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旧事

飞雪无声,D市迎来了今年第一场雪,也迎来的新的一年,茫茫的白色将整座城市覆盖。厚厚的雪层下,也不知掩盖了多少罪恶。

这个案子耗费了专案组一个多月的时间,其间出了不少岔子,也走了不少弯路,本来是最最简单的和极其手法愚昧的作案动机,刑警队却像村委会一样因为一些毫无头脑的事情忙前忙后。到现在我才回味起钟健那句话,世界上很多偏远角落基本上是三不管,如果不进入其中探究一番,我们永远不知道里面暗藏了多少罪恶勾当。

元旦前夕,案子最终算是成功破获,虽然在此期间也引发了很多我们不愿意看到的事情,比如对十七个农民的通缉令,以及那几次集体事件,当然这也造成了一些不好的影响。但我们也因此牵扯出村子里的集体违法行为,也算是顺便整治了当地基层的监管不力,总的来说,市局还是对我们赞赏有加。

然而到最终破案的时候,我的心情却怎么也好不起来。一来,我最清楚整个过程中我们专案组的无力,最终凶手居然是以近乎投案自首的方式被抓捕,如果不是仡轲白吉后来的抢劫行为,我不知道还要在山里转多久。而且这个案子的行凶真相也是全靠凶手招供得来,我觉得这绝对算是最失败的一次成功。

二来,就是严凤在整个案件中起到的作用。可能她之后会翻供,毕竟我们并没有任何证据去证实她的话究竟有多少真假,当然我觉得她应该不太可能翻供,对于一个以牺牲自己人生来完成复仇的人来说,如今她和死了没什么区别。我很难想象,当仡轲白吉知道所谓的真相之后会怎样,虽然他是真正持刀杀人的凶手,但我觉得他可能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而最让我心里觉得难受的一点是,大南山村本身。在这一个月的行动中,我和队员们真正接触到这些处于绝对底层的人们,我不知道现在还有多少个这样的盲村存在着,但我们所见所闻可以用触目惊心来形容,似乎这种地方早已被时代抛弃。盲村的人们像是游离于这个世界的孤魂野鬼,世界连一个容人生存的夹缝都不愿给予,他们从根本上就脱离了赶上时代的可能性,极其落后的文化水平让这个时间凝滞的次元与飞速发展的社会无关。

也许留在这儿的人还会贫穷很久,也许这种地方终究会慢慢消失,但他们的存在却几乎无人知晓,这些没有任何资源和希望的地方似乎从来没有存在过。

当然,像柴村长这样的人也不少,他们最起码愿意为这些游魂野鬼提供最后的生存计策,他就算有朝一日离开此地,他也能对得起自己脚下的每一捧故土。但我想象不到,如果这种地方没有他这样的人出现,那还会滋生出多少罪恶来。我并不是支持柴村长的做法,他毕竟违反了法律,还带头领导村民一起违法,但若不是无奈,谁都不愿铤而走险。像冯明这样的混混更多,而几乎没有一个人愿意将眼光放过来,我们只知道他们偷抢骗,却无法看到他们背后会有多少个冯亮。

结案后,我特意去了一趟南波镇,随行还带了几个记者,这是我能为之贡献的微薄之力。大南山村的青壮年都有自己不得已守在故土的理由,或是无人赡养的父母,或是单亲的孩童,就算在这片土地上有过无数看不见的罪恶,至少他们曾有拿得出良心的无奈缘由。世间最无奈的事,应该就是这些源自于最朴素善意的罪恶。

村子里的情况曝光后,县里的深蓝矿业集团分公司很快做出回应,尽管这些矿商业价值不大,但他们也会考虑重启合同,至少能解决一些村子的就业问题。而县政府也表示要将大南山村里的铅矿进行规范化整治,同时准备开通三条村级公路,将村子的血管疏通,让这块腐臭之地获得新生。

尽管大南山村的结局算是不错的,但我的心情依旧不能好转,可能是我深知这种地方绝不是个例,但也可能是我慢慢明白,作为一个从小拥有良好生活环境和教育资源的城市人来说,我们的发展迅速已经将一些没有利用价值的角落忽略,他们的痛苦是我们的原罪。

回到市里,钟健准备张罗着搞一个庆功宴,他说这是之前答应我的,要不是我提前将凶手抓捕归案,他们指不定还要在寒冷的深山里转悠多久。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后来当地民警也很快将逃离的村民依次找回,并且无人伤亡。

由于最近作风建设抓得紧,为了降低影响和避嫌,钟健把这次庆功宴搞得像一个特殊行动一样,好像他还为此行动起了个什么代号。虽然我是极其不想参加的,但他盛情相邀,说是那地方专营特色菜,别的地方没有,还用什么‘你不来,就散伙’的话来激我,最终我在他的电话指引下还是来到聚餐地点。

所有队员都被要求使用公共交通工具,并且进行简单佯装,钟健给我们每个人还发了张类似作战地图的图片,我们都是在他的电话指引下来到聚会地点的,要不是我们心知肚明,这还真像是一次特殊行动。

不过这个所谓的聚餐地点也的确偏远,已经接近郊区了,我实在想不出这儿会有什么特色餐馆。等见到钟健之后,我们才发现这儿是一个生意清淡的农家乐,这时候队员们显然有点丧气,钟健这家伙就拿这东西来打发我们?

“行啦,看你们一个个垂头丧气的干什么?怎么,刚从农村出来就想吃好的,突然搞那么多油腥胃受得了吗?”钟健摘下墨镜,指了指身后的菜馆:“这儿的忆苦饭包你们满意。”

的确,在结束了大南山村一个多月的调查工作之后,可能我们真的一段时间内吃不下什么好东西。这时候要是搞一大锅山珍海味,也许大多数人的心里或多或少会有难受。

但上菜之后,我们才发现钟健的确用心良苦,其实所谓的忆苦饭,对我们来说也就是找回儿时记忆,虽然是粗茶淡饭,但这种多年未见的饭菜吃起来才是最香的。

队员大多是70、80后,那个遥远的时代已经被飞速发展的社会磨得毫无痕迹,而如今能再次吃到那个时候的味道,这真的是难能可贵的机会。吃着这些被时代遗忘的菜肴,我们不由得想起在大南山村的一个多月,我们曾几何时也过着这样的日子,但却只有他们像是被真正抛弃,改革开放后,全国上下集中力量建设一线,如今富商大贾满地都是,却也没有人回望他们一眼,我们亏欠的太多……

但这一桌子菜对我这个伪‘90’后来说,可能并不能牵动太多回忆,我本以为自己无法体会他们一个个吃得酣畅淋漓的样子,直到有一道菜被服务员端上来。

端上来的菜名叫‘洋芋擦擦’,一道极其简单的家常菜,却直击我脑海深处,那个让我无数次辗转难眠的名字再次浮现出来……

姐姐,张姝楠。

姐姐比我大七岁,很多时候家里都是姐姐照顾我,小时候父母忙于工作经常出差,我对姐姐的印象甚至比父母更深,尤其是小学时候,姐姐经常做这道菜。

母亲是山西人,这道菜是山西特有菜式,一直到出国留学的几年间,我都能记得这个让我魂牵梦绕的味道。这是当然,它伴随了我的童年,更贯穿了我关于姐姐的记忆。

还记得小时候有无数个周末,父母在外地做生意,而姐姐则担负着照顾我的任务,这道菜是母亲经常做的菜肴,味道朴实无华,我如今却没什么机会吃到了。

姐姐对我的影响已经到了方方面面,从爱吃的食物,到音乐偏好和审美,我感觉自己要走的路就是姐姐的复刻一般……我记得当初姐姐问我长大想干什么,上初中的我看着姐姐制服上的警徽,我说我也想做一名刑警。

我上警校的时候,姐姐去世了,当时的调查结果是自杀。姐姐和我都是方教授的学生,尽管当时方教授不认同这个草率的调查结果,但他也拿不出更多证据,所以这件事只能就此结案。好像就是那时起,我暗自下定决心,如果自己真的能出人头地,我一定要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

这些年来,我以为这件事已经尘埃落定,但直到前一段时间,我才知道方教授还一直暗中关注,并且想方设法追查此案。这也让我重新燃起一丝希望,如果真的有方荣探这样的大师参与调查,姐姐的事情肯定会被查清楚。

而当方教授通过一些特殊的方式将部分材料交给我的时候,我才知道,如今方教授是想把事情交给我来处理。可能是由于他本人已经无权涉及这种尘封的案件,当然更有可能是他知道了一定内幕,如今想让我自己亲手为姐姐找出真凶。

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我知道自己绝不会在这件事情上停下脚步。就算是方教授自己也对此有心无力,我也会竭尽全力,哪怕是要超越方教授这座高峰……

钟健见我看着碗里的菜发呆,这时候显然看出我的心理动态:“怎么了?这忆苦饭吃得你还真的想起往事了?”

“没什么,我只是偶发性的多愁善感。”我微微闭上眼,不想让钟健再看出什么。

“这也不是啥坏事,现在的年轻人很少有这样情感细腻的了。”钟健拍了拍我的肩膀,随即低声问道:“需不需要什么帮助?”

听到这儿,我忽然想起之前的直播自杀案,那个曾经对我口出狂言的女孩。

如今过了三个多月,我也彻底冷静下来,现在细细一想,为什么她会知道我姐姐的事情,在她背后难道真的有什么幕后黑手?

我慢慢抬起头来,凑近钟健耳朵说道:“直播谋杀案的冷梓媛,记得那个案子吗?现在我还能不能再次见她?”

钟健笑着眯了眯眼,我知道他一定十分疑惑我为什么提出这个请求,但他还是点了点头:“行,我去安排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