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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偷?”丁杨显得大为不解。“有人潜入会展中心偷东西?”

“是的。幸运的是,他没有逃过我们的监控。孙警官请您过去一起处理。”

丁杨从假草地上支起身子,离开体验空间。

小偷被拘在保安室里。丁杨一见便皱起了眉头,这不是支队网络安全管理大队的“线人”强超吗,怎么沦为“三只手”了?他是孙倩倩喊丁杨去上班那天在楼下跳舞的少年,依然顶着一头彩色尖刺,左耳垂穿了孔,挂着大大的银耳圈。黑T恤背后印着醒目的骷髅,胸前印着一对刀叉,牛仔裤很久没洗了,分不清是蓝色还是黑色。

打扮虽然另类,性子却很怯懦。在丁杨盯视下,神情紧张,好像大喝一声就能吓出尿来。身子消瘦,皮肤苍白,像多年没见过阳光。

丁杨看了看从强超身上搜出来的东西:几十元钱、一台手机、一张银行卡、一张身份证、两根带真空管的电子元器件。

“强超,你怎么就这品质?”丁杨将两根电子元件抓在手里,“你竟然当小偷?还是偷这几十元钱的东西。”

强超点点头,又摇摇头。他眼睛通红,面貌狰狞,一肚子怒气地看着丁杨。“我叫崔久道。”他说,“我没偷东西。”

丁杨笑出了声。孙倩倩本想绷住,但强超说出的名字太具喜剧性,她没忍得住。“为什么改姓崔?”孙倩倩对比着身份证上的照片问。

强超直勾勾地望着孙倩倩。孙倩倩估计这是他所能摆出的最傲慢的表情。“听着,”强超说,“我没偷东西,那两个小玩意是我从地上捡的。我也是警察,你们不能随便冤枉人。”

孙倩倩惊讶地看了丁杨一眼。对这种自以为聪明的小年轻,她很有耐心和同情心,知道他们当中大多数人犯错都出于无奈,有的则是出于好奇。听丁杨说强超是线人,她抓起小偷的手,指尖果然有又粗又糙的茧,一个典型的网虫。——是不是他的机器上缺了两个元件,却一时缺钱。

她明白这种年轻人的心态。见到警察,往往首先带着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情,但通常只要两分钟他们就会变成可怜兮兮、哭哭啼啼的小孩。他们会哭诉自己的不幸,之前侮慢的神情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听我说,强超,”丁杨说,“虽然你帮支队做过事,但你并非警察。我很欣赏你的技术,但你最好端正态度。不论是警察,还是保安都喜欢看到犯错的人坦然悔罪。”

强超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丁杨,看得出他在权衡。“我需要这两个元件,”他承认道,“它被遗弃在地上,并不值几个钱。”

“那你就应该跟管事的人说。”

“那里没人,说了他们也不会给。他们都是些为富不仁的人,他们用这个东西干坏事,你们却帮着他们,官商勾结。”

“我们官商勾结?”丁杨有些讨厌这个小年轻了——活该为这个东西进看守所关几天。但他耐住性子,这种愤世嫉俗的青年网络上多的是。“既然不值几个钱,怎么不去店里买?”

“这是自动拨号机连接器,一般店里没有。”

“自动拨号机?”

“电脑上的。说了你也不懂。”

丁杨回放了视频,发现强超说的是真话。但不论地上、桌上,或者抽屉里,这是室内,非法占有都是偷盗行为。他意识到强超不是一个普通的网虫,或许他的偷盗别有意图。他想挽救他。一个小小的计划在丁杨脑中形成。他要让强超欠他的情。经历破解非法“法治进行时”平台的事,他意识到自己在网络技能方面,不再像过去那样自信。他想让强超欠他人情,不得不偿还。

强超原姓崔,是一个孤儿,领养在姓强的家庭,从小缺乏关心和爱护,但支队既然聘用他为线人,不仅网络技术过硬,品性应该也过得去,可以使用到网络侦查工作中。

别看他瘦小胆怯,现实里不知被人蔑视或者殴打过多少回,但坐在电脑前,他会比职业拳击手的拳头更危险。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世界在分化,现实与虚拟同时存在。这个小年轻即使在现实里不得志,但他取得虚拟的钥匙,同样可以进入一个辉煌的王国。

丁杨向走廊望去,保安队长正与江心洲说着话。他看了他们几秒钟,思忖着如何开始。

“小强,”丁杨说,“不管你出于什么理由,盗窃的事实是存在的,而且人证物证俱在,你自己也承认。眼下,如果你不照我说的去做,‘官商勾结’可能会把你这个瘦猴关进监狱……我的意思是,你必须不折不扣地照我说的去做,才能救你。”

“没有人会为了这两个元件把我关进监狱。”

“你是想试试吗,强超?”

“崔久道。”他纠正道。

丁杨逼近他,几乎要碰到他的身体。丁杨不是生气,而是没时间再跟他磨蹭。如果做了口供,移交到派出所,一切就太迟了,留下案底以后别想再做“线人”。

“好吧,崔久道。你现在必须听我的,因为我是个想救你的警察。”丁杨抽出一张50元的钞票塞到强超手里。“跟我来,”他说,“下面按我说的做。”

强超把钱塞进口袋,跟着丁杨走到保安队长身边。

保安队长先跟丁杨打了个招呼,然后盯住强超。“关几天,”他说,“进了看守所就知道这个社会对他太仁慈了。”

“你……”强超鼻子里哼了一声。

丁杨抓住他的胳膊,使劲捏了一下。

他痛得皱起了眉头,咽下想要说出的话。丁杨对他的反应一点也不吃惊,因为他瘦得像根牙签。丁杨朝江心洲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转过脸对队长笑了笑。

“队长,谢谢您的信任。”丁杨说,“小强已表示真诚地悔改,他有话跟你说。”

队长转脸看着强超,而他正扭着摆着想挣脱丁杨的手。“把钱给队长,小强。”丁杨说。他刚要开口说什么,丁杨用中指使劲压了一下他的肌肉,他痛得差点瘫掉。他那只没被抓的手伸进口袋,掏出那张票子,递给了保安队长。

“现在,小强,把您想对队长说的话说出来。”丁杨说。“道歉也行。”

强超开始往后缩,但丁杨紧紧地抓着他。

他轻声咕哝了一句,保安队长不屑地哼了一声。丁杨用大拇指狠狠地掐着强超胳膊的侧面,指甲陷在肌腱里。

“对不起,我很抱歉,”他清楚地说道。丁杨又使劲掐了一下。“真诚地表示悔改。”

“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对不对,小强?”丁杨慢慢移动拇指,掐着他的肌肉。

“是的,”他说。“再也不会了。”

保安队长看了丁杨一眼,目光停在强超脸上。然后把钞票叠好,放进强超的口袋里,说:“好,看在丁警官的面子上,原谅你了,小子。”

丁杨朝江心洲看去,他正冷漠地观察着。他当然看得出来,这一切都是丁杨的意思。

“年轻人教育为主,惩罚为辅。”他说,“算是一个教训吧。”

“那你走吧。”保安队长对强超说。

强超挺了挺腰,想要开溜。丁杨却紧紧抓住他不放。“向江顾问和队长说谢谢,小强。”

“谢谢,”他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声。

丁杨这才松开,并跟江心洲、保安队长分别握了握手,然后走到强超这边。强超抬头看着丁杨,脸上一副苦相。

他说:“你掐得我痛死了,为什么?”

“问你一个问题,”丁杨说。“是进监狱痛,还是被我掐着痛?”

“没人会为了这点东西把我送进监狱。”

“小崔,你也许很懂电脑,很懂网络,但是你对法律还不太了解。”

“什么意思?”

“意思是说,法律规定不仅可以给你一个星期的治安拘留,还可以并处罚款2000元。”

“我没有2000元。”

“那就等着你的父母赎你。”

“就为了这两个东西?”强超没大没小地呲着牙。

“法律不是针对你一个人的。”

丁杨看得出来,强超的脑子在转。感激别人对他来说是个相对较新的概念,因而他花了好一会儿才想通。“嗨,老哥,”想通了以后,他说,“谢谢您。”

“没关系。”

“不,不是没关系。进去的话就糟了。”

“我同意。”

“好吧,搜走的东西会还我吗?除了你的50块。”

“全带走吧,算我请你吃顿饭。”

强超恢复满不在乎的表情。“这么好,”他说。“难得遇到您这么好的人。”

丁杨“哼”了一声,眼睛里有意露出遐想的神情。“我可以想象你被关在拘留所里,与强奸犯、抢劫犯、斗殴犯一起睡在又窄又小的通铺上的情形。像你这样秀气俊俏的年轻人在晚上可是最受欢迎的哦。”

强超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

“好吧,我欠你的。”他说。“可我即使留在支队,也帮不了你。”

“不再违法乱纪、败坏支队的名声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丁杨说。“不过,如果我需要你帮忙,你就得帮。因为你欠我的。记下我的电话吧,我也会记下你的,如果你改号,一定要通知我。”

强超的表情从一开始的惊讶,转变成一丝淡淡的、狡黠的微笑。“好吧。”他说。“你这个人果然没安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