为生病,我都没有给你送去新婚的祝福,这也算是我的一个小小的补偿吧!”

“那好吧!”我不忍心继续拒绝:“杜姐姐,如果这样做,你觉得安心。”

我们来到山脚下的一家银行,坐在等候区的座椅上,由于正在排号,实在闲着无聊,我便跟杜娇蕊聊起天来。

“对了!杜姐姐,刚才因为当着赵总的面儿,我不方便问,她那右眼是怎么回事啊?”

“那是她自残。”

啊!我张大嘴巴,没想到赵美云对越书明如此痴情,正想接下来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眼角余光却是看到两个全身黑衣、头戴面罩之人,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我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听闻耳边炸响了一声高喝:“通通不许动!钱是国家的,命可是自己的!”

悍匪一共两名,领头的那个劫匪一米八几的个头,而尾随在他身后的则是个小个子,大概一米七不到,身上挎着一个帆布的背包。大个子说话的同时,一边高举起了手中的冲锋枪,对准墙角的监视器就是一击,撞击出火星四射的耀光,惊得我脸色瞬时刷白,慌忙望向身旁的杜娇蕊,但奇怪的是她并没有看向我,而是将目光越过了我的肩膀,但眼神不是盯向悍匪,而是望向莫名的虚空。

“不要看我的眼睛!”杜娇蕊的眼球则是一动未动。

当即,我便感受到其紧张的心绪,由于银行玻璃门外的夕阳,正贴地照在了她的耳朵上,将杜娇蕊冲向我的那只耳朵照得透明宛如蝉翼,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其耳边的汗毛不仅乍起,更因为剧烈的内心紧张而微微惊栗地颤抖。可以说,我们在场每一个被卷入银行抢劫的无辜者,都已经紧张到了纤毫毕现的地步。

随而,我便明白杜娇蕊是一名话剧演员,她之所以眼球一动不动,表现出一个盲人的状态,是在为我们探寻一线求生的机会。

柜台前,两名正在办理业务的顾客早就吓得尖叫出声,但柜台内的银行职员因为隔着一面钢化玻璃,暂时没有性命之忧。虽然被领头的那个悍匪用枪指着,但其中一名银行柜员还是按下了办公桌上的按钮报警器,该系统一键式联网报警,可迅速通知110出事银行的具体位置,便于警方第一时间做出判断,迅速派出相关警力。

这可把领头的悍匪激怒了,从面罩内露出的一双眼睛,迸射出凶狠的目光,按下扳机,扫射的子弹撞击在防弹玻璃上,尽管没有击穿,却是将玻璃轰击得四分五裂,随时都有可能垮塌下来的危险。

两个女人被吓坏了,尖叫声不断,并捂着耳朵,朝向柜台外跑去,但刚打开防盗门,却退了回来。原来,第三名悍匪正比划着一把手枪,将两位女职员逼退回了柜台房间,也是全身黑衣,头上戴着面罩,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眼下,距离银行柜员报警已经过了两分钟,可听闻从街道上传来的警车鸣笛声。于是,在领头悍匪的示意下,第二位劫匪将自动卷帘门拉下。由此,这间十几平方米的小银行仿佛成为了这座城市深处、不被人问津的一座孤岛。

“快!”柜台内的劫匪凶神恶煞地比划着手中的枪械:“马上打开银行保险柜,不然我要了你们的命!”可以听得出劫匪的嘴巴镶嵌有微型变声器,虽然声音已经被改造变形,但仍然可以听出是个女人。况且,结合这第三名劫匪的身体与体形,这些都印证了对方必是一位女性。

“里面的劫匪听着,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你们已经被我们警方包围,只有乖乖地缴械投降,才是你们唯一的出路!”我听出这是崔亮正拿着高音喇叭冲银行内的悍匪谈判的声音。

尽管卷帘门被拉了下来,这么小的银行没有窗户,我们看不到外面的情况,但可以感受得到警戒围拢的气息,外面应该是站满了刑警和特警。

“快把保险柜的钥匙拿出来!”

那第三名女性劫匪,语气显得很不耐烦,用枪抵着其中一位女职员的太阳穴,吓得对方大声叫道:“别杀我,别杀我!我家里还有一个刚满周岁的孩子。”

于是,女柜员拉开自己办公桌第一格抽屉,战战兢兢地拿出了一把钥匙。

在领头悍匪的点头示意下,第二名劫匪绕过一侧走廊,来到了柜台房间,在银行柜员的手势示意下,他到外面的走廊寻找放有保险柜的房间。等到那个小个子劫匪返回时,其身上的背包已是鼓鼓囊囊,应该是收获不小,以致其扛着十分吃力。但眼下,他们已经被警察包围了,当务之急是如何逃出去。

为了进行统一的威胁和管理,悍匪将我、杜娇蕊、两名银行柜员和两名正在办理业务的顾客,一共是五女一男,拉来到银行大厅。由于马上到了下班时间,所以办理业务的人不多,不然——还不知道将会引起怎样的恐慌和**?!

又是绑架!我们老沈家还真是跟这绑架案杠上了,这已是我人生中所经历的第五次绑架:小哥哥绑架宝玲,是为了救薛丽娜;我被越书明绑架,以此要挟小哥哥;王裕贵绑架其前妻梁小兰,是为了敲诈五十万的赎金;这次,我和杜娇蕊双双运气不好,两人在错误的时间和错误的地点,一同踏入了这家银行,不仅遭遇到了抢劫,还不幸成为了人质,成为了这三人组的“绑匪集团”向政府叫嚣逃逸的最大筹码。

在劫匪推推搡搡中,杜娇蕊始终目视向前方,将自己想象成一个瞎子,完全融入自身所设置的情景状态里。不想,因一枚子弹壳溜滑到杜娇蕊的脚边,其脚下一个踉跄,我连忙搀扶住她。那个女悍匪眼神一惊,似乎担心我们有什么预谋,当即用枪孔抵住我的脑袋。随着周围人质们的一声吁叹,杜娇蕊的眼神甫然一亮,是被悍匪的样子吓坏了,但她是一个“瞎子”啊,怎么能看到我被枪抵住了头?

于是,在与我目光的对视中,杜娇蕊迅速镇定心情,并且不动声色地抹去了惊恐之态,恢复了瞎子那双空洞无物的眼神,呆呆地定视着前方。

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到冰冷的枪械,按压在我后脑勺处的皮肤表面,那管枪孔如同一个宇宙的黑洞,从一个未知且看不见底的深渊吹来了徐徐的凉风,将我的脑袋用力地击穿,似乎正回**着风的气息。

“别——别开枪!这是我表姐。”虽然我十分害怕,却是拉握住了杜娇蕊的手,就像是杜娇蕊的一根拐杖,无论是她的手亦或我的手,我们两人的体温都寒彻如冰。但我坚持哆嗦着口齿将话说完,这样,我们两人才可能求得一线生机:“你——你也看到了,她——她是个盲人,你别伤害她,别伤害我们!”

“真是瞎子?”那个女悍匪显然不太肯相信,用手在杜娇蕊的眼前晃了晃。我的心跳几乎跃到了嗓眼处:表姐,你的眼睛可千万别眨呀!果然,“我表姐”神情呆滞,目光里空洞无物,没有丝毫的反应。

尽管杜娇蕊的眼珠子一动未动,但我看到一珠汗水从她的鬓发边,流淌到了其耳后的发丝之间。可想而知,杜娇蕊与我一样,都因紧张得心率失控,差点暴露其内在本色。不过,杜娇蕊到底是一个专业的演员,暗暗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至少外表没给人露出破绽,将瞎子扮演得出神入化,从而令悍匪放松了警惕。

岂料,一波刚平,再起波澜!突然,我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就像是在充满了恐惧与紧张的高浓度气氛里投入一颗重磅炸弹,弄不好便将银行里的所有人炸得粉身碎骨:面对悍匪的枪口,我们六个人质已是魂飞魄散;悍匪也因为外面警察的包围,一个个如惊弓之鸟,听到我的手机铃声,面露紧张地望向我。

我不知道该不该将手机从随身的挎包里掏出,我担心自己的任何举动,会令悍匪产生怀疑,进而导致情绪失控,最终令自己无故丧命,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把包拿给我!”那个女悍匪一把抓过我递给她的那只挎包,掏出我的手机,看了看屏幕上的显示:“崔亮是谁?”

看来,我丈夫肯定是通过银行的监控视频,知道我就在这里,遭到悍匪的绑架。

“一个朋友!”

“是男朋友?”我能感觉得到藏匿在面罩背后的那张脸似乎正在诡笑。

“不是!”我努力控制住嘴角反射性的抽搐:“就是一个普通朋友。”

“看起来似乎不像是普通朋友啊!——”

“但的确是普通朋友。”

不知道这个女悍匪是不是故意在试探我:“那你这个普通朋友该不会是个警察吧?”

当即,我察觉自己因无意识而攥紧的掌心已是满手的汗水,心脏也仿佛停止了跃动,整个身体几乎失去知觉。

(伍)

我感觉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困难,眼见女悍匪正拿着我的手机,那铃声像是没办法停止下来,以致我的气息也是越来越急促。终于,那铃声戛然而止,我先是微微一愣,便大呼出一口气,感觉肺叶回暖,再次活了过来。

与此同时,银行外面传来警方的喊话声:“里面的人听着,快快缴械投降,把人质放出来,这是你们唯一的出路!”可以听出是崔亮的声音,虽然保持着警察冷静的职业素质,但他一定很担心我的安危。

“想让我们放人质可以,但我们有交换条件。”看来,领头的悍匪是想跟警方谈判用人质换得其逃逸的筹码。

外面先是一片沉默,但很快门口附近服务台上的那部座机电话响了起来,很可能是警方的来电。

果然,领头的悍匪拿起听筒,竟向警方提出要求道:“你们马上准备一辆商务轿车。……不行!我最多给你十分钟的时间。……你们还想不想要人质活命?!……”

当即,其他人质都吓得不敢说话,甚至连一口大气都不敢出,生怕稍有差池,会殃及自身。

“听到了吗?”领头的悍匪举枪对准天花板便猛豁了一串子弹,吓得整个大厅发出尖叫声,他则是哈哈大笑地冲电话那头的警察凶神恶煞道:“听到了吗?如果你们不按照我说的去做,我就杀死我手头上——”他看了一眼银行柜员胸口上的那块工作牌:“这个编号为237的银行职员就会去见她的祖宗,这里一共有六个人质,十分钟杀死一个,足够我开心一小时了!”

“别杀我,别杀我,千万别杀我呀!不然,我的孩子该怎么办?”那个编号为237的银行柜员吓得一个劲儿地鬼哭狼嚎。

当时,我们所有人质全都蹲在大厅,高举起着双手,背在后脑勺处,因听到237的求饶声,一个个不免心惊肉跳。杜娇蕊由于蹲下身子,埋垂下脑袋,背冲向匪徒,抬起眼睛时,小心翼翼地看向我。我生怕被人瞧出杜娇蕊的异样,正抬眼观察,恰巧与那个女悍匪对上了眼神,却是不敢多看,忙埋下了脑袋。

“好!我就给你们半个小时的时间,”那个领头的悍匪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一只电子钟:“现在是十七点二十分二十七秒,多一秒钟,我都不会客气,你们就等着收尸吧!”那个悍匪叫嚣的同时,则是已经砸下了电话。

从三名悍匪闯进银行,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经过一番心惊肉跳,不管是悍匪或人质,看得出来大家都有些松懈和疲倦。

突然,杜娇蕊站了起来,像是还不太清楚眼前的危险状况,摸索着张望道:“我要去厕所,我憋不住了。”果然,杜娇蕊一副尿急且失禁了的表情,似乎连一分钟一秒钟都不能多等。

我急忙走了过去,双手攀作拐杖般,搀扶住了我的“表姐”:“表姐,你怎么了?”

“我要上厕所,我刚才喝了太多水,所以我要上厕所。”杜娇蕊不仅表演出了盲人的状态,也表现出一副大脑有问题的样子,并且结合这山上就有一座精神病院,我还可以将“我表姐”的故事扩展,说她就是那医院里的一名病人。

其中,一个银行柜员战战兢兢地指了指走廊的方向:“卫生间在里面。”

于是,我假意搀扶着“表姐”要去上厕所,却是被那个小个子劫匪打开道:“不用你,我来!”

当即,我着急道:“你是个男的。”

“怎么?”那个匪徒则是一嘴不屑的语气:“你还以为我对这么一个又瞎又傻的疯老太婆感兴趣呀?!”

“不行!我快憋不住了!”杜娇蕊佯装一脸毫无戒备的神态,双手摸索向声音,抓住了对方的衣袖。

“老人家,你放心!”那个劫匪拍了拍杜娇蕊抓住他的手背:“我现在就带你去卫生间。”

“好好好!你带我去!”杜娇蕊装出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从劫匪那双轻蔑的眼神可以看出,他是真把“我表姐”当成了一个傻子。

我却是不放心地叮嘱道:“表姐,你小心!”但我又没办法一起跟她去往卫生间。

不知过了多久,卫生间的方向传来了手机铃声,走廊如同扩声器般,放大了铃声的音量,惊得众人吓了一跳,面面相觑地望向对方的口袋,那串尖叫的铃声就如同鬼怪,不知被谁藏进了口袋。

岂料,走廊尽头却是传来小个子接听电话的动静,而且还是无所顾忌的哈哈大笑。这让那个领头的悍匪不禁火冒三丈,“咔咔”转身没入走廊,随后便是“噼啪”两响大嘴巴子:“我们是在工作,你小子居然还敢接听电话,能不能专心点儿?有没有点儿职业素质?”

“对不起,大哥,我错了!”

这是我们被绑架做人质的过程中,第一次感受到了轻松愉悦的气氛:这群悍匪打劫银行,居然将这称之为工作,而且还讲究职业素质。因为有人笑出了声,那个女劫匪一双凛冽的目光寒射过来,吓得众人噤若寒蝉。

就在悍匪等待警方的回话,我焦虑不安地等待着杜娇蕊回来的同时,犹如世界末日一般漫长的十分钟过去了。我见杜娇蕊抓扶着为首悍匪的衣摆回到了银行大厅,连忙冲过去,抓扶住对方:“表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杜娇蕊按了按我的手背,飞快递来了一双对视的眼神,似乎表明她有了什么新发现,但碍于悍匪就在我们的身边,我又不能追问那是什么。

那个小个子劫匪捂着半边被扇掴了的脸颊,不好意思地回到大厅,也不清楚其面罩下的脸皮是不是被臊红了。这样,那个唯一的男性人质偷捂着嘴巴,则是奋力压制着心底的笑声。

就在十七点五十分整,警方准时打来了电话:“你要的商务轿车——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好!将车停放在银行正面的大门口。”

很快,我们听到一辆商务轿车被开到银行大门外的声响。看来,我的人质生涯即将要结束了,我在心底里暗暗地松了口气,可千万别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什么岔子,进而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不想,那个领头的悍匪却是出岔子道:“我们要带个逃命的人质,以保证自己的人生安全。”说这话时,他似乎是在跟两个属下眼神商量。

于是,那个小个子劫匪一把将我抓了起来,用枪比划着我的脑袋,领头的悍匪则是摁下了墙上那枚自动卷帘门的电子按钮。

“小婷——”由于事发突然,杜娇蕊本能地站起身,差点忘记自己的表演,幸亏被我用目光制止,她慌忙恢复了那双空洞的眼神:“你在哪儿?”

“表姐,你放心!我去去就回。”我努力保持一脸微笑着的神态,就算是死,我也不希望自己死得太过难看,我可是一名警嫂,不能给自己的丈夫或其单位抹黑。

我不是没有感到害怕,也不是没想过各种死亡的可能性,而眼下最有可能意外身亡的情景:就是我一旦走出了这道银行大门,就很可能万弹穿心,死在警方与悍匪交火的乱枪之下。

“那你可是要早点儿回来呀!我在这儿等你!”尽管杜娇蕊试图克制其心底的害怕,但她的眼神却是闪烁出恐惧的不安。

“放心,表姐!”

我就像是一块人肉盾牌,被悍匪推推搡搡地怼出了门外,银行大门五米开外的位置停着那辆警方所提供的商务轿车。与此同时,四面八方错落着刑警和特警的任务车辆,崔亮与莫直徽正站在最前方的那辆警车,是在严密控制着整个绑架案现场的解救行动。眼见悍匪带着人质走出了银行,所有警察全部一副举枪警戒的防备,只有莫直徽不仅没手握有任何武器,并且将双手背在了身后,整个人看起来器宇不凡。

“不许动!”崔亮端着枪,面冲悍匪道:“不许伤害人质!”虽然相隔着七八米远的距离,但我看得出来我丈夫的手指微微发抖,他是在担心我的安全问题。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自己的丈夫执行任务时的情景,却没料到居然是在这种我被当作了人质的情况下,被悍匪用枪抵住了我的脑袋。

“车,我们已经提供给你们了。”莫直徽上前一步道:“现在,可以放了人质吧?”

“我们到了安全的地方——自然会放她走!”领头的悍匪打开车门,那个小个子把我塞进了后车厢,而那个女悍匪则是坐进驾驶室,开车离开。看来,这个三人悍匪集团倒也是分工明确。

为了避免伤及无辜,在莫直徽的指示下,警方只得闪出了一条车道。岂料,那个女劫匪加满油速,居然朝精神病院开去,那可是唯一的一条山道,根本毫无退路可言,他们这是在找死吗?还是想绝地逢生?亦或另有其他的计划?……但眼下,我因为自身难保,跟着三名悍匪亡命天涯,只希望他们不要伤及我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