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旧梦1
晨阳穿过迷雾照进林中，君墨背着昏死的颜溟急匆匆地从树林中跑了出来，身后跟着君临跟沐思烟。
身后像被人施了幻术屏障，几人听不到一丝声响。众人皆担心清音仙子拦不住那白泽神兽，那神兽再度追上来将他们给吞了，遂只敢一路往前疯跑，不敢有丝毫逗留。
好不容易走出那片迷雾森林，众人刚松口气，就听得前方传来一阵疾风声。君墨抱紧背上的颜溟，朝身旁的师兄君临看了一眼。君临心有神会，已然提剑上前。
“前方来者何人？”君临厉声问道，年轻的脸上神情肃杀。
话音刚落，前方迷雾中飞出数十名穿着青色素衣的修仙派弟子，那些人手中皆握着一柄玄色铁剑，剑柄上挂着流苏剑穗。
为首的是名束冠男子，生得一副唇红齿白的好样貌，身形翩跹地从人群中走出，对着君临三人作揖道：“鄙人乃昆仑山无尘派弟子无欢，奉家师之命，特意带师弟们前来迎接沐姑娘。”
“是我舅舅让你们来接我的？”闻言，沐思烟一脸惊喜地跃至人前，朝无欢问道。
说完，她又警觉地蹙起秀眉，追问起来：“你们怎知我就是你们要接的人？还有，你们怎么知道我们到这昆仑山了？”
无欢微笑地点头，言语温和地解释：“沐姑娘有所不知，我们无尘派修仙术不及昆仑山其他各派，但是占星术在修仙界称得上第二，无派敢称第一。早在沐姑娘与朋友们踏足我们昆仑山境时，师父就已经通过玉光球占卜到了诸位的行踪，感知到沐姑娘有危险，他便立刻让我带着师弟们前来相助。”
“占星术，这术法我只在书上见过，还没学过呢，等见到了舅舅，我必要缠着他教我。”沐思烟熟稔道，语气一贯的娇嗔。
无欢不以为意地笑着：“沐姑娘想学，家师必然欢喜。要沐姑娘愿意留在我们无尘派，他定会倾其所有，将毕生所学全权相授给姑娘。”
“真的吗？”沐思烟很是感兴趣。
一旁的君墨不耻地嗤道：“你们师父既然已经用占星术看到我们有危险，怎现在才派你们前来。先前我们在般若镇杀那些妖尸的时候你们怎么不出现？方才那白泽神兽拦着我们去路的时候，你们又为何不来？会不会是你们无尘派的术法太弱，无法御敌，所以你们才这般迟迟出现。”
说罢，他又朝沐思烟说道：“师妹，要我看，你舅舅的毕生所学你不学也罢，反正学了也是当缩头乌龟，我们玉虚宫可从不兴这种，等喝完你舅舅的喜酒，你还是和我们回蓬莱山去吧，咱们师父可比什么绣花枕头强多了。”
“君墨，莫多言。”君墨话说的太过分，就连君临都听不过去，忍不住呵斥了他一声。
没想到无尘派的那些弟子听了却依旧一副清风寡淡的样子，只见那无尘嘴角轻扬，笑吟吟地绕开了话题：“诸位先前受惊不小，想必都没怎么休息好，还是跟我们先回无尘派吃点食物，再稍作歇息吧。”
被无尘这么一说，君墨几人确实觉得累了。他们昨晚被折腾了一宿，体力这会消耗得差不多了。颜溟还昏死未醒，君墨老背着他也不是个事。
君临上前对着无尘作揖：“那有劳无尘师兄了。”
“君师弟客气了。”无尘长剑一收，轻甩衣袖，转过身，在前为众人引路。
君临带着沐思烟他们不急不缓地跟在无尘的后头，向无尘派的方向走去。
与清音他们分开后，孟章施术法不稍半日便带着参商明的尸体回到了蓬莱山，直奔山顶玉虚宫，去找沐子瞻。
沐子瞻正在闭关炼丹，前不久他捕杀了一只百年龟妖，打算用它的妖丹给颜溟炼制下次的丹药。原先他每次炼丹时都不准任何人来打扰，但这次参商明带着沐思烟他们去了昆仑，宫内没个主事人，若山中出些事，都得由他亲自处理。遂这次炼丹，他特许君潭有事即刻禀告于他。
从君潭口中听闻义弟参商明在昆仑山遇难，孟章带着他的尸身前来时，沐子瞻当即变了脸色，二话不说地扔下丹炉，随着君潭一同来到了玉虚宫前厅。
厅内，孟章站在殿堂中央，参商明那被清音劈得两半的尸体就躺在他的脚边。
沐子瞻一进门就看到了死去的参商明，顿时一张老脸黑得跟块炭似的，冷声质问孟章：“谁杀的？”
眼看天尊就要发怒，孟章不敢有丝毫隐瞒，立刻回道：“是清音上神……”
未等孟章细说，沐子瞻听到清音的名字，顿时怒不可彻地双眼暴睁，几步上前，一把抓住孟章的衣领道：“你说什么！清音杀的我义弟？她杀了人，还让你特意给我送来！怎么着，三年前灭蒙鸟没把她打死，她这一觉睡醒过来，又急着要求死不成！”
见沐子瞻这般愤怒，孟章赶紧解释：“天尊，你误会了，事情并非你想的那样，参二宫主确实是清音上神杀的，可清音上神杀他也是迫不得已。参二宫主奉你之命带着沐小姐他们去昆仑山赴宴，在昆仑山脚遇到了鬼族炼制的妖尸。那参二宫主不幸被鬼将上了身，意图要杀颜溟，清音上神皆是为了救颜溟，才杀的参二宫主！”
“你说鬼族入了昆仑山？不可能，昆仑山乃三大神山之首，山上修仙派诸多，倘若有鬼气入侵，山上各派如何不会察觉！他们岂会纵容鬼族施放妖尸在山脚！”沐子瞻松开了擒着孟章的手，狐疑道。
孟章干咳两声，心有余悸道：“小神岂敢欺瞒天尊，确实是有鬼族在昆仑山作祟，至于昆仑山上的各派为何没察觉，那我就不知了。颜溟急着要救参二宫主，清音上神无奈只得让我先把参二宫主的尸身带回来，找你救治，昆仑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看来还得你日后问清音上神。”
“想必是昆仑山上出了事，才会由得鬼族入犯山脚。”沐子瞻揣测道，神情很是凝重，语气威严地再度询问孟章，“那颜溟与我儿思烟他们没事吧？”
“天尊放心，有清音上神在，大家都很安全。”孟章不忘在沐子瞻面前卖下清音的好。
沐子瞻没接他的话茬，只是习惯性地伸手摸了摸自己光洁的下巴，双眼看下地上参商明的尸体，沉吟道：“我义弟一贯体弱，如今被鬼将上身，难以活命，清音杀他，于他而言也算是解脱。只是如今要救他，我只能去酆都城找东荧了。”
“清音上神也是这么说的，咱们六界众生死后，魂灵必得入酆都城。天尊若能从北阴帝君手中将参二宫主的魂魄带回，参二宫主兴许还有一线生机。你老人家知道的，那颜溟与参二宫主感情笃厚，现在清音上神杀了参二宫主，颜溟如何能原谅她。清音上神这些年之所以愿意留在这人间替天帝老人家除妖，皆是为了颜溟，她自然是不愿意颜溟恨她的。”
“这些废话不必与我多说，你在这等着，我这就去趟酆都城。”沐子瞻不耐地说道，话音刚落，衣袖一甩便要离开。
孟章意欲同去：“天尊，等等我，我也有事要找北阴帝君。”
“你找东荧何事？”沐子瞻疑惑地问。
孟章干笑：“是帝君有事要问东荧神尊。”
“是为了问那青木的去向吧，找了这么多年，你都找不到那孩子在哪，帝君是坐不住了。”
“天尊英明。”孟章道，跟上了沐子瞻的步伐，继续说，“这些年，你跟清音上神在人间杀了不少妖邪，可这人间的妖邪依旧只增不少，而鬼族却莫名隐匿了踪迹。帝君觉得其中蹊跷至极，再加上小青木一直无影踪，所以他担心青木是被鬼族藏了起来，只是不知鬼族用了什么法子，他们竟然能掩去青木在人间的所有气味，让众仙寻觅不得。帝君也是没法，才不得不向东荧神尊求助。”
“你的意思是，东荧知道青木被藏在哪？”沐子瞻皱眉。
孟章点头默认了：“当年是东荧神尊让清音上神来蓬莱山寻儿子的，可青木根本不在蓬莱山，我曾怀疑是东荧神尊撒了谎，但帝君说神典不会骗人。可既然沧离神尊可以篡改神典，东荧神尊也可能这么做啊？总之，关于那青木的去向，东荧神尊肯定比任何人都清楚。”
沐子瞻的眉头蹙得更紧了：“既如此，帝君为何不亲自去质问东荧？”
孟章摇头，收起脸上的笑，神色凝重道：“东荧神尊乃酆都之主，贵为北阴帝君，莫说身份不比帝君低微，光在年岁上他就长帝君几万岁，是与战神风渊等人同辈分。咱们帝君虽年轻有为，但修为境界与东荧神尊相比，还是差了一大截的。若东荧神尊有意欺瞒，帝君如何能逼得了他。”
沐子瞻总算听懂了孟章的意思，他不由得呵笑一声，看着孟章，欲言又止，最终无奈道：“罢了，论辈分我确实是与东荧同辈，承蒙帝君看得起，有事皆愿差遣我。哎，能为帝君分忧，我自然是甘之如殆。”
“有劳天尊了！”孟章得了便宜卖乖道。
沐子瞻白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身形一闪，从正殿消失了，孟章紧随着他一道离去。两人一前一后到了酆都鬼城，直接去找了北阴帝君东荧。
东荧又在喝酒，似乎知道他们要来，他特意让手下的鬼将热了两壶桃花酿端上桌。
沐子瞻没他那般好兴致，上来就直呼东荧的名讳，急问道：“东荧，参商明的魂魄现在在哪里？你且给我交出来。”
沐子瞻已经恢复宝华真身，年岁是七万岁，与六万岁的东荧相比，他还年长了些，要说他是看着这位酆都之主长大的也不为过。两人曾为天界同僚时，鲜少有来往。倒不是宝华脾气刚硬，不擅与人相处，而是早些年的东荧性子跟现在可谓是天差地别。
别看现在的东荧总是一副笑脸相迎的样子，他以前可是个生人勿进的主。除了先太子沧离能得他高看一眼，与他说上几句话外，他对其他众神仙都是爱答不理的。
东荧跟先天帝乃是同宗师兄弟，在执掌酆都城之前，他一直驻守在神魔井，等待太阴之主降世，在魔族之前杀死她。
与战神风渊不同，东荧这差事平素看起来闲，但是操的心要比风渊多。神魔井畔常年邪气萦绕，在那太阴之气的滋养下，不少魔物鬼魅因运而生，在神魔井附近生事。魔族的人也一直潜伏在神魔井畔，等着太阴之主降生。
东荧作为神族尊者，不仅要与魔族周旋，还得防着其他的妖魔鬼怪的阴谋诡计，也算是劳心劳力。
原本东荧干这差事干的挺好的，可是两万多年前，他与战神风渊不知因何原因，在神魔井那大打出手，打了几天几夜都不停歇，若非沧离前来制止了他们，这场架还不知道要打多久。
动完手后，东荧跟风渊都受了伤。风渊被东荧砍断了一只胳膊，而东荧也被风渊伤了元神，躲在自己的神邸中养了上万年的伤。
风渊的手臂好长出来，但东荧的元神非一朝一夕能养回。天帝看东荧受伤太重，与众神商议，觉得他无法再看守神魔井，故将他遣派去了酆都城，封了他一个北阴帝君的名号，让他干起了闲职。
酆都城与天界相隔甚远，可以不再看到风渊，东荧也乐得自在，当即爽快地答应，连人带着神邸一同迁去了酆都，之后漫长岁月，都不曾见他踏足过九重天。
关于当年东荧与风渊的那场私斗，原因终究为何，除了东荧风渊还有先太子沧离外，谁也不得而知。而今风渊沉睡，沧离流放，这个事就更没人知道了。
“参商明的魂魄早在十六年前就已得我准许，转世投胎去了。宝华天尊现在问我要他的魂魄，难不成要我把他给杀了，取了魂魄给你？”见沐子瞻不饮，东荧自顾拿起酒杯抿了一口，语气轻飘地说道。
“你这话何意？”沐子瞻一脸茫然地问道。
东荧放下酒杯，抬起眼眸，双眼含笑地朝沐子瞻道：“意思就是，参商明在十六年前你救他之后就死了，后来活着的根本就不是他。”
沐子瞻怔愕，就连站在他身后一直不敢说话的孟章也震住了。
“参商明不是参商明，那他又是谁？”沐子瞻惊诧地问。
东荧眼神轻蔑地反问沐子瞻：“天尊，你说呢？”
沐子瞻大怒道：“若是邪鬼，我岂会不识，与他共处十年载，若他不是邪鬼，那必定是妖了。鬼气难藏，可妖占了人身，又得仙气滋养，道法高深者也可将身上妖气隐蔽起来。可恶，有妖在我蓬莱山，我竟毫无察觉。”
见沐子瞻咬牙切齿，东荧的脸上依旧挂着笑，不再言说。
孟章忍不住上前追问东荧：“北阴帝君，恕小神斗胆，替天君问你一声，你明知青木不在蓬莱山，为何又要哄骗清音上神来蓬莱呢？你可知那青木到底在哪？”
闻言，东荧神色骤冷了下来，他眯着眼看向孟章，脸色阴沉道：“沧霄既然想问，让他自己来便是，何时轮得到你一届小仙来质问我了？”
孟章被训，头冒冷汗道：“北阴帝君请息怒，小神只是为我天族着急。诚如你所说的，若真有大妖藏匿于蓬莱山，再加上先前鬼族频频出现在蓬莱山，我恐……哦不是，天君他恐鬼族联合妖族又在搞什么阴谋。天族自上次被重创后还未彻底恢复，倘若妖鬼两族再来袭……”
“够了！就算天族几大尊神皆不在，天塌了，还有沧霄与我顶着，你操什么心。你想问之事，我并无欺瞒。我说青木在蓬莱山，那便在。至于你们为何找不到，那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东荧震怒道。
“北阴帝君……”孟章还想继续说，被沐子瞻给拉住了。
沐子瞻对其摇了摇头，对着东荧安抚道：“罢了，既然北阴帝君都这么说了，那定然不会有假。妖族且能在我眼皮底下藏匿这么多年，若他们真与鬼族联手，将青木藏于蓬莱山，也不无可能。只是，我疑惑的是他们这般苦心藏青木到底是为何？”
“你说呢？”东荧不耐地对沐子瞻翻了个白眼。
沐子瞻面色一沉，表情严肃道：“要是为了清音，他们大可直接拿青木要挟她就范，而不是将青木藏起来，看来，他们为的不是清音，而是与清音神魄相连的沧离。”
“两百年前，清音死而复生，就算沧霄有意遮掩，六界众生皆还是知晓了返魂树的存在。当初神魔一战，沧离诛杀妖鬼万千，妖族鬼族皆对他恨之入骨。而今，他身在神魔井畔，那儿天寒地冻，邪鬼无能承受那冰咒的侵蚀，就算想找沧离复仇也不得。现在被他们知道了清音与沧离神魄相连，他们岂会错过这么好的复仇机会。”
“可是就算妖鬼携手杀了清音，只要返魂树不死，清音依旧会复生。纵使沧离神尊因她损耗跟着灵力受损，但他毕竟是天地尊神，只要有一丝尚存，便不会消亡。”孟章再度忍不住插话道。
沐子瞻认同地点点头，东荧没再说。
妖鬼两族藏匿青木到底所图为何，眼下这些都只是他们的猜测，其中缘由还得仔细查探。
沐子瞻跟孟章在东荧这继续逗留了会，见问不到更多有用的消息，只得先行离开。
待他们走后，一个人影从幕布后钻了出来，看着再度独自饮酒的东荧，摇了摇头，俯身坐下，拿起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讥诮道：“你为何不直接告诉宝华他们，夜洛苦心经营这一切，皆是为了打开神魔井的封印，而你一开始就在帮着他隐瞒。”
面对来人的嘲讽，东荧不置可否地冷笑一声，乜了眼坐在对面的年轻天帝，回讽道：“堂堂天帝，你怎么也不敢告诉他们，你知晓这一切，却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由着妖鬼两族在人间兴风作浪，意欲为何？”
沧霄冷脸，眼神冰冷地看着东荧，咬牙道：“我这么做，皆是为了兄长，为了我们天族，我问心无愧。”
“好个问心无愧，沧离日后回到天族，若知晓你是这般让他回去的，我看他如何会原谅你。”东荧嗤鼻道。
被戳到了痛处，沧霄无意与他再辩驳，愤懑地起身，甩手离去。
东荧望着沧霄离去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眼神一片哀戚。
不管是夜洛还是他，亦或是沧霄，不管是妖鬼还是神，神魔井被封了那么久，确实也该重见天日了。
只是夜洛这么做，是为了替幽曦复仇，沧霄是为了让他的兄长沧离重归神位，而他呢？
他又是为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