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天大的误会
坐了一会儿，三人从病房出来。穿过医院后花园的时候宁汐突然回身问道：“对了，你俩收到过林俊安的消息或者信件吗？”
薛晴子跟秦川短暂地目光交接，轻轻摇头。
“说实话，这事儿我到现在都很难接受。”晴子伸手理了理裙摆：“你们说林俊安怎么会抑郁呢？肖老师年轻那会儿人美舞姿妙，成天到晚笑意盈盈的，对流浪猫狗都温柔，她的善意明明是面向全世界的！有那么温柔的一个妈，那么温暖的一个家，他怎么就——”
秦川切切接过话：“对啊还有林叔叔，记得他当时做销售对吧？全国各地地跑，路上遇见的时候总是手里有什么就给咱们分什么。每次去他家学习也都能见到各种各样从各地带回来的好吃的好玩儿的！林俊安自己也是一路全面发展上来的，我爸说他简直就是素质教育的高级产物，我妈常说给他们评个五好家庭也不为过，这病怎么偏偏就能找上他家了呢？”
是啊，怎么会？宁汐深深思忖着。
其实要说失联多年的林俊安突然写信给自己的缘由，宁汐并非全然捉摸不透。在一同长大的五个人里就属她跟林俊安走得最近。小学那会儿肖瑾容在市一小课外辅导班做舞蹈老师，两家母亲也算得上半个同事，在教育子女方面时常交流心得，孩子一旦优秀母亲比着赛地严格。至少在宁汐自己看来相比起同龄人，自己的童年乃至少年并不幸福，母亲从不在乎她的情绪，向来只在乎是非对错。加上高美兰是教导主任，在对待孩子的问题上自然在乎外界的目光以身作则。宁汐不得不承认，别看母亲现在慈眉善目可年轻那会儿可是一个相当情绪化的人，冲动起来更是动手不动口。“棍棒底下出孝子”是宁家的家风，宁汐为此可是没少挨揍。
记得某次宁汐因发烧导致考试失误，高美兰一到放学便将女儿拎进教务室操起教鞭就是一顿揍。事后高美兰去家长会上作报告，宁汐则被反锁在办公室做试卷纠错。后来是林俊安路过发现，从窗口跳进屋嬉皮笑脸地开着玩笑说，“宁汐你别怕，你妈是市一小的母狮子，那我妈就是市一小的母老虎！”
林俊安对肖瑾容的比喻宁汐打心眼儿里不认同。肖老师年轻那会儿可是远近闻名的人美心善。不过宁汐明白，他当时那么说也只是为了安慰自己罢了。
至于高美兰究竟什么时候变得心平气和的呢？宁汐深深思忖着，是在女儿的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还是在她自己生了一场大病做过手术之后？也或许母女之间就是这样，以前闹得再僵吵得再凶，时机到了关系自然缓和。
小的时候，但凡高美兰操起手边的家伙教训宁汐，宁昌德总像母鸡互小鸡那样将女儿护在自己身后。可现在倒是反过来了，面对强势的老爸，她倒更愿意跟母亲交流。
从新光医院出来，宁汐接了个电话。她将朋友们送到距离最近的地铁站自己则赶回公司。当她拎着电脑来到经理办公室，见小羽正在沙发旁的地毯上抱着毛绒小兔看绘本，而江源正来回踱步讲着电话。待他的视线扫向宁汐，示意她进屋。
宁汐默默走向沙发，蹲下身：“小羽来啦？”
小羽抬头看了宁汐一眼，不做声，下垂的目光再次落向小熊。
“哎呦，我们小羽好像不太开心呀！跟小兔子赌气吗？阿姨陪你玩儿好不好？”
江小羽是师父的女儿，今年四岁半。生活说来也残酷，像江源这样的优质男人中年丧妻，与年幼的女儿相依为命。他待女儿向来精心，深爱却不宠溺，比起命令式教育，他更希望与她共同成长相互学习。
待江源放下电话，宁汐起身：“师父，合同都准备好了，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江源重重叹了一口气，“这事儿也太紧急了，我本来跟孩子约好去游乐场，上面突然来这么一招，答应孩子的事儿又要反悔了。”
宁汐抿了抿嘴唇：“师父，这个项目我全程跟的，一切细节也都清楚。要不这样，我自己去就行，就说您临时有更重要的事儿实在走不开。”
江源摆摆手：“对方指名点姓要见我，我怕你搞不定。”
宁汐原地站了站，大脑飞速运转，沉吟片刻，继而举目说道：“您看要不这样，我给你找一人照顾小羽，绝对可靠！”
江源托着腮，望着光影下的小小人儿，犹豫良久，直到手机再次响了起来。不知对方说了什么，他有些无奈地冲宁汐点点头。
宁汐面窗而立，电话里浅声交代了几句。约莫二十来分钟的功夫，薛晴子身着一件伞裙出现在了公司楼下。
晚上八点半，宁汐处理完手头的工作驱车回家。开到小区附近的超市突然想吃水果，刚才在路边泊好车子，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打余光边缘闪过，定睛看，那不是见义勇为的邻居吗？然而今日的他似乎有些不同，上身着象牙色亚麻衬衫，袖筒高高卷起，下身着剪裁合身的卡其色短裤，脚踩咖色麂皮豆豆鞋，鬓角修建地无比齐整。该怎么形容呢？一副活生生的小开相。而宁汐注意到的绝不仅仅是这些，还有他身侧的那个女孩，露背裙，高跟凉鞋，臂下那只仅能装下一条口红的小包blingbling闪着要亮瞎全宇宙的光芒。
宁汐不禁在心底里冲他大吐口水。因为这场景并非第一次见到。自从搬来这里半个月，她在不同地点偶遇他三次，次次带着不同的女伴，次次打扮不同的风格。
该不会是个骗子吧？或者渣男？这念头刚刚冒出来，对方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你好。”
宁汐原地一愣，笑眼打对方脸上轻轻扫过，抛出一句挺生硬的问候，然后径直走向超市。
买完水果，宁汐转身上楼。打开家门的瞬间发现宁昌德正仰在沙发上看电视，她眉头一皱，说道：“爸，不是说好来之前要通知我吗？您这毁约了！”
“我也才进门！什么约不约的！再说我这是特殊情况！”
“怎么了？”宁汐上前揣测着老爸的表情，“跟我妈吵架了？”
宁昌德大腿一拍，“可不吗，气得我饭都吃不下都给你打包来了。”说着指了指餐桌上的环保袋。
“闺女你说说，你妈那人是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她一辈子没吃过丁点儿苦，那都是因为我！家里哪件东西不是我置办的？她哪件上档次的衣服不是我给买的？成堆成堆啊，好多连标签都没拆，到头来反倒挑三拣四的，什么这件老气了穿不了那件腰松了穿不成。 ”
宁汐将塑料袋往桌脚一靠，道：“您先别抱怨，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中午我们单位几个老伙计叫着聚餐，我给她挑了一件特端庄特压得住阵的裙子让她穿，她偏说颜色太暗款式陈旧显老气，那可是我去年在上海出差四千多给她买的！”
“所以她没去？”宁汐拎着兜樱桃走进厨房，宁昌德跟着追进来：“去倒是去了，偏偏挑了件我最看不惯的，裙边儿都短到膝盖以上了，还无袖，她偏说时髦显年轻，你说说这像什么话！”
“这您可不能怪我妈，你们差七岁，那可不得有审美代沟吗？要说审美这事儿吧，您应该多尊重尊重她的喜好。”
“什么审美？你们的审美是不是我给培养的？要不是我舍得投入你们能有审美吗？没有我的教导你们审美能好吗？”
宁汐甩甩手：“不是我说，您管得也太宽了。”
“为你们好才管你们呐，换别人哪有闲工夫理你？你们可别不识好歹，外面哪个人不说我是个好丈夫好父亲？每次去给你们买鞋买衣服我都能精确说出你们娘俩的三围尺寸跟鞋码。哪次你们不是乐乐呵呵穿着我买的衣服到处花枝招展来着？到头来反倒嫌弃起我的审美来了。”
宁汐顿时环顾四下，角落里摆放着大件小件与装修风格格格不入的红木装饰无一件不是这些天老爸给搬来的。
“爸，您能不能别老把这些搬我家来？”
“多好看啊，上档次！这全当是给你投资！”
“有点老气，我这公寓简易，您要是喜欢您自己搬回去。”
“搬回家你妈又得叨叨，先放你这儿。”
“爸，这毕竟是我的空间，再说我又不喜欢这装饰风格！您随意把自己的喜好强加给我您觉得合适吗？”宁汐有些无奈地说道。
“怎么不合适了？别跟你妈一样不识好歹啊！”
……
跟闺女抱怨了大半个钟头，宁昌德轻松了不少。临走前他才想到要将从家打包的饭菜收起来，他拉开环保袋，先从里面取出厚厚的两叠餐巾纸。
宁汐顿了顿：“爸，这是什么呀？”
宁昌德目光一定，眼角流露出一丝发自内心的窃喜：“酒店的餐巾纸，我看服务员的推车没人管就顺手拿了两沓。这不质感好么，一看就知道没加漂白粉，免费，不拿白不拿！”他说着转身打开冰箱门，这才发现里面除了半块干硬的披萨再无它物。正要开启碎碎念模式，宁汐伸出手一把推上冰柜门——“最近有点忙，没来得及买。”
宁昌德跟着将身后的橱柜翻了个遍：“米、面都没有，你倒是喝自来水吗？”
“中午都在外面解决了，晚上基本叫外卖，外卖多方便啊！”
“外卖能吃吗？你知道他们都拿什么做的？你知道那菜肉洗没洗净啊？外卖这东西我跟你说——你就是懒！饭都不做以后嫁不出去的！”
“爸，您说事儿就说事儿，别老上纲上线指责我好吗？”
“不是我说你，你这生活习惯确实有问题——”
“行行行，我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明天就去买！买个超市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