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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人博物馆在大宅子的下面一层。孔念铎领着老X经过旋转楼梯,下到私人博物馆的门口。老X朝博物馆里探头探脑地张望,孔念铎向他解释说:“这个博物馆面积有1000平方米,主要收藏古代地球的科技产品。有不少价值连城的珍品。”

话还没有说完,老X已经兴奋地蹦跳着进去了。孔念铎缓步跟在他后面。博物馆由立柱、围栏、茶几和墙壁分割成无数的岔道和小间,藏品简单地分了一下类,散放在各处的橱窗里。

在一台古旧的机器面前,老X停下脚步,上上下下打量着。

孔念铎走到老X背后,默默地注视着眼前那台和手提箱大小差不多的机器。“这是Enigma,意思是谜。”孔念铎看着那机器,说,“这是世界上第一种集加密与解密、集复杂的原理与简单的操作于一身的机器。”

Enigma的结构极其简单,主要由三部分组成,从下往上分别是键盘、显示板和一组转轮。键盘上是拼写德文所需的3排26个字母,显示板也是一组与键盘排序相同3排26个字母,字母下有灯,再加上一排0到9的数字键,三个转轮在上方最显眼的位置。

“怎么没有屏幕啊?”老X伸出手指在Enigma的键盘上按动两下,排序方式与常见的键盘有所不同,又去拨动了上方的三个转轮。

“这机器发明于1918年,那个时候,地球上什么屏幕都没有。”孔念铎说,“转轮在Enigma中有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什么作用?”

孔念铎笑了笑,耐心地解释道:“借助内部走线方式迥异的转轮,Enigma能把报务员敲击键盘输入的内容,通过字母替换的方式,将明文转换为谁也看不懂的密码文。比如在键盘上按下A,显示板上T或者F或者H下的灯就会亮起。一个转轮能进行一次字母替换,最常见的Enigma有三个转轮,能进行三次字母替换。这就使得Enigma的密匙长度膨胀为105456位,远远超出在此之前,历史上任何人工密码表。”

“亚瑟·谢尔比乌斯——那个在1918年一战结束的时候发明了这玩意儿的德国佬——在Enigma上添加了一个反射板。只需对接收到的密码文进行逆向操作,保证与发送密码文的那台Enigma在“同一设置”下,报务员只需在键盘输入密码文,显示板自然就会显示出解密后的明文。这样,转轮加上反射板,就使Enigma成为历史上第一种用非人工方式,集加密与解密于一体的机器。”

天才的设计,孔念铎记得自己当初知道Enigma时发自内心的赞叹。

孔念铎继续说:谢尔比乌斯可不是一个容易满足的家伙。”他介绍道,谢尔比乌斯在Enigma的外围电路里,再串联一块连接板。在这个连接板上,代表某两个字母的线路可以被互相交换,比如D和G。谢尔比乌斯认为,只交换两个字母是不妥当的,经过修改,6对共12个字母可以交换。这种交换还不是一劳永逸的,而是会定期更改。

二号提供的一堆资料在孔念铎脑海里涌现出来,他有一种强烈的愿望,要把这些资料介绍给老X听,这样介绍让他内心充满了某种难以难说的快乐:

在看过Enigma的现场演示后,德国元首阿道夫·希特勒兴奋地说:“如果没有德国专家的帮助,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够解开这个谜。”情报部门的官员向希特勒保证:“即使敌人获取了一台同样的机器,它仍旧能够保证其加密系统的保密性。”

1926年,德国海军率先采购Enigma,陆军和空军随后跟进。军方在谢尔比乌斯设计的基础上,孜孜不倦地改进。

他们修改键盘上字母的排列方式,定期改变机器内部设置,禁止重复使用同一指标组,重新布置键盘,将转轮数量增加到5个、7个、8个。

他们规定,不同单位使用不同型号的Enigma。于是,诞生出海军型、空军型、陆军型、党卫军型、军事情报署型等等。到最后,至少有30种Enigma在德军及其盟友的军队中使用。

不同型号的Enigma组成不同的通讯网络。德军给这些通讯网络取了各种代号:空军代号“红”,纳粹党卫军代号“橙Ⅰ”,陆军在苏德战场上的代号为“秃鹫Ⅰ”,空军第九飞行队代号“黄蜂”,北非军团代号“蝎子”……海军的代号最为复杂:“九头蛇”、“海豚”、“美杜莎”、“鲨鱼”、“海神”、“海神女儿”、“北欧海神”、“北欧大神奥丁的八足神马”等等。

不同的通讯网络使用不同的密匙,而密匙是经常更换的。最初,德军规定,所有Enigma的密匙三个月更换一次,从1936年1月1日起,每个月更换一次,同年10月1日起每日更换。二战爆发后,密匙8个小时更新一次。简单地说,即便某次密匙被破解了,也就管几个小时而已,几个小时后就失效了。

总而言之,经过德国人地不懈努力,Enigma已经变得更加繁难,更加难以破解,成为真正意义上的“谜”了。

孔念铎感叹道:“别看我把Enigma说得这么复杂,又是转轮又是反射板的,实际上,Enigma的使用是非常简单的。原本,密码的编制与破解都是极为高深的事情,属于极为聪明的人耗费巨大的心力与时间才能完成。Enigma的出现改变这一切。Enigma的使用者,可以完全不懂密码,完全不懂Enigma的原理,甚至完全不识字,只需按照说明书,进行设置、输入和输出,就能完成绝密情报的加密、通讯与解密。这极大地方便了Enigma的大规模运用。然而,历史上,它所扮演地角色远不止密码通讯器那么简单。”

孔念铎还想讲述,但老X的兴趣已经转移。在敲击键盘和拨动转轮没有得到他想要的效果之后,他很快放弃了,背着手,踱着步,走向Enigma附近的另一样机器。那件机器是周绍辉新近从金星的自然与人文博物馆弄到的。孔念铎看着它,眼睛不由得放出光来。

那台机器有一人多高,由方钢管搭成的巨大架子,像一把供巨人弹奏的竖琴。几个餐盘大小、厚实的金属圆筒错落有致地安放在架子上面。一条纸带沿着一条七拐八弯的路将金属圆筒连接在一起。用22世纪的眼光看,当然是粗糙又笨拙,而且特别愚蠢。

但是,如果你知道它的历史,你就不会这样想了。孔念铎恰恰知道它的历史。他伸出手去触摸那些钢管、圆筒和纸带,就像触摸历史本身。

与私人博物馆的其他藏品最大的不同,这是一件复制品,不是真品。它的原型制造于地球历1940年——180年前——在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之后,出于保密的需要,被军方彻底销毁。直到多年以后,世人才知道它的存在,才知道它所做出的卓越贡献,才知道它在人工智能历史以及碳铁之战历史的地位。根据当年那些参与者的描述,能工巧匠们将它复原出来,摆放在博物馆,供后人瞻仰和凭吊。眼前的这台机器,就是那件复制品不知道复制了多少次之后的复制品。

孔念铎从周绍辉口中得知,这件复制品的经历也是极为坎坷。20世纪80年代,它被复制出来,长期珍藏于大英博物馆。历经两次碳铁之战,见证了21世纪所有的风风雨雨。地球历2093年,金星筹建人文与自然博物馆,首任馆长铁良弼从地球上搬运了数不尽的东西到金星。它就是其中之一。眼下,周绍辉又将它从金星搬到了火星。“地球,金星,火星,到过三颗行星的史诗级文物。”周绍辉总结说。

“它的名字叫做bobe。”孔念铎对老X说,“意思是炸弹。”

“意思是它会爆吗?嘭,啊,一切都没呢?”

“不是,它不是会爆炸的炸弹,而是会破解谜题的炸弹。”

地球历1939年9月,德国进攻波兰,碳族历史上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全面爆发。在此之前,德国的盟友日本于1931年入侵中国,早已经在尸山血海中鏖战了8年。不管当时的世界格局与政治走向有多么复杂,最终的结果是:德国、日本还有意大利,还有若干微不足道的小兄弟,结成轴心国,意图吞并世界,瓜分地球,而余下的大国自然不甘心被征服,美国、英国、苏联、中国、法国等等,结成同盟国,共同对抗轴心国的勃勃野心。轴心国军队普遍使用了Enigma用于内部保密通讯,这等于在轴心国军队与同盟国情报部门之间筑起了一道铁墙。有鉴于此,英国军情六处组建“政府密码学校”,在布莱切利庄园召集包括著名的数学家艾伦·图灵在内的数千人,想方设法破解Enigma。根据历史记载,艾伦·图灵设计并指挥工匠制造了另一种机器:“bobe”。“bobe”成功地破译了Enigma密码,使德军的军事秘密向盟军单方面透明。史书上这样评价:“借助这些情报,盟军巧妙地打击了德军及轴心国成员,缩短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历史进程,数以千万计的人免于战争的伤害。”

老X望着bobe,似乎忽然间清醒了:“你崇拜艾伦·图灵?”

“不,我不崇拜任何个体。”孔念铎看了一眼自己昔日的偶像,伸出手去摸着bobe,一种凉意与历史感从指尖传递到他全身,“我只是想知道,180年前,1939年9月的时候,艾伦·图灵是怎样想到制造bobe的,那个后来成为人工智能肇始、改变人类历史进程的灵感是怎样从无到有,奇迹般出现在他的脑海里的。史书没有记载,艾伦自己也没有描述,后世的研究者只有无端的揣测,没有任何定论。”

“你怎么想知道这个?”

孔念铎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有助于理解和解决今天碳铁两族的矛盾与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