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面瘫患者的悲哀
和他相遇的瞬间，我的人生就改变了。所见所闻所感，目之所及全都开始变得多姿多彩起来，全世界都开始发光发亮。
——《四月是你的谎言》
1.
白色的宽袖和式上衣随风轻舞，搭配艳红的短裙，随意裹在脖颈处垂至脚踝的黑色长围巾多了几分慵懒，腰部的鬼脸面具也平添了几分神秘。
在顾允的帮助下，梳理好的蓝黑色假发也小心翼翼地套在了头上。
顾允满意地朝薛萌点头：“太像了！”
站在一人高的镜子前，薛萌腼腆地捏着裙角。
真的很像吗？
为了增加薛萌的信心，顾允又表情夸张地竖起大拇指，上上下下将她赞扬了一遍，才匆匆跑去后台，准备彩排。薛萌控制着越发紧张的呼吸，不停地对着镜子微笑、挑眉，心中反复打气：这次绝对不会出问题，绝对不会！
身后穿着黑色和服的沈如期目不斜视地走过，那种淡定从容的姿态再一次将薛萌震慑住。她只能告诉自己，慢慢来，相信她也会越来越好。
虽然只是活动前的一次彩排，但闻风而来的观众越来越多，朗越兴奋得满脸通红，手握喇叭到处喊话，还非常丢脸地被脚下的道具绊了几下。
不过这种气氛真的非常令人期待啊！
原本平常的走秀好像也变得非常重要了。
薛萌的出场被安排在顾允之前、沈如期之后，她又反反复复对着镜子练习了几个走秀时的动作，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阵悠扬悦耳的钢琴声，每一声都化作无形的力量，击打在她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上——
彩排开始了！
炫目的七彩灯光在半空中交错闪耀，舞台中央早已铺好猩红色的地毯。背景板缓缓落下，随着琴声，沈如期昂首挺胸，手握一枝怒放的雪梅，在万众期待的欢呼声中傲然地迈开脚步。
“如期，沈如期！”
“如期姐，我们爱你！”
台下的观众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呼喊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震耳欲聋。
灯光打在沈如期的身上，打在她柔顺的黑色长发上，她眼波流转，红唇微微勾起，露出魅惑人心的微笑。
她抬手震袖，和服上的花朵在灯光的衬托下活灵活现，好像下一刻就会大片绽放一般。
躲在后台的薛萌完全看呆了，张大嘴巴望着沈如期，只见她又是一个绝美的转身，肩上突然一沉。
“愣什么呢！该你上场了！”朗越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哦，对了！沈如期之后就是她！
薛萌连连点头，脑海中回忆着沈如期出场时的“风姿”，接过朗越手上的道具，屏住呼吸，咬牙朝台上走去。
灯光打在眼皮上，有种如针刺般的痛感。
身上轻薄的衣料不知为什么竟然变得闷热而厚重，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错觉……薛萌，你要淡定，这一定是错觉！
“这是白鬼院凛凛蝶吧？之前怎么没有看到过这个人？好漂亮啊！”台下传来窃窃私语声。
“我也没见过，身材也好棒！”
“哎……不对，你看她那是什么表情？”有位拿着相机的观众提出了质疑。
“她是不是受伤了啊？怎么步伐那么僵硬？会不会摔倒？”
“好奇怪……”
活跃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诡异。
朗越和顾允躲在后台又急又气，刚炒热的气氛怎么又陷入了诡异？可不能因为她而毁了他们的心血，可这种时候又不可能冲上把她拖回来……
豆大的汗珠自额头滑落，黏黏的、凉凉的，薛萌整个人像是被绳子捆住了一样，连走路都变得困难起来。她只知道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坚持走下去，再转个身往回走就好了，马上就会结束了。
可她的身体不听使唤了啊！
还有脸上的肌肉怎么也抽搐起来了？这应该不是微笑吧？
“她到底行不行啊……”
议论中，一声充满了鄙夷与不屑的叹息异常清晰地响起。
无数的回忆如同潮水一般涌来，社员们质疑的目光、朗越沉默的表情——
“薛萌，你毁了整个演出！”
她胸口一痛，好像被无形的拳头重重砸了一下，原本就僵硬的双腿好像在这一刻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在无数的目光与镜头下，薛萌再也支撑不住，浑身颤抖地跌倒在地。
手中的道具骨碌碌地滚出了很远，安静地躺在那里，好像一个无声的笑话。
冷汗涔涔的双手按在厚重的红毯上，薛萌无地自容地垂着头，双眼又酸又痛，顺着脸颊滑落的早已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我终究还是不行。
动听的音乐在此刻显得格外刺耳，观众们、舞台后的社员们都表情复杂地看着薛萌。
这种如死寂般的沉默比唾骂还要讽刺。
在气氛僵硬到极点的时候，站在舞台后的顾允第一个回过神来，不顾一切地冲向舞台，拖着薛萌，将她带离观众们的视线。
为什么前不久还害羞地笑着说“我一定不会放弃”、浑身上下都充满希望的少女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为什么她好像失去了灵魂一样？
舞台上七彩的灯光还是那样刺眼，顾允在后台安慰了薛萌几句后，在朗越的催促下不得不赶去救场。
薛萌的双手死死地绞在一起，大家仍然在为自己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没有一个人的目光落在薛萌的身上，好像她是不存在这个世界的透明人。
果然还是搞砸了。
每个人都对她失望透了吧？
她不敢在这里继续待下去，哪怕听到一句安慰，对她来说都像是失败后的嘲讽，她换下身上的衣服，将帽子扣在头上，从大厅的后门悄悄离开。
静谧的小路上，薛萌浑身无力地靠坐在角落里的秋千上，随着秋千的摆动，微风拂动脸颊两侧的发丝，痒痒的感觉好像跌在舞台时接连不断滑落的汗珠。
她就是一个没用的人！
薛萌紧咬嘴唇，眼泪簌簌而落，她甚至开始考虑，以后还是不要出现在舞台上丢人现眼，安静地玩玩手办，为大家做好后期工作才是她最好也是最终的归宿。
不知在秋千上晃了多久，耳边还能隐约听到从演出大厅传来的音乐，时而低沉，时而悠扬，却像是来自不属于她的另一个空间。她疲惫地支起身子，现在哪怕是远远听见声音，也会觉得心慌，要是能逃离该多好。
这时，口袋里的手机疯狂地响了起来，屏幕上闪烁着的是“大魔王”几个字。
又是他！
薛萌长叹一口气，眉头纠结地拧在了一起。
刚刚逼迫她看过长达几十页的相关知识，这次又要做什么呢？
顾家对于她来说，真的很像充满了苦难与险阻的地狱。
可想起顾麦克手中的监控录像和“约法三章”，吃过亏的老实人薛萌深知，就算逃过了这次，还有更加可怕的下次，所以乖乖听从指令才是最佳选择。
“喂，有什么事吗？”没有寒暄的心情，薛萌直接进入了主题。
对面的顾麦克在听到薛萌声音的那一瞬间，竟有些发愣。
她说话有气无力，话语间有些刻意的停顿与拉长，这明显是情绪不佳的表现。
她还在为之前的事情生气吗？
虽然有些不忍，可对待手办态度一向严谨的顾麦克想起，因为薛萌的疏忽竟然犯下了那么大的错误，心里多少有些不满，她还有资格生气吗？
“现在到我家来。”顾麦克的声音冷冰冰的，“有事情要你帮忙。”
“明天不好吗？”薛萌不知哪来的勇气拒绝，她现在就像濒临爆炸的炸弹，害怕一个不小心就会原地爆炸。
顾麦克冷哼一声，对这个回答相当不满，却也懒得多说，只扔下两个字：“不行。”就直接挂了电话。
有那么多把柄在他手中，还敢不来？
薛萌呆滞地握着手机，心中好像有一团火焰在燃烧着，而且越来越旺盛。
这个顾麦克！真的以为她是那种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吗？
“得寸进尺”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词！
一向遇事便忍的薛萌难得发了小脾气，虽然心中还是担心顾麦克手中那两个致命的证据，可她也有心情不顺需要自我空间的时候啊！
今天谁也别想再打扰她！
想到这里，薛萌气呼呼地鼓起腮帮子，想要关掉手机，可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尴尬的画面——
她浑身颤抖地跌在舞台上，满面通红。
台下是观众质疑和嘲讽的眼神，台后是朗越担忧和失望的叹息。
关机的手指就那样僵在那里，很久也没动。
算了，此时她不想再回到后台，也不想回家，也许去顾麦克家也是好的吧。
薛萌收回手机，将丢到秋千上的帽子拾起，扣回头上。
走吧。
2.
门铃响起的时候，正认真摆弄电脑的顾麦克不禁扬起唇角，露出了一个连他自己也没有发觉的微笑。
他就知道，她没有胆量拒绝自己。
他懒懒地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神态自若地起身开门，却在打开门看到薛萌的一刹那愣住了。
眼前娇小的少女低垂着头，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微红的脸上满是细密的汗珠，还有她浑身上下散发着强烈的低气压……
还在生气吗？
来帮他的忙对于她来说难道真的是一件很讨厌的事情吗？
顾麦克原本还算不错的心情瞬间跌落到了谷底。
薛萌完全没有发现顾麦克在打量自己，她头也不抬地小声问道：“我来了，要做什么？”
她的声音透着浓浓的沙哑。
顾麦克的心情更差了。
他挑着眉侧过身，自顾自地走回房间：“你好像很不情愿？是在埋怨我吗？”
“没有。”薛萌不想和他多说话。
拜托，她的心情真的很糟糕，来这里明明只是为了帮他的忙，为什么还要听他阴阳怪气的嘲讽？只想快点儿让大少爷高兴，然后快点儿离开。
顾麦克瞥了她一眼，好在没有继续计较，只伸手指着桌子上摆放整齐的箱子，语速极快地嘱咐道：“这是我新买来的原材料，种类比较多，也比较杂，你帮我整理一下，分类记录，贴好标签，千万不要出错。”
“你已经重新买好了？”她有些吃惊地触摸着箱子。
这个人的办事效率还真不是一般高！
顾麦克没什么耐心地“嗯”了一声，继续说：“速度越快越好，我要准备继续做新的模型，今晚是有固定任务的。”
固定任务？
薛萌小心地观察着转过身去看电脑的顾麦克。
对于他来说，手办竟然是如此重要的事情吗？
对外总是一副冷漠表情的他，其实心里把手办看得很重要吧，只是和他的气质完全不符啊！
哈哈，还真有些不搭调呢！
仿佛听到了她的笑声，顾麦克微微偏过头，凌厉的目光朝薛萌扫来，吓得她再也不敢胡思乱想，连忙起身去整理东西。
既然答应了他，那就开始认真工作吧！
她先是将箱子一件件都摆在地上，左看看右看看，觉得哪把椅子的高度都不太合适，索性跪坐在箱子旁，掏出里面的各种材料，轻轻揉搓，仔细分辨。
哇，这些材料……
薛萌惊讶地张大嘴巴，放在眼前反复打量。
苏一晨之前随便买来的东西和这些简直无法相比，顾麦克都是从哪里弄来的？
不说各种油泥的绝佳质感，光是这些喷笔，看起来就细腻精致得过分。
购置这些东西一定花了大魔王不少时间和金钱吧。
薛萌将箱子里的材料全部摆在地上，刚刚找来笔和本子准备进行粗略的分类，还没写上一个字，忽然听到顾麦克的声音响起：“我听顾允说你们社团今天彩排，怎么样？”
这个问题正戳中薛萌的伤口，她的脸色变得苍白，双手一抖，笔滚落到顾麦克的脚边。
彩排……
薛萌闭上双眼，如噩梦般的回忆再次侵占大脑，嘲讽的话语、刺眼的灯光和疲软的双腿……
该怎样回答？一五一十说出自己的丑态吗？
没有得到回答的顾麦克有些意外，他放下手中的咖啡杯，转身朝着薛萌的方向望去。
短短一天的时间，薛萌竟然在社团彩排的情况下遵守了他们二人的承诺两次，虽然偶有怨言，但总体来说，顾麦克还是对她一诺千金的品质非常满意。
想起妹妹顾允经常抱怨自己刻板、冰冷，再看看身后这个少言寡语、做事从不拖沓的少女，顾麦克突然有些于心不忍。
于是他绞尽脑汁地寻找话题，想要让情绪低落的薛萌打起精神，而顾允昨晚那句“我们社团明天有重要的彩排”适时地跳出了脑海。
不善于和女生交流的顾麦克万万没有想到，简单的一个疑问竟然让原本就有些颓然的薛萌变得更加失落，甚至眼中充满了绝望。
顾麦克有些不解，俯身拾起脚边的笔，递到薛萌的身侧，淡淡地问道：“到底怎么了？”
沉浸在悲伤中的薛萌被吓了一跳，猛地直起身来，双手一颤，几块油泥竟被扔到了一边，狠狠地撞在电脑桌上
“砰”的一声，连带着桌上的一套雕塑工具也没有幸免，里面小小的工具顿时散落一地。
薛萌如梦初醒，满脸窘迫，想要道歉，可脚下忽然一顿。
顾麦克蹙眉望去——
她正踩着还没有拆封的喷笔。
薛萌又是愧疚又是心急，只能不断弯腰道歉，声音中带着哭腔：“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事情又搞砸了！
为什么她就像一个什么都做不好的笨蛋？
顾麦克凝神望着满脸无措、神色游离的薛萌，握着笔的手指渐渐收紧。
从打电话要她来帮忙的时候就听出了她的不悦，见面时她也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就连刚刚他的问题都没有回答。
这是对他的厌恶吗？还是和平日里的顾允一样，只是在耍脾气？
面对复杂代码都能轻轻松松搞定的顾麦克顿时变得迷茫起来，女生的心思到底怎么猜？
可无论何时都要摆出一张“冰山脸”早已成为了顾麦克的习惯，他将笔放回桌子上，语气中带着几分教训：“没心情做事情就不要去做，勉强自己很有趣吗？弄巧成拙！”
这样的训斥落在薛萌的耳边，无限放大、扭曲，最终化作一声惊雷，重重地砸在她还没有完全愈合的伤口上。
她半晌都没有回应。
弄巧成拙……
双眼再一次涨得发痛，她要拼命咬牙，才能克制眼泪不争气地落下。
她果然是个没用的人，不仅在演出上给社团丢人，现在连顾麦克的任务都没有好好完成。
薛萌抽泣了几声，先是动作麻木地将手中的东西放好，随后断断续续地开口说道，“我知道，我就是个笨蛋，在你们眼里，我也是个笑话对吧？顾麦克，既然你知道我是个笨蛋，以后重要的事情就不要找我了，毕竟看着我就会感到心烦，不是吗？”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一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
顾麦克惊诧地起身，眼中出现了一丝疑惑的神色：“你到底……”
“我不会继续给你添乱了！”薛萌用力擦掉滚落眼角的泪水，嘶声怒吼，“我现在就走！”
说完，她夺门而出。
她真的很怕再转身时看到的会是他充满嘲讽的脸。
顾麦克觉得又好气又好笑，难道是他说错什么了吗？薛萌的这个反应很奇怪，和耍脾气时的顾允完全不同，好像真的生气了。
一时间，他竟感到心乱如麻。
房间的地面上满是乱七八糟的材料，他“啧”了一声，重新坐回椅子上，开始仔细思考到底什么地方出错了，却忽然听到房间外顾允的声音响起：“薛萌！咦？你怎么哭了？喂……你要去哪里啊？”
顾麦克有些不放心地向门外望去，虽然因为自尊不想开口追问，但心中笃定顾允一定会提供有用的线索。
一，二，三！
三秒钟过去，顾允果然像一阵风似的闯进了顾麦克的房间，她先是对满地的狼藉发了会儿呆，随后上前用力扯住顾麦克的胳膊，质问道：“哥，你是不是惹薛萌生气了？”
顾麦克心中一动，脸上却仍然很淡定：“为什么说是我？”
“你今天叫薛萌来干吗？她的心情很差好不好！彩排前先是受到了沈如期的嘲讽，彩排的时候还摔倒了，周围人都看她的笑话，真是……你居然还叫她来帮忙！”
“彩排摔倒？”顾麦克抿紧双唇。
“对啊！薛萌说她有一个很不好的习惯，面对镜头就会紧张得动不了，偏偏朗越还要她上台演出，她就摔倒了。那时的状况真的很糟，明天就正式演出了，你说该怎么办……”
顾允细碎的唠叨声仿佛越来越远，顾麦克若有所思地望着薛萌离开的方向，想到她通红的眼睛，有些无奈，又有些愧疚地叹了口气。
3.
十九年来，薛萌第一次做了这样一个混乱又恐怖的噩梦。
梦里，她在舞台上摔得头破血流，在众人大声的嘲笑与指责声中落荒而逃，大魔王顾麦克赶来凑热闹，面孔狰狞，咧开嘴巴大声喊叫：“薛萌，你是个废物吧？一定是！”
薛萌惊恐地缩成一团，最终在顾麦克的喊声中猛然转醒。
她满头大汗地拿过手机——刚刚七点四十，还好没有睡过头，今天可是动漫社的正式演出啊！
凛凛蝶的衣服整整齐齐放在一旁，薛萌踌躇了很久，最终还是起身小心地将它装到干净的袋子里，开始收拾自己。
该来的还是要来，逃避又有什么用呢？
昨天摔倒在舞台上的确很丢脸，但今天临阵脱逃的话，朗越会追杀她到天涯海角吧？
想到昨天晚上朗越那一通“威胁电话”，薛萌叹了口气，捧着今天要用的演出服装和道具，还是去了。
她偷偷溜进演出大厅的后台，推开后门，所有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放在了她的身上。
薛萌将脑袋垂得更低，却还是忍不住瑟瑟发抖。
无视……无视掉就好了！
薛萌咬着牙，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注视，干脆直接躲进最不起眼的杂货间里，一边深呼吸一边轻拍着脸颊，喃喃自语道：“昨天只是个意外，今天绝对不会出问题！”
如果再一次搞砸，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否还有勇气继续留在动漫社。
毕竟昨天只是彩排，今天才是正式演出。
毕竟这次活动凝聚了动漫社所有人的心血，不能搞砸。
“吱呀”一声，在她情绪几近低落到谷底的瞬间，杂物间的小门被轻轻推开了。
薛萌瑟缩着抬头望去，苏一晨带着温和笑意的面孔映入眼帘。
清秀的脸庞有一半在阴影中，另一半在阳光的照耀下更显得温柔，褐色的眼眸中满是宠溺。
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苏一晨的那一刻，薛萌突然很想哭，很想扑进他的怀里，毫无形象地大哭一场。
他会理解自己的，对不对？
想到这里，她难受地抽了抽鼻子，声音也变得哽咽起来：“你来啦……”
苏一晨看着蜷缩在黑暗中像仓鼠一样无助的薛萌，心中顿时一痛。
“躲在这里做什么？朗越他们都在找你啊！”他向她靠近，抬手揉了揉她柔软光滑的头发。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薛萌低声回答道。
她不想再去面对那些质疑的目光了，至少这里没有那些嘲讽和审视。
“可正式的演出马上就要开始了，你继续躲在这里哭鼻子也不会有什么改变。一会儿我会在台下给你加油鼓劲，然后拍下你叱咤舞台的英姿！”苏一晨嘴上给薛萌加油鼓气，手上还做出了拍照的夸张动作，“小萌，你要相信自己，才能成功，不是吗？”
“才不要你拍！”看着苏一晨滑稽的动作，薛萌心底的乌云逐渐被驱散，却还是嘴硬地反驳道，“你明知道我不敢面对镜头！”
“所以更要做给他们看！”苏一晨抓住她的双肩，认真地说道，“证明你也是可以的，证明你对动漫的喜爱，对不对？”
对动漫的喜爱……
薛萌怔怔地望着苏一晨，灰暗的眸子中闪过一丝极其明亮的光芒。
有坚持的方向，才有努力的动力，不是吗？
仿佛有某种力量在身体的最深处发芽生长，灵魂与心灵的疲倦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薛萌破涕为笑，伸出拳头轻轻砸在苏一晨的胸口上，这是两个人相处玩闹时最熟悉不过的动作。她双唇微启，“谢谢你”三个字还没有说出口，就听朗越扯着嗓子在外面大喊：“薛萌——你在哪里？”
苏一晨也听到了朗越的呼唤，露出了笑容，起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好，绝不退缩，也不要因为昨天的事情而气馁。
薛萌抬手抹去脸上的泪水，昂首阔步走出了杂物室。
这次就算不成功，也会有些进步吧。
正式演出开始前夕，大家都在为自己的事情忙碌，朗越见到薛萌后，也没有提起昨天她在舞台上的丑事，只拍了拍她的肩膀进行了一番鼓励。
“你就把台下的观众全部当萝卜青菜就好了，没生命的东西就不会害怕了！”朗越说道。
“那镜头呢？”薛萌忍不住发问。
朗越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镜头就当是星星！”
舞台下面全都是萝卜白菜和星星，感觉比人类还要恐怖许多啊！
沈如期和顾允早就换好了服装，两个人虽然肩并肩走来，可脸上的表情都有些难看，一副冤家路窄的模样。
看到薛萌时，顾允眼睛一亮，亲密地扑了过来，使劲地揉着她的头发：“小薛萌，昨天你和我哥之间发生什么事了啊？我怎么问他都不肯说，你告诉我好不好？”
顾麦克啊……
薛萌羞愧地揉了揉鼻子。
昨天因为自己的心情太差，好像对他发了很大的脾气，顾麦克会不会因此撕掉“约法三章”呢？
可昨天两人吵架的事情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面对顾允充满了质疑的眼神，她支吾了一会儿，只能试图转移话题：“啊……演出就要开始了，你们快去准备！”
站在一旁的沈如期冷哼一声，甩袖就走，那背影所传达的意思很明显：请你不要再拖大家的后腿了！
顾允这个鬼灵精当然不会中计，她对沈如期做了个巨丑无比的鬼脸，然后一巴掌拍在薛萌的胳膊上：“等演出结束后，我要问个明白！”
“好好！你问！”薛萌抱住手臂，连声讨好。
顾允“嗯”了一声，甩着头发离开了。
薛萌长舒了一口气。
呼！
这也算是逃过一劫了吧？
随着演出时间接近，台前台后的气氛也越发火热起来，因为沈如期不仅在学校的动漫社十分有名，在微博和网络上更是有无数疯狂的粉丝，所以观众席上坐满了慕名而来的观众。
薛萌躲在帘子后面，看着吵吵嚷嚷的观众，心里的不安一点点扩大。
不管了，到时候硬着头皮上就好了！
各位表演者出场的顺序和彩排那天一样，并没有太大的改变，薛萌再次走到镜子前，开始反复练习各种表情和动作，刚抿出一个冷傲的笑容，耳边突然又响起了那熟悉的音乐。
她猛地回头，双腿发软。
开始了！
一切好像都在重复着昨天。
千万不要再出任何问题了，今天可是正式演出啊！
她看到沈如期在如潮水般的呼喊声中缓缓出场，背景板和后方早已布置好的电子屏幕完美融合，无数花朵时而绽放在她绝美的衣裙上，时而若隐若现地绽放在半空中。
观众席的粉丝们疯狂了，他们高举着写着沈如期名字的牌子，大声呼喊，每个人的眼中既有向往又有崇拜。
从头至尾，沈如期的神色与动作都是那么自然，她华丽地转身，留给大家一个妖娆又妩媚的笑容，身影渐渐消失在交叠的帷幕之后。
薛萌正看得出神，手心也紧张得满是汗，身后的朗越额头青筋暴起，抓狂似的低吼道：“又发愣了！该你了，快点儿！”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朗越就伸出手在她背上重重一推。
薛萌低呼一声，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不过，好在没有摔倒。
薛萌轻咳一声，拿起手中的道具，也学着沈如期的模样走向舞台。幕后的灯光师和技术人员抓准时机切换背景，出现在屏幕上的是一片蓝黑交错的天空，朵朵如血般的红花在半空中摇曳飞舞，音乐也由先前的柔和变为了沉重。
在刺耳的欢呼声中，薛萌艰难地直视前方，汗水再一次打湿了身上的服装。
灯光打在眼皮上，滚烫灼热。
这种讨人厌的感觉又来了。
无论如何也不能倒下，只能硬撑着走完这短短的路程。
台下的人只是萝卜青菜和星星而已！
她一手紧握着道具，另一只手在半空中怪异地乱抓了几下，紧张地挥舞着，好像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姿势。
最终，她的手落在腰间的鬼脸面具上，她像是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指尖几乎磨出血来。
坚持住！
不要让大家失望！
心中虽然这样想着，可脚下的步伐和脸上的表情变得越发僵硬起来，导致几秒前还沉浸在绝美背景里的观众们都愣住了。
“喂，又是昨天那个凛凛蝶，她怎么还这副样子啊？”早就看过彩排的某位观众大叫道，“你在做什么啊？”
薛萌皱起眉头，捏住面具一角的手指更加用力了。
“你是人鱼吗？表情这么难看，是踩在刀尖上吗？哈哈哈——”有人大声嘲笑。
在众人的嘲讽声中，薛萌的手指又一次收紧。
“咔嚓——”
薛萌的手软软地垂下。
鬼脸面具上的一角就这样断成了两截，滚落在地。
低沉忧郁的小提琴曲在整个演出大厅中缓缓流淌，仿佛一种悲伤的诅咒，将她整个人紧紧缠绕，无法呼吸。
怎么办……
道具就这样被她弄坏了！
她不敢去看台后朗越的表情，也不想去听台下观众们的细碎言语，她的眼中只有那个可怜的断角，在视线中不断放大。
薛萌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她大口地喘息着，茫然地俯下身，颤抖地伸出手，摸索着想要捡起那个断角，好像这是她此刻唯一能做的事情。
“哗啦——”
观众席再一次沸腾了。
这位表演者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不清楚自己正在演出的舞台上吗？
台后的朗越脸色变黑，死死地拽着帷幕，大声叹息。顾允则担忧地朝着薛萌的方向张望，沈如期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充满鄙夷。
耳边回响着小提琴声与观众的质疑声，薛萌握住断角，想要站起来完成走秀，可全身的力量好像都被抽空，她现在只是一副空****的皮囊，豆大的汗珠再一次从脸颊滑落。
薛萌眯起眼睛，望着面前模糊的世界，露出一抹苦涩的微笑。
还是不行啊……
她的笑容里充满了悲伤，汗水在交错的灯光下是那样清晰，宛如晶莹的珍珠。
台下的苏一晨怔怔地望着跌倒在舞台上的薛萌，忽然站了起来。
她在笑！
虽然这是一个充满了绝望的笑容，却是那么自然，有着难以置信的感染力。
观众席突然也变得安静无比，所有人都在看着这个双肩微颤的少女，她是那样脆弱和无助，仿佛下一刻就会化作泡沫随风而散。
突然，身后的LED屏幕发生了令人震惊的变化。
像是有一阵轻柔的微风将大片暗沉的色彩吹散开来，取而代之的是纯净的蓝色，如大海般。
灯光渐渐转亮，压抑的小提琴曲也变成了轻缓又惬意的钢琴曲。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中，薛萌孤单的身影先是变得模糊，最终完全隐没在黑暗之中，就像是一场完美的谢幕。
发生了什么？
台后的朗越大吃一惊。
这根本不在计划之中啊，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关键时刻，救场如救火，他再也顾不得那么多，焦急地吩咐道：“如期，你趁着这个时候和顾允去救场！”
两个冤家难得没有怨言，一言不发，做好准备，走向了前台。
随着沈如期和顾允的出现，怪异的气氛瞬间有了转变。完全看呆了的观众们也渐渐回过神来，意犹未尽地回味着刚刚那种让人几欲落泪的悲伤。
原来是安排好的插曲啊……
那位凛凛蝶的扮演者之所以会跌倒，会露出那样的表情，是为了配合动漫里那些黯然伤感的场景吗？
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复杂而又钦佩的表情——
这样说来，她还真的是一位合格的扮演者呢！
将薛萌拖回后台的朗越并没有因为刚才的失误而大发牢骚，可他此刻不满的神色已经说明了一切，他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拍着她的肩膀柔声安慰，只叹息一声，就继续准备接下来的工作。
薛萌握着手中的那个断角，不敢抬起头来看任何一个人的目光，直奔之前的杂物室而去。
让她一个人自生自灭吧！
刚刚推开杂物室的小门，苏一晨就火急火燎地赶来，兴奋地一把抱住了薛萌，大声喊道：“太棒了！你在舞台上终于有其他表情了！你知不知道大家都被你悲伤的情绪感染了？”
“什么太棒了？明明差点儿毁了演出……”薛萌大力推开他，仔细打量着苏一晨，“对了，LED背景和音乐是你弄的吗？”
毕竟总是在危急时刻给她帮助的人是苏一晨啊！
苏一晨听到这个问题后却愣住了，随后脑袋晃得好像拨浪鼓：“不是啊！难道不是你们社团安排好的？”
咦？
薛萌陷入了沉思。
那到底会是谁？
苏一晨看着薛萌疑惑的表情，也开始胡乱猜测：“朗越？沈如期？还是……”
“我在我哥的电脑里看到过那个背景。”一个俏皮的声音在两人的身后响起。
薛萌和苏一晨吓了一跳，齐齐转过身去，发现顾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好了另一套服装，笑嘻嘻地盯着他们。
“你哥？”薛萌不敢相信地说道，“怎么会是他？他也来看这次的演出了吗？”
顾允摇头说道：“我没见到他！就算来了，我也不知道，不过说不定——”她饶有深意地拉长了声音，“真的是出自他的手笔呢！好了，我快要上场了，别忘了演出结束后的庆功宴！”
说完，顾允根本不给薛萌继续追问的机会，急急忙忙地跑开了，身边的苏一晨也满脸的疑惑：“那个顾麦克会帮你？”
薛萌用力捏着手中的断角，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是不是他？他真的会好心帮忙吗？可是他们两个人明明昨天才发生过争吵啊！
该死！
这种状况要她怎么去问个清楚啊！
断角被反复揉搓，上面的纹路也被薛萌的指甲抠得乱七八糟，她正纠结着要不要找大魔王问个清楚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叮”的一声，提示收到一条新的短信。
薛萌心烦意乱地拿出手机，却发现顾麦克的名字出现在上面。
怦怦——
心跳忽然漏掉了几拍。
她有些迫不及待地打开短信，里面短短几个字，是顾麦克一向简短的风格：“有时间来帮忙。”
他说要自己去帮忙？
薛萌不安地将几个字读了一遍又一遍。
难道他没有生气，不怪自己无理取闹吗？
心中装着无数个疑问，面对苏一晨同样写满了问号的脸，她来不及解释，反而生出了一丝热切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