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长夜最难熬

言桢桢费劲千辛万苦采回来的天山雪莲用回了她自己身上,但言桢桢却迟迟没有醒来,连姜靓自愿断尾给言桢桢转移气运也没有任何的好转。

仔细数一数,从言桢桢受重伤昏迷不醒到现在,已经十多天了。众人早就搁置了在昆仑山旅行的计划,把言桢桢从人类的医院转移,带回了妖管局的专业病房里休养。

“妖可以自愈,而人却那么脆弱。”

按道理来说,言桢桢早就应该醒了,医疗器材显示她的基础数据都是正常的,除了身上有一些皮外伤,并没有什么大问题,而且这些皮外伤这几天也陆陆续续好的差不多了,但言桢桢就是没有醒。

连妖管局的医生也并不敢轻易断言她会不会醒来,什么时候能醒来,“如果她半个月内还不醒,很有可能变成植物人。”

毕竟,言桢桢没醒就不能自己进食,现在完全是靠鼻饲进食。

白茂的手微微颤抖着,生平第一次感到束手无策和害怕的滋味。

“不可能,我不相信。”慌乱中,白茂拉住医生,好像溺水的人拉住眼前最后一根浮木,眼神里带着不可置信和隐藏的偏执。

医生无奈地推开他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个我真的没办法,连天山雪莲和姜靓的断尾都不管用,我真的想不到还有什么办法了,我也不是什么救命稻草,只能尽人事,听天命,纯粹看她命大不大了。”

白茂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低下了头颅,他死死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了肉里,却丝毫感受不到疼痛。

言桢桢躺在病**,她身上的伤口早已经被处理干净了,她合着眼,睫毛垂落在眼睑上,洒上薄薄的扇形阴影,她的脸上没什么血色,看起来安宁平和,却也像永远会沉睡着一样。

午后的阳光纷纷扬扬地落在她身上,好像一个若即若离的泡沫。

姜靓提早下了班,过来看望言桢桢,结果目睹了全程。

这段时间,本来是说好谢安平、小锦、姜靓和白茂四人轮流守着言桢桢的,毕竟言桢桢变成现在这样,大家都有责任。

但是白茂每天雷打不动地来陪言桢桢,推掉了所有的外勤任务,连办公都捧个电脑在病床旁边完成。

忙完工作就这样坐着床边,一瞬不瞬地盯着言桢桢发呆。

姜靓看着在言桢桢床边从白天守到晚上,再从晚上守到白天的白茂,叹了一口气,“你身上也有伤,早些休息吧。”

白茂熟视无睹,死死地握着言桢桢的手,完全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白茂性子有多倔姜靓是知道的,他虽然平时口是心非,傲娇的不像话,可是真的认定了什么东西,就绝不会放手的,也不是自己三言两语的安慰就能解决的。

“你从早到晚守着她就会醒过来吗?饭也不好好吃,觉也不好好睡,吃饭就囫囵吞枣吃两口,黑眼圈都熬出来了。”姜靓另辟蹊径地故意说反话激他。

“她当初为什么去找天山雪莲,不就是为了让你好好的吗?她看到你这幅衣衫不整的颓废样子也不会开心的。再不去休息,恐怕桢桢醒了都不敢认你。”

听到了桢桢两个字,白茂终于抬了眼,好像木偶人终于有了情绪。

对,言桢桢说过,他是她见过最好看的妖了。如果他天天这么不修边幅,言桢桢醒了,不喜欢他了怎么办。

“你守着她也不差这一时半会。”

白茂听了,犹豫了片刻,又握了握言桢桢的手,终于站了起来。

“去去去,晚上有我帮你守着,你手机别关机,有情况了我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姜靓好说歹说,终于把白茂撵出了病房。

——

白茂在病房陪床时一直面无表情,不漏任何端倪,其实是在咬着牙拼命地隐忍。一到了家,情绪不需要隐藏,就开始土崩瓦解,一发不可收拾。

别墅空空****,没有任何烟火气。白茂在**翻来覆去,只能靠抱着言桢桢曾经穿过的他的衬衫,才勉勉强强睡着。

可他好不容易睡着,却睡得一点也不踏实。他的梦里全是黑色,没有一点点彩色。他似乎看见一束光,是那么的干净皎洁,他拼命地去抓,抓不到,他似乎不知不觉走到了高台上,正要抓到些那束光,却恍惚发觉高台以至尽头,再往前一步,便会摔进了深渊的无底洞。

他猛得惊醒过来,白茂的眼泪从眼尾划了下来,泪眼模糊间看见冰冷的月光,枯树老干弯曲如弓,交缠成一片黑压压,窗外的乌鸦在哀嚎着秋天。

夜凉如水,秋日的萧瑟感在半夜尤甚,一打开窗户,屋里就涌入湿润的凉气。她不在的夜晚,一切都是清冷萧条的。

他捧着她送的猫爪杯,机械而生理性地吞咽下里面凉凉的水,却再也尝不出任何甜味,那些杂乱的、莫名的心绪就像滔滔不绝的潮水在此刻突然涌来。

他想起初见时她丢给她的小鱼干,想起他们一起合作破解了锁时咒的秘密,想起她在阳台种的花,想起她煲的鱼头汤,想起她在地铁上摇摇晃晃最后落到他肩膀上的样子,想起被她摸耳朵时酥酥麻麻的感觉,想起她骑摩托车载他去找白灵时随风飞扬的发丝,想起他们参加陶夭夭生日会时转动的薄荷色裙摆,想起他和她一起制服王小庄,想起他们带着白花花吃火锅、逛游乐场,想起月华节她放河灯时的笑容,想起她给他过的第一个生日,想起雨伞下试探交错的影子……

想起许多许多,这些陌生又熟悉的日子已经恍如隔世,变得模糊而不真实。

她没有醒来的每一天都那么难熬。每一天带着期待睁开眼,又带着破碎的希望沉沉睡去。

他好后悔,后悔自己什么都没做。

后悔他的毛衣还没有织好,他应该多熬几个夜早点织完给她的;后悔当时玩数字油画时,他不应该那么不当回事应该认真画的;后悔当初她和姜老爷子说敢于表达是最重要的之后,他原本打算在雪山之巅向她告白,可因为身体抱恙怕不能给她一个完美的回忆就那样搁置了。

她还说想阿婆了,本来准备休假后陪她一起去看看老人家的;当时言桢桢给他过生日时,他的生日愿望是要给言桢桢一个更惊喜的生日的,可是现在……

没有现在。

夜色中,那满院子的种的铃兰花,可能再没有人时不时过来浇水拍照记录,兴致勃勃地拉着他看这看那。

就算他再从隔壁阳台翻去她的阳台,也不会有人气鼓鼓瞪着他,说他私闯民宅。

也不会再有人陪他过生日了。

可是迟来的醒悟太晚了。等到快要失去了,才发现还有那么多想做的事情没有做,那么多可贵的时间当初没有珍惜,那么多想说的话只字未提。

这些美好的回忆难道终究如俟河之清,都要变成幻影嘛?是不是因为他就像是觊觎公主的恶龙,贪念太重,想要的太多,所以才会被上苍惩罚?

有了她,他才明白原来生活是一个动词。知道食物不只是用来填报肚子的,知道什么是活着的意义,什么是悸动,什么是快乐。

明明两个人认识还不到一年,比他任何的任何朋友的时间都要短,甚至对于妖来说,一年的时间在时间的洪流中都是微不足道的,她为什么就这么轻易地占据了他的内心呢?

她怎么能这么自私,在他已经开始依赖她,不能失去她的时候,就这样随随便便丢下他一个人不管呢?

难道她觉得他可以做到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吗?他怎么可能这么洒脱呢?

他的本体不知道为什么从猫变成了白虎,姜靓说他的妖力变强了许多,她都感觉不到他的实力了。

可是,如果连自己想拼命守护的人都保全不了,变强又有什么用呢?

言桢桢是最喜欢猫的,要是知道他变成白虎她还会喜欢嘛?她是不是再也不会用温柔的眼神看着他,再也不会轻柔地抚摸他的毛了?

白茂茫然无措地掉下了眼泪。

窗外忽然飘起了雨,一开始雨势很小,白茂并未发觉。

等到白茂发觉时,雨已经很大了,几乎是倾盆大雨,白茂匆匆忙忙跑出去,发现雨已经把原本已经要结果的铃兰打得七零八落。

眼前是显而易见的衰败景象,很久无人打理的土里钻满了杂草,再也没有当初开的轰轰烈烈、热热闹闹的铃兰花了,风里再也不会有淡淡的香。不难想象,不多久,这里就会变得花草凋谢,一片枯萎后颓唐的景象。

原来播下的种子扎了根开出了花也可以连根拔起吗?

白茂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哀婉的雨水顺着他的面颊滚落,混合着泪水下坠,白茂浑身被雨淋得湿透,他却毫不在意。

风一直刮,雨一直下。黑夜沉溺于相思色的痛,月光沦陷在腐朽的苔。

似乎一切,再也回不到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