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请你带个话

别了俞章,胡不归深感鄞县城里车马众多,投店商贩如过江之鲫,要找天香阁的马车或是胡芷汀被关押的地方并不容易。这时被派出去打听消息的招财回来,说天香阁找到了。来到地方,胡不归却傻眼了。大门牌匾上倒是写了“天香阁”三个大字,可这哪是什么卖香料的地方,而是一座教坊!脂粉之气扑面而来。

进宝鄙视的看了招财一眼,居然带公子来这等地方。

招财道:“城里就这一家天香阁。”

胡不归收起扇子往手中敲了两下,心念一动,橘生淮南则为橘,这天香阁在杭州是卖香料的,到了明州就成了风月之地。他不相信世上有太多巧合之事,同名不同业,其中必有蹊跷。而那妇人掳走胡芷汀,不论藏在哪里都会露出马脚,既是女子,藏在女子成群的地方最不惹眼。

门口迎客的大姐儿一早就注意到了胡不归,见他犹犹豫豫想进又不好意思的模样,立马就迎上来做了个万福,说了一通吉祥话儿。

胡不归让招财留下,带着进宝踏上台阶。

大姐儿大喜过望,扯着高亢的嗓子引胡不归入内。

招财一脸颓丧,公子你倒是带上我啊……

进宝才懒得想为啥带他不带招财,公子那么帅,他说啥都对,既来之则安之,有公子在,也不怕白日依山尽,被人赶出来。

胡不归大摇大摆的走进去,立刻成了大堂中的焦点,无他,这位公子模样也太俊俏了,偏偏带了个胖仆人,叫人一见难忘。

大堂之中,酒池肉林、丝竹管弦、袅袅不绝。进宝头一回来有些紧张,又不想露怯,只好硬着头皮挺起胸膛。可在旁人眼中,他就是那狗仗人势的恶仆。

香风袭来,人未至,笑先闻。一个二十七八、身着粉群的熟妇替下了迎客大姐儿,朝胡不归狠狠一通恭维,又猜胡不归面薄,便凑近了小声问他喜欢哪一款,天香阁什么款都有,包管满意。

进宝挤进她和胡不归之间,伸出一根手指:“嫩的。”

熟妇张嘴恍然,道:“有有有,公子先跟我上楼,慢慢挑。”

胡不归随她上楼,被请进一个布置奢华的包间里,外间是喝酒听曲儿的地方,内间是卧房,陈设布置华丽精致,香气靡靡足叫人浮想联翩。

熟妇请胡不归坐下,先叫伙计上了酒菜,一个劲儿的哄他开心,问喜欢听什么曲儿。胡不归道:“只听后主词作。”熟妇给了他一个“有品位”的眼神儿,便叫两个侍女先伺候着,起身出去安排。

未几,就听屋外环佩叮咚,那熟妇带了两个身量娇小的小娘子进来,先施礼,再介绍,说俩姑娘都是二八年华,水灵灵的娇嫩人儿,问胡不归可满意?

进宝见那俩小娘子娇娇柔柔弱不禁风的模样,看得眼都直了。

熟妇见胡不归不说话,道:“公子啊,要不叫她们先唱歌曲儿?”

胡不归放下酒杯,不置可否。

熟妇连忙使眼色叫两个小娘给胡不归施礼。

胡不归扫了她们一眼,问:“多大了?”

两个小娘羞答答的看了熟妇一眼。熟妇连忙道:“公子哪好当面问姑娘家的年纪呢?她们啊,都还不到十五。”

胡不归若有所思:“不到十五。”

熟妇以为胡不归满意,刚要招呼小娘准备唱曲儿,进宝突然插了一句:“太瘦了,肉还没我多!”说完挺起胸膛,端的是丰腴。

两个小娘脸都绿了。她二人身段苗条,自有一番弱柳扶风的味道。不喜换人便是,能有这般唐突言语的。熟妇倒是不气,单论身材,她俩确实不如进宝有料。她也晓得像胡不归这等公子哥儿眼光挑剔,第一轮不满意者居多,便笑吟吟的说了句“晓得了”,招手要带两个小娘子出去换人。

胡不归却道:“小娘子留下。”

熟妇一怔,不好忤逆贵客,只好把人留下,自己出去。

进宝摇摇头,这等瘦不拉几的都能拿出来,没眼界,没品位。

少顷,香风又至。新来的两个小娘子个头更高,身段儿也长开了。她二人见胡不归肤白俊俏、气度不俗,不由多看两眼,欠身施礼时白晃晃的夺人心魄。

前头俩小娘面露不屑,不就是肉多点儿吗?

熟妇道:“公子可还满意?”

胡不归还是那句话:“多大了?”

熟妇媚笑道:“公子啊,多……大您还看不到吗?这可是大唐遗风,等闲人消受不起。咱们天香阁啊,就数她们姐妹身段儿最妙。”见胡不归不说话,怕他不快,忙道,“她们呀,大点儿,也才十六。”

胡不归点点头:“十六。”

熟妇道:“公子啊,环肥燕瘦,您可得给个准话。”

岂料进宝又是两个字:“太肥。”

前头两个小娘心下暗爽,就是太肥。后来的两个小娘心生鄙夷,就你这身材,还好意思说我们肥?不想进宝又道,“论美貌也不及我家公子。”

这下四个小娘都不乐意了,可再看胡不归的容貌,便打消了争风吃醋的念头。男人生得好看,也能秒杀女人的自尊心。

熟妇心下不快,瘦也不行,胖也不行,真不是一般挑剔,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见一张二十贯的金票砸在面前。熟妇本能的伸手去抓,金票又被抽走。

胡不归手指夹着金票,只是看着她。

熟妇咬牙:“您还不满意呀?”

胡不归挥挥手,示意人留下,再换。

熟妇咬咬牙,为了金票,老娘忍了。

这次等得时间长了些。待熟妇再回来时,就连胡不归都觉秀色可餐,不由暗赞:“汝家之子,多之一分则胖,减之一分则瘦……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惑阳城,迷下蔡。然则,跟李公子一比,那还是萤火与日月争辉。咦,为何我会想起他来,莫不是娶妻不成,变弯了?”

熟妇看他神色,以为这次成了,不等胡不归发问,主动道:“她们呀,也才刚十六。这模样,这身段,我见犹怜呐!”说完让两个小娘站在先前四个小娘中间——她们可是店里的头牌,等闲不叫出来接客的。

胡不归勾勾手指让进宝过来,在他耳边说了一句。

进宝遂道:“且慢!”

熟妇是恨死这死胖子了,立刻回瞪过去。

进宝道:“要三天内刚到的。”

熟妇瞪大了眼,原来他说嫩的是指这个,果然口味清奇。

进宝道:“怎地,没有?”

熟妇把脸一沉,皮笑肉不笑道:“公子可是来消遣我的?”

进宝瓮声瓮气道:“我家公子花钱,当然得挑个满意的。就你这样的,我还看不上呢!”

熟妇气极,十年前她也是一方花魁,因眼色好、头面活,被东家留下来帮着张罗买卖,着实替天香阁笼到了几位大金主,三教九流见她都得喊一声“姐”,不想今日竟被一个小胖子给瞧不上了!气归气,能随便拍出十贯金票打赏的客人可不多。“公子想要什么样的小娘,不妨一次说完,也省得我跑断这老胳膊老腿的。”熟妇强忍怒气道。

胡不归笑了笑,又拍出一张金票来。

熟妇扫去一眼,竟是张五十贯的,当即挤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想去拿,又被胡不归按住,只道:“好好好,公子不满意,我再去找便是!”

进宝道:“人留下。”

熟妇气鼓鼓的走了。

进宝看看胡不归,又看看一字排开的六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心想自家公子机智过人,此举必定别有用意。

一刻钟后,又有人来。这次没有精致小娘,熟妇带着一个中年管事和几个精壮汉子进来,把大门一堵,面色不善。

胡不归不慌不忙的把酒小酌。进宝看看熟妇等人,立刻打起精神来,哼哼,想要跟公子动手,得先过了我这关。

熟妇道:“公子不喜欢小娘,想来口味不同,我便请了几位小哥过来,公子挑挑看,两个不够,我再去叫两个来。”

胡不归道:“清蒸黄鱼味道不错。海鱼,还得在海边吃。”

熟妇道:“公子莫不是在消遣我等?”

胡不归把两张金票往前推了推,道:“开门做生意,可不就是来消遣的。”

熟妇不说话了,怒极反笑:“那公子就先把账付了。”她的气可不能白受。那三四张金票,足够胡不归几人在此吃喝两天。

一个汉子越过她和中年管事,伸手就去抓桌上的金票。

进宝跨出一步,挡在桌前。那汉子伸手去推他,竟推不动。另一个汉子上来,两人一人一边要去抓进宝的胳膊。进宝一声吼,双臂奋力一振,整个人向前撞去,竟将两个汉子生生顶退。

熟妇杏眼儿一瞪道:“反了天了,敢在天香阁打人!”

中年管事抬手一拳直取胡不归。两个汉子则朝进宝扑去。

胡不归不闪不避,扎下马步,抬臂护体,生生接下这拳,一记鞭腿将他踢得连退几步,虚出一掌佯攻面门,实则一脚将他勾倒。

熟妇面色大变,那管事是她的相好,功夫在店里能排进前三,没想到轻轻松松就被放倒了。抬眼见胡不归正看过来,尖叫一声,转身就跑。

胡不归突然大喊:“别动!”

熟妇吓了一跳,抬起来的脚就这么悬在半空。

胡不归脚踩管事,上下打量熟妇,看得她心里发毛。“就是这样,就是要这个味道。”胡不归笑眯眯的走到她身前,将两张金票塞进熟妇领口,朝中年管事和俩汉子道,“滚。”

中年汉子看看熟妇,有点儿不敢相信。

熟妇看看他,又瞄了眼领口沟壑中的两张金票,不可思议的望向胡不归:小郎君啊小郎君,原来你好老娘这一口,还真是没想到,你怎不早说!

进宝亦是目瞪口呆,公子啊公子,你到底是要嫩的,还是要熟的啊?

中年管事望向熟妇,那可是他相好啊!

熟妇甩了他个眼色,像是在说老娘豁出去了。

中年管事带着俩汉子退到门口,没敢走远。

熟妇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战战兢兢道:“公,公子,我,奴,奴家给你倒酒……”

胡不归接过酒杯,浅尝即止。

熟妇扫了眼六个小娘道:“公子既看不上她们,要不先叫她们退下?奴,奴家来陪公子吃酒……”

胡不归示意她过来坐下,弹了下她领口的两张金票,道:“怎么,这还不够把你们都留下?那就再加两张。”说完又掏出两张金票,准确无误的插进她领口。

熟妇感受着金票摩擦的质感,道:“公子好生阔气。”

胡不归道:“本公子也想开个风月场子,钱倒是不缺,就是缺人。另造一处风月场子也太麻烦,我看你们这天香阁就不错,要不本公子把这里买下来,你来当掌柜。你来说说,要花多少钱?”

熟妇一惊,当掌柜,这可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天香阁是鄞县城里最火爆的教坊,一天流水不知道有多少,真要买,还不得是个天价。

胡不归扫了眼六个小娘,道:“大娘子倒是跟我说说,像她们这样的,十二三岁,或者更小,买过来要多少钱?养着**着,一年要多少钱?”

熟妇道:“这个奴,奴家也说不好,都是东家办的,奴家只是个招呼客人的。”

胡不归道:“那三天之内新到的,到底有没有?”

熟妇面露难色道:“公子,就算有,三天内新到的,店里也不敢拿出来招呼客人啊……刚来的不懂事,不管多大都得**,要不客人不满意,我们也难做。”

胡不归眉角一挑,道:“那就是有了?”

熟妇暗暗叫糟,被胡不归一通迷魂汤给绕进去说漏嘴了。

胡不归突然道:“你们东家是个女人吧?”一看熟妇的表情,就知道自己又猜对了。天香阁啊天香阁,好一招挂羊头卖狗肉,谁能想到开香料坊的和开教坊的会是同一个东家,真要顺着香料坊这条线追下去必然扑空。“啊呀,本公子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官府好像发过几次明令,禁止坊间买卖童男童女,违者罚金抄家;若有拐卖、虐待孩童的,直接问罪流放。”他扫了眼一旁的六个小娘,“就是不知你们东主买她们来的时候到不到十岁。”

六个小娘神色各异。她们当中除了一人是犯官之女,其他五个都是六七岁就被买来养着的,长开了好看的、或是有天分学才艺的留下,资质平平的一早就被淘汰,谁也不知道那些小姑娘去哪了,能够留在天香阁的无不出众。

胡不归见管事脸色微变,就料到他是知道内情的,只消从这几个小娘身上入手,必定能顺藤摸瓜拿到口供。不过此行他不是来追查拐卖少女的,拿这个不过是诈一诈他们,继续道:“天香阁,杭州有一个,明州也有一个。给你们东家带个话,要不想把你们拐卖女童那档子事情抖出去,就让他过来一趟;他要是不来,就别怪我先把这儿拆了,再把事情抖出去。别忘了告诉他,本公子姓胡,比拳头还是比钱财,一概奉陪。”

管事面色再变,快步走了。俩汉子守在门外。

熟妇知道今天是遇到硬茬子了,没准儿就是自家想开教坊,特地过来找茬砸场子的。这等人黑白通吃不差钱,最是不好对付。

未及,管事匆匆归来,身边并无旁人。他走到胡不归跟前,看了依偎在侧的熟妇一眼,道:“东家说了,他不见你。”

胡不归松开握着酒杯的手。只听“喀嚓”几声,杯面上裂开几道缝,转眼碎成几瓣,落在桌上。

熟妇又惊又怕。众小娘也吓得不轻,世间怎会有这等又俊又厉害的公子……

管事皱眉,他是老江湖了,见过几个内功深厚的高手,可他们都是三十往上的年纪,像胡不归这般年轻就有此等功力的还是头一回见,道:“不过东家也让我给你带个话。说你若想要人,明晨丑时三刻,明王寺东塔见。东家还说,公子今日在天香阁吃喝花销一概免了,若是看上哪位小娘……”

胡不归道:“看上了如何?”

管事道:“若是看上哪位小娘,还请自己付钱。”

胡不归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