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解迷之中

现在是宋青玉到达溪洞的最后一天的傍晚,乌云密布,看不到夕阳,空气也变得沉闷,像是要下一场暴雨的样子。但是,还没有任何雨滴降落,就像是在酝酿一般。

宋青玉站在了孙夫人的房间外,李河洛正好要进孙夫人的房间。

“你在干什么?河洛?”宋青玉有气无力地问道。

李河洛被吓了一跳,三秒钟后才立刻做出一副惊讶的表情:“宋大哥?!”

宋青玉:“你在干什么?”

李河洛稳了稳心神:“我之前跟你说来孙府看看孙叔文和孙夫人,但是正好碰到另一位钦差,也就是秦大人。他也在查溪洞的案子,向我询问了很多事情,这才刚脱身过来。”

“就是说,秦埙无意间耽误了你来看孙夫人吗?”宋青玉望着李河洛,眼神之中闪过了一丝悲伤:“适可而止吧,河洛,你已经无处可逃了。”

李河洛镇定地说道:“宋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宋青玉:“溪洞一共两起案子,谣传是恶鬼杀人的二十三位饿死的灾民,和孙家的恶鬼抓人。前者我老早就怀疑是溪洞县所为,但是我没拆穿,利用他帮我查孙家的案子。他也很愿意,因为他为了保全自己想把我的注意往孙家的案子上引。孙家案子的凶手,出于同样的理由,想把我的注意力往溪洞县的案子上引。结果,两起案子能同时解开,多亏了互相博弈的两个凶手。”

是的,又是宋青玉最喜欢的猫鼠游戏……

“孙家的案子中,凶手潜入孙家,却没被发现,因为他了解孙家家丁换班的时间和房间的分布。孙叔文那里一日三餐,送过去的都是孙叔文最喜欢吃的饭菜,因为凶手了解孙家的生活习惯。在抓两个管家时,甚至还伪造了孙家二少爷书信引孙伯文离开,方便自己行事。”

“种种迹象表明,凶手是孙府的熟人,这个人就是你!”宋青玉缓缓抬手,手指指向了一直陪伴着他的李河洛:“你一直在孙府教书,所以了解孙府的事情。而且,你的书法一直很好,让你模仿一个人的字体,不是什么难事。你在孙府教书,弄到孙家二少爷留下的墨宝,也很容易。”

李河洛身形明显一顿,故作镇定地说道:“宋大哥,我是孙家案子的凶手?!你之前推理过,孙半城、周仁死亡时,我都跟随在你的身边查案,我没有可能杀死这两个人。而周义那里也是一样的,周义死于昨天中午前后,孙夫人于夜晚被恶鬼送回。昨天的上午,你派我去调查恶鬼杀人的案件,我确实是有时间杀死周义。但是,不要忘记,周义死在靠山屯上,那里来回往返四个时辰,就算回来走水路也要三个时辰。我为了帮您查案询问过很多人,反过来,他们可以为我作证,看我到底有没有时间杀死周义!”

宋青玉低着头询问:“但是,你敢保证你一直在帮我查案,不会在某一段时间里,谁也不知道你去了那里吗?”

李河洛咽了一口吐沫:“不错,午时到未时,我到河边休息了一下,这段时间里,没有人知道我去了哪里?但是也只有一个时辰而已,还是那句话,往返杀人需要三个时辰!”

宋青玉轻轻抬头:“如果,杀人地点不在靠山屯,又当如何?”

李河洛后退一步:“怎……怎么可能不在那里?孙夫人回忆里被恶鬼用马车拉着走了两个时辰才到目的地,这个时间和到靠山屯的时间完全吻合。况且,我们也在靠山屯的地牢里发现了周义的尸体。这你又如何解释呢?”

宋青玉:“我一直陷入一个误区,那就是恶鬼在同一处杀人。但是仔细想一下的话,在孙叔文的回忆里,他一直没有见到过孙夫人的身影。而孙夫人的回忆里,她一直是被单独关押,除了被当着她面杀死的周义,她没见到过任何孙家的人。如果孙夫人所被关押的地点和靠山屯不同呢?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场景?”

“你只需这样去做,就可以完成一个时辰往返三个时辰的路程。在绑走孙夫人的当晚,故意用冷水泼醒她,蒙住她的双眼,不断地绕路,把只要一个时辰就能往返的路程绕成了孙夫人以为单去就需要两个时辰的路程。也就是说,你昨天没有人证明的一个时辰,已经足够杀死周义了。”

“在前天的夜晚,你在送孙叔文回来的时候,连同被你打晕的周义也一起带了回来。先用船,后用马车,带着两昏死的人不是什么难事。你把孙叔文送回孙府,又把周义送到了关押孙夫人的地点囚困。昨天中午,你没有人证的一个时辰内,赶过去当着孙夫人的面杀死了周义。接下来,昨天晚上,再把周义的尸体送还。你还砍下了周仁周义两兄弟的手,割下了他们的耳朵,挖掉了他们的眼睛,摆在他们各自的脑袋旁边,造成一副举行杀人祭鬼仪式的样子。我之前对你说过,深山野林里,怎么可能有打更声。你那时的表现,不是因为我说出了这一点而惊叹,而是因为这一点而惊悚。你知道,在孙夫人这里,你犯下了错误!万一孙夫人半夜醒来,听到了打更声,她没被囚禁在靠山屯的事情就暴露了。”

李河洛咬紧牙关:“嗯,说得很对啊。但是孙半城那里呢?他的脑袋是在大前天的傍晚被簪子刺死的。大前天的整个下午,我一直跟着你,傍晚到晚上还和你把酒言欢,这你又如何解释?”

宋青玉:“我知道,这是我的大意之处,也是你的大胆之处,你用一个查案的人为你来做不在场证明!孙半城的死亡时间确实是在大前天的傍晚,可是,他的死因却不是簪子刺入了头颅致死。”

李河洛:“哦?那是怎么死的?”

宋青玉:“事情是这样的……根据孙叔文所说,孙半城向来胆小,你利用了他的这个缺陷。在最初绑走了孙半城和孙叔文的时候,你当着孙半城的面,砍掉了孙叔文的右手。右手上的脉搏被你砍断,鲜血是喷涌出来的,你就是要让孙半城亲眼看到脉搏被割断后,鲜血喷涌的样子,并且让他牢牢烙印在脑海里。之后,孙半城和孙叔文被分开关押之前,你把土豆、米饭、油脂和水喂给他,能喂多少你就喂多少,为的是接下来几天之内他不会被饿死或者渴死。这样,你就能开始孙半城慢性死亡的计划了。”

“在关押孙半城的二号地牢里的房顶之上有一个特质的木桶,里外两层,你在夹层里放入了生石灰,在内桶里放入温水。然后,在夹层的生石灰里放入水,以此保证水的温度。接下来,你蒙住了孙半城的双眼,用一个比较钝的小刀在他的手腕上用力地拉一刀。所以,在检查孙半城尸体时,他的手腕上才会有一道很浅的红线。这样,不会割断他的脉搏,但是,却要告诉他你已经割断了他的脉搏。”

“同时,你把一块很厚的温水浸透的毛巾放在他的手腕上,让他认为是鲜血涌出扩散在的手腕上。然后让特质的木桶里的水低落到毛巾上面,水的温度和他的血液的温度大致相同,又不至于让他感觉到是水滴在自己的手腕上。相信这一点,你已经做过无数次的实验。即使是生石灰完全变成熟石灰不再发热,水凉了也不要紧,孙半城也只是会认为那是自己失血过多,接近死亡而感到的冰冷。”

“总之,一切都是为了让他以为自己的脉搏真得被割断,血液正在一点一点地蔓延,并从他的手腕上滑落。水滴滑落在地的声音回**在空旷的地牢里,对他而言,滴落的是他的血液。向来胆小的孙半城,听着他认为的血液滴落在地的声音,就这样慢慢被吓死了……他可能会怀疑一下自己是不是真得被割腕了,但是,恐惧一定会战胜这个想法。人一旦身处绝境,比起希望,更容易接受绝望。”

“你不能确定他什么时候会被吓死,只能一直跟在我的身边,尽可能多等几天,然后找个机会去查看。所以,在孙变成被杀的案子里,你要的不在场证明不是一个特定时间地点,而是随时随地都有可能。你所需要的,就是一个能够一直和你一起,并且跟着这个人还是理所当然的。这个人,就是我。”

“在孙变成被吓死之后,你用提前从孙夫人头上拔下来的簪子刺入了孙半城的头颅,然后抛尸河中,以此误导我,让我认为他是被簪子刺死的。这也是为了你现在杀死孙夫人,让她扛下全部罪名所做的伏笔。如果我当时没有发现孙半城头中的簪子,你会不动声色地提醒我。回想一下,在对孙半城验尸的那一天,你确实曾经进入义庄,想要提示我。只是,我那时发现了簪子的事情,你没能说出来而已。可以去再查看一下孙半城的尸体,他的心脏的血管,应该是破裂开来的。要问为什么的话,因为他是吓死的!”

李河洛:“哈哈,很好,接着说周义被杀,我伪造的不在场证明吧。”

宋青玉:“在整个孙家的案子里,一直有一个无法避开的疑点,那就是恶鬼为什么要一直饲养孙叔文,就是让他为自己做不在场证明。孙叔文在那种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关久了,他一定会丧失对时间的概念,如果不是你一日三餐地为他送饭,他都分不清过了多少天。甚至,他也不清楚外面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就这样,他在你的饲养之下,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十多天。在你杀周仁的那天,你刚为孙叔文送完午餐,所以,他认为周仁是在中午前后被杀的。但是事实上,你杀周仁是在夜晚。”

“首先,从你一日三餐地饲养孙叔文开始,每天都会悄悄地把时间提前一点,最后的一餐里加入安眠的药物,让他吃完之后便睡去。利用十多天的时间,一点一点地把时间往前移。你的目的是让孙叔文的作息时间渐渐地颠倒过来,白天成为黑夜,黑夜成为白天。当他见证过你杀死周仁后,完成他的使命,你找机会把他打晕,放他回来。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以为自己昏迷了一个夜晚。但事实上,他并没有昏迷那么久,失血、安眠药物、打击致昏,孙叔文的身体早就超出极限,无法确定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了,就是没有这些,人也很难确定自己昏了多久。”

“孙叔文醒来之后感觉自己很饿,还感觉自己很困,那是正常的。因为我们认为他应该清醒的时间,被你干扰过后,变成了他昏睡的时间。他夜半三更爬起来到厨房找东西吃,正是他被你干扰过后吃饭的时间,所以,他的饥饿是理所当然的。周仁的尸体是被焚烧过的,这是为什么?因为焚烧了尸体,我就无法通过验尸确定周仁的死亡时间。这样一来,孙叔文的证词之中说周仁是什么时候死的,周仁就是什么时候死的。一切,都是让夜晚被杀死的周仁,变成中午死亡……”

李河洛深吸了一口气:“宋大哥啊,你果然厉害,三个人的死亡你都说完了,但是,这只是你的猜想。只能说,我按着你的猜想,也可以杀人……”

宋青玉冷声说道:“你想要证据了,是吗?有的。”

“我之前做过推理,周义是掰断了自己虎口处的骨头,撞脱臼了自己肩膀,逃出来的。这一情况是在你计划之外的事情。因为你的大意,周义的逃出引起了一连串的意外,其中,最致命的是孙叔文拿着瓷瓶碎片帮助周义刺伤了恶鬼。”

李河洛连忙制止:“你记错了宋大哥,孙叔文他没刺中恶鬼,他刺中的是周义。”

宋青玉反驳道:“不,他刺中的就是恶鬼!看看我胳膊上的伤口,我当时痛得大喊了吗?没有吧。没错,这样的小伤口,并不足够让人大喊大叫。一个瓷瓶的碎片能有多锋利?能刺得多深?也就是相当于刺入我胳膊里的碎片那样。可是,周义却痛得大喊大叫,这是为什么?因为,你的左胳膊被孙叔文刺中,你知道,这样下去,左胳膊的伤口会暴露你的身份。好在,你面对的是一个小鬼,这里还有挽回的余地。所以,你忍下来不叫,那样伤口也没有必要叫。同时,周义因为左胳膊脱臼不能动,只能右手握拳打向你,你抓住了他的右手,用刀狠狠地砍下去!周义痛得大叫,因为你反应地很快,孙叔文误以为无意间刺中了周义。这一急智,让你躲过了一劫。”

李河洛捂住了自己的左胳膊,苦笑一下:“你是怎么发现这一点的?”

宋青玉:“地牢里周仁周义的尸体,两人的两手被砍了下来,各自放在了两个人的身边。但是,两个人的左右手的虎口位置上骨头都是骨折的。我一开始认为是两个人同时为了挣脱绳子,掰断了手骨逃脱。但是,周仁是被倒吊起来杀死,他的手腕上并没有被绑起来,他就没有掰断虎口手骨的必要。”

“可是为什么他的一只手的手骨会是断的呢?因为,周义为了逃脱,掰断了两只手的手骨。但是,他的右手上有你砍的刀伤,没有瓷片刺入的刺伤。这样,孙叔文到底刺中了谁,就一目了然了。为了隐藏这一点,你可以直接砍掉周义的右手扔掉,但是那样更让人怀疑,他的右手是不是出于某种目的被扔掉的。所以,你想到了一个办法……”

“你把两个人的手都砍下来,然后交换一下,有刀伤的周义的右手换给周仁,周仁没有伤的右手换给周义。周仁毫发无损的右手,你伪造一个瓷片刺伤的伤口,成为了孙叔文刺中周义的证明。而被你砍了一刀的周义的右手,换给周仁之后,也不会很明显。因为曾经被你砍过周仁很多刀,他周身上下都是刀伤,手上再多一道也不会被人在意。你还是不放心,所以你后来又焚烧了周义的尸体。可是,周义曾经为了逃脱,掰断自己两个手的手骨,导致了交换后的两个人的左右手各有一处骨折。这一点,让我发现了证明你恶鬼身份的证据。”

“至此,我所说的全是我的猜想,掀起你左手的衣袖,让我看看你的左胳膊上,有没有孙叔文用瓷片刺中所留下的伤口……”

“哈哈哈……”李河洛爽朗地笑了起来:“没有那个必要了,宋大哥。我确实就是杀死孙家人的恶鬼,但是,你不知道我为什么非杀这些人不可能!”

宋青玉不敢看向李河洛:“我多少能够猜到一点……还记得你为什么叫我宋大哥吗?一开始,我让你叫我青玉,你无论如何都不肯,我一再要求下,你才叫宋大哥。之后,我看到你誊写的那首杏花雨落的念奴娇,你抄错了一个字,原文是手把青梅摘,你抄的是手把酸梅摘。念岳飞的满江红时,你也只是念出前句,让我来念后一句。因为后一句是一鞭直渡清河洛。在对无山更比巫山好的对联时时,你放弃了明显更好的何水能如河水清。”

“这些事情,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你在尽可能地避免直接读写出‘青’这个字!甚至,和青字同音的字都不行。因为,青字是你的父讳!儿子不能直接读写父亲名讳中的字。你曾经说过你来自荆北,我查了近二十年的杀人祭鬼的被害者的名单,其中,有一个被害者的名字叫做郑青云,他也来自荆北。他娶妻李氏,有一个儿子,我在想,如果你郑青云是你的父亲的话……算了,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了。”

李河洛苦笑着:“没错!我爹就是很多年前赶考时,被孙家这帮杂种举行杀人祭鬼害死的……”

“哗哗哗……”暴雨终致。

“十几年前……”李河洛缓缓开口。

“不用跟我说!”宋青玉冷冷地说道:“来人……拿下!”

十几个官差从墙后冲出,为首的官差右手上有一道明显的伤疤,就是在山上袭击李河洛的那个人。也是在城外和宋青玉擦肩而过,暗中跟着李河洛的人。

雨幕之中,李河洛望着宋青玉头也不回决然离去的背影,呆立在原地,任由官差把他绳捆索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