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登门(下)

秦家别墅。

大厅。

秦寒山坐在沙发上、嘴里叼着烟斗正在看报纸,沈越、秦沛儿进来时,他并没注意,直到秦沛儿喊了声“爸爸”,他的目光才从报纸上移开,一脸温柔的朝女儿望去,可当他看到女儿身边的男人,他温柔的目光之下闪过一抹复杂之色。

秦寒山知道这个男人是谁,他曾派人暗中调查过,甚至,他猜测到今日沈越登门的目的。

他一直很犹豫,既担忧又期待这一刻的到来。

如今,这一刻终于来了。

此时,秦沛儿在场,他不愿见到女儿“受到伤害”,他立即隐藏起心中复杂的情愫,目光仅在沈越身上停留了一刹那,回到秦沛儿身上,开口问道:“朋友?”

秦沛儿小脸一红,拽了拽沈越,羞涩的介绍道:“爸,这是沈越,我……我男朋友。”

“伯父好。”

沈越一踏进大厅就打量着秦寒山,对方眼神闪过那一刹那复杂的情愫并未逃过他的眼睛。沈越不由疑惑,秦寒山看自己为何是那种眼神?不过,可以看出秦寒山已调查过自己,甚至“知道”自己今日登门的目的,他故作没有注意,态度拘谨、腼腆的打了声招呼。

“坐。”

秦寒山淡淡说了句,见沈越、秦沛儿挨着坐下,开口问道,“怎么认识的?”

“我妹妹以前是秦老师的学生,一来二去就这么认识了。”

“上海人?”

“不是,山东人。”

“来上海多久了?”

“有……差不多五、六年了。”

“家里都有什么人?”

“以前有个妹妹,现在……就我一个人。”沈越想到已故的小茉莉,神情不由悲凉起来。

秦沛儿见沈越神情悲凉,父亲又问个没完,生怕父亲问到沈越的工作,担心沈越不会撒谎,说出实情,而父亲得知沈越是特务可能会将厌恶摆在脸上,让沈越难堪,场面恐怕难以控制。

“爸。”

她故意不满的喊了句,嘟着嘴、撒娇似的埋怨道,“你怎么跟审犯人似的?”

秦寒山哈哈一笑,开玩笑似的说道:“我的宝贝女儿都要被拐走了,我还不能了解一下拐走我女儿的是什么人?”

“爸。看你说的。”

“好好好,女儿不让问,那就不问了。”秦寒山妥协的回道。

沈越见秦寒山并没支开秦沛儿的意思,不由对秦寒山调查过自己的猜测有些拿捏不准。

若秦寒山调查过自己,知道自己在为日本人“做事”,他应该表示对自己的厌恶,怒骂自己离开秦家或者想办法支开秦沛儿,再威胁自己离开他女儿,可秦寒山现在的表现就只是个面对女儿男朋友登门的老父亲。

那他是没调查过自己还是等着自己说明来意?

沈越从沉思中回过神,拿起脚边的礼物,边递给秦寒山边说道:“听说伯父喜欢收集古董,前不久正巧有人送了晚辈一件,说是宋朝的瓷器,晚辈今日就借花献佛,还望伯父喜欢。”

“哦,是吗?”

秦寒山边反问了句边接过礼盒,轻轻的放在面前的茶几上,打开礼盒,只见里面放着一个青瓷尊。秦寒山小心翼翼的拿了起来,仔细打量了一番,激动的说道,“好东西。北宋汝窑出的青瓷尊。这北宋汝窑前后就只有二十来年,传世的作品不足百件。看着像真品。沛儿,去楼上书房拿放大镜来,我得仔细瞧瞧。”

“好。”

秦沛儿见父亲对沈越送的礼如此欣喜,欢天喜地的应了句,边起身边望了沈越一眼,似乎向沈越传达胜利的讯号,随后,踏着步子朝楼上走去。

沈越目送秦沛儿上了楼,才扭头望向拿着青瓷尊研究的秦寒山,正考虑如何开口,突然,秦寒山开口了。

“我知道你。”

沈越明白秦寒山此话之意——他调查过自己——沈越并未搭话,他知道秦寒山的话尚未说完,目光便一直凝视着对方,静静的等着对方继续,只见秦寒山缓缓转过头,眼神凌厉的盯着沈越,继续说道,“我更知道你是想用我的女儿对付我。沛儿单纯、善良,容易相信别人,不过,我了解她,她若知道你是在利用她对付她的父亲,她纵然心有不舍也会将这份感情掐断。当然,作为父亲,我并不希望她知道自己真心付出感情竟成了被人利用的工具。现在。离开她。至少你们双方还都留些体面。”

沈越微微一笑,反问道:“那伯父觉得沛儿相不相信我是在利用她呢?”

“真要撕破脸?”

“伯父退一步就不用撕破脸了,我也会乖乖的听从伯父的安排。”

“怎么退?”

“伯父心里明白。”

“那你回去告诉你的主子,别说利用我女儿,就是拿我全家的命作要挟,我秦寒山该怎么做还怎么做。”秦寒山话中暗讽道。

“看来伯父误会了,我可没什么主子”

秦寒山何等聪明,当即明白沈越此话蕴含之意——他沈越并非真心效忠麻生太郎。可他为何还让自己退一步?对于沈越的情况,秦寒山调查的甚详,他知道沈越与小茉莉遭遇的那场车祸绝非意外,而是霍庆海派人所为;之后,沈越进76号也是借力自保,为日后对付霍庆海。然而,沈越杀了霍庆海,抢占了四海码头,竟与麻生太郎勾结,秦寒山便无法分辨他是无奈之举还是利欲熏心了。

如今看来,沈越可能跟麻生太郎虚与委蛇,他为何如此冒险?

难不成……

秦寒山眯着眼打量着沈越,问道:“那你为什么还这么做?”

沈越自然明白秦寒山此话何意,真诚回道:“我说我对沛儿是真心的,不希望她的家人出事,伯父相信吗?”

“就只是这样?”

“就只是这样。”

“若是这样的话,那你们一起出国,我来办,去英国,美国都行,至于我的事你就甭操心了。”

“伯父。”

沈越心中动容,他没想到秦寒山竟会这么说,纵然秦寒山只是为了他的女儿着想,可对方提出送自己与秦沛儿一起出国,足见秦寒山并不反感自己与秦沛儿相爱,对方完全站在一个为女儿着想的父亲角度,沈越不由为自己对秦寒山暗中试探的狭隘做法心生愧疚。同时,沈越心里也有些动摇,周正的下线被抓了,这个下线可能知道周正的计划,一旦这个下线出卖了周正,自己就暴露了,不如趁机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他又想到了主动牺牲的周正,若是自己走了,那周正就白死了。

他犹豫了。

“伯父猜得对。虽然我对沛儿的感情是真的,可我确实也在利用她。活在这世道,有些事总是身不由己,希望伯父明白。”

此话一出,秦寒山已完全清楚沈越的立场了,可他并未当即回话,目光凝视着沈越,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时,楼梯上传来“蹬蹬蹬”的脚步声。

秦沛儿下楼了。

“爸,放大镜拿来了。”

“快,快给我。”

秦寒山一脸急切,活脱脱像个刚得到新玩具的孩童,哪里有半分刚才对待沈越的沉稳老练?沈越一方面佩服秦寒山的老道,另一方面也深感他这个老父亲对女儿的良苦用心,尽心尽力的将女儿保护起来。只见秦寒山接过放大镜,便认真研究其青瓷尊,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望了眼一脸喜悦正向沈越偷偷传递眼神的秦沛儿,吩咐道:“让厨房多做几个菜,今晚我跟小沈好好喝一杯。”

“好。”

秦沛儿不疑有他,欢喜的应了句,跑去厨房了。

秦寒山见秦沛儿走远,放下手中的青瓷尊、放大镜,缓缓说道:“若是我没猜错,他们无非想利用我在商界的影响力帮他们控制上海的商界。会长楚令山是块难啃的骨头,他们屡次碰壁,奈何楚令山有个在政府任高官的兄弟,此人处事圆滑又敬重楚令山,从中周旋,他们无可奈何。对于我,他们也多次威逼利诱,我次次委婉拒绝,他们早已对我动了杀心。此时,他们利用于你,定是看出沛儿倾心于你,心存一丝侥幸,便借你来行此事。沈越,伯父明白你的良苦用心,在这先谢过了;可正所谓一步错,步步错,一旦我退却了半分,他日便可能成为卖国求荣的汉奸,我秦寒山虽是个利益为先的商人,可也懂得家国荣辱,这种事我万不能答应于你。”

沈越一时不知如何言语,他来之前想过各种劝说、威胁秦寒山,也想过秦寒山对自己羞辱、谩骂的场景,可唯独没想过秦寒山与他**心扉,如一位长辈教导晚辈。

他心中愈发对秦寒山充满敬佩,再难以启口劝说,想了想,说道:“伯父既然心意已决,那最好尽快送沛儿出国。”

秦寒山深深叹了口气,说道:“我也如此想,只不过,前两年沛儿刚在美国完成学业归来,再送她出国总得有个理由。之前我派人调查过你,虽无法确定你是否真的投诚日本人,可感觉你并非只是利用沛儿,或许有真心,刚才便试探于你,我刚才的提议你大可想想,如今,你已无亲无故,不如与沛儿一起出国,远离战火。”

沈越恍然大悟,难怪自己进门时,秦寒山打量自己的眼神那般怪异。此时,他心里一时难以做出决定,无奈的回道:“请伯父容我考虑考虑。”

秦寒山疑惑不解,纵然他智慧过人,也难以猜到沈越与国民党军统间谍周正暗中合作,更难以想到沈越计划潜伏在麻生太郎身边窃取情报;不过,他已完全肯定沈越投靠麻生太郎并非只是为了名利,谁都不想死,可在这个世道,有时总得昧着良心做些事才能活着。他见沈越一脸为难,继续说道:“此事最好尽快决定,我也好给你们办出国的手续。”

“我明白。”

“我知你现在处境艰难,为了便于行事,我就陪你演一场形式上退一步的戏码,至少能拖上一段时间。”

“多谢伯父。”

“不用谢我。我也存有私心,若沛儿不走,难免受到波及,我希望你到时全力保护她。”

沈越这才明白秦寒山的苦心,心中不由对这个万事考虑女儿与国家的老人再生敬佩之意,郑重回道:“一定。”

秦寒山见他神情崇拜,微微一笑,担忧的提醒道:“到了那时,你可能被万人唾弃,甚至连沛儿也会误会你,你得做好准备。以我之言,你不如尽快与沛儿一起出国,哎,你考虑考虑吧!”说到最后,秦寒山又不由叹气起来。

“爸,沈越,饭好了,吃饭了。”

秦沛儿的唤声传来,二人立即收拾心境,“翁婿”一般相敬如宾的一同前往餐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