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走出机场出口的大门,夜已很深。恍惚间,冷航似乎看到林荫大道上有一个愈走愈远的灰色身影,那不就是在云端街头跟踪的那个年轻人吗?追过去,却又没看到什么人。空气里弥漫着木兰花的香气,还有独属于夏季的、非现实的情调。这次去江西调查贾若定,除了核实出现在云端的人可能就是情报平台里的贾若定外——云端出现的贾若定已经是经过整容手术后在枪口逃生的贾若定,其他的,似乎没有再获得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白慎行建议在附近找家招待所住一晚,明天清早再开车回去。毕竟奔波两天,白天黑夜休息得少,在飞机上也没有睡。他们沿着林荫大道的拐角走,绕过一家亮着红灯的咖啡馆,有一家招待所,门口的招牌上特别标明空调、热水。冷航想象着柔软的席梦思,全身筋骨都酥麻了,真该好好摆摆这僵直的身体。

突然,刚装上电池的手机响起一连串信息提示音:“冷航,我有重要情况反映,请回电。”

“冷大队长,请立即回电,小玉认识那个死者,他们确实有交集。”

冷航急切地打开信息,全部阅读一遍。卿小玉认识的死者叫田智强,不同于情报平台里的贾若定。但名字只是一个符号,连面目身材都可以整形,何况一个名字呢?重要的是,这个田智强的指纹、DNA联系上了贾若定,再通过卿小玉的认识场景配合,还有活动场所、周边人际关系,冷航不相信查不实这个人。

他们立即返回。

从死者身上搜出卿小玉的照片时,冷航就相信他们互相认识。但卿小玉跟着派出所民警赶来后,却矢口否认,又令冷航心生疑窦。接下来,他忙于确定死者身份,卿小玉的讯问报告交给林静,林静却一直没有给冷航确凿消息。

冷航相信,只有见到卿小玉才能摸清真正的情况。汽车飞速赶往戎城,戎城却下着瓢泼大雨,而且越往云端走,雨下得越大,崎岖山路上,多处出现滑坡,阻塞难行。他不得又换了一辆吉普车,碾着山石继续往云端去。

听说冷航进了镇政府大院,杨帆开门迎接。卿小玉也在里面,脸色通红,眼睛泪汪汪的,似乎刚刚哭过。见冷航进门,她便往厕所里躲;杨帆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柔声地跟她说话。他们说了些什么,冷航没听清。他没敢造次靠过去,怕刺激到她那过分敏感的神经,乖乖地在角落里坐下来。

卿小玉终于在床沿边安静地坐下来,双手紧紧地抓住杨帆的胳膊,仿佛一旦失去他的支撑,冷航就会把她吃了似的。

冷航提出问题,并在杨帆上厕所的空当把从死者身上搜出的照片摆在她面前,告诉她照片的事他会为她保密,以免杨帆对她产生误解,但希望她能好好地配合,说出真话,让他尽快地揭开死者的身份,了结案件。

卿小玉的脸色变得十分苍白。她张着嘴,瞪大眼睛注视着冷航。

她蹙起眉头,慢慢地捏住衣角,狠狠扯着,开始说话。

她看似讲得坦诚,但冷航知道她的话里有所保留,遗漏了几个很重要的细节,比如她是否去过死者的住处,他的住处在哪里,他们一起接触过哪些人,在哪些场所,或者哪类场合。

但不论冷航怎么追问,她迟疑着没有回答,看上去有点儿狼狈。

“记不清?没关系……我们要去上海调查,请你陪着一起去。”

这句话让她像触了电一样。“不,我不去。”

她的眼角再次湿润了,是激动使然,还是确实存在着痛苦的回忆?

一旁的林静向她解释义务与权利的关系。卿小玉却嘶嘶地吸着气,呻吟着,低声说:“不如把我送监狱,或者像关杨帆一样关禁闭吧!”

“对不起,”冷航说,“我们只是请你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没有其他用意。”

“不——”她忽然尖叫出声。杨帆冲出来,望着冷航,露出惊诧的表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卿小玉如此激动?但他没有说话,只是转身抱住卿小玉。

冷航不得不再次解释了一番。杨帆问他们还有其他事吗?如果没有,请他们出去,这件事交给他来处理。

过了一会儿,杨帆带着卿小玉出来,答应一起到上海去。

冷航让林静带卿小玉回去准备行李。杨帆一边将洗漱用品塞进提包里,一边谦疚地对冷航说:“我听到那些谣言了,对不起,是我拖累了你。”

冷航烦躁地关上门,说:“管好你自己吧,我的事我会处理。我是市管干部,他们要处分我,还得掂量着点儿,但要捏死你,就如捏死一只蚂蚁。你的事让某些人含着悲伤和愤怒呢,一不小心,就会发泄到你的头上去。”

“你知道,我是完全冤枉的。”

“刑事案件还有好多冤假错案的,何况无厘头的私情。他要处罚你,自有办法。”

“你渴吗?”

“不渴。”

杨帆低头从书桌下面掏出几罐可乐,递了一罐在冷航手里。“我知道你渴了。”

冷航看他,好像他有些神经质。

“现在的关键是,”冷航喝了一大口可乐,“你要避开与死者有关的嫌疑,所谓的争风吃醋都是别人在捕风捉影,你再不能让别人有发挥想象力的机会。你要让人感觉到,事实上,这件事确实跟你没有关系。”

“事情确实有些莫名其妙,你查到什么没有?”

“我在尽力调查。”冷航平静地说,“不论我调查得怎么样,你要尽力配合,特别是要卿小玉尽力配合,该强硬的一定要强硬,打好感情牌,不仅仅是柔声细语。”

“难道必要的时候,打她的耳光?”杨帆说着,脸色十分柔和,肯定是心痛地想起了卿小玉的泪水。杨帆就是这样一个男人,他眼里的女人永远是水做的,从来宁愿将自己置于不利的地位,也要关心爱护好身边的女人。

“你这种对女人心软的性格,”冷航继续说,“已经给你找了一大堆该死的麻烦。那些拼了命说你坏话的女人,一点儿都没有让你长记性。所有的人都觉得你是个好吃的叉烧包,所有的事情都可以怪罪到你的头上,他们却不必负一点儿责任。”

“卿小玉不会是这样的人。”

“她不会?”冷航把喝完的可乐罐扔进垃圾桶里,“她是个读过本科又考上研究生的女人,她的智商一点儿都不比你低。”

“我知道。”

“所以你要好好想想如何说服她配合我们,把案件办好。这有利于你,更有利于她洗清嫌疑。”

杨帆拆开一包烟,他们分别点上。“好,我听你的。”

“听着,我经常给你说不中听的话。正因为我们是彼此信任的朋友,一辈子的朋友,我才说给你听。你对身边的男同事,特别是同龄人,似乎隔着城墙似的,冷漠得可以结冰。我想,你自己甚至没有觉察到这一点。所以,没有同事对你有多深厚的感情,说不定还有点儿憎恨你,因为觉得被你漠视或蔑视,也许他们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人就是这样,你不接触他们,他们就不会接纳你。社会是现实的,人活着,就是利用身边的人谋取自己的利益,你不成为他们圈子中的一员,他们不能从你身上牟利,他才不会关心把你踩成什么样呢!你现在就是这样,男人在踩你,女人在让你流血。”

杨帆茫然地看着冷航。

“杨帆,”冷航喷出一口烟,“西方有句谚语说:‘如果你跟鲨鱼一起游泳时流了血,那你最好赶快从水里爬出来。’”

“我真是这么糟糕的人吗?那我们怎么成了朋友呢?”

“因为我们有共同经历,共过患难,而且彼此了解,心无芥蒂。你要明白,这个世界到处都有神经病,到处游**着鲨鱼,随时想对你动手。”

杨帆笑起来。“你是不是太悲观了。”

“是不是悲观我不知道,但我希望你像我一样小心谨慎,真的。”冷航说。

“好的,我会照你说的做,你也要好好对待自己。”

楼下传来汽车喇叭声,林静和卿小玉已经坐进车里。夜很黑,大雨依然狂骤,足以阻断交通,但冷航不会改变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