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继承

“周正……死了。”

林虎说的这几个字犹如一根根尖刺一样扎进了沈越的心脏。

沈越觉得胸口堵得慌,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昨晚,周正冒着危险潜入医院来见沈越,希望沈越代替自己为国民党军统提供情报;沈越笑着拒绝,表示周正暴露了,整个76号已是顾凯的天下,之前麻生太郎“重用”自己是为了让自己帮他查奸细,如今周正这个奸细已暴露,在76号这边自己对麻生太郎已经没利用价值了,自己能不能继续待在76号都是问题,还怎么为国民党军统提供情报?周正反问沈越若他想办法除掉顾凯,帮沈越取得麻生太郎的信任呢?

当时,沈越还不以为然;如今,他终于明白周正那番话的意思了。

周正在用自己的死为他和顾凯分别铺了路,为他取得麻生太郎的信任、为顾凯铺出一条死路;然而,沈越还是无法理解周正的行为,他为何要这样做?周正是这样,吴锦绣是这样,刘正东也是这样,他们到底为了什么?难道是他们口中所说的信仰吗?他们各自的信仰又是什么?沈越不清楚,可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他绝不能让周正白死。想到此处,沈越双手紧握成拳,心里已下定决心。

既然周正用生命给顾凯铺出了死路,那就由自己将顾凯推到这条死路的尽头吧!

“铛铛铛”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敲响了。

沈越、林虎相视一眼,之前,沈越跟楚云归受伤,住的就是这家医院,沈越早就跟小护士林莜月混熟了,虽说林莜月查房不会直接踹门进来,可也不会如此礼貌,而秦沛儿、楚云归昨天刚来探望过,不会是他俩,那谁会来探望自己?沈越心中似乎有了答案,朝林虎示意了个眼神,开口道:“请进。”

门开了。

一个陌生男人走了进来。

沈越一眼认出对方是日本人,心中猜测此人定是奉麻生太郎之命而来。自己入院已第四天了,麻生太郎从未派人来探望过,这个时候来,极有可能与周正的死有关。如此想着,男人态度友好、操着别扭的中国话说道:“沈桑,鄙人竹下健三郎,奉麻生科长之命前来探望沈桑。近日,麻生科长实在太忙,没办法亲自前来探望,希望沈桑不要见怪。”

“哪里哪里,麻生科长日理万机,竟还惦记着在下这点小伤,在下实在感激涕零。”

“沈桑的伤怎么样了?”

“哦,没什么大碍了,医生说这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若没什么大碍的话,那沈桑能否移步特高科?麻生科长有点事想与沈桑面谈。”

“当然可以,我正好也有事向麻生科长汇报。”沈越爽快应下,笑着说道,“容我换身衣服。”

“那鄙人在楼下等沈桑。”

竹下健三郎礼貌的点了点头,退了出去,随手关上了病房的门。

林虎一直静静旁观,见竹下健三郎走出病房、关上了门,确定竹下健三郎听不见,才担忧的开口问道:“你真要去见麻生太郎?现在这个时候,合适吗?”

“没什么合适不合适,该见的总得见。”

沈越边换衣服边回了句,扭头撇了眼林虎,见对方一脸担忧,边扣着外套的扣子边安慰道,“放心,这个时候正好。”

“说话注意分寸。”

林虎提醒了句,见沈越衣扣扣错了,上前一步,边给沈越解扣错的扣子重新扣边说道,“扣子扣错了,可以解了重扣;可是,话一旦说错了,命就没了。他是个疑心病很重的人。”

“这话,周正也说过。”

沈越神情悲痛、语气悲凉的回了句,见林虎已帮自己将扣子重新扣好,他冲林虎挤出一抹微笑,转身走到病床边的柜子前,抽开抽屉,郑重的从里面捧出裹着东西的黑布。沈越凝视着手上的黑布,眼神渐渐变得充满杀意,他要用黑布里的东西将顾凯往死路上推一推。

……

……

斯蒂庞克停在住院楼门前,几乎挡住了住院楼的门口。

医护人员、病人出入住院楼都得侧着身,颇为不便,一些行动不便的病人就更加困难了。有些人不满,劝站在车旁的竹下健三郎往前移下车,别堵着门,竹下健三郎完全不为所动,冷冷的骂了句“八格牙路”;这些人见对方是日本人,知道不好惹,只好压着怒火离开了。

竹下健三郎见状,脸上浮现出不屑的冷笑,腹诽道:支那人就是懦弱。一回头,他见沈越从里面走出来,冷笑的脸立即变得温和,连忙打开车门。

“沈桑,请上车。”

竹下健三郎骨子里并非真的尊敬这位中国人,只是麻生科长交代,他必须摆出一副友好姿态。

“多谢。”

沈越点了点头,上了后座。

竹下健三郎关上门,温和的脸色变的漠然,拉开副驾驶座的门,上了车,吩咐司机开车。

斯蒂庞克缓缓启动,驶出了宏仁医院,在街上一路驰骋;过了没多久,车子驶入了红楼,在楼门前缓缓停了下来。竹下健三郎麻利的下了车,为沈越拉开了车门,沈越下了车,在竹下健三郎的带领下走进办公楼,来到麻生科长的办公室门前,竹下健三郎敲了敲门,喊道:“麻生科长,沈桑来了。”

“请进。”

竹下健三郎听见麻生太郎的指示,推开门,说道:“沈桑,请。”

沈越冲对方点了点头,迈着步子走进办公室,只见麻生太郎正坐在办公桌前收拾文件,开口喊道:“麻生科长。”

麻生太郎扭头望了眼沈越,边将手里的文件放进抽屉边开口问道:“沈桑的伤怎么样了?”

“多谢麻生科长关心,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没事就好。”

麻生太郎关上了抽屉,边从椅子上站起来边朝沈越指了指旁边的沙发,率先朝着沙发走过去坐下,继续说道,“沈桑这次为我大日本帝国做事负伤住院,我理应去探望,可这几天实在是抽不开身,还望沈桑不要怪罪。”

“麻生科长这么说,在下就更无地自容了。都是因为在下无能,没能保护好那批货,恳请请麻生科长责罚。”

“这件事错不在你,是抗日分子太过猖獗了。我们谁也没料到这些抗日分子竟然胆大的进攻日军仓库,而且恰巧在送货的点上。除非沈桑事前与抗日分子勾结,不然,这错怎么能归咎到沈桑头上?”

麻生太郎故意说着,边斟茶边打量沈越,试图从沈越的表情中捕捉到想要的答案。

沈越心里明白这日本鬼子在试探自己,故作担忧、焦急的辩解道:“麻生科长明鉴,之前,在下虽然是周正的手下,可关于这批药的事在下从没告诉过任何人,在下……”

“沈桑多虑了。”

麻生太郎将沈越的反应尽收眼底,并没感觉到不妥。虽说抗日分子攻打日军仓库的时间点一直令他怀疑抗日分子攻打仓库是假,毁那批药才是真,可他并没任何证据;关键,这沈越还有利用价值,他才没让特高科的特务对沈越下手。麻生太郎笑着安抚道,“我知道这件事与沈桑无关,不然,沈桑不是在医院养伤而是在特高科的刑房了。”

“多谢麻生科长信任。”

沈越感激不已,突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连忙从怀里掏出黑布,边递给麻生太郎边说道,“麻生科长,之前您让我查蝴蝶被杀的案子,我一直没松懈,让林虎带人在蝴蝶被杀现场方圆五里反复检查;终于,找到了这个,我已经对比过了,杀死蝴蝶的凶器就是这把匕首。”

“哦。”

麻生太郎接过黑布,掀开,只见里面是一把满是血的匕首,血已凝固,上面依稀可见几处清晰的指纹,麻生太郎激动的问道:“上面的指纹?”

“应该是凶手的。”

沈越肯定的回了句,继续说道,“林虎带人搜查之前,我就告诫过他们,切勿用手直接碰触凶器;而且,从血迹的指纹上看,是凶手杀人之后留下来的。”

“来人。”

麻生太郎凝视了一番带血的匕首,突然,他朝外面喊了句,只见竹下健三郎走了进来,麻生太郎吩咐道:“鉴定匕首上的指纹。”

“是。”

竹下健三郎应了句,捧着包裹着匕首的黑布走了出去。

麻生太郎端起茶杯,饮了口茶,随意的问道:“沈桑,你觉得这匕首上的指纹会是谁的?”

“周正。”

沈越回了句,详细解释道,“住院的这几天我听到了些消息,说攻打日军仓库的抗日分子跟周正有关,周正就是潜伏在76号的间谍,那杀蝴蝶的凶手除了他就没别人了;只是,有一点,我一直想不通。麻生科长,周正是怎么暴露的?”

“顾凯顾处长在天鹰的住所找到了周正的指纹。”麻生科长回道。

“哦,原来如此。”

沈越恍然大悟,可随即一想,不解的问道,“那既然找到周正与天鹰接触的证据,怎么没当场抓周正?还让他救了那些抗日分子。”

“顾凯说指纹鉴定结果出来之前,周正发现了端倪,知道自己要暴露,事先逃了。”

沈越欲言又止,笑了笑,说道:“原来是这样。”

麻生太郎见沈越神情不对,开口问道:“怎么?沈桑觉得有问题?”

“没有。”

“沈桑但说无妨。”

“就是觉得奇怪。顾处长已经找到证据,就等结果,怎么这么巧在这个节骨眼上周正知道自己暴露了?当然,这肯定是巧合。不过,天鹰这个人,我也听说过,此人行事缜密,之前还用名单蒙混了整个76号,害的76号在重庆的整个间谍网被一网打尽,她怎么会犯下在可能暴露的住所留下同党指纹这种低级错误?”

“你怀疑周正被陷害了?他不是间谍?”

“不不不。”

沈越连忙摇头,继续说道,“周正营救抗日分子,那他肯定是间谍无疑!只是,这一连串的事让我觉得奇怪。麻生科长,您问,我就瞎说一通,可能就是天鹰百密一疏,周正事前感知自己要暴露就逃了,是我想多了。”

“周正死了这事你知道吧?”麻生太郎突然问道。

“一早听说了,恭喜麻生科长,周正这间谍终于死了。”

麻生太郎没理会沈越的恭喜,悠悠说道:“昨晚,周正被街上巡逻的日军发现,他枪杀了两名日本兵之后逃走了,附近巡逻的日本兵封锁了周围的街道;最后,他们准备搜查顾凯的家,听见里面传来枪声,冲进去发现周正死了,是顾凯一枪打死了他。可我一直想不通,周正已被全城通缉,为何还冒着危险上街?他被搜查为何躲在顾凯家?又为何那么巧巡逻的日本兵要冲进顾凯家搜查,顾凯开枪杀了周正?”

“麻生科长这话是指?”

沈越没敢立即指向顾凯,生怕麻生太郎故意下套。

“死了个军统间谍确实值得高兴,可如果这个间谍的死隐藏了更大的猫腻那就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了。”

麻生太郎并未直接回答沈越的问题,他凝视着沈越,说道,“我怀疑76号内部除了周正之外,还有其他间谍。”

果然。

周正说的没错,麻生太郎猜忌心很重,他已经开始怀疑顾凯了。

沈越故作惊讶的“啊”了句,心里知道现在还不是敲死顾凯的时候;不然,很可能物极必反,麻生太郎猜忌心太重,他可能会怀疑自己。沈越故意反问道:“麻生科长怀疑是谁?

麻生太郎一脸淡然,似乎对此事失去了兴趣,转移话题的问道:“沈桑,我听说前不久情报处一个科员调到了行动处,那科员好像叫……叶……。”

“叶青青。”沈越提醒道。

“叶青青是顾凯的人,一直潜伏在周正的身边,你说,顾凯有没有可能早就从叶青青口中知道周正是军统间谍了?”

“不会吧?”

沈越立即明白麻生太郎此话之意,故意反问了句,继续说道,“若顾处长早就知道周正是军统的间谍,那他为什么不早抓周正?之后,还费尽心思查天鹰的住所,在天鹰的住所找到周正的指纹,才确定周正是军统间谍。”说到此处,沈越装作恍然大悟,惊讶的说道,“难道……”

“难道什么?”

“没,没什么。”

“说出来。”

“麻生科长,我就是瞎想了一种可能,又想了一下,觉得不太可能。”

“说出来。”

“是。”

沈越一脸为难,想了想,说道,“难道顾处长找天鹰的住所,在天鹰找到指纹都只是演戏,表面上看似戳穿周正是军统间谍的身份,实质上是掩护周正撤离上海?可转念一想,也不对,之前,怀疑周正是间谍的人就是顾处长,他们既然同是间谍,为何还自相残杀?而且,周正之前是被怀疑,可并没暴露,这样做实在得不偿失。”

“不,这样做实在太聪明了。”

麻生太郎话中不赞同沈越之言,可脸上浮现出满意之色,分析道,“之前二人相互残杀,或许是因为二人彼此还不知道对方的间谍身份,可顾凯上次指证周正之后说不定就确定周正是军统间谍了;然而,76号内部一直在调查间谍,如此查下去,二人都不好行动,他们为了取得信任,想出一个法子,一个人暴露、撤离,另一个人揭露、立功,那另一个就完全不被怀疑了,继续潜伏任务。刚刚你也说了,天鹰如此心思缜密之人,怎么可能会在发现的居所留下同党的指纹?这指纹只是给我展示的证据而已!如此一来,那所有的事都说得通了。现在,唯一缺少的就是证据,顾凯是怎么与他的上级联系的?”

沈越见时机成熟,故作纠结的想了想,说道:“可能是……走私。”

“什么?”

“回麻生科长,顾处长一直通过四海码头与重庆那边密谋走私,现在四海码头还有顾处长一批货;如果顾处长真是国民党的间谍,那批货可能有线索。”沈越回道。

麻生太郎不以为然的说道:“你太小瞧顾凯了,如果他真是国民党间谍,绝不会利用这种愚蠢的方式。”

沈越心中不由泛疑,麻生太郎既然已经怀疑顾凯是国民党间谍,纵然利用走私传递信息的方式愚蠢,可按理说,麻生太郎也该检查一番,为何如此笃定顾凯不会用这种方式?难道……麻生太郎表现出对顾凯的怀疑是在试探自己?沈越心中不由慌乱起来,随即,沈越又想到另一种可能——麻生太郎已经查过那批走私货,确定没问题了。

麻生太郎竟在自己不知晓的情况下查了自己码头的货,自己的码头有麻生太郎的人。

沈越想着,心里不由惊出一阵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