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梦境
01
高三上学期结束，高三学子已经没有寒假，因为要补课。
不知道为什么，补课的日子总是比上正课的日子要漫长。我坐在靠窗的位子，看着楼下花坛里的腊梅迎风绽放。
孤寂的时光里，我总是频繁地想起庄离。
每次看到那个空****的位子，我的心里也跟着变得空****的，有时候在课堂上会不知不觉流下泪水。
那些明明很模糊的记忆在脑海里像放电影一般重新闪现。
在这漫长的时光中，我总是想起庄离冷清的样子、高傲的样子、疏离的样子。每种模样都刻在骨骼上，怎么也抹不去。
补课的模拟考，我考得一塌糊涂，还被班主任狠狠批评。我拿着那张试卷，却在想象庄离看到这张试卷的时候会有什么反应。他会面无表情，还是冷冷地讽刺呢？
同一片天空的距离如此遥远。
后来有一段时间我特别喜欢看天空，因为这样我会产生一种错觉。
在我看天空的时候，庄离也恰巧抬头，或许这就是我们仅有的交集。
我想我是爱上庄离了，可是我亲手将我和他的未来掐断。
人总是这么可笑，等到失去后才知道当初所拥有的珍贵。
这就是我的报应，我自己做的选择，活该承受这个结果。尽管痛苦，但是我依旧不后悔，因为做人不能太贪心。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丁宣在国际绘画比赛中拿到金奖。一时间，他名声大噪，街坊邻居都夸慕莲茹有个好儿子。慕莲茹的脸上是满满的骄傲。
丁宣带着作品去报名参加比赛那天，一直抓着我的胳膊，紧张地问：“我画的画是不是不够好？”
我不敢轻易回答好还是不好，毕竟我只是个外行，只能看到画表面的东西，色彩艳丽、逼真生动。至于那些抽象派，我实在是搞不懂那些扭曲的画有什么价值。
丁宣参赛作品的名称叫《暗恋》。他画了一个空心的男孩，男孩空心的地方画了一个女孩。那个女孩没有眼睛，没有心脏，所以她感受不到男孩的爱意。只是看着那个空空的胸腔，我都能感受到那种暗恋时的悲伤情绪。这幅画似乎戳穿了好多人心里埋藏的秘密。
为了这个比赛，丁宣付出了很多心血，也跑了很多地方，撕毁了无数画稿。其他作品里也不乏优秀的，唯独这幅用色单调、寓意深远的画夺魁。
他站在领奖台上的那一刻，整个人光彩夺目，如同天边的明月，只能让人仰望。从什么时候起，记忆中那个小男孩变得如此优秀了？
夺冠后，丁宣的心情处于一种低落的状态。他说他的画画水平遇到瓶颈，怎么也提不上去。这次夺冠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侥幸，他避开了那些色彩艳丽、工笔细腻的画风，所以评委才觉得这幅清淡的画让人眼前一亮。
如果再去深造，要花很多钱。慕莲茹也是知道的，她摸着丁宣的头，安慰道：“宝贝，你放心吧，妈妈就是砸锅卖铁也要送你出国深造。宝贝，你很棒，不像有的人整天白吃白喝，什么也不做。”
说最后那句话的时候，慕莲茹毫不避讳地看着我。
我只能默默地低下头。
原本以为慕莲茹会去安安心心找份工作，可是她的心思全部用在打扮上。我更没想到的是，周末我和孙晴去兼职发传单的时候遇见了慕莲茹。
她打扮得很漂亮，挽着一个陌生男人的手，笑靥如花。
那个男人大概四十多岁，头发差不多快要掉光了，还挺着个啤酒肚。男人脖子上戴着一条小指粗的金链子，看上去财大气粗。
他们走向一辆奔驰车，男人进了驾驶位置，而慕莲茹坐在副驾驶座上。那个男人还帮慕莲茹系安全带，顺便还偷个香。慕莲茹娇羞地笑了，用食指推开男人。
我从来没有见过慕莲茹如此勾人的模样。整整十多年，慕莲茹对丁楚山一直都是不冷不热的。
孙晴拉着呆滞的我，说道：“阿尹，别看了。”
我回过神来，不知道为什么鼻头一阵酸涩。第一反应就是，如果丁宣知道肯定会疯掉。
奔驰车从我面前缓缓驶过，车里的慕莲茹突然转身看向车外。我和她的视线碰在一起，她的眼神里有片刻的惊恐，随即又恢复常态。
后来发传单的时候，我的心里一直惴惴不安。
慕莲茹凌晨一点才回来，丁宣早早便睡了，我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没开灯。电视屏幕的光将客厅映得五颜六色的，其实电视里放的什么我一概都没看进去，脑海里反反复复都是慕莲茹用食指去推那个男人的一幕。那种欲迎还拒的模样让我心里无端的烦躁。
慕莲茹回来的时候双颊绯红，似乎喝了不少，但神志还是清醒的。
我还没开口问她，她先伸着手劈头盖脸地打过来。我退后几步，抱臂冷冷地看着她。
“丁蓝尹，如果你想在丁家继续待下去，就把今天你看到的一切烂在肚子里。”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了？”我也不必和她客气什么。
慕莲茹皱着眉头，脱掉高跟鞋，胡乱踢了几脚，不耐烦地说道：“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如果我不去傍金主，你吃什么穿什么！难道靠你去卖吗？”
“那你想过丁宣的感受吗？”
慕莲茹冷冷地看了我一眼，说道：“如果你不想毁了他，就帮我一起瞒着他。”
一时间，我也哑口无言，匆忙回了卧室。
我躺在**，脑海里全是慕莲茹刚才说的话。她脸上的无奈是真实的，这是她的悲哀，也是丁楚山的悲哀。
慕莲茹已经当了十几年的全职太太，如果让她找份工作，实在太难了。更何况，以她的性子肯定不会去找工作。
慕莲茹用的方法太简单，也太愚蠢，好似飞蛾扑火，玩火自焚，就如同当初的我一般。
02
我心里埋着无数秘密，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每次看到丁宣那张笑脸，再看到慕莲茹，我感觉很不自在。
周末，我不敢待在家里，气氛太让人抓狂，我只好去找孙晴。
孙晴的家在旧城区，那里是一片等着整改的地方，到处破落陈旧。只要一下雨，他们家门口总是会有很深的积水，发出阵阵恶臭。
孙晴从小就被父母抛弃，一直跟着奶奶长大。她奶奶身体不好，全家的担子都落在她身上。和她相比，我是幸运的，至少我不用去操心生活。
孙晴一边读书一边早早混迹于社会。她拼命地挣钱，努力让奶奶过上好的生活。在我心中，孙晴像是沙漠里的仙人掌，在恶劣的环境下还能盎然生存。
去孙晴家的时候，她正好出门。
见到我，她扬起笑容说道：“阿尹，你来得可真凑巧。”
“你准备去哪里？”
孙晴凑到我跟前，神神秘秘地说道：“我带你去，你就知道了。”
跟着孙晴七拐八拐，居然来到一个修车厂，里面有一种浓郁的机油味道。我皱着眉头，跟着她来到修车厂的地下室。
我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一切。这里摆放着很多被改造过的车，看上去十分炫酷。一群人围在一起，似乎是在赌博。原本热闹的人群在看到我和孙晴后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
那些人有的穿着赛车服，头盔放在一边。大多数的人都是吊儿郎当的样子，看上去痞里痞气的。
我不安地拉着孙晴的手，往她身后躲。
孙晴按着我的手背，安慰道：“那些人看上去挺坏的，实际没那么坏。”
有个光头男人露出一口黄牙，笑着说道：“孙小妞，你怎么带来了一个这么漂亮的妞？是献给老子的吗？”
孙晴毫不客气地回敬过去：“光头，你们的路子不对盘，我只是带她来玩玩。你们可别带坏小姑娘。”孙晴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忘记其实她年龄跟我差不多。
光头笑眯眯地走过来，背着手，绕着我转了两圈，说道：“这妞近距离看可真漂亮，我喜欢。”
人群发出一阵哄笑，有人高声嘲笑道：“癞蛤蟆吃不到天鹅肉的。”
光头不耐烦地回答道：“吃不到天鹅肉还不允许我看几眼啊。”
人群里又是一阵哄笑。
我满脸绯红，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
孙晴小声说道：“你别跟这群糙爷们儿一般见识，他们一般也就是嘴上耍流氓。”
光头不乐意了，说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耍流氓了？”
孙晴也不搭理他，对我说道：“你等我一会儿。”
说完，孙晴去了一间偏屋，换了衣服，抱着头盔出来。
我惊讶地看着她一身帅气的赛车手装扮，嘴巴里足以放下一个鸡蛋。
“晴晴，你……”我围着她转了两圈，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她毫不避讳地说道：“和那些人一样，我是地下赛车的职业选手，靠比赛赚钱。”
虽然我没亲眼看过比赛，但是能够想象那种危险。而孙晴作为女孩，竟然去当赛车手，不得不说，太出乎意料了。
她吹了声口哨，吊儿郎当地说道：“美女，要不要去兜风啊？”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坐在车上，我心里还有些忐忑，但是看到孙晴娴熟地换挡踩油门，转方向盘，将车子开出市区后骤然加速，两旁的风景飞速往后退去，我几乎快尖叫出声。
真是太刺激了！
孙晴“咯咯”地笑着，她将车子停到河边的空地上，我和她就坐在河边的石头上，互相看着对方傻笑。
“晴晴，我真没想到你开车的技术这么好。下一部《速度与**》的女主角说不定就是你。”我笑着打趣道。
孙晴取下头盔，理顺杂乱的头发，平静地说道：“我这技术在那群人中算不上太好。”
“你怎么干起这行的？”
孙晴缓缓说道：“当初一直在社会上混，后来遇见光头，开始跟那些赛车手接触。后来见比赛能赚不少钱，自己也走上这条路，只是……”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这条路只有向前，唯一退出的方式就是死亡。”
听到最后两个字，我的心里惶惶不安，孙晴还这么年轻……
孙晴回头看着我，说道：“《速度与**》给了赛车手一个梦，可是对于我们这些见不得光的人来说，现实远比电影残酷许多。那些英勇和所谓的默契守护，在真正的赛场上是没有的。我见过死亡，也见过许多人失去身体的某个部位，我害怕以后我也会成为那样……”说到最后，孙晴颤抖地捂着脸泣不成声。
我的心跟着揪在一起。她才十八岁，瘦弱的肩膀却撑起了一个家，撑起了一份责任。
我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
我忍不住抱着瘦弱的孙晴，心生怜惜。
她继续哽咽道：“我常常觉得自己离死亡很近。好多次比赛，就是那么几秒的时间差都能与死亡擦肩而过，更别说没调好的零件，或是一个小小的失误，都可能丧失性命……”
“你别说了……别说了……”这样的孙晴太让人心疼了，“你别比赛了，随便去找份工作也好……”
孙晴哭着说道：“这份工作来钱很多也很快，而且我习惯了……”
我小心翼翼地帮她擦眼泪，安慰道：“那你答应我一定要小心。”
孙晴重重地点头，带着几分勉强的笑意说道：“那是当然，我还想长命百岁，嫁给心爱的人，百子千孙。”
我忍不住打趣道：“只有母猪才会百子千孙。”
说到这里，孙晴终于破涕为笑。我们手拉着手，她靠在我的肩膀上，在这青山绿水中，那份情谊更加深厚。
还没能享受够这样的宁静，孙晴的手机突然响了。她接了电话，脸色变得凝重。
她收了手机，提着头盔匆忙往回走。
“晴晴，发生什么事了？”
“光头打电话来说我奶奶病发，现在在医院。”
孙晴开着车，疯狂地连闯三个红灯，匆忙赶到医院。
踏在地上的那一刻，我才觉得心脏归了原位。这一路上我提心吊胆，好几次车都快撞上别人，我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尖叫出声，生怕影响她开车。
到了医院，光头早早地站在门口等待。他领着我们一边往里面走，一边说道：“你奶奶脑出血，要做开颅手术，需要五万块钱。”
听到这个数字，孙晴的脚步一顿，眼眶渐渐红了。她惨白着脸看着光头，颤声问道：“你有那么多钱吗？”
“我向来是有多少用多少的人，身上根本没多少钱。”
孙晴拽着光头的胳膊，着急地问道：“那最近能不能安排我上赛场？”
光头摇摇头，说道：“最近没客户。”
孙晴忽然如同泄了气的气球，浑身都软了下来。要不是我扶着她，她很可能会摔到地上。
孙晴绝望地攥着我的手，带着哭腔问道：“我要去哪里找这五万块钱啊？”
我红着眼睛，很没底气地说道：“我回去问问慕莲茹……”
虽然我知道慕莲茹肯定不会给我钱，但我必须去求她。如果能拿到五万块钱，让我跪三天三夜，挨几顿打都无所谓。
看着孙晴那么绝望的模样，我扭头跑去活动中心找慕莲茹。
谢天谢地，她在。
我冲进舞池，拉着慕莲茹去安静的地方。
慕莲茹一脸不悦地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我直接说明来意：“你能不能借我五万块钱？我真的有急用。”
“我没钱。”慕莲茹冷着脸，看着别处。
“我知道你有。如果你不借给我，我就将你同别人鬼混的事情告诉丁宣。”
“啪”的一声，慕莲茹毫不犹豫地一巴掌挥到我脸上，清脆的声音不断回**。
“我好心留下你，你就准备这么报答我吗？你竟然敢威胁我？”
我捂着红肿的脸，红着眼睛，低声下气地说道：“我实在没办法了……求求你，帮帮我……我也不想拿这件事情威胁你的……我会很快还你的……”
那样卑微的语气只差没给她下跪了。
慕莲茹深呼一口气，冷冷地说道：“没有下次。”
“谢……谢……谢谢……”我一边鞠躬，一边语无伦次地道谢。
当我拿着五万块钱急匆匆地赶去医院的时候，孙晴和光头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
她看到我拿着钱，半张脸又红又肿，心疼地问道：“慕莲茹打的？”
“为了你，什么事情我都愿意做。这些钱你拿着。”我将钱递到她手中。
孙晴摇摇头，轻轻地抚摸着我红肿的脸，带着歉疚说道：“阿尹，谢谢你。手术费已经有人帮我给了，这些钱你还给慕莲茹吧，下次别这么傻了。”
“谁帮你给的？”
“就是他。”孙晴的视线越过我的肩膀投向我的身后。
我转过身，看到一个好看的男生，他正微笑着。
如果说庄离是黑色的曼陀罗，那么眼前这个男生就像一株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他穿着白色的衬衣，外面套了一间黑色无袖针织衫，下身穿着浅蓝色的牛仔裤以及一双褐色的板鞋。男生的头发是漂亮的栗色，色泽匀称。他的脸十分白净，那双眼睛比丁宣还要澄澈，让人不忍亵渎。更重要的是，眼前的人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如同王子一般。
一时间，我竟然无法开口说话。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还在懊恼，刚才居然直勾勾地看着他，而且脸这么红肿，模样肯定很丑。
孙晴凑过来，小声说道：“这个人叫苏经年，不比庄离差。”
孙晴说错了，庄离和眼前的苏经年不能放在一起比较，因为两个人同样出色，但是性格和装扮不同，所以根本比不出什么。
孙晴向男生介绍道：“这是我的好朋友丁蓝尹。”
我微微点头，算是问好。
他微笑着走上前几步，问道：“丁蓝尹……我们是不是以前见过？”
我茫然地摇着头。要是以前见过，我肯定印象深刻。很明显，我和他是第一次见面。
后来孙晴说，她去亲戚家借钱的时候遭遇无数白眼，只有苏经年肯借钱给她。她以前和苏经年是邻居，玩得很好，虽然后来苏经年搬走了，但是两个人也有过短暂的联系。很久很久以后，孙晴说，当苏经年出现的时候，她觉得整个世界仿佛绽开了缤纷的烟火。她不知道的是，烟火散去，漆黑的天空依旧是一片苍凉。
03
苏经年读的是公立学校，听孙晴讲，他在学校还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也是老师和父母的宠儿，一直活在耀眼的光环中。
苏经年的确耀眼，哪怕他身上只是带着柔和的微光，也让人不敢去触摸。
高三下学期在紧张的学习氛围中开始，孙晴的学习落下很大一截，每次给她讲题她总是记不住。我拍着她的肩膀，无意识地提议道：“你不如拜托苏经年，让他帮你补课好了。”
孙晴一蹦三丈高，抱着我乐呵呵地说道：“阿尹，你真聪明。”
隔天孙晴就约上我还有苏经年去市里的图书馆自习，三个人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一起做作业。
苏经年的声音一直在我的耳边萦绕，好似江南的吴侬软语。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的侧脸时我总是想起庄离，大概他们的侧脸都是属于那种很惊艳的类型。
每次一起学习的时候，孙晴一开始还抱着书认真看，没过一会儿，上眼皮和下眼皮开始打架，最后干脆抱着书本，趴在桌子上睡过去。
我一脸无可奈何。
我想去喊醒她，却被苏经年制止了。他把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看上去**力十足。我竟然鬼使神差地点头，没有去叫醒孙晴。
苏经年递过一张纸，上面有函数公式，他示意我画出函数图。
X的平方加上Y的平方减去1的差的立方等于X的平方与Y的立方的乘积。
老实说，这样复杂的函数我真不会画图。
于是我摇摇头，重新将纸递回苏经年面前。
苏经年低低地笑出声，整个人光彩夺目。
他画了几笔，然后将图递给我，在我耳边低声说道：“丁蓝尹，你怎么能忘记我呢？”
居然画出了一颗桃心。
我瞪大眼睛看着坐标系里的桃心，有些哭笑不得。不过苏经年的话很奇怪，难道我应该记得什么吗？
我转过身，问道：“我该记得什么吗？”
这一回头，我的唇几乎擦过苏经年的鼻子。我离他那么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道，他的眼睛比天边的星辰还要灿烂。
空气里满满的暧昧气息。
我面色绯红，死命地盯着书上的字，脑海里却在回味刚才一刹那的感觉。
苏经年似乎也有点儿不好意思，坐正身子，耳根渐渐红起来。
后来我想起在青葱岁月里还有一段如此场景，总会唏嘘感叹。因为太年轻，所以天真地觉得美的东西才是美好的，比如苏经年。
某天，苏经年约我去市图书馆借书，我靠着书架席地而坐，看小说《左耳》。苏经年看我看得那么专注，居然也借了一本《左耳》，坐在我身旁跟我一起看。
这本小说真的很好看，小说里的人物都那么精彩，那个黎吧啦敢爱敢恨，那个小耳朵倔强执着，她们的青春也正是我们的青春。
我在读到许弋出现的那一段，突然泪流满面，因为我想起了消失许久的庄离。
或许当初我没有察觉，当读到小耳朵那样偷偷地看许弋的时候，我才明白，原来当初我也曾有过那样的眼神——带着期许，带着渴望，带着爱慕，也带着害怕。
这本书让我的眼泪止不住流淌。
忽然，一只温柔的手掌覆上我的眼睛，眼泪打湿了他的掌心。
就如同张漾凑到小耳朵的耳侧一样，苏经年同样在我耳侧轻声说了一句话。
他说：“丁蓝尹，我希望你记得我，就像小耳朵永远忘不了许弋那样。”
我不是小耳朵，苏经年更不是许弋。
看完这本书，还借了一些书后，我红着眼眶出了市图书馆。刚和苏经年走出市图书馆的大门，就碰见孙晴。她手里抱着一叠书，似乎也是来市图书馆借书的。她看到苏经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请你来市图书馆帮我借一些参考书，你不是说没空吗？怎么和阿尹来了？”
我完全不知道苏经年拒绝了孙晴的邀请然后再来邀请我。那一刻，我不敢去看孙晴的眼睛，像是做错了什么事一样。
苏经年云淡风轻地解释道：“事情忙完了，刚好遇见了她，所以就一起来了。而且，我记得你说的话，也帮你借了书的。”他说完，扬了扬手中的一些学习资料书。
孙晴用疑惑的眼神向我求证。
苏经年也看着我，等着我回答。
为了不让孙晴多想，我只得点头。虽然她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不少，但是依旧有些不开心。她提议道：“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苏经年看了我一眼，然后回答道：“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就好。”说完，他把一本书塞到我手里，然后坐出租车走了。
孙晴好奇地抢过那本书，随手翻了翻，书里不小心掉下一张书签。孙晴捡起，只见书签的背面写着几个字：函数图像就是我想说的话。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不自然。
那个函数图像孙晴研究过，而且折腾了许久。
她将书签重新夹进书里，将那本书递过来，勉强笑着说道：“看来苏经年喜欢你。”
“或许吧。”原本我想把书签扔进垃圾桶里，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走到垃圾桶前的时候我又折回来，将书签放进了钱包。
高三的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高考来临。考试时，我发挥不错，考了一所重点大学，而孙晴只考了专科学校。
最开心的就是两所学校离得很近，可以经常在一起玩。
但我没想到的是，在大学开学第一天，我遇见了苏经年，他和我考了同一所学校。
那天我正在研究着女生宿舍该怎么走，忽然一只温暖的手牵上我的手。当时我吓了一跳，一回头才发现是苏经年，他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孩子。
他看着相互牵着的手，笑着说道：“这是我的答案，那么你的呢？”
我的答案……
我的脑海里又出现了庄离漠然离去的背影。
我将手从苏经年手中抽离出来，淡淡地说道：“你让我考虑考虑。”
苏经年的手和庄离的手截然相反，一个温暖，一个冰冷，或许懂得的人会选择牵那双温暖的手。
或许是苏经年觉得等太久，在我还没给答案的时候，他在学校里进行了一场轰轰烈烈的表白。
那是学校秋季运动会的时候，我被体育部的学姐拉去当啦啦队。我说我不会加油打气，学姐说：“你只要站在终点，对那群男生来说就是最好的加油方式。”
好吧，我承认学姐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心里还是有虚荣感的。
广播里正在通报“请跑一千五百米的男子运动员去报到”的时候，我看到苏经年抢过话筒，走向我，认真地问道：“丁蓝尹，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女朋友？”
他的表白没有花样，也没有一个漫长的铺垫，他只是拿着话筒来到我的面前，用真诚简单的话语来表达他的心。
这个时候，整个操场很有默契地安静下来。
我站的位置离主席台不远，所以能够看到苏经年的眼睛。我仿佛着了魔一般说道：“如果你跑一千五百米得了第一名的话，我就答应你。”
苏经年毫不犹豫地点头，临时报名，谁也没说他坏了规矩。
指令枪打响后，苏经年如同一支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看着他瘦弱的样子，跑起来却是那么快。那些参加比赛的人反而优哉游哉地跟在后面，仿佛铁了心要给苏经年制造机会。
第一圈的时候，苏经年的状态很好。可是进入第二圈的时候，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步伐也越来越慢。第三圈的时候，摇摇欲坠，随时都能倒下去，可是他依旧咬着牙坚持着。
最后半圈的时候，他从我面前跑过，我能感觉到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我忍不住跑到他的面前，拦下他，说道：“苏经年，我答应你。”
那个瞬间，趁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一把将我抱住，断断续续地说道：“你……答应了……就不能反悔……”
我用力点头。
其实我是喜欢和欣赏苏经年的。他太完美，挑不出瑕疵，应该没有人不喜欢他。曾经我爱过庄离，也忘不掉他，毕竟他是第一个和我交往的男生，也是第一个亲吻我的男生，或许在很久以后我都不能忘掉他。
但是人怎么能总是活在过去？
我必须向前看。我和庄离已经不可能，我还没傻到要为庄离守身如玉，傻傻地用回忆来支撑自己的未来。
上了大学我才知道，原来好多人都曾爱过别人，也没有在一起。这个现实世界如此复杂，年纪越大，我们看到的世界也越开阔，遇见的人也越多，这注定了人不可能一生只爱一个人。
庄离只属于过去，现在，只有苏经年是真实存在的。
寝室里的人都说，如果大学没能谈一场恋爱，那么大学就白上了。如果没有其他选择，苏经年就是最好的选择。要谈恋爱就谈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单着也是单着。
和苏经年在一起，我将与庄离所有的回忆都封存在内心深处，专心和苏经年谈恋爱。
和他在一起我是幸福的。
每天早晨，苏经年都会买好早餐在女生宿舍楼下等我，然后我们一起去上课。吃饭的时候，他总会体贴地问我想吃什么，然后做决定。看电影的时候，不是只专注于屏幕，而是某个时候会突然凑过来，吻我的脸庞，还理直气壮地偷笑。
冬天，他不愿意我在宿舍用凉水洗衣服，怕我的手生冻疮，所以每次都会把我的脏衣服收集在一起，然后拿到干洗店洗了再送回来。打水跑腿的事，他通通愿意放下身段为我去做。
两个人在一起，我终于感受到了恋爱的美好。
原来我很早的时候就已经认识苏经年了。在交往一个月后，苏经年问我还记不记得他，我说不知道，他才告诉我，小时候和我是一个幼儿园的。
对于这点，我非常惊讶。原来我和苏经年的缘分从上幼儿园就已经开始了。我怀疑他瞎说，让他拿出小时候的照片。
当他扭扭捏捏地拿出小时候的照片递给我时，我终于相信，童年时期的确有那么一个人，只是差距太大了。
看着苏经年这样帅气的人，根本就不会想到小时候的他居然是一个小胖子，确切地说，应该是一个球，走过都像用滚的方式。
在为数不多的记忆里，我只记得那个时候苏经年特别不讨小朋友喜欢，所有的小朋友都不跟他玩，除了我。其实那个时候我也不愿跟一个胖子玩，但无奈的是，老师总是点名让我和他一起做游戏。
苏经年说，那个时候他就发誓，将来一定要变得很帅，然后娶我。
我笑呵呵地说他早熟，小小年纪就知道娶老婆。
苏经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因为我希望我的老婆是个仙女，而那时候我觉得你就像个仙女一样。”
听他这么说，我忍不住嘚瑟。
苏经年忍我、让我、包容我，也非常照顾我。
每次在宿舍里谈论到苏经年的时候，我的脸上总是带着幸福的微笑。
苏经年对我太好，好到我把未来的幸福都透支了。
如果当初我知道和苏经年在一起后会发生那么多的事情，我宁愿不要这份幸福。
04
课不多的时候，或者是苏经年忙碌的时候，我会去找孙晴，会忽略她异样的心情同她分享与苏经年的点点滴滴。
但是我不知道，我用这样的方式一刀一刀凌迟她。
孙晴奶奶的病一直没好，好几次我去宿舍找她，她的舍友都说她去打工了。她那么拼搏，着实让人心疼。
有时候我会去她工作的酒吧看着她忙碌的身影，接她下班。
再次去的时候，酒吧的老板说她辞职了。
于是我又跑到孙晴的宿舍去找她。
到达宿舍的时候，孙晴拿着手机正在出神。看见我，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把手机藏起来。
我不怀好意地笑着问道：“你见我藏什么手机啊？是不是在和哪个男生聊天啊？”
孙晴的表情有些慌乱，她迅速站起来，作势要挠我痒：“你乱说话，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我一边不甘落后地反击，一边说道：“你怎么辞去酒吧的工作了？”
孙晴气喘吁吁地投降道：“有好心人捐赠了钱，我不用那么辛苦了。”
“那你得好好报答你的恩人。”
“那是当然。”
如果我早知道孙晴口中所谓的恩人就是庄离，如果我早知道他们之间肮脏的交易，说不定结局就会改写，说不定每个人都会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