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
立秋后，下了一场大雨，雨水过后的街面上湿漉漉的，有几处明显的水坑挡住了行人去路，老头儿穿了一双雨靴淌水而过。
酒吧街因为地势太低，整个街面都被水淹没，空****的街道上成片的酒吧大门紧锁，老头儿淌水走到尽头，停在心理诊所门前。
他敲了敲门，里面传来年轻男人的声音：“进来。”
老头儿小心的脱下雨靴，和雨伞一起摆在门口，他整理了一遍衣服，才小心翼翼的推门进去。
年轻医生一身白大褂正伏案疾书，老头儿在他对面坐下，姿势有些僵硬，周医生抬头看了他一眼，放下了笔，他冲老头儿温和的笑了笑，他待人永远都是这么亲切友好。
“最近还好吧？”他抽出一份牛皮纸袋，从里面拿出档案般的一摞文件。
老头儿惶恐的勾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等待师长的惩罚，他张了张嘴，吐出干巴巴的三个字：“对不起！”
周医生宽慰他道：“到底怎么了？在我这儿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么？”
老头儿额上沁出汗珠，结结巴巴道：“我……我没听你的，我绑了她……我……”
他咬在那个字上，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周医生道：“我看了新闻，用不猜都知道是你。你啊，还是不能控制住自己，不过你绑她的目的，恐怕不只是因为她干的那些事吧？”
老头儿低下了头。
周医生道：“你一定听说了那个警察，他刚破获了一个轰动全省的连环杀人案，风头一时无两，你有些不服气了对么？”
老头儿双手绞在一起，他没作声，算是默认了。
“挑战他，可不是那么容易，你翻翻他的履历，这几年他手里破的怪案奇案有多少？否则，他也不会年纪轻轻，就干到了刑警队副队长的位置。”
老头儿道：“我知道，可我还是不相信，这世界上，还会有比您还聪明的人么？那个年轻警察可能是有点能耐，可这不是还有您么，只要您一出手，他哪里会有机会？”
周医生抬眼看向窗外，他平静的脸上，浮现出惆怅的神情，某一瞬间，他眼神特别的亮，不过很快又黯淡下来。
老头儿道：“谢谢您帮我这么大忙，老头子我感激不尽。”他将随身提着的塑料袋放在桌子上，袋子上沾了些泥土，他拿袖子擦干净，说：“这是一些土特产，您别拒绝我，就当是我的一份心意吧。”
周医生接过袋子，随意翻了翻，里面装的是一些干货，都是农产品。
周医生道：“你又回老家了？”
老头儿点了点头，突然眼圈红了，豆大的泪水掉落下来，打湿了衣服。
周医生拍了拍他干枯的手背，劝他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生活还得继续，你还是要看开一点。”
老头儿重重点了点头，周医生将塑料袋装进抽屉里，笑着对老头儿说：“哭泣是没用的，只有弱者才哭。你还有很多事要做，你想想当年，再想想现在，这个城市，会不会因为有你，而变得不一样呢？”
老头儿浑浊的眼神，像是瞬间被点亮，他猛的抬起头，他抽了两张纸给他，他很快擦干眼泪，一副斗志昂扬的样子。
周医生道：“这才对嘛。这个世界这么肮脏，只有像你这样的清道夫出现，他才会变得不那么令人讨厌，你说你的责任有多重大。”
老头儿满脸皱纹舒展开来，整个人也轻松了很多，刚才的悲伤，已经一扫而空。
老头儿站起身，想要告辞，周医生拦住他说：“一起吃顿饭吧，等你赶回去，饭馆早歇业了。”
老头儿非推辞要回家自己做饭，周医生揽着他的肩，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老头儿绷直的身体软了下来。
酒吧街对面的农家菜馆，靠窗的角落里，桌子上摆了四个下酒菜，周医生已经换上了便装，他给老头儿开了一瓶啤酒递过去。
两人碰了杯，一饮而尽，周医生道：“两个人吃饭就是有意思一些，我已经很久没跟人吃过饭了。”
老头儿道：“你不考虑找个对象吗？”
周医生直摇头，道：“有那么容易找么？”
老头儿道：“以您的学识、工作、相貌，找女朋友太简单了，您就是放不下身段。”
周医生苦笑道：“我都找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找到合适的，只要有姑娘站我面前，我总忍不住想起一个人，忍不住拿她们做比较。”
他长叹了口气，将剩下的大半瓶啤酒一饮而尽，擦着嘴角的泡沫说：“没人能比得上她，一根汗毛都不配。”
“真有这么完美的姑娘？”
周医生道：“如果你见过她，一定不会说这句话，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姑娘，任何人见了她，都会情不自禁的被她吸引……是任何人……”
老头儿听得神往起来，奇怪的说：“既然她这么好，你为什么不去找她呢？”
周医生怔了怔，长叹口气，说：“你说的对，我整天标榜自己这么爱她，却让她在那个世界受苦，我实在是太虚伪了，我应该去陪她才对。”
老头儿囧得满脸通红，他没想到周医生嘴里的最完美的女孩儿，原来已经不在人世了，他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周医生拦住他，说：“你提醒的很对，不过，在我做完那件事之前，我还不能走，否则，她就白死了。”
老头儿紧张道：“周医生您有什么事，可以现在告诉我，我一定帮您办到。”
周医生苦笑着摇了摇头，又与老头儿碰杯，两人就这么你一杯我一杯，喝了两扎啤酒，老头儿浑浊的眼珠子血一样红。
周医生搀扶着他出门，他说话的时候，舌头也大了起来。
他搀着他到公交站，老头儿上了车，冲他挥挥手，周医生目送公交车发动、开走，在夜色中消失不见。
他一个人踱着步子往回走。
夜风大了起来，吹乱了他玄黑色的风衣，他的背影在巷子里渐渐缩小，在他身后，树叶潇潇落下，他的身影消瘦而孤单，仿佛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