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宣传部网管办技术顾问江心洲大步走出会议室，决定去请副部长参会。他伸展了一下肩膀，感觉外套似乎已容不下自己，西装面料紧绷着背部肌肉。他现年三十岁，老成持重的模样已超过中年人，但他并未忙着维持容貌。
江心洲很清楚自己的外貌是吸引人的，他只需要做一些喜爱的体能训练，酷暑每天坚持跑十公里，雪天定期冬泳，其他时间陪领导散步、打球，不论什么球类，能陪好领导，就等于稳固了自己的地位。
副部长夹着包走来，冲他做了个手势。江心洲立即转身，站在会议室门口，制止室内“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他看了看表，距预定时间还有一分钟。然后走进门，对室内快速扫视一遍，确定召集的参会人员全数到齐。
副部长与前排的同志一一握手，他也跟在后面体验余温。
“黎局长好！”他轻声招呼，脸上露出微笑，向刚跟副部长握过手、身着警服的高个魁梧男子伸出了手。
“你去年领导侦破的那个网络诈骗案件非常漂亮，为我们除去了心头大患。”
这是江心洲爱玩的小把戏，故意夸奖对方，以抬高自己的身份，好让对方在得到赞赏的同时，意识到他的地位。他特别强调了“网络”一词，认定全市“网络”都归他管。
江心洲随副部长坐下来，向老朋友季亚明眨了眨眼，同时跟其他熟悉的人一一点头示意。
会议是网管办召开的，毫无疑问，黎政代表的梅阳公安分局和季亚明代表的市公安局网安支队都有工作责任。
江心洲脸上露出自己主导一切的表情。
他咳了一声，圆桌边发出椅脚刮擦声。接着是纸张的窸窣声，圆珠笔的按压声。领导参加重要会议时，个个都携带笔记本，以免日后忘记首长的重要指示，难以彼此应证。
“我们开始吧。”副部长说着，清了清嗓子。
“感谢各位参加这次协调会议。先请大家打开各自手机，点击汉讯新闻。”
会议室传出礼貌的轻笑声。
“昨天下午，题为‘网络魔女肆意掠夺孤寡老人，十多亿棺材本下落不明’的消息横空出世，被幕后黑手肆意炒作，跟帖几十万条，几乎粘贴到所有网站，并强行推上雁南官网、汉讯新闻。据初步查证，消息纯属谣言，是对我市王牌企业的恶意攻击。目前，该消息已在官网屏蔽，但未斩草除根，恶劣影响仍在继续。”
江心洲的视线在一张张脸上移动，一直扫视到桌尾，停留在季亚明背后的小苏脸上。
“这是一棵顽固的野草根。”他说，赢得了满桌笑声。他看见小苏暂时忘却紧张，浮起浅浅的微笑。江心洲报以微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因为未能及时封杀，还不知道接着会造成什么后果。”江心洲说，“我们需要集思广益。”
桌上传出喃喃低语。
“这种事情，交给季亚明不就万事大吉了？”政府办副主任说。
江心洲对他的“质疑”十分鄙视，过去十几个小时的努力，被证明是无用的，失败就写在小苏涨红的脸上。
桌上传出更多轻松的笑声。江心洲对副部长耸了耸肩。这表示，他要请求领导做决定。
副局长说：“刚才，江顾问已说明了事件的复杂性，没什么可推诿的，否则，我们也就不必召开这个协调会议。市委主要领导已经下了死命令，彻查此事，斩草除根。那么，这就涉及到在座各位的责任范围。这个周末，你们不能休假，甚至不能请病假。在进一步安排工作之前，谁还有问题？”
“呃，我们认为……”政府办副主任开了口。
“没什么可推卸的。”江心洲打断他的话。
“说说看，黎局长。”副部长点名。
“什么？”
黎政抬起头，望着副部长。“对于网络的事，我没有发言权，但来之前，我了解了一下情况，如此大规模地发布负面信息，康馨集团并没有接到勒索电话，算不上敲诈勒索犯罪。不过，信息里提到的被诈骗老人在我辖区，我已组成专案组展开调查。”
他转向身后点点头。
这时，江心洲才看到坐在后排的警察，原来是一名女子。她没化妆，一头短发，用一枚素色的发夹拢在脑后，只是从江心洲的角度看去，几乎完全被黎政拦住。
尽管她有意让自己隐形，就像所有只显示职业特色的军人一样，但江心洲只要一看到她，眼睛便会粘在她身上。她黑色眼眸十分温柔，双颧匀称，唇线柔和，让她散发着闺秀气息，几乎不像个警察。但江心洲知道，这只是文静的肖可语，工作中的肖可语却比谁都更显得热情和泼辣。他俩是发小，青梅竹马，但他无论怎么示好，她都从不响应，
副部长说：“简短报告一下，黎局长。”
“专案组调查发现，老人受骗购物，跟志愿服务者没有关系，康馨集团也仅限于宣传高科技器械与养生保健的关系，没有高价推销的意思。”黎政说。
江心洲微微笑着。
他直视着黎政，微笑里都是鼓励和赞赏。黎政是个前途远大的人，拥有法学硕士学位和出色的破案记录。也许哪天晚上他应该邀请黎政吃顿晚饭。他没成家，但已经装修了一套新房，厨艺不成问题，他朋友是一家酒店的主厨，会随时听他调用。
是的，虽然他已有了一个女朋友，也知道肖可语有了男朋友，但他仍想继续追求肖可语。他想邀请黎政夫妇和肖可语一起共进晚餐。豪装的新房，加上黎政的关系，这两样东西是他想向肖可语发出的引诱信号。
“提请注意信息里提到推销电话……”
江心洲望向季亚明背后的小苏，没想到这个年轻人会未经允许随意插话。
“今天的主题是非法平台和负面舆情。”江心洲说，露出温暖的微笑，小苏帮他做了很多事，他不能当众指责。“只要确定一切跟康馨集团没有关系，我们就把主攻目标对准制造负面消息的自媒体平台，电话可以另案处理。”
政府办副主任清了清喉咙：“电话诈骗是目前的重灾区，几乎每个人都接到过诈骗电话或信息，这次也要成立专案组才行。”
“没错。但我们不考虑这类案件，因为有公安的打击电信网络诈骗中心管。我想他们可能已经立案，以前破获过同类案件，捕了人，但跟这个平台没有关系。”
“大规模地发布负面信息，本身就属于违法犯罪，甚至涉嫌黑恶犯罪。”
政府办副主任才想到这个问题就脱口而出，和其他人一样惊讶地听见自己的声音。他发现众人转过头来，便吞了口唾沫，想把视线牢牢锁在江心洲身上，却情不自禁地朝季亚明的方向望去。季亚明点了点头。
“呃，消息里提到的电话诈骗目前没有人报案。”季亚明说，揉了揉脸颊。背后的小苏一直在佯装记录，谁都不看。
“在打击方面，公安有什么计划？”副部长问。
“初步查明，发布有关康馨集团负面信息的，是一家非法自媒体平台，我们正在追踪，一旦找到服务器，立即关停。”季亚明答道。“小苏就是专门配合这项工作的。”
“我不希望公安安排一个年轻人应付了事，得有一个专班。要做好侦查敲诈勒索案，甚至打击利用网络信息实施黑恶势力犯罪的准备。”副部长说得很严肃。
“那就由我亲自带队。”
副部长转头看着政府办副主任。“除了侦查打击和负面舆情的处理，与康馨集团的协调也很重要，请政府办派出专人进驻，加强沟通，以免节外生枝。”
“政府办会负责好这个部分。”
“亚明，我以为这种任务你不会亲自参加。”副部长说，做了个假笑。“你手下有个人名气很大，在黎局那里立下过汗马功劳，我怎么没听你提起？”
“部长，”江心洲插嘴道，“那个人不熟悉这一块业务。”
季亚明的目光快速掠过江心洲，视线落在副部长脸上。副部长似乎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但毫无表情，眼神一片空洞。他想解释一句，但品咋着江心洲的话，打消了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