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满眼是无边无际的白色,铺天盖地,神圣又压抑。

厚重的大雪严实实地压在山峰之上,不逃过任何一丝缝隙——唯独这一块色彩,打破了无际的白色,突兀得让人不安。

这是一滩深褐色的不明物,好像是个人,女人,或者说肉块更合适。仔细看,依稀能辨认出胳膊和腿的轮廓,但分别只剩下一支了。

林晟不忍直视地放下照片,点燃一支烟,深吸了一口。

今年的冬天似乎特别冷,雪季的时间似乎特别长。明明已经三月了,雪山上依旧还在下着大雪,阴沉寒冷得如林晟此时的心情。雪山因大雪已经于二月份就对外封闭了,要不是今早有考察人员航拍雪山风景,他都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发现这具山半坡被掩盖着的尸体。

沉重心思的人忍着心颤,又拿起照片继续看了起来。

照片上,女人的身体上全是伤痕,像是从雪山顶上滚下的。再仔细看,在肉泥血潭中,好像还有一些其他物质。

像……是花瓣?旁边雪里埋着的那是一朵完整的玫瑰吗?

照片的画质不算特好,林晟看不太清了,他不敢确认,在这茫茫雪山中怎么会有玫瑰花和花瓣出现在死者身旁?

直到一旁敲门声打断了林晟的思绪,是新进刑警队的实习生朱洪涌,十七岁,因过人的智商而被破格录取的。

不像人们记忆中,高智商人独有的特立独行,朱洪涌有着严格的纪律操守与极强的团队精神,他尊重长辈,谦虚而自信,林晟很看好他。

“林队。”朱洪涌拿来一些资料,“排查了近期进入雪山的未归备案人员,并没有发现符合死者身份的。他们是违规私自登上雪山的。”

林晟接过资料翻了翻,朱洪涌继续说:“但是上个月,有一个999朵玫瑰的包裹发到雪山脚下。”

“雪山不是封山三个多月了吗?”林晟挑眉。

朱洪涌点头:“对,可这个包裹依旧进入了雪山。而且没有收件人,只有寄件人,是博天企业。”

林晟的瞳孔猛然缩紧,博天企业!四个大字直接冲上他的太阳穴,他脑袋一热。办公室的门在此时被撞开,法医杜高杰苍白着脸冲了进来。林晟示意让朱洪涌离开,然后盯着杜高杰。

杜高杰的手紧紧拽着:“博天企业。”他说着这四个字。

林晟没有吭声,杜高杰继续问:“这一次,去不去?”

林晟的视线落在桌上的一个盒子里,盒子里有一张十多年前的老照片。那时候他才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他站在杜高杰和另一个队友秦旭辉的中间,三个人手勾着肩,亲密地挤在镜头前,对着镜头傻笑。

许久,林晟才抬起头,他看着杜高杰,就像十多年前那一次一般,笑着道:“去,当然去。”他看着照片,“带着老秦那份,一起去。”

他利落地收好散在桌上的资料,把三个人合照收好,把女尸体的照片放在最上面:“给我点时间,我再见英雄一面。”

林晟开着车到儿子学校门口时,初三的学生们正在上体育课。

远远看着,只见同学们都在操场上跑步,唯独有一个男生在小卖部里扯着嗓子要买橡皮泥。他定睛一看,这不正是自己的儿子林英雄吗?

似乎感到有人在看自己,林英雄疑惑地抬起头,在看到来者时,随即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老爸。”

“你怎么不去上课?”林晟问。

林英雄义正言辞地说:“夏颖今天身体不舒服,我要请假体育课。”

林晟一挑眉,院子里小孩们的话“林英雄是夏颖的跟屁虫”突然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他回过头一看,果然见自家儿子正一蹦一跳地和老师比划着自己的裤子,他的裤子后面有一块诡异的红色。

而安静坐在一旁树荫下的,是抱着一本巨厚的辅导书的夏颖。她带着眼镜,仔细地将手上餐巾纸垫在地上,然后幽幽坐下,拿着笔,认真地勾划着。

林晟走过去,站在她身旁:“听林英雄说,你身体不舒服?”

夏颖头也没抬地回答:“我来月经了。”这语气正经的,没有一丝小女生提到这个话题的尴尬。

林晟立刻就明白了自家儿子的“用心良苦”,一瞬间,他只觉得整个人的眉毛都开始颤抖了。

夏颖似乎感觉到了身旁人强压住的怒意,轻描淡写地开口:“书上都写了,男生不会来月经的,他不信我。既然如此,我只能告诉他,红颜料加橡皮泥的效果比较好,比单独红颜料逼真。”她顿了顿,声音有些担忧,“网上写的,不敢保证准确率。”

林晟只觉得满心的无奈,他听着林英雄欢呼的声音从远到近,他看着儿子一脸满足的笑容,小心翼翼又一脸温柔地看着坐在地上看书的女生。林晟深叹一口气,弹了弹林英雄的脑袋:“儿子,老爸要去出差了,怕有段时间回不来也联系不上了。”他顿了顿,看着林英雄,好像有什么话想说,却最终只挤出了一句,“再叫一句爸爸吧。”

“爸!”

“嗯。”

“老爸!”

“嗯。”

“爹!老爹!亲爹!”

“够了够了,足够了。”

这是那一个下午,林晟对儿子说得最后一句话。

也是这辈子他对林英雄说得最后一句话。

午夜梦回,林英雄从梦中惊醒,坐起**。他的床低,尘封已久的箱子里,泛黄的报纸上一则老新闻触目惊心:

“雪山女尸案成谜,前去勘测的两个刑警人员一人失踪,一人身亡。”

下面还有一个信封,是父亲在去世前三天,从遥远的雪山寄回来的唯一物件。

这,已经是十年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