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你被跟踪了

彩云间的女掌柜白莲衣忙完诸事,从店门楼下走上闺房时,只看见闺房内,一个小巧娇艳的少女正气鼓鼓地坐在床头,手挽着一颗火红色锦线绣球儿,用两只赤着的白皙脚丫颠来颠去。

白莲衣整理肩上白裘,玉手轻叩了下早就打开的闺门:“小丫头,谁惹你生气了?”

李云英呶嘴偏过头:“没有,没人惹得我。”

白莲衣暗自摇头,轻移莲步,坐到她身边,柔声笑道:“你这丫头,武功高得很,但心情可都贴在脸上了。若没缘由的,你怎么会不出去玩儿,反而躲在楼上玩绣球?”

李云英低着头,嘀咕道:“没什么,就是个臭书生而已。”

“臭书生?”

白莲衣略一思索,便想到了当日店门遇见的书生吴逸,这下她反倒更加好奇了:“莫不是……那个吴公子?”

那个叫吴逸的书生,她也有些印象,初初一见面,就觉得这个书生身有异象,细看他一身破烂衣裳,才发现,这是千万人一遇的“玉兔藏乌”之体,极易吸引附近妖鬼幽魂,但见他言行温和,待人以礼,见了自己也无寻常读书人那般眼中带色,除此外也没什么特异之处了。如何能招惹自己这个天生神力身怀武功的小妹妹的?

她想到那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不由一笑:“我见他言行还算端正,怎么能招惹得了你?”

“他乱编故事糊弄人!”李云英气得脚下一颠,那绣球瞬间在房内上下左右连弹了数次,才回到主人手中。

听她这一说,白莲衣却是笑意更显:“怎么,昨日你不是还兴冲冲地说他说书有意思吗?什么花果山水帘洞,天花乱坠地,怎么又糊弄人了?”

李云英转过来对着白莲衣,用左手指向了闺房一处神龛道:“白姐姐,你说,这哪吒庙和神位天底下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就说这偌大东秦,哪吒关公这些神仙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法降九十六洞妖魔此类事迹更是了,又不像什么花果山,是全没有的事可以乱编。他要是不想说大可以不说,为什么要完全空口白话硬编来糊弄我?说什么哪吒是肉球,武器是什么火尖枪,混天绫,这不是欺负人是什么!”她玉指所向,白莲衣闺房的一侧供奉的神龛处,正是立着托塔天王与哪吒两尊金像神位。

白莲衣听来也是微微一惊,她奇道:“哪吒大神香火遍布天下,该当老少皆知,他一个读书人,哪有无知到这等之理?”

东秦境内,不说朝廷正祀,百姓常拜观音诸佛,关公,财神,其次便是通天太师威灵显赫大将军三坛海会大神哪吒,执掌六般法器,专司降魔,镇守江河湖海,东秦百姓常以之为辟邪之神,每逢佳节,少不了多多供奉,降服九十六洞妖王的故事广传人间,说法众多不一,但哪吒的形相法器,佛祖施法莲藕化身的佛门弟子身份在东秦百姓心中已大致定了型,阳城县一个偏远小县虽没有哪吒庙宇,但白莲衣实是不大相信,吴逸一个读书人会说出此等话来。

“会不会……是误会?”白莲衣柳眉轻蹙,与李云英说道,“要不,姐姐带你去找他,二人相谈一番,说不定误会自解呢?”

“我不去我不去!”李云英摇头如拨浪鼓,耍起了女孩性子,自闹了起来。

她耍起性子来,白莲衣在一旁也是无奈,只得宠溺着苦笑。

“改日我请吴公子一叙,姐姐替你问个明白。”

与此同时,吴逸这边也是在大街上瞎转悠,此时日头暖暖,他所修的《元天妙真诀》遇日月而动,行走动静间皆能一念自行运转,滋养玄气,永不停歇,每一呼吸间皆能自长功力,每一刻都比前一刻的自己更强些,就算他睡觉,玄气都在慢慢增长,远胜过寻常道门的苦修参坐。然而神功夺天地造化,却无法改变眼下他头疼得很的处境。

原来哪吒有妹妹的吗?

对了,西游记里好像还真有,可是……

他万万没想到,这世界的哪吒竟然与前世《封神》中的“哪吒”形象完全不同,本来只为求稳挑了个大众的神仙来讲,料想不会出错,结果没想到,这世界哪吒的设定却更接近于《西游》里的哪吒,从经历到形象师承都完全不同,这下可翻车大了。

斩妖剑,缚妖索……吴逸念叨着哪吒的六般神器,脑海里想起那个少女嗔怒中带着娇憨的面容,不由叹道:“真是自作聪明,不过,早知道她这一层身份,幸亏当初没接着讲大闹天宫。”

“本尊也没想到,你竟能编出这么离谱的故事。你是没见过庙里的哪吒神像吗?”圣尊清扬悦耳的声音响起。

吴逸抱怨道:“我的师傅,大姐,你就别幸灾乐祸了,让你给我讲你又不肯讲,我只能道听途说啊。”

圣尊笑吟吟道:“我见你讲那石猴的故事时,处处都有玄机,人物地方虽为杜撰,但个中道理却通,怎么讲起哪吒那小毛娃儿,就如此离谱起来?怎么?你那个世界再离谱,会把关公元帅说成耍方天画戟的吗?”

“那倒不会。”吴逸不得不服了圣尊这个奇妙比喻,嘴角抽搐。他这身原主记忆里的老家,还有来阳城县时都见过一些关公庙,形象倒是与前世无二,可惜这儿没有哪吒庙。

“这下这小姑娘不知道会不会记恨我?”

圣尊哼道:“有我在,怕什么?她爹和她几位哥哥我都揍过,当年绑一块儿都不是我对手,还怕她这个只有天仙之体无天仙之功的小娃儿?”

“……”

夜蝠王此刻就站在阳城县东门前。

枯月岭本处北门之外,但他自来谨慎,特地从地底绕了一大圈,绕到了东城门外。

他躲在大树荫庇之下,干枯的手指轻轻捻诀,整个人一晃身,身形被一团黑风裹住,瞬间缩小,变成了一个举着算命幡的黑衣羊须的干瘦道士形象。

遥遥望去阳城城头,云气平和,毫无异象。

但夜蝠王此时全然不敢怠慢,他隐气珠放在宽袖之中,将自身妖气尽数隐藏,才装出一副云淡风轻之貌,缓缓走向城中。

“敢问,此地附近是否受妖患所扰?”

“嘿,老道长,你来得晚了些,城里前两天张贴的降妖令啊,都撤下来了,那妖精早被天师宗和明光寺的高人给降服了。”

随便寻了一个百姓,夜蝠王便确认了城中确有修士驻留,黑豹死后,天师宗与明光寺的修士确实来了阳城。

这样看来,大哥担忧的异样感觉多半不假。也许两名修士进阳城另有目的……

他目中阴鸷之色稍现,接下来,就剩如何找到他们了。城中可能危机四伏,夜蝠王隐气珠在身,不敢动用妖力,只能一步步学凡人走着察看。只要不动妖法,在隐气珠遮障下,自己即使面对面九转境修士,也与凡人无异,自信不会被识破。就算退一步对方有破开障法的灵器法宝,能识破妖气,自己身上还有一张昔年从神霄宗一名死去道士那扒下来的“飞捷符”,可缩五百里为一寸,足够自己逃走一次,这张符箓之宝贵,他就连自家洞府中的兄弟,也没说起过。

走了近半个时辰,夜蝠王一路打听,也没听见有什么修士居于附近。他也沉得住气,就这样摇着算命幡,眯着眼神神叨叨,慢慢沿着市坊游走,把一个游方的算命先生装得像模像样。

他早前已从部下情报得知,有一僧一道两名修士在黑豹死后入了阳城县。

之后进城的幽鬼死了,幽鬼有自己嘱咐,断不会主动招惹他们,只能说明,城中有别的东西隐藏。

夜蝠王心中暗自警惕,自忖没有白来。

据老树精所言,那二人来阳城,夜蝠王便开始怀疑,幽鬼被灭多半与他们有关。

放眼此时周围行人,男女各色,均是些凡夫俗子,目标若想隐匿形迹,光用看的不用些别的法子可难以辨别。

眼下又不能贸然用妖法。

夜蝠王走在途中,忽然闻得一丝异香飘过,这种香味非常奇特,似檀香,又似血肉之香,个中还隐有灵芝药草的余韵。

他吃过许多人,无论富商大官,黄花少女,还是寻常农夫,甚至襁褓中的孩儿,凡人血肉的味道,已视若等闲,但这种人群中的异香,还是第一次闻到。

循着异香眼神缓缓瞄过,最终,在市街穿行的众多身影中,锁定在了不远处,一个坐在树下傻愣愣发着呆的人影身上。

那是一个身量中等,面目白净的蓝衫年轻书生。

这是……玉兔藏乌之体?

夜蝠王脑海中想起了早年修习功法遍阅道藏时提到的一个词来。

阳中阴,阴又覆阳,千万人中都难有的绝佳童男之体,其血肉精气妖鬼得之,无异于大补仙丹灵药,足可抵多年苦修。

竟让他在此处遇见了这样天大的机缘。

夜蝠王贪念刚起,一瞬间,心中一个念头忽而闪过,原本热了的心气瞬间冷却下来,又变得无比冷静。

他想到了一件事,幽鬼道行微末,又有隐气珠在身,若暴露被杀,无非就是一有大能修士识破其鬼气将其灭杀,或者其自己失手露馅,被人灭杀。

自己千叮咛万嘱咐幽鬼,不可轻易杀人暴露。

可如果,它遇见的,是这样一块对妖鬼有着绝佳吸引力的“大肥肉”呢?连自己都差点心动,更别说低等的幽鬼。

这一刻,他回想起先前从老树精收到的所有情报,自己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清云观,黑豹,天师宗和明光寺,阳城……

等等!

老树精还说过,那一僧一道两修士从清云观出来,前往阳城。那两个还不知是否在城内,如果要除了幽鬼,必定有个由头。

莫非是,这个人与那两人有关?

他一双利眼,隔着往来人群暗暗打量了这个年轻书生,没有佛道两家的修行之气,面相白净平常。

虽然也怀疑过是修行者隐藏,但他身上这股聚妖之体的异香对妖怪来说简直跟摆在台面上一样,若有意深藏不露,没理由不一起隐藏这股气味。

这人虽不知身份,但同两个修士一同到阳城,多半有别的目的,结合之前大哥所言阳城中似有异样气息,夜蝠王开始想,幽鬼也许是遇见了他,贪欲难以自控,暴露出手之下,被城中的修士降服。

这样说来,跟着他,没准能有头绪。

夜蝠王心中更加谨慎,口中哼着胡乱的算命歌诀,步子,却是离前方那个发呆的书生不远也不近,不动声色地观察。

吴逸开始确信,自己确实是圣尊口中的聚妖体质了。

尽管体内有一个神通广大的师傅,但当他走去彩云间的路上坐下乘凉时,意识里冷不丁蹦出一句:“你被跟踪了,就在身前街对面有个妖怪。”他还是险些吓了一跳。

这才几天,才刚解决了个幽鬼,又遇见了一个跟踪的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