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杨帆吃惊地看着冷航把什么东西塞进贴身的口袋里。“是能证明身份的证件吗?”杨帆放下手机,问了一句,忙不迭地将围观村民隔离在现场之外。

冷航沉默不语,转过背去拨打电话。

杨帆扫视了一眼村民,他们虽然好奇,却自觉地退回到杨帆指定的区域。冷航正在通电话,杨帆听到他提到卿小玉,好像是指示谁赶快找到她,并带到什么地方去。他脑海里冒出些稀奇古怪的想法,都是以前从未有过的。难道小玉真的会牵涉到这起事件中来?她会不会真的与残墙下的死者有关系?

他惊讶地走过去,听着冷航的电话。但在杨帆快近身时,冷航却挂断了,转过一张冷峻的脸。“什么都别问,什么都别做,一切等莫晓来了再说。”

他一边说,一边在围观的村民里找到现场的领舞者山爷。山爷又找来两个村民,一起走到残墙下盯着倒在地上的死者,向冷航解释什么,大家一起点着头,显然意见一致。

杨帆冷眼旁观,心里十分恼火。以前,冷航一直把他当亲兄弟一样呵护,从未这样冷落过。就在几分钟前,他还对杨帆信任有加,这种变化到底是源于什么?

“你们发现了什么?”杨帆尽量掩饰自己的失落。

“这个人的化装水平还真不错。”冷航冷冷地说,“几乎可以乱真。”

“不。”山爷否定了冷航的说法,“这是一种叫作妆神蛊的蛊毒。中蛊者因为极想得到某个东西或者成就某个人,而陷入神思混乱之中,想方设法将自己装扮成对方,以达成心理满足。这种蛊多于端午日制作,乘天道阳气极盛时完成,开始时只会让人产生幻觉,长期下去也会置人于死地。”

几许不安掠过冷航的脸。

山爷的声音变得低沉起来。“冷警官,杨帆不知道这种蛊是怎么制作的,也不知道这个陌生人为什么要装成他的模样进入遗址。但是你现在看到的,是我们这里最古老的一种蛊毒,极其罕见,它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

冷航皱着眉头,山爷说的这些他都不懂,也不相信,但他不想打断他。

“这个人碰壁自杀,也说明他中蛊后神志不清。”山爷俯身与冷航说话,“没有人伤害他,也没有人与他搏斗,就自己碰向残墙,蛊毒是目前最可能的解释。”

冷航听完山爷的话,一言不发,双眼凝视着后山。一团团白雾涌动着,流水似的往山下涌,几乎迷蒙了遗址里的路灯光。“山爷您的话并不肯定吧,即使您说的蛊毒依然存在,实际上这个人的死也不可能是蛊的作用,或许与蛊毒毫无干系。”

“毫无干系?”山爷的脸上滚过些许黯淡。

“是的。此人不是本地人,他没有接触蛊的条件。”冷航尽可能委婉地说,“他的自杀是因为他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或者有重大犯罪嫌疑。”

山爷仍有些不甘心。放蛊有刻意为之,也有机缘巧合。“乡下不可预测的事情很多,但杀人害命这种事很少,除非与蛊毒联系在一起。”

这个说法有些道理。冷航不由得想起云端的民风,他极不情愿地迫使自己暂时做一些大胆的设想。云端十几年没有发生一起杀人案件,传说的放蛊事件倒是发生过好几起,大都致人非疯即癫,假如救助不及时,或许会酿成命案。那么,这个人是因为没有对他进行及时救助,而在围捕中造成神志错乱自杀的?冷航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荒唐!放蛊早已成为遥远的历史!所有持唯物论的人都知道。

这时,远处传来刺耳的警笛声,杨帆不禁抬头看了看。冷航严肃地说:“等法医来为我们揭开谜底吧。”说着,冷航在尸体前停下来,杨帆也转过眼。地上的尸体盘曲着,那张脸因极度的痛苦已经变形,但依然明显可以看出是杨帆的脸形。

果然是卿小玉。她穿着一条假两件的绿色公主裙,V领、卡腰、荷叶袖,衬出高挑的身材,一头乌黑的长发在微醺的晚风里飘动,令她看起来优雅而柔和。

她是刚刚才哭过,乌黑的眼窝有些发红,神色恍恍惚惚、游离不定,但浑身上下仍散发出清纯迷人的气息。杨帆为自己没有过去迎接他们一群人感到后悔,但又为卿小玉哭泣而感到恼怒。她哭得如此悲切,死者会是她什么亲近的人?

但杨帆仍冲过去扶住她。

卿小玉不禁愕然。“你?你……”她一会儿看看尸体,一会儿盯着杨帆的脸,猛地抱住杨帆,哭得更加大声,“你没死啊,我以为你死了呢?”

杨帆看着她深邃的盈盈泪眼,一时间像是着了魔,过了好一会儿,才感激地点点头,带着沙哑的嗓音说:“我还以为你为地上的人哭泣?”

“他是谁?他怎么那么像你?”卿小玉哭着说,“我还以为那是你呢!”

冷航长呼了一口气,冷冷地看了杨帆两人一眼,漠然地说:“小玉,你来看看,地上的人虽然不是杨帆,可能也是你熟悉的人。”

这句话让杨帆大吃一惊。

卿小玉紧紧地抓住杨帆,不敢近前。从冷航的话语中,杨帆能感觉到他的强硬,只得拉着卿小玉走到尸体跟前。

法医对尸体的躯干部分进行简单的检查后,开始检查头部。头顶颅骨破裂,白的浆、红的血糊住了头发,并与地上的砖瓦黏在一起,在摄像灯的照耀下,显得愈发惨烈。

卿小玉的脸变得苍白,呼吸急促,仿佛就要昏厥过去。杨帆感觉她的脑袋里似乎钻进了一条毒蛇,在思绪的间隙险恶地吐着毒芯,搅得她的心神癫狂颤动。

杨帆对着冷航怒目而视,但在他毫不妥协的目光下,却哑口无言。

法医戴着医用手套,像按摩似的摸索着死者的头部,慢慢地理向发际线。在鬓角的地方,终于撕开一条口子,一张面具缓缓地揭开——

年纪应该跟杨帆差不多,脸相仍然称得上帅气俊俏,但相貌与杨帆大相径庭。

“咦——”一声长长的吸溜音从冷航的嘴里发出来。他脸上的惊讶比在场的任何人都强烈。只是,这份惊讶在他脸上只停留了一会儿,立即转成疑惑。

“卿小玉,请你认真地看一看,这个人是谁?”冷航的目光如电般闪过来,不容置疑地命令杨帆按他的指示要求卿小玉去做。

卿小玉依然俯在杨帆的肩头哭泣,泪水打湿了他的衣服。杨帆细声安慰她,让她按领导的指示辨认一下,辨认一下就好,实事求是地说出结果就是。

卿小玉没法,转过头,颤抖地看着,嘴里喃喃地说:“不,不认识,我不知道他是谁。”

杨帆焦躁地吐了一口气,说:“可以了吧?”

冷航强硬地看着杨帆,眼里没有丝毫对卿小玉的同情。杨帆也回瞪着他,两眼冒着怒火。这样的地方根本不能让一个柔弱的女孩子来,这种场景是任何一个女孩子都承受不了的。

“我想请卿小玉同志再认真地看一眼,这个人是谁?只要你告诉我就可以离开。”

卿小玉再次看了一眼,摇摇头,身子颤抖得更加剧烈,如果不是杨帆扶着,早就瘫倒在地。冷航仍然没有让她离开的意思。杨帆忍无可忍,满腔怒火、咄咄逼人地对冷航说:“可以了吗?可以了吧,算我求你了。”

冷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在揣摩应该将卿小玉逼到何种程度……显然,他还是决定放弃。他转过身,背对着他们挥了挥手。

卿小玉几乎要昏厥了,杨帆半拖半抱着往出口处走去。派出所的司机叫着杨帆的名字追过来,打开车门,关切地让他们坐进去,开车送他们回镇里。

卿小玉像孩子似的蜷缩着,仿佛被抽掉了所有的筋骨,软软地瘫在杨帆的怀里。如果不是丰润的嘴唇微微开启,一口一口地呼吸,杨帆会以为她已昏迷。

他非常理解她此时的恐惧。因为杨帆十岁时就有过一次类似的遭遇。因为父亲早亡,每个暑假他都在乡下爷爷家度过。那年夏天,太阳暴晒着,皴裂的土地里草色枯黄,他正帮着爷爷在河边放牛,忽然听到一声铳响。他以为是谁在打鸟,但很快有

杨帆不知所以,跟着往铳响的地方走去。那是一块枯黄的草地,草叶上可看得见鲜红的血迹。杨帆不肯往前面走,但那民警拉着杨帆,杨帆不得不走。

前面躺着一个人,头朝杨帆走去的方向。其实杨帆看不清那是不是头,杨帆只看到一摊鲜血。后来杨帆才知道,火铳打在他的后脑勺,几乎把他后脑勺全打烂了,他就那么直直地倒在地上。民警带杨帆去看的正是眼睛直望苍天的脸相。他已经死了,但眼睛不肯闭上。

杨帆还没看一眼,就吓得连声尖叫。民警让他看清点儿,最好是认出是哪个村里的人,以便于他们侦查。他看了一眼,又看一眼,内心的恐惧像噩梦一样接二连三地轰向他的心头,让他不断地反胃、干呕,几近昏倒。

杨帆虽不是本地人,却认出了死者是爷爷所在村的会计,不知为什么跑到这里来了。民警满意地把杨帆送回放牛的地方,但他几乎迷失了,天黑了,仍找不到回家的路。

汽车“砰”的一声将杨帆拉回现实。司机停下车问他是回宿舍,还是送卿小玉去旅行社。这时,卿小玉醒过神来,明媚的眸子里泛出温柔的光彩,仿佛在微微颔首。

杨帆明白她的意思,一起回到她的住处。

这是杨帆熟悉的地方,里面飘忽的香气令他迷醉。每次进去,他都不愿离去。不过,那时的卿小玉总是会有办法支开他。

现在,终于有机会守着她了。杨帆想,不管是几天几夜,还是一辈子,永远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