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卖纸

潭坑村,东南临界江西省,相当于南岭山脉中的一个大“坑”,水田比较少。潭坑人的水田出产的稻谷,除了交税粮交租外,不少人家剩下的粮食还接不到明年夏收,但山多,一片连着一片宽一山叠着一山高,竹林、松林、杉木林,郁郁葱葱一望无际。潭坑人勤劳善良勇敢质朴,所谓在水吃水,靠山吃山。伐木放排到韶州出售是一个门路,但这办法也不能管上一年,还有的办法就是做纸,竹纸,但这要手艺,还要有山有竹,一些人家有山,但没手艺,一些人有手艺,但没山,也没资本,有手艺的人只能给有山的有资本的人做长工了。而谢默潭家是又有手艺又有山还有资本,从谢默潭祖父一辈就开始经营纸厂,到谢默潭这辈,因为谢默潭开发了南雄县的销路,南雄比始兴县人口更多,销路更大,生意也就越来越红火了。这些年,谢默潭累积了很多资本,自己也就放开了手,交给二狗的爷佬谢默河带领七八个徒弟在做,自己只负责销售这块。

花开花落,冬去春来,山毛竹葱葱郁郁的,正是当山年。山毛竹有当山年和拗年之分,拗年山毛竹枝叶凋零,落叶纷纷,毫无生气,竹笋稀少干瘦,当山年也就是旺年,旺年竹叶葱绿,枝繁叶茂,竹笋粗大间隔密集。一场春雨过后,竹笋钻出黑土,刷刷地往上长,很快就开了竹枝,脱了笋衣,这时是最好的做纸原料了。

这天,天气晴朗,微风轻轻吹。

谢默潭叫上二狗:“二狗,我们去看看你爷佬吧。”

二狗答应着,心里欢喜,挎了一个刀篓,准备出发。

“二狗,把我的毡帽拿给我。”谢默潭说着,顺手塞给二狗一样像柴块的东西,外面包着纸,渗出很多油渍。二狗接过,手触捏捏,鼻子闻到一股悠长的香味,立即明白是一大块腊肉。二狗把腊肉放在刀篓里。转身举手摘下墙上挂着的毡帽,递给谢默潭。谢默潭戴好毡帽,带着二狗上山了。

山路比较难走,二狗时不时扶着谢默潭,都冒汗了。

谢默潭笑说:“二狗呀,我像你这个年纪,不要说这山道,就是悬崖也毫不费力呀。”二狗笑着说:“老爷,你还不老呀。”谢默潭说:“哈哈,四十多快五十啰。”二狗说:“四十正壮年呀。”谢默潭哈哈大笑,又说:“二狗呀,你会不会唱山歌呀?”二狗说:“还不太会。”谢默潭笑道:“进来山,就是山里人,山里人就要会唱山歌,唱了山歌才有力气干活啊。”

谢默潭站稳,双手叉腰,下巴上抬,扬起脖子张口就唱:

“哎——

对面阿妹看过来,

阿哥打柴上山来喂,

阿妹脸蛋白花菜,

阿哥胸膛宽如海耶。

哎——

今夜阿妹睡单床,

狠心捶打枕头框,

阿哥今年二十多,

阿妹正好十七八。

哎,哎——

他日媒婆找上门,

阿哥阿妹拜爷娘,

鸳鸯帐里盖红被,

来年生个带把仔耶。”

谢默潭的歌喉浑厚、富有魅力,唱完,哈哈哈大笑。山里有回音,传得很远。二狗说:“老爷,您这是自己编的吧?”谢默潭笑着说:“是的,是我自己编的,山歌要自己编才有意思。当年你大娘就和我对过山歌,后来我就把她娶过来。”二狗想:“二娘三娘四娘又是怎么娶过来的呢?不会全是唱山歌娶过来的吧?”二狗只是想想而已,嘴里却不敢说。

这时,对面山里居然传来一女声:“哎——”这声“哎——”其实就是唱山歌的人提醒对唱的人听的,听对面唱道:

“哎——

对面山郎莫嚣张,

看你身材像熊样,

脸嘴尖尖如山猴,

四肢短短像狗狼,

人家阿妹靓嫦娥,

不会攀上猪八戒,

看你家有千斤梁,

不如阿妹破木房,

看你家有千棵竹,

不如阿妹单间宿。

哎——呦。”

谢默潭二狗听后不禁同时哈哈大笑,唱山歌,越有人回应对唱越有意思。

谢默潭说:“二狗,你也回一个吧。”

二狗把挎着到刀篓往屁股后面拔,学着谢默潭的姿势,站住仰头唱:“哎——哎——对面阿妹——对面阿妹······”唱不下去了,红着脸说:“老爷,我唱不出来。”谢默潭又大笑,说:“正常,正常。”谢默潭本想在戏弄一下对面的山姑,仔细一想,说:“算了,年纪也大了,咱们还有正经事要办。”于是继续走路。

离纸厂已经不远了,这一片都是竹林,似乎无边无际,像无数青春年华的漂亮的后生仔、后生妹在挺立。那些落后的竹笋,像调皮的小孩子,有的才刚刚顶破山土钻出来,露出点点嫩绿的笋尖,有的还才到**这么高,穿着黄褐色的毛外衣,好多在路边傻站着,更多的已经脱掉了笋衣,张开了竹枝。谢默潭觉得很热,把毡帽摘了,顺手罩在一根竹笋尖上:“二狗,等我们回家时再取吧。”二狗说:“好。”

走了一段,可以见到谢默潭家的纸厂了。

山窝的一个大坪上,一座竹片盖的凉亭,两间土砖瓦房,七八个人正在忙碌着,有人抬头看见谢默潭和二狗,叫道:“老爷来了!”

谢默河忙跑过来,说:“大哥怎么来了?”谢默潭笑着说:“我来看看。”二狗把刀篓里的腊肉拿出来,递给爷佬,谢默河接过,再递给一个后生,后生接过,放到灶头上木盆里。谢默河引老爷在土屋外的凉亭坐下,转头说:“快给老爷斟茶。”有个后生忙跑进屋端来茶壶斟了一杯茶,说:“老爷请喝茶。”谢默河说:“大哥,这是山顶上的雾尖,我们这山只有一棵,我砍嫩竹时无意发现的,就摘了下来烘干,来尝尝味道。”谢默潭说:“噢,太好了,我正愁家里的茶叶不好喝呢?”谢默潭举杯到鼻尖下闻闻,啜一小口,连连点头说好:“默河,有没有了,大哥想带点回去。”谢默河说:“大哥,你要就分给你一点,这么一棵千年大树,还可以摘得到不少。”谢默潭笑着说:“我去看看纸做得怎么样了。”

坪上堆积很多等待破开的嫩竹,后生们忙忙碌碌的。

谢默潭先来第一道工序:泡浸池。有个后生正泡浸池倒碎竹片,倒满后再撒上石灰,然后用木桶到山溪挑水过来倒入池内;看完第一道工序,再到第二道工序:清泡池。见五六个池子里都泡满了竹片,这个池子是清水泡的,都有后生用木杈在翻转竹片,谢默潭点点头,再到下一个工序:捣浆池。捣浆池其实是一条长长的石槽,(开发石槽的本钱一般的家庭根本拿不出来),石槽里倒上泡浸软了的干净的竹片,再用木杵捣碎出浆,后生们正在飞汗如雨的捣浆。谢默潭看过后点点头,觉得还满意,再到下一道工序:过滤池。过滤池因为要干净,选择用高沿浸了桐油的大木桶,大木桶上写有一滤二滤三滤四滤的字样。把纸浆用纱布过滤掉渣渣,谢家的纸比别家的严格,在谢默潭爷佬手里时一滤就晒纸,而谢默潭接手后,要求要一滤二滤三滤四滤才晒纸。谢默潭看看过滤后的纸浆,很干净,点点头,移步到了晒纸场了。用一个方木框,倒上适量纸浆,在太阳下晒干,一张纸就成了,然后揭下来,拿到烘干房上烘干,谢默潭揭下一张纸仔细看了看,点了点头,表示肯定,最后就是裁纸了,用铡刀按模样大小裁铡好,叠成一小卷一小卷,放入箩筐,盖上油纸,够数了就挑回来家放仓库,准备运到集市卖。谢默潭见纸质过关,没有杂质,大伙个个都勤快,满意地笑了。回到凉亭继续品茶。二狗要去帮他爷佬,谢默潭满意地点点头:后生还勤快。

谢默河其实就是这里的工头,谢默潭一直都纸厂交给他打理,用谢默潭的话说:“交给默河打理,我一百零一个放心。”。

二狗跑到爷佬身边,边帮手卷纸边说:“二叔。”

谢默河不看他,二狗又说:“我见到大哥了。”

谢默河抬眼看了一下二狗,说:“那又怎么样嘛。”

二狗说:“大哥还好。”

谢默潭一边卷纸一边轻轻的嗯了声。

二狗说:“其实大哥一直在挂念您呀。”

谢默潭突然火了,声音大了:“什么挂念,挂念就会去上山入伙做土匪?说不定哪天就给政府军剿了。我们村谁人不知道我家出了个土匪呀!”

二狗不敢吭声了,默默地卷纸,放在箩筐里,放满了后用油纸包扎密实。

看看太阳,人影树影都缩成一团了,已经是中午了,谢默河叫后生做饭,吩咐道:“今天老爷来了,饭要煮好吃点,腊肉要炒香点,加几个菜。我用绳套套的山兔肉还有,拿来炒给老爷品尝。还有我弄的竹筒酒拿来,我要和老爷喝点。”后生答应着,一边飞快地去淘米洗菜切菜······

这些后生,虽然到饭点了,却不敢停下来休息,一刻也不敢偷懒,东家来了,哪里敢啊?谢默河亲自做饭炒菜,很快,一股香味就在四周飘**。做好菜,都端到凉亭的桌子上。这张桌子,是谢默河去年自己做的。做法很简单,在地上用杂木钉了四根桩,桩上横竖连几根木梁,在梁上密密麻麻整整齐齐地铺上老竹块,用细绳一块一块扎紧,一张桌子就成了。桌子上摆放着全是竹具,竹碗,竹筷,竹勺,竹筒酒。谢默潭谢默河对面坐,二狗站着陪着,却不敢坐着吃饭,虽然还是同一桌吃饭。谢默潭拉二狗坐下,二狗刚坐下看看爷佬的眼神,又站了起来。谢默潭微笑着摇头。其他后生却不敢靠近,都远远地蹲在地上吃饭。谢默潭把腊肉端起来,一个一个的夹到后生们碗里,一边说:“吃点肉有力气。”后生们个个都说:“谢谢东家谢谢东家老爷!”谢默潭回到凉亭,腊肉还有半盆,和谢默河小啜了几口竹筒酒,夹一块腊肉看了看,见薄薄的,几乎透明,肥瘦相间,点头说:“默河,你的刀工还是那么好。”放嘴里嚼,连连点头:“默河,好吃好吃。比你大嫂的厨艺的好多了。”

谢默河笑着说:“大哥,这你是很久没上山,忘记了,嘛东西带上山,味道都会变好,也许是山泉水和空气的原因吧,并不是我厨艺好。”

谢默潭又夹另一碗的肉,放进嘴里细细嚼,吞下,说:“默河,这是嘛肉?比我带来的腊肉还好味。”默河说:“是我用绳套套到的山鸡。”谢默潭惊喜说:“那我要吃多几块。”又夹了几块,有滋有味的嚼起来。

谢默潭笑道:“老弟,你这是神仙日子呀,菜饭好吃茶好香酒好喝。看来我得常常来喝你做的竹筒酒和炒的山珍菜,喝你雾尖珍品茶呀。”

谢默河说:“那好那好。望哥常来。”

饭后谢默潭斜躺在凉亭竹椅休息假寐,二狗在旁边摇扇子赶山蚊。谢默河略一休息又去卷纸了。后生们不敢歇息,忙忙碌碌地干起活来了。

太阳偏西了,阳光已经爬到对面的山腰,山窝都晒不到阳光了。谢默潭要回去。谢默河塞给二狗一包东西吩咐道:“这是给老爷的茶叶和山货,带回去泡茶给老爷喝,这些山货你给厨房小荷炒给老爷和娘娘们吃。”二狗答应着,接过放进刀篓,随老爷下山。

走到一地点,谢默潭说:“二狗,你看看我的毡帽在哪了?”二狗左看右看左找右找,奇了怪,毡帽怎么不见了呢?谢默潭说:“当时我是罩这根竹笋尖上。”谢默潭指着一根竹笋,再顺着竹笋往上看,哎呦,原来这么大半天,竹笋居然长得比谢默潭还高一大截,谢默潭伸手去摘毡帽,却够不着,踮脚尖还是够不着。

“二狗,你比我高点,你来摘毡帽。”二狗也伸手去摘,也够不着,跳跳也够不着,二狗想想,折了根树枝,把毡帽撑下来了。

两个相视而笑,说说笑笑回家了,溪流鸟雀作伴。

家里的库房的纸越来越多了,山里的后生又不断的送来。

这天一大早,谢默潭对二狗说:“你去套马车,带上换洗衣服,我带你南雄城里去卖纸,让你开开眼界长长见识。”二狗心里一阵兴奋,去南雄,那多难得呀,南雄的繁华二狗还没见过呢。二狗赶紧去套车,找上换洗衣服。

大娘塞给二狗一个包袱说:“二狗呀,你已经大人了,到城里要生性些,照顾好老爷。”二狗答应着,心里早飞向南雄城了。

一般人去卖纸都走山路,由四村翻山越岭挑纸到南雄去卖,路途遥远山路难走,人力又挑不了多少。前几年呢,谢默潭去南雄城卖完纸,突然心血**,走大路回来,途径马市镇,(这马市镇,还真的就是因为卖马市场而得名),看见有不少马卖,马车拉东西又快又多又省力,琢磨了一阵,于是咬牙买下一匹平牙马。的确,有了马,做什么都方便了很多。这段时间,谢默潭又教会了二狗赶马,这二狗心痒痒的,就想试一试。

二狗装满一车纸,罩上油纸,用麻绳卷扎牢实,谢默潭坐在前车沿,二狗在中间赶马,甩鞭,吆喝:“走了。”四个娘送出来。马蹄得得,轮子咕咕,渐渐远了,卷起一股灰尘。

谢默潭他们的路线是走澄江乡过太平镇上马市镇到古市镇才到南雄,这样虽然走了一个“之”字,路途远了一大半,但马车运得多很多,马快,实际上用的时间和走四村山路差不多。到了一些陡路,马拉不动了,两人都下车来,一起用力推车,到下坡和平路又坐上去。到了中午,两人吃了些干粮喝了竹筒水,喂了马,又上路了。

远远看见好多楼房,有些楼房形状奇特,两墙边都有一个大弯,像一个大锅耳,而且房瓦也和家里的不同,家里的是灰色瓦没有光泽,且薄,而这里的瓦厚而带蓝,且厚有光泽,二狗第一次见,非常兴奋。好多店铺啊,街两边都是,卖布的,卖米的,卖铁具的,卖香烛纸的,还有茶楼,客店······南雄县是当时连接岭南以北的商业重镇,南来北往的商贾的必经之路,咽喉要道啊,真是应有尽有,琳琅满目,还有好多人,好多漂亮妹仔,穿着打扮和二狗见过的妹仔有很大的不同,最好看的是那种上衣和裤子连在一起的衣服,衣服上还有花,站立不动时,有些像青花瓷花瓶,曲线玲珑,走动时有些像结婚过年,喜气洋洋,都看花眼了。

谢默潭微笑着瞅一眼二狗,问道:“二狗,看花眼了吧?妹仔比咱乡的标致吧?”

二狗说:“这些妹仔穿的嘛衣服,这么好看?”

谢默潭说:“呵呵,这叫旗袍。”

二狗说:“旗袍?真好看,以后我讨妇娘我也要叫她穿旗袍。”

谢默潭呵呵一笑:“二狗,长大了,开始想妇娘了啊。”

二狗不好意思的揉揉眼,收回心神,专心赶马车。

“到了,停车。”谢默潭说。二狗收住缰绳,吆喝马收脚。二狗看看,原来到了一家大店门口,石砌梯级就有好多步级,好些伙计在忙碌,门顶挂着一个金色字红底大招牌:“广发纸业”,二狗上过几年私塾,认得这几个字。

有伙计下来拉住马,说:“谢老板好!”看来和谢默潭比较熟悉。谢默潭点头,跳下马车,二狗跟着。店内跑出一个胖胖的,穿长衫的人,老远就叫:“谢老板,有失远迎,恕罪恕罪!”二狗想,这人气度不凡,这就是店老板了吧?谢默潭说:“有劳朱管家有劳朱管家!”原来是管家,二狗想,管家就这么气派,老板那不是更加不得了。朱管家把谢默潭迎进店内坐下,吩咐伙计泡茶。转身叫几个伙计帮谢默潭卸车,搬纸,点数。二狗赶紧帮手搬。

啜了一阵茶,有账房拿过一张账单和一袋钱,说:“谢老板,账单和银元都在这,请谢老板过目清点。”谢默潭掂掂银元袋,哈哈一笑:“不用了,贵店我还信不过嘛!”朱管家和账房都一起笑了。“各位忙,谢某还有事,告辞。”谢默潭叫上二狗,起身出店,朱管家忙送到店外,作揖告辞。

谢默潭说:“二狗,买把香,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二狗按老爷指的路到一个地方,好多祠堂啊,谢默潭说:“二狗,这就是珠玑巷,是我们谢家和南方所有姓氏的发源地,居然到了南雄,我们就要去拜拜祖先。”谢默潭领着二狗过了几间祠堂,有“唐氏宗祠”也有“苏氏宗祠”还有“黄氏宗祠”,谢默潭领二狗在一间祠堂大门停下,说:“二狗,这间就是咱们谢家的宗祠了,你看看,是不是很气派?”二狗抬头往上看,四个鎏金的大字“谢氏宗祠”,铁画银钩,和潭坑谢氏宗祠的神韵有所不同,多了几分儒雅,少了几分金戈之气。进了谢氏祖祠,祖祠好大,连进三进。祠堂正中是一个大神龛,上面摆着好多牌位,牌位下面是一个古色古香的雕花神台,神台上有一个香炉,好些香已经燃尽,剩下一支支竹签插在上面。谢默潭点着了六支香,三支自己拿着,另三支递给二狗:“二狗,你也拜拜。”谢默潭高举香,口中念念有词,听不清他在说嘛,虔诚地拜了三拜,然后插上香。线香细细的烟飘起,散发在空气中,看不见了,鼻子却闻得到一股细细的香气。二狗也依样做了。

肚子咕咕叫,两人都饿啦。

“走,找饭吃啰。”谢默潭说,“今天找间气派点酒楼。”于是赶马车重回南雄城,远远看到有家大酒楼。谢默潭说:“就这家吧。”酒店门前下了马车,有伙计牵了马,拴在旁边拴马石上,还给马喂食。门口两边都站有不少伙计,一样的着装,见谢默潭步入,一齐鞠躬:“欢迎老板光临!”二狗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跟在老爷身后。

找了一张靠边一点的桌子坐下,二狗不敢坐,谢默潭把他按下。

一个伙计过来点菜:“老板,点些什么菜。”谢默潭仔细地看了菜单,点了一个酿豆腐,一个虎皮尖椒,一个清炒时蔬,一个鸡汤。在二狗看来,这已经是很好了。

“就这些?”伙计问。

“就这些。”谢默潭答道。

“老板,要不要来瓶莲花白酒?”伙计说。

“不用,来两杯白开水吧。”谢默潭答道。

伙计的表情明显有些不屑了,转身时咕哝了一句:“乡巴佬,充什么有钱人。”谢默潭耳朵灵得很,他微笑了一下,不理会。

等了很久,才见上菜,也许是太多客人了,也许是伙计故意慢上,不把谢默潭放在眼里,看不起乡巴佬。

吃完后,谢默潭说:“伙计结账。”

伙计跑过来,说:“两个大洋另五毫。”

谢默潭说:“拿账单来,我算算。”

伙计不情愿的拿来账单。谢默潭一个一个的对数,再一个一个的加起来,谢默潭抬头说:“伙计,你这数就不对了,你这时蔬,价钱就没算对,一个时蔬,你菜单上写的是五毫子,你算了我七毫子啊。”

伙计看到事情败露,气急败坏地说:“乡巴佬就是乡巴佬,是不是没钱要吃白吃呀!没钱,从这里爬出去,爷给你免单!”

谢默潭不生气,说:“二狗,过来,”二狗忙过去老爷身边。

“二狗,你帮我脱左鞋。”二狗帮老爷脱了左鞋,说是鞋,其实是靴。

“二狗,把鞋子往桌子上倒。”二狗依言往桌子上倒,哗啦啦,倒出一桌大洋,大洋在桌子上滚动旋转,有几个还掉了下来。二狗忙着捡起来放在桌子上。

“二狗,你帮我脱右鞋。”二狗依言做了。

“二狗,往桌子上倒。”二狗往桌子上一倒,哗啦啦,跌出好些黄灿灿的金叶,足足有十几张。二狗看呆了,伙计也看呆了,张大嘴,好一阵合不拢。谢默潭掂了两个大洋,又从身上摸出三毫子,说:“给你!”伙计醒过来,忙说:“老爷慢走!老爷慢走,小的有眼无珠。”谢默潭叫二狗收起桌上的大洋和金叶,起身往外走。

后来这段故事被流传了出去,谢默潭在南雄左脚踏银右脚踏金的故事一直在民间流传,越说越玄乎,把谢默潭说成了可以呼金唤银的神人。

这时已经傍晚了,两人赶车在街上走着。

二狗说:“老爷,当时在酒店,我看见了一个人的背影,好像是熟人啊。”

谢默潭说:“看清楚了谁?”

二狗说:“没看清,身影只是一闪而过。想不出是谁呀!”

谢默潭对自己刚才在酒楼的行为有些后悔,嘴里不说,心里却隐隐有些担忧。

谢默潭收了收心神,说:“我们还有事要办,去一个地方。”谢默潭指路,二狗赶车,得得马蹄声,转入一个小巷,在一个挂着红灯笼的门前停下,谢默潭说,到了,下车来,谢默潭吩咐二狗:“你在门口等我,我一阵间出来。”门口有几个女子,浓妆艳抹的,妖里妖气,一看就不像正经人家的女人。谢默潭不理她们,径直走了进去。二狗一人傻愣愣的牵马站着。门口的女人见了二狗傻头傻脑的样子,笑嘻嘻的走过来挑逗:“靓仔啊,你老爷进去了找相好的,你怎么不找一个呀?要不我和你来一场呀。”又摸摸二狗的脸,吓得二狗心怦怦跳,差点就要拔腿逃走,可是老爷还在里面,又不敢动。两个女人看二狗脸红耳赤的尴尬样子,十足的一只童子鸡,忍不住哈啊哈地放肆笑起来。二狗想:“老爷怎么啦?家里已经有四个娘了,还出来找女人?”但是老爷的事,二狗又不敢多想,只能烂肚子里吧。

二狗站到脚有些麻木了,谢默潭才出来,谢默潭上了马车说:“走吧。天色已经晚了,找地方住。”远远看见有灯笼挑出来,上面写着两个大字:“住店”。谢默潭说就住这里。谢默潭是这家店的老主顾了,店主热情地招呼谢默潭,叫伙计牵马去喂。谢默潭要了一间普通的客房,和二狗一同进了房间。房间不算大,但感觉比较干净整洁。店伙计打了两桶热水提了进来,说:“两位客官请洗身吧。”说完就出去了。谢默潭脱掉衣服,打湿手帕,耐心的擦洗身子。擦完后对二狗说:“你也擦擦吧,劳累了一天。”二狗在别人面前脱衣服有些不好意思。谢默潭说:“在我面前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小时候还不是经常光屁股。”二狗扭扭捏捏的擦完了身。二狗说:“老爷,你睡**,我睡地下就可以了。”谢默潭说:“哪里的话,咱爷俩一起睡。”二狗还要说睡地下,谢默潭不许,二狗不敢再坚持,和谢默潭一人一头的躺下。

二狗一天都很兴奋,躺下还是睡不着,睁着眼,又怕老爷问自己为嘛不睡,就合上眼皮,谢默潭却很快就入梦了。二狗不敢翻身,怕打搅了老爷睡觉。迷迷糊糊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好像有人在偷看他们,又好像有人在吸烟,烟雾很大,二狗觉得这烟的味道很特别,忍不住地吸了一下闻闻这个味道,但很快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听见有人鸭公声说:“这次不错,这标子丰盛。”另一个细猴声说:“大哥看到我们这么能干会不会夸奖我们呀?”鸭公声说:“那还用说吗?”呵呵地笑,细猴声的也跟着笑。二狗感觉很颠簸,感觉是在自己的马车上,睁开眼,什么也看不见,原来头被一块黑布蒙住了。伸手要扯掉黑布,却动弹不得,双手都被捆住了。

二狗一想不好,可能被绑票打劫了,他心里一慌,老爷呢?老爷怎么啦?

二狗叫:“老爷,老爷,你在哪里?”

“在这呀,二狗。”“老爷,我们是不是被打劫了?”

“二狗,别慌,不要出声。”

感觉身子一阵疼痛,有鞭子抽到身上,听到鸭公声声说:“死到临头,别废话!”

二狗和谢默潭都不敢出声,只祈求上天保佑了。

颠簸了一阵,听鸭公声说:“到了。”谢默潭和二狗被推推搡搡地推进一间屋子。两个人的头套被扯去,二狗适应了一下眼,屋子很小,很暗,只有一支火把插在墙上,冒着黑烟,有个大汉站在墙边,背对着他们,看那身形,那么熟悉,不就是二狗在大酒楼看到的那个人吗?二狗头轰轰响,原来劫匪在酒店就有人在跟踪咱俩啊。

鸭公声说:“二当家,今晚好收成!”细猴声的说:“二当家,是我想的法子。”两个都在邀功,把搜来的金银递了过去,眼巴巴的望着二当家的夸赞。

熟悉的背影转过身来,二狗吓得差点晕过去,脱口而出:“大哥!”谢默潭也同时说:“大狗!”两人都惊讶不已。

大狗不出声,顺手抄了一根木柴,劈头盖脸地抽打鸭公声和细猴声,打得两人鬼哭狼嚎又摸不着脑袋,大声求饶说:“二当家,二当家,怎么啦?小弟做错什么啦。”大狗怒道:“我叫你们两个照顾好他们,没叫你两个绑他们呀!”鸭公声说:“二当家,照顾他们不就是要绑票吗?”大狗怒道:“再顶嘴!”抡木柴又要打,鸭公声和细猴声吓得一溜烟跑了出去。大狗先解开二狗的绳索,叫二狗坐下,把金银包袱塞给回二狗。二狗不理大狗,过去解开谢默潭的绳索,拉老爷坐下。

大狗不看谢默潭,对二狗说:“今晚就在这里歇息吧。明天一早我叫人把你们送回去。”二狗说:“大哥,你怎么在南雄了?”大狗说:“这些你别理。”说完就走了出去,叫上那几个小土匪,转眼间跑得无影无踪。

谢默潭摇头叹了叹气。两人靠在墙上,歇息,却怎么也睡不着,感觉夜很漫长,总盼早点天亮,早点回家。屋子越来越暗,墙上的火把,火焰越烧越小,最后如豆子这么大了,风吹过来,火焰挣扎了几次,一粒还有火光的木炭掉落地上,在地上燃烧了片刻,也灭了,连火炭也黑了。

彼此间看不清面容,外面又有鸟在咕咕叫,可能是斑鸠,二狗觉得这种鸟叫难听死了,真想冲过去逮住,塞住它的喉咙,掐住它的嘴。

墙壁缝隙透过来的光,越来越亮,彼此的面容越来越清晰——天亮了。

两人出了屋子,却不知是在哪里,只见山和树,分不清东南西北,怎么回去也不知道。马车却在门口。两人正在为难,突然茅树丛摇动,那里钻出一个人来,吓了两人一跳,定睛一看那人,却是一个秃子,瘦瘦高高的,无精打采。那秃子说:“两位客人,二当家命我来送你们回去。”二狗说:“那好,你来带路。”秃子坐上马车,指挥着二狗东拐西转的,弄得二狗晕头转向,最后一拐,出了林子,前面又宽又亮,居然看到了南雄城了。秃子跳下马车,一拱手说:“前面就是南雄城了,这里谢老板已经熟悉。我告辞了。”转身飞奔而去,很快就无影无踪。

谢默潭赞叹说:“这些土匪都有一身本领。据说他们的大当家更是厉害,能飞檐走壁呀。”二狗说:“这么厉害呀。”

两个人检查了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客栈,还好,除了一两件衣服丢在客栈,钱财都没有损失一厘一毫。于是不回客栈了,驾马车按来路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