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故人
警察冲进来的时候，老头儿穿戴整齐，端坐在柜台后面，他身后的黑白电视机里，正播放着那部他看过不下一千遍的《新白娘子传奇》。
他面前的白搪瓷碗里，刚剥了一只卤鸡蛋，一朱走上前去，厉声呵斥道：“是不是林水生？”
老头儿伸出双手，说：“这一天，我等了很久了。”
老头儿戴上手铐被押上警车，周围邻居惊奇的跑出来看热闹，马思望上了阁楼，狭窄逼仄的楼上，除了一张床和一台老旧的电脑，再没任何东西。
电脑桌上摆着一只泛黄的相框，相框里是一位母亲抱着一个小女孩儿，两人拥抱在一起，笑容很甜。
马思望办公室，周南山翻着报纸，本市早报头条报道了马思望破获连环凶案的特大新闻，文章大费笔墨吹嘘了马思望的破案神技，他自己看了都直摇头，写这文章的记者根本没有采访过他，里面大多夸大其词，报纸送过来，他瞟了亮眼就扔一边去了。
周南山笑道：“马队长，我的嫌疑洗干净了吧？”
马思望瞟他一眼，说：“如果我说没呢？”
周南山道：“我是来祝贺马大神探的，万望您再接再厉，再破大案。”
说着，他拎着昂贵的外套出了门，马思望盯着他的背影，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周晓莹案也许跟你没关系，可孙旭遭人暗杀，现在生死未卜，这件事你能摆脱干系么？
你未免也想的太简单了吧？
一大早他没来单位，去了本市第一看守所，周彤的案子正在走公诉程序，凌晨四点，他接到看守所电话，说周彤指名要见他。
马思望赶到看守所，周彤整个人瘦了好几圈，看着她皮包骨的样子，很难让人相信，她还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儿。
“你要见我，是想起什么了么？”他劝退身边的人，柔声问周彤说。
她上了手铐脚镣，小臂上加了两道锁箍，整个人被固定在椅子上，挣扎不能。
周彤怔怔的出神，她突然指了指马思望手里的笔，他把笔和本子都递了过去，周彤拿着笔在记录本上乱画，马思望很快发现她画的是一幅日漫。这张画马思望在她留在警校的书本里见过，他当时一度非常好奇，可周彤却很茫然，现在她给他画这个，难道是想起来这个人到底是谁了么？
周彤很快完成了这副画，马思望稍瞟了一眼，惊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画上画的是那年轻男子的正面。尽管日漫中的角色与现实中的人有很大区别，马思望还是一眼分辨出来，这人分明就是周南山。
周彤将漫画推给马思望，马思望道：“他是谁？”
周彤摇了摇头，他想再问，周彤说：“你别问我了，我只能告诉我，他不停的出现在我脑子里，我快疯了。我不认识他，他却总是纠缠着我不肯罢休。”
马思望收起漫画，心事重重的回到警队，直觉告诉他，这件事不可能这么简单，周南山协助他破案，背后一定大有问题。
下午上班，马思望偷偷溜了出去，他去医院看了孙旭，孙旭还躺在ICU里，据鄂城县交警大队的警察说，孙旭一身是血的昏迷后，她手里仍紧握着手机，手机停留在给他拨号的界面。
他有种莫名的感动，在她处于生死一线的时候，她选择给他打来电话。
他恨自己那天为什么要睡这么死，否则，孙旭也许不会变成这样。
ICU里的孙旭静静的躺在玻璃后面，她浑身缠满绷带，只露出一双眼睛，她双目紧闭，像睡着了一般安静。
这个时候的她，才有些女人温柔的样子，跟雷厉风行的马队长判若两人。
他在医院呆到深夜，告诉她赵局的案子破了，赵局一辈子古道热肠，没想到死因居然是因为漠视妇女当街心脏病发作被报复。
他很都难相信，赵局真看见她发病会不去救她，他想，他当时一定在追一件急案子，或者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没有注意到她。
赵局一辈子英雄，在哪儿部门都是拔尖的人物，居然毁在一老头儿手上，想起来令人唏嘘。
他唠唠叨叨说了很多，天色很晚了才离开医院，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驱车往酒吧街的方向跑去。
他将车停在酒吧街附近的小区，从后面走上街道，心理诊所的招牌在幽蓝色的招牌下，显得异常另类，他在诊所门前站了一会儿，然后朝“魔鬼情缘”走去。
周南山今晚没在酒吧，他找了处安静的位置坐下，过了片刻，两位打扮妖娆的姑娘在他对面坐下，一姑娘说：“帅哥，请姐们儿喝杯酒呗。”
马思望道：“好啊。”
姑娘一甩响指，对服务生说：“来两杯蓝色妖姬。”
另一姑娘凑近马思望说：“老大，我感觉这酒吧的客人，跟别的酒吧都不太一样。”
“哪儿不一样？”
姑娘道：“你看来这儿喝酒的酒客，他们似乎很多都不太对劲。”
姑娘眼神朝楼下瞟了一眼，马思望坐的位置视野非常开阔，那些随着音乐扭动摇摆的面孔，像是蒙上了一层阴影，的确有些奇怪。
姑娘凑近他说：“几天前的晚上，一个年轻的姑娘拿酒瓶扎进了一肌肉男的肚子，你知道什么原因吗？”
姑娘压低声音说：“姑娘想看腹部纹身，遭到肌肉男的拒绝，姑娘认为遭到羞辱，一酒瓶子扎了下去。”
她比划着动作，马思望安静的听着，姑娘说：“像这种变态奇葩的事儿，我还见过不少，总之，让人无法理解。”
两姑娘喝了酒，与马思望闲聊一阵，便各自散去。
马思望在酒吧转了一圈，以前几次来，他的目的性都很强，根本没注意到酒吧的氛围，好像的确跟别的酒吧不同，像是有股邪气，这间酒吧的客人也透着古怪。
出了酒吧，他深吸了口气，冷冽的空气吸入肺里，他精神不由为之一振，浑身的疲累也随之烟消云散。
他回头看了一眼酒吧，硕大的幽蓝色招牌，在暗夜里闪着迷离的光，一如它给他的感觉，扑所迷离。
他暗自在心里打了个巨大的问号，周南山开这家酒吧的目的，显然不是赚点小钱那么简单，他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他想到犯案后的周彤，周晓莹墓园出现的怪人，还有接连制造了数起血腥谋杀案的林水生老头儿，他们都曾来过这家酒吧。
他脑子里浮现出某种奇怪的想法，难道这家酒吧，就是一个特别的主题酒吧，来这儿的酒客，都是有问题的人？
最恐怖的还是酒吧的主人是周南山，这个被誉为天才般的犯罪者，他一旦与这些犯罪者扯上联系，整件事的味道就变了。
马思望心事重重的回到车上，他才关上车门，突觉脖子上一阵冰冷，一柄雪亮的匕首横在他喉咙处。
马思望抬肩顶起那人的手肘，将匕首提高了几分，他回肘击向背后那人面门，那人躲过他的一击，同时她手里的匕首也甩了出去。
马思望一脚油门到底，同时打开后门，汽车在街道上发力狂奔，他想借助车的颠簸，将袭击他的人甩出去。那人的身手可不差，依旧牢牢的黏在车上，两人见招拆招，斗了一路，汽车在几公里外撞在一棵树上停了下来。
马思望胳膊上被刺了一刀，伤口很深，女人重重的撞在前座椅背上，马思望脑袋撞车门上，晕了过去。
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结结实实的捆在一间仓库里，仓库里有股浓重的霉味，他头顶上悬着一盏硕大的灯泡，灯泡发出昏黄的光。
在他对面盘腿坐着一个一身黑衣的蒙面人，从身上才看，她应该是个女人。
马思望挣扎了一下，全身哪儿都疼，他倒吸口冷气，道：“你是什么人？”
女人哑着嗓子道：“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在我手里，我可以随时要你的命。”
马思望冷笑道：“我听过很多人对我说这番话，后来他们全被我亲手抓了。”
女人道：“你太自信了，有时候太过于自信，会害死一个人。”
马思望皱眉道：“你是周南山的人？”
女人冷笑不语，说：“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给你两个选择，你可以选生，或是选死。”
“我当然选生。”
“你立刻调岗，离开这里，别再查下去，这间案子，不是你这样的小警察能查明白的。”女人森然道。
“我选死会怎样？”
“我现在就是杀了你。”女人亮出刀在他眼前晃了晃，刚才在车上，他还能挣扎，现在他手脚被捆，他没有任何挣扎的能力。
马思望打量着女人，她身材高挑，穿着宽松的运动裤衣服，不过饶是如此，她立体的身材还是完美的暴露了出来。
从她身体轮廓来看，她应该是个身材娇弱的女人，可回想起刚才他们在车上生死相搏的瞬间，马思望有些心有余悸，她的爆发力和残暴程度，显然与她的外貌并不匹配。
马思望道：“你应该知道，我不是一个怕死的人，我也不是能被吓住的人。”
女人干笑两声，突然提起一只汽油桶，将整桶汽油兜头从他身上浇下，他全身顿时被浸透，浑身一股浓重的刺鼻味道。
女人手里翻弄着一只打火机，冷笑道：“我知道你骨头硬，我想看看你这身骨头，被烈火焚烧之后，到底是什么样子。”
她凑近马思望，火机上的火苗突然窜出老高，马思望浑身一哆嗦，吓了一身冷汗，这女人原来是个疯子。
女人摆弄着打火机，冷笑道：“被媒体吹捧的神探，也不过这种货色，既然你怂了，那就早点放弃吧。”
马思望的目光，定格在她手背上，她白皙的手背上有一道三角形的疤痕，这道疤痕，当年倩倩身上也有，他的心脏收缩了一下。
怎么会这么巧，看她身高体态，应该和倩倩非常相似，可倩倩已经离开很多年了，不可能有这种巧合，她会是谁？
“你认识我？”
“神探大名鼎鼎，省城不认识你的人，恐怕不多吧？”
“我答应你放弃追查下去，你想过没有，我出去之后要是反悔，你可没有第二次抓住我的机会了。”
女人道：“我相信你言出必践，即使是被迫的。”
马思望心里一动，道：“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女人眼珠一转，道：“别人我还真只能在这儿杀了他，可你马思望不一样，因为你是马思望。”
马思望笑了笑，说：“你想知道，这么多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么？”
女人愣了一下，很快恢复正常，道：“我可没兴趣知道。”
她这瞬间的变化没能逃过马思望的眼睛，他继续道：“那件事发生的前两年，我从没睡踏实过一次，一闭上眼睛，眼前都是翻涌的江水，无边无际的江水。那会儿我经常下班了会去桥上走走，我只思考一个问题，她到底是有多绝望，才会一声不吭的纵身跳进滚滚江水里去。”
女人声嘶力竭的吼道：“我让你闭嘴，别胡说八道了。我没时间陪你浪费，我最后再问你一句，你是选择死，还是活？”
马思望惨笑道：“我选择死。”他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居然多了一枚打火机，女人这才发现自己手里空了，他趁她精神不稳定，拿到了她手里的东西。
马思望摆弄着打火机，柔声道：“我想看一眼你的脸，你要是不同意，我现在就烧死自己。”
女人惊道：“你疯了？”
他打燃了打火机，火苗飞窜起来，女人惊恐的瞪大了眼睛，马思望再次按下打火按钮，女人知道，他不是在跟她开玩笑。
她几乎是出于本能，撕开了遮住整张脸的面罩，一张清水出芙蓉般的面孔，出现在他面前。
他惊呆了，这张脸正是他无数个日夜朝思梦想的脸，他以为他们已经人鬼殊途的脸，他在自责和痛苦中度过了整整六年时间的脸。
可她现在，居然完好无缺的出现在他面前，他听到心里撕裂的声音。
“给我一个理由，你为什么要欺骗我这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