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弛&顾世

张弛

我没有给陈庭选择的余地,直接扳着他的肩,把他带到了更僻静的停车场一角,顾世上前问他要了车钥匙,就独自走了。陈庭想要去追,但被我的眼神制止。

我当然知道他喜欢顾世,这点在我去爆炸案现场查证时,他就掩饰不住直抒胸臆过了。我可以理解,我的留下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困扰。

“你大概以为,如果我一走,至少我们又处于同一个起跑线了。”

陈庭或许脸红了,但看不清,天暗下来了。

我懒得再去看他的脸色:“不过你放心,我即使回来,也是为了案子。我已经退赛了,你明白了吗?”

陈庭听了,欲言又止,但最终在这里用沉默终结了话题。警校同窗,他想必是听闻了我信守承诺的口碑,如果不是有重大原因,即使违背意愿,我也不会出尔反尔。给我点过火,默默吐出一个完美的烟圈,我扬天呼出长长一股烟雾,随后,他又问:“真的决定不走了?”

我毫不迟疑地点头,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是带着新的疑问回来的。我隐隐觉得这个疑问的解开和爆炸案不无关联,尽管目前,我连这个问题到底是什么都一头雾水,而这其中,顾世又是难以绕开的解密人。这些天,师傅顾志昌留下的办案日志,我基本翻遍了。他的字迹和他的人一样严谨细致,因此不难辨认,工作笔记梳理的案件和对应案卷都能匹配上。但这也帮助我注意到了一些细小的、很有可能被当做乱涂乱画的印记忽略掉的信息。

在三十多本工作日志里,频繁出现一个代码,它们以不同面目每隔两三年,尤其是在最后半年,它们几乎从本子上呼之欲出,因异常潦草,像是不希望被辨认出:三一动拐零七。它代表什么,它能指向什么,它有关谁,我一无所知。它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吸引着我的注意力。

顾世把我们在局门口抛下,就准备踩油门走。我一把攀住车窗问:“去哪儿?”

“去查查这医生有没有说真话?”顾世甚至都没看我一眼,说完就一踩油门走了。她看上去就像忘记了我们之前的那段交往。

陈庭看着绝尘而去的警车,摇头走进大院:“你是不知道她现在脾气多大,一言不合就怼人。我都不敢和她说话。”

“你不说,就会像我一样。”我猛抽了几口,在地上碾灭火。

“不过她这么做没错,你们反复问了多次,如果张医生确实只涉嫌强奸,难免会敷衍,否了之前的笔录,说点半真半假的话。即使看上去再可信,也需要确凿的证据来对照。”

我坚持不离开,心里总隐隐期盼着有我作模拟画像来突破案件的机会,尽管目前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我存在的意义,因为毫无线索可以突破。我甚至已经铺开了阵势,把之前收起来的画具和画作全都重新布置起来。

忙完这些,我心满意足地在走廊里溜达了一圈,看看同事们都在忙些什么,陈庭带着两个实习生在梳理通讯情况,尹仲艺不时在两个办公时间穿梭,回到自己座位后就戴着蓝光眼镜,估计干眼症犯了,在频繁地眨着眼,在看什么视频。全然不见了平时的二次元高饱和色的衣着打扮,脸上的黑眼圈和她身上的警用T恤颜色差不离。

我静静地回到自己的工作室,本来空****的房间转眼就有了一些人气。我定心坐下来,不断重复着各种单幅五官的作画,作为正式作画前的热身,也正好用作素材积累的一些准备工作。

大约十一点的时候,我听到电梯关门的声音,随后是顾世风尘仆仆的脚步声。她带回了医生的不在场证据。

尹仲艺刚点了眼药水,泪眼朦胧地问:“怎么样,那家伙的老婆去取钱是现金?”

顾世把蓝色的无纺布公文包往转椅上一放:“何止,摄像有监控可以证明,而且估算当时路况时间,他的确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明。而且事发到如今,他的工作强度更大了,基本没有业余时间。”

陈庭看上去毫不意外:“那就更不可能和赵晨的外伤形成什么联系了。”

顾世告诉我们这消息时没有丝毫的沮丧,多排除一个嫌疑人,我们就离真相更近一点。这的确不会让人气馁。

平时碰到大小事情都要感慨或者抱怨一番的尹仲艺此时把头重新又埋到了电脑前,悄无声息。

顾世从我的另一边走过去,尹仲艺扭头竖起食指在唇间,两弯浅眉紧锁:“如果没看错,死者生前第十天,曾经和人起过严重争执。”

陈庭三步并两步跨过来:“不会吧,之前的周边走访都做过了。她邻居都说她平时回家比较晚是没错,从来没有影响到别人的作息。”

尹仲艺眼神还没有离开屏幕:“我追溯到了小区周边的视频。”

陈庭更吃了一惊:“单小区四部电梯、走廊两个探头和公寓楼五个出入口,追溯两个月的视频记录就不止几十个小时的影像资料,你是全看完了吗?”

尹仲艺面露得意:“当然不能靠人来傻看,你们不记得我之前设计的图像智能识别系统了吗?这回算派上了用处,根据她的体型和行动姿态,系统可以进行了锁定匹配,而且设置了规定参数框架。”

“也就是说,如果一旦赵晨出现在探头里,而且有大幅的肢体动作,系统就会预警提示?”顾世凑过去查看。

尹仲艺点头:“系统只是帮手,但我还会根据筛选出的情况,再进行判断确认,如果没有筛选出内容,我也会人工来查看。本来还以为又找到了新的嫌疑人,但奇怪的是,你们看,两人的肢体冲突并没有涉及到她的颈椎部分啊。”

她点了慢放回播,我们几个全都凑过去屏息观看。

视频上,一个男人用力拽住了赵晨的手腕,她企图挣脱不成,用脚狠狠踢了上去。男人好像没有生气,反而上前搂住她的肩膀,给她看了自己的手机屏幕。男人继续说着话,赵晨后退和他保持距离,没多久,匆匆转身离去。男人目视着她的背影,手插裤袋悠闲地走开了。

我们三人不约而同指着屏幕:“能放大吗?”

尹仲艺拨动鼠标,屏幕上的图像立刻变成了色彩模糊的马赛克。

顾世

我和张弛站在一张巨大的会议桌两侧,我们之间的距离好像从未有过这么远。

我两手环抱胸前,拒绝看他递过来的材料。他刚刚说的话,打捞了我沉睡的回忆,恼羞成怒是我能做出的唯一反应。

十分钟前,一向短平快的案情讨论会结束,只是基础的信息汇总和思路交流,没有太多实质性进展。死者的死亡性质和“凶手”的作案手法一向被笼罩在巨大的疑团之后,看不清哪怕模糊的轮廓。大家有些沮丧地鱼贯而出,忙碌地奔向各自的调查工作,像迁徙季一群不知终点的困兽。

陈庭收拾着幻灯仪问:“是不是要对赵晨的男友进行再一次问询?”

我想都没想就点头:“他之前被问话有点答非所问、支支吾吾的,这些天,我派人盯着,一直没怎么出门。随时可以再跟进。”

“我昨天重点对他的行程和通讯梳理比对了下,事发前一周周四晚上的具体日程,和他说得地理方位上合不拢,是得再琢磨下。”陈庭说完就要离开。

我一边想着,一边收拾东西准备也回办公室,走到门外时,张弛正倚着墙,像在等人,看到我,就站直了身子,冲我点头,示意我和他走一趟。陈庭看我有些犹豫,想要阻拦。

两人现在无非是谈工作嘛,又能怎样?我心想着,摇手拒绝陈庭的外援,默默地走在张弛身后。

一进会议室,他就关上了门,转身看着我的眼睛,审视地看着我问:“你知道你卷进一个案子了吗?九年前的。”

头脑瞬间一片空白。我机械地抬着步子,把身体拖到了到距离他最远的另一侧办公桌。

“他在说什么?他想和我谈得,是我脑子里正拼命绕开的那件事情吗?”我在心里问自己,慢慢拉开椅子,坐下,满脸困惑看向他,企图在他脸上找出答案。

而他,还是偏有这样的本事,你越想知道的答案,越是被封埋在那玩世不恭、暧昧不清的笑容里,分不清真假。

张弛从他的警用蓝色公文包里取出了几本工作笔记,我立刻认了出来,这都是父亲生前留下的。

“你要说的事情,和我爸有什么关系?”全身的血在往胸口泉涌,我品尝到了一丝在跑步后会涌上味蕾的血腥。

“我也想知道。”张弛瞟了我几眼。

我熟悉这样的眼神,每次在问询嫌疑人时,他就是这副随意其实刻意的打量,像是猎豹在草丛中偷窥猎物。

“你先看看,能不能认出这些笔迹。”他起身,把这些本子朝我推了过来。

每本本子都在特定的页面黏上了红色可撕的标签,我逐一翻阅,和其他好像是写满了心得的页面不一样,这一页上零星写着的都是数字和简单的词组。的确是父亲的字迹,他的字就像跳脱束缚的性格,顶天立地从来不拘泥于本上横线的限制。

我摇摇头,推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