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暗　号

如果事情有可能变得更糟，那就一定会变得更糟，只不过暂时还没有发生而已。司马灰对这冷酷的墨菲定律感到十分怵头，担心不祥的预感会变成现实。可整个事件云山雾罩，一时半会儿他也想不清楚自己究竟在怕些什么。

高思扬低声对司马灰说：“别上当，这土贼一定是在拖延时间，怎么可能是你让他到阴峪海下来找遗骸？”

司马灰对高思扬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沉住气先别声张，且听老蛇接下来是怎么说的，毕竟事关重大，不论对方所言是虚是实，都得听到底了。

老蛇耳音敏锐，能够闻风辨形，他听到高思扬的话，也明白众人不做回应的用意，便道出整件事情的经过。

原来老蛇本家姓佘，山民讹传为蛇。大山里的猎户有姓无名，又因爹娘早亡，因此从来没个大号。后来跟个采药的师父哨鹿采药，也常做些损阴德的勾当，师父习惯将他呼为“蛇山子”。在师父快咽气的时候，老蛇终于知道师父早年间加入过地下组织，还接受过密电训练，是个潜伏在神农架山区的特务，这个组织很早就有了，首脑被称为“绿色坟墓”。

老蛇的师父临终前，除了说出塔宁夫探险队的情况，还告诉他另一件大事：组织要寻找进入地心深渊的通道。至于原因，只有首脑才清楚。这条通道究竟在哪儿，始终没人知道，甚至没个具体目标。对地底的探测谈何容易，所以，除了该组织独立的探索行动，凡是得知有可能存在深入地底洞穴的区域，附近必定有“绿色坟墓”的成员暗中监视。大神农架阴峪海原始森林下的洞窟即是其中之一。传说楚幽王曾在此埋宝镇鬼，最深处有阴山地脉，也不知是真是假。当年有支装备精良的塔宁夫探险队，意图进山寻找那些失落的秘宝，结果被老蛇的师父混进队伍冒充向导，全给害死在了神农顶。但这件事并未引起首脑的重视，因为已知的最深洞窟是在罗布泊荒漠。

师父把密电本交代给老蛇，嘱咐他顶替自己继续等候命令，说到这儿一口气转不过来，就此呜呼哀哉，魂归那世去了。

老蛇这才知道师父以前传授给自己的暗语代号，还有密电联络方法，都是为了用于跟境外的地下组织通信。但他心里很是不以为然，也想不明白师父何以对首脑如此死心塌地地效忠。要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如今已经解放这么多年了，就算还有几个没被揪出来逮捕的特务，又能成得了多大气候？如今那地下组织是否还存在都不好说了，师父大概让鬼迷了心窍，一辈子窝在深山老林里，从没见他受用过什么，想那光阴瞬息，岁月如流，这是何苦来着？

老蛇暗中思量：如今世道变了，再也不会有以前那般无法无天的年月了。山外的肃反、镇反运动一次接着一次，我师徒二人没少做过谋财害命、挖坟抠宝的事情，何况师父又是地下组织的特务，随便哪一件被人知道了捅出去，都免不了得吃颗枪子，还是夹起尾巴做人为妙。

于是，老蛇就到林场子里找了个活儿干，有时候仍去山里猎鹿采药，直到遇上毒菌毁了容貌，自己剥了自己的脸皮，走到哪儿都被人视为怪物。他心胸狭窄，听到谁议论自己就想方设法除掉对方性命，然后毁尸灭迹。山里失踪的人越来越多，引起了公安部门的重视，他知道自己这事遮不住，早晚得被人揪出来处以极刑。绝望之余，他就打算试试师父死前留下的联络暗号，如果找机会潜逃出去，或许还能得到组织接应。

老蛇计较已定，却始终没有得到组织的任何回应，还以为这个地下组织早就土崩瓦解不复存在了。谁知收听敌台的时候又被人撞见，引起了林场子里的怀疑，走投无路只好挺尸装死，以此打消了地方上对他的怀疑。摆脱监视后，他像野人一般躲在山里，从此再也不敢露面。可他仍不死心，不时潜入瞭望塔通信所，使用里面的短波电台发报，试图与组织取得联系。直到1974年秋季，终于收到了来自首脑的直接指令——找到塔宁夫探险队留下的地图。

通信组的两名成员也就罢了，司马灰同胜香邻却听得面面相觑，均是作声不得。看来此事果然与“绿色坟墓”有关。这土贼所言涉及许多隐秘细节，不可能是凭空捏造，但如果这些话属实，又会得出一个什么样的结论？

按老蛇所说的时间推算，司马灰是从夏季“浮屠”风团入侵缅甸之时，加入探险队到野人山裂谷搜寻蚊式特种运输机，然后越境回国被关押在砖瓦场，再跟宋地球深入距离地表万米的极渊沙海，如今又到神农架原始森林。这时候已经时值深秋，而老蛇显然是在考古队的幸存者逃离罗布泊望远镜之后，才知道进入地底深渊的通道就在大神农架阴峪海之下。难道“绿色坟墓”根本没有在黄金蜘蛛城里接收到幽灵电波？那会是谁泄露了这个至关重要的情报？

司马灰等人是在极渊尽头找到了破解夏朝龙印的笔记，这才得以知晓禹王鼎山海图上的秘密，推测阴峪海下存在一个被称为“天匦”的物体，即是通往地心深渊的大门，其余的一切仍然是谜。可从罗布泊望远镜里活着走出来的只有三个人而已。司马灰寻思：在进入神农架之前，除了提供经费的刘坏水多少了解一些，再没有第五个人知道详情。倘若是刘坏水通敌，自己这伙人早在火车上就没命了，所以这种可能性应该被排除掉。以我相物阅人之能，虽不敢说到了“瓦砾丛中辨金石、衣冠队里别鱼龙”的地步，但身边的人若有异常，我也绝不可能毫无察觉。那土贼又为何说是我让他来寻找遗骸，我自己做过什么，难道自己还不清楚吗？在揭开楚幽王的铜盒之前，我就连那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都不确定……

自从司马灰第一次遇到“绿色坟墓”以来，经历了无数匪夷所思的变故，感觉自己身边的谜团越来越多，就像被浓雾遮住了视线，看不到一丝光明。此刻他一面听着老蛇继续往下述说，一面脑子里飞速旋转，分辨着隐匿在这些事件之后的模糊线索。

老蛇说他接到了首脑的指令，以为只要听命行事，就能得到潜逃出境的机会，于是在林场里偷着放了把火，吸引了民兵的注意力，使整个山区为之一空。随即摸入瞭望塔通信所弄死了护林员，循着方位从地窖里往深处挖掘，没想到这时候司马灰等人突然出现。当时老蛇认为这伙人的身份，应该是前来修复无线电联络的通信小组，眼看自己的所作所为要被发现了，只好设法阻挠，又被通信组抢先找到了塔宁夫探险队遇难的地点。

最开始的时候，老蛇还有些做贼心虚，通信组来的人有五六个之多，他能看出其中至少有两人身手了得，若非出其不意，想同时弄死这几个人可不容易，因此没有贸然动手。结果是一步不着，步步不着，不仅失去了先机，还眼睁睁看着地图、枪支落于人手。更没想到通信组拿了地图，就直接前往阴峪海下的洞穴，他至此恍然醒悟，原来这伙人也是土贼，这可真是贼吃贼——越吃越肥了。他只得凭着在深山里哨鹿采药的丰富经验，在后面一路跟踪而来。

老蛇毕竟是有眼的土贼，看到楚幽王的铜盒里，竟装着一具来历神秘莫测的遗骸，此物宝气蚀天、举世罕见，心中立时生出一股子贪婪的念头，再也按捺不住。这时突然卷起一阵阴风，有道黑气从洞底涌出，铜盒附近的灯烛顷刻熄灭，司马灰不得不匆匆退开。老蛇见时机到来，当即上前抢夺遗骸，不过他也察觉到有个什么东西正从身后逼近。挖坟抠宝的土贼从来不信鬼神，但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前所未有，一片漆黑中似乎有无数只大手将他抓住。老蛇虽是杀人如麻、心狠手辣，至此也不由得心里发慌，寻思好死不如赖活着，总不能为了这具遗骸把命搭上。他仗着擅长闭气行尸之法，当即就想纵身逃脱，这时却听身前有个人低声说话，内容十分简短，是让老蛇将遗骸带到函洞里去，并且说出了一个暗号。

当年老蛇从他那个死掉的土贼师父口中，得到过密电本和联络暗号。“绿色坟墓”控制下的组织结构像是一把雨伞，每人各有一个房间编号。暗号虽然极为简单，但内容只有首脑和该成员自己清楚，完全使用单线联络，由首脑直接下达指令，成员与成员之间无法相互接触。此时说出暗号的人除了首脑之外，还能有谁？老蛇万没想到首脑就在附近，他不敢违逆，急忙拽上遗骸跟着那人向前逃窜，结果迎头撞到了司马灰的枪口上，见对方想要举枪射杀自己，不免愤恨交集，杀心陡起。

司马灰越听越奇，后面的事他就清楚了，双方都未能将对方置于死地，最后又在函洞中相遇，但对这土贼说出暗号的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