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流音,你一定要回来!

1.

时间已经接近晚上十点了,原本热闹的大街旁的商铺几乎都关了门,只留下一两家24小时营业的餐厅和便利店。路灯无声地亮着,一点点动静仿佛都会被放得很大。

突然被薛挽挽一把甩开的季子衿以为薛挽挽是要拒绝,他偏过头一脸无奈地看着她,正准备说话,却发现薛挽挽正屈着手指不停地敲着自己手腕上的手链,一脸焦急的样子。

“怎么了?”他连忙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别激动,慢慢说。”

薛挽挽冷静下来,这才想起自己并没有跟季子衿说过关于流音的事。

这时,林曳的前车之鉴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季子衿值得相信吗?他会不会像林曳一样?虽然她确实打算把琴当成谢礼送给他爸爸,可是现在流音的事情还没有解决,万一他们也只在乎琴不在乎流音怎么办?

季子衿仿佛从薛挽挽的眼睛里看到了怀疑的意味,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哀伤,松开了牵着薛挽挽的手,往后退了一步:“你不相信我。”

害怕的薛挽挽下意识地拉住了他的手摇头否认。

“唉。”季子衿叹了一口气,“我爸爸以前对古琴收藏有爱好,其实并不是真正懂古琴,只是看着贵的和好的就想收集而已,所以我才说他是暴发户品位。最近几年,他爱上了旅游探险,都完全没有心思收藏古琴了……你不要担心。”季子衿说完这一长段话,摸了摸薛挽挽的脑袋,“好的琴,还是适合你这种爱琴的人。”

薛挽挽怔忡地看着季子衿,眼底浮现出一抹歉意:“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放心吧,我们家对你的琴没兴趣,你可以把困难告诉我。”季子衿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让薛挽挽瞬间就沉溺在了里面。

“如果我说出来,你会相信我说的话吗?”她忐忑地开口,看着季子衿的眼睛。还好,那里面都是温柔,连平时的懒散都消失了。

“嗯。你说,我都相信。”季子衿点头保证。

“穿这根手链的就是‘听水流音’丢失的那根弦,而琴弦里……住了一个名叫流音的千年琴灵。他十二年前救了我,也是他三个月前开始教我弹琴,这样我才能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弹成今天这样。”薛挽挽一边说,一边抬头看季子衿的反应。

季子衿的眼里闪过一抹诧异的神色,不过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她沉下心,继续开口:“之前林曳要抢我的琴弦时,也是他稍微拖延了一下时间。但是他现在非常虚弱,我必须马上拿到‘听水流音’救他,所以……”

薛挽挽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用无助的目光看着季子衿。她现在思绪非常混乱,根本没有把握也没有办法拿到琴。

“原来真的有这种事,我还以为只是小说里的情节呢。”季子衿的语气有点儿惊讶,却完全没有不相信的意思,“如果我没记错,琴应该是被警察作为证物一起带走了,我们现在先去问问。”说完,他带着薛挽挽往回走。

呼。薛挽挽内心松了一口气,看着季子衿的背影,有种想哭出来的冲动。

两人一路走回了警察局,却被告知,那把琴现在是证物,暂时没办法归还,要等到所有事情弄清楚之后,才能解决。

“姐姐,我真的需要那把琴急用。”薛挽挽急得握住了刚刚给她做笔录的警察姐姐的手,希望能够说动她。

警察姐姐无奈地笑道:“真的不好意思,这是规定。等到事情查清楚,你的琴我们一定会原封不动地还给你的。现在很晚了,快回家哦。”说完,她把他们俩送到了门口,“听话,我们一定会尽快弄清楚这件事的。”

希望破灭的薛挽挽十分心焦,不知道事情查清楚要多久,流音要是等不到那个时候怎么办?

她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门口走来走去。

“这样吧,你先跟我回去,正巧我爸爸在家,我们找他想想办法。”季子衿托腮思考了半天,说出一句,接着又补充道,“你放心,我就跟他说琴的事,不会提起流音。”

薛挽挽因为季子衿这句解释觉得十分不好意思。

“嗯,好。”她点点头,目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薛挽挽跟着季子衿回了家,这才知道,季子衿的家竟然位于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别墅区。

刷了门禁卡进入小区之后,这里的世界仿佛跟外面隔离开来。

季子衿带着她避开车道,一路从幽静的小路走过,小路旁每隔十多米就有一盏玉兰花造型的路灯。大概走了十分钟,两人在一栋独栋的两层别墅前停了下来。

季子衿推开黑色雕花的单人小门进了院子,一条鹅卵石小路从院子一直通到一扇暗红色的双开木门前,廊下,暖黄色的灯光仿佛在等人归来。

原来季子衿住在这么豪华的地方。薛挽挽内心感慨了一下,不过想到之前他带自己去过的私人藏馆,那些琴的价格大概一把就能抵这里的一栋房子,顿时就觉得理所当然了。

季子衿掏出钥匙带她进了门,开了灯,给了她一双拖鞋,等她换好后,领着她走到客厅。

“你先在这里坐一下,我去找我爸爸说这件事。”他指了指旁边的白色沙发,然后径直往二楼走去。

薛挽挽在白色的欧式真皮沙发上坐了下来,打量着这个十分豪华的客厅。

双层的水晶吊灯挂在高高的吊顶上,柔和的光芒倾泻下来。四周的墙壁上挂有不同的装饰壁画,有些抽象。客厅的角落里和柜子上都摆着各种各样的装饰品。

她面前是跟沙发配套的白色茶几,纯白的桌面上放着一对黑色描金的木质小猪。脚下是暗红色的实木地板,穿着舒适的软底拖鞋踩在上面,十分舒服。

沙发右边是一面陈列墙,整面墙壁被切割成正方形的小方块,中间掏空,用玻璃分隔开来,上面摆满了陈列品,有木雕、石雕、水晶制品,让人眼花缭乱,根本看不过来。

正当她感叹的时候,两个身影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薛挽挽紧张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忐忑地看着从楼梯上走下来的那个中年人,礼貌地打招呼:“叔叔您好,我叫薛挽挽,是季子衿的同学。”

中年人穿着墨蓝色的缎面睡衣和睡裤,扣子扣得一丝不苟,脚踩一双黑色的软底拖鞋,戴着一副金丝边框眼镜,五官看起来和季子衿有些像,但是没有季子衿那么精致,透出一股儒雅的味道。

“你好,你的事,我已经听子衿说了。我上一次见到‘听水流音’的时候,还是在橙光市的世纪琴展上。我好几次想买这把琴都被令尊拒绝了,没想到一晃十二年过去了。”他的脸上露出感慨的表情,看向薛挽挽的眼睛里多了一丝亲切。

听到他的话,薛挽挽的眼眶一阵发热,没想到季子衿的爸爸竟然是见过自己爸爸的人,在她的印象中,爸爸的面目都快要模糊了。

“爸,这些话留着以后再说吧。你能不能想办法帮她现在拿到琴,她真的有急事。”季子衿无奈地提醒着自己的爸爸,语气里有一丝无奈。

薛挽挽冷不丁想到,季子衿曾经吐槽他爸爸是暴发户品位。完全不是,明明是儒雅风!

“嗯,我现在去打个电话,一会儿告诉你。”季子衿的爸爸扶了扶鼻梁上的镜架,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走进旁边的一间房,关上了房门打电话。

“谢谢你啊。”薛挽挽用口形跟季子衿道谢,季子衿无所谓地耸肩。

隔着门板,隐约可以听到旁边房间的讲话声,薛挽挽带着期冀又紧张的心情等待着。

没过两分钟,房门打开,季子衿爸爸露出一个让薛挽挽安心的笑容,说:“搞定了,我刚刚给一个朋友打了电话,问了下情况,他说本来一般情况下,证物是要结案之后才能归还的,不过这把琴不算是重要证物,如果有需要,他可以连夜帮你取证拍照,然后你用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去将证物外借两天,但是最多只能两天。”

薛挽挽听了,眼睛里露出感激的光芒:“两天足够了,谢谢叔叔!谢谢叔叔!”她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感谢,只好连说了两遍。

季子衿爸爸摆摆手:“今天太晚了,明天我带你去。”

“嗯!”薛挽挽激动地点点头。

季子衿爸爸微笑了一下,道了一声“晚安”,上楼去了。

薛挽挽跟他说了再见,一回头,却发现季子衿提着一个医药箱站在自己身边。

“你手上的伤,先上药,然后包扎起来去洗澡。我家有我表妹的衣服,她身材跟你差不多,你应该能穿。”

说完,他拉着薛挽挽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打开医药箱。

薛挽挽的手腕上有被绳子勒出的血痕,刚刚不觉得,现在竟然有些微微的刺痛。

他小心地拉过她的手腕,用碘酒消毒后,撒上了一些药粉。撒完之后,他用纱布缠了两圈,再用胶布固定,最后用防水的塑料布在手腕上又缠了两圈,再用胶布封住。

周围太安静了,薛挽挽看着低头认真给自己包扎的季子衿,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白皙的皮肤和鼻梁的侧影。他修长的手在她受伤的手腕上动作着,偶尔会碰触到她的皮肤。她有些脸红,只好沉默。

把薛挽挽手腕上的伤处理好之后,季子衿又如法炮制,蹲在地上处理了薛挽挽脚踝处的伤。

薛挽挽本来想说我自己来就好,但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般,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啊,他太温柔了。

薛挽挽趁着季子衿看不到的时候害羞地捂住了脸,突然觉得心底的某个角落悸动了一下。她的脸像熟透了的红苹果一般,脸上的热度大概可以煮熟鸡蛋了。

“好了。”完全没注意到薛挽挽异常的季子衿拍拍手,“你去洗澡吧,稍微注意下伤口就行,洗完了再把上面的防水塑料布取下来。”

“嗯。”薛挽挽埋头应了一声,完全不敢让季子衿看到自己的脸。

如果看到,他大概会以为她过敏了吧。

2.

白色的天花板、粉色的公主床、粉色的床单和被子,一偏头还能看到旁边落地窗的粉色蕾丝窗帘,有温暖的阳光从纱质的窗帘透进来。

薛挽挽猛地从**坐起来,手腕和脚踝处还有一点儿疼痛,不过已经细心地包好了纱布。

记忆渐渐回笼,她才想起,昨天她洗完澡之后,季子衿便让她在他表妹的房间休息。她又累又困,在给奶奶打电话报平安后就直接睡了过去,一觉睡到了天亮。

她迅速起床,穿上昨晚季子衿准备的新衣服——粉色T恤和浅蓝色牛仔裤。

收拾整齐后,她轻手轻脚地从房间走出去。这间卧室在一楼,走出去,就是客厅。

走到客厅,薛挽挽发现这里没有人,正站着发呆,却听到旁边传来两声咳嗽。

她吓得偏过头,才发现,客厅旁边是隔开的餐厅,她刚刚根本没发现,此刻,季子衿和他爸爸都坐在那里。

刚刚那两声咳嗽是季子衿发出来的,他忍着笑看了薛挽挽一眼:“先吃早饭吧。”

薛挽挽咬着嘴唇红着脸走到餐桌旁坐下,发现餐桌上早就准备好了面包、牛奶和鸡蛋,看起来手艺不错的样子。

“叔叔早。”她礼貌地打招呼。

“早,尝尝子衿的手艺。”季子衿的爸爸露出一个微笑。

薛挽挽惊讶地看着眼前的煎鸡蛋,没想到季子衿还会这个。

她带着好奇吃了一口,发现味道还不错。

迅速吃完了早饭,薛挽挽和季子衿跟着他爸爸一起去了警察局。

接待他们的叔叔很好说话,检查完薛挽挽的证件确定了身份,收了她写的临时申请之后,便把琴交给了她。

季子衿找了个要送薛挽挽回家的理由打发走了自己的爸爸,临行时他爸爸还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害得薛挽挽头都不敢抬起来。

“你要怎么样帮助你说的那个琴灵啊?”等爸爸走了之后,季子衿好奇地看着薛挽挽手上的链子。

薛挽挽带着琴盒和季子衿一起走到附近巷子的隐蔽处,她让季子衿拿着琴盒,自己抬手打开它。

漆黑油亮的琴安静地躺在盒内的黑丝绒布上,六根琴弦泛出冷冷的光芒,幽幽的古意扑面而来。

薛挽挽轻轻抚过琴弦,这是她第一次触碰到一直存在于她心里的“听水流音”。薛挽挽觉得眼眶发热,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手腕处的手链似乎也有些发热。

她屈起手指一边敲琴弦,一边叫着流音的名字,但是手链没有一点儿反应。她心里有些着急,将手链小心翼翼地解开,将琴弦从中间抽了出来,本来泛着银色光芒的丝弦已经变得有些泛黄。

“流音以前说,把琴弦重新装上去,然后弹奏曲子,他的灵力就能慢慢恢复。”薛挽挽摸着弦,心里却升腾起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她不会换弦,两人只能去琴行。她跟季子衿打车去了城月老街那家琴行。在车上一报出这家琴行的名字,她就想起了林曳当初笑着向自己推荐的样子,心里有些落寞。

季子衿似乎是看出了她心情不太好,坐在旁边一直没说话。

到了琴行,老板看到“听水流音”,眼睛都直了,可是看到薛挽挽手中的琴弦时,脸上露出了难色。

“实在不是我不帮你,只是你要求百分之百的成功率,普通的钢弦我都不敢保证,何况你这根是丝弦。这根丝弦年代已经太久了,整个市里都没有人敢给你这种保证,我估计最多有三成的把握。”老板摆摆手,拒绝了薛挽挽。

三成的把握太少了,她不能随便拿流音去赌这三成的把握。

可是抱着琴走遍整个市里的琴行,薛挽挽几乎都得到了同样的答复。

她从最后一家琴行出来,琴背在季子衿的肩膀上,她失望地坐在琴行外面的竹椅上。

早上摸到这根丝弦的时候,她心里就有了不祥的预感。流音说过,古代的琴弦多用丝弦、蚕丝制成,容易断裂。而这根琴弦,被卸下来穿在手链里待了十二年,已经很脆弱了。

她失落地坐在椅子上,盯着马路上来往的车发呆。如果不能装上琴弦,流音就会消失;可是如果琴弦断了,流音会怎么样?她心里十分着急,却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啊,我想到了!”季子衿突然在薛挽挽身后叫出声来,猛地一拍薛挽挽的肩膀。

“什么?”薛挽挽眼睛瞪得老大,诧异地看着他。

“我带你去找我师公吧,他应该有办法。”说完,季子衿拉住薛挽挽的手腕,往马路边走去。

“你是说那个叫莫二的爷爷吗?”薛挽挽想起他上次在公园拉二胡的场景,那段乐音简直就是天籁。

“对,就是他。前两天师父说师公刚从国外参加了一个会议回来,大概会休息两天,所以去他家应该可以逮到人。”季子衿伸手招了一辆出租车,将薛挽挽和琴塞进了后座。

“上次社长的爸妈来做嘉宾的那次音乐会,跟你一起走的那个人就是莫二爷爷吗?”薛挽挽终于想起了自己一直忘记问的问题。

季子衿给予了肯定答复。

出租车在一栋老式的公寓楼前停了下来。薛挽挽跟着季子衿一口气爬上了五楼,一时有些喘不过气来。

“莫二爷爷住这么高啊!”她喘着气感慨。

“他爬楼比你强多了,还没你喘得厉害。”两人走到一扇绿色的防盗门前,季子衿按响了门铃。

“师公一直没有结婚,只有我师父一个徒弟,一直一个人住。”季子衿解释着。

防盗门从里边打开了,果然是莫二爷爷。

“师公。”季子衿亲切地叫道。

薛挽挽看到莫二爷爷伸手在季子衿脑袋上摸了一把,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小矜,你比你师父还来得勤。”

他转头,看到了季子衿身后的薛挽挽,两秒后,惊喜地说道:“我记得你,公园里那个弹古琴的小姑娘。”

薛挽挽没想到莫二爷爷竟然还记得自己。

“爷爷。”她开心地叫了一声。

两人进了门。

莫二的屋子里除了简单的家具摆设,几乎没有什么别的东西。

季子衿将身上的琴卸了下来,放在桌子上,迅速说了一遍“听水流音”和琴弦的事——当然省去了流音的部分。

莫二惊讶地看着薛挽挽,大概是没想到原来她和古琴还有这样的渊源。

“师公,你有什么办法吗?”季子衿打开了琴盒,薛挽挽从身上掏出了丝弦。

莫二看到琴的瞬间,眼睛亮了一下,双手仔细地从琴面上抚过,又用手仔细地摸了下琴弦,眉头轻轻地皱了起来:“琴弦磨损严重,就算装上去,可能也弹不了多久了。”

薛挽挽听了他的话,整颗心都吊了起来,毕竟这是她最后的希望了:“真的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吗?”

莫二在椅子上坐下,端起自己还没有喝完的茶轻轻嘬了一口:“我有一个人选,不过他脾气很怪,你们自己去找他吧。”说完他找来纸笔,写下了一个地址,递到季子衿手里。

“城西胡同37号?”薛挽挽看了一眼纸上的地址。

这是什么地方?

“如果他家都修不好,那就真的没有办法了。”莫二送他们出门时,说了这样一句话。

3.

薛挽挽和季子衿按照地址,来到了城西胡同37号。

“这里是什么地方?”薛挽挽站在门口,看着眼前这扇虚掩的黑漆漆的大门,透过门缝,什么也看不到。

“也许是嵇家。”不知道为什么季子衿的眉头微微皱着。

“你怎么知道?”薛挽挽好奇,以为有什么玄机。

结果季子衿指着大门旁一个绿色的报箱,说:“那上面写了个‘嵇’字啊。”

“哦。”薛挽挽朝报箱看了一眼,闷声说道,“那我们先进去吧。”

季子衿应着,跟她一起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进了院子才发现,这里是一个很大的四合院,比之前季子衿他家的藏馆还要大,因为这个院子后面和旁边还有几个院子,就像是古装剧中那种院落。

一进门是一栋两层高的楼,漆红描金的木柱子、木窗户,灰色的石墙,还有青灰色的大块石砖,都让人想到旅游景点的那些古代建筑。

院子的两边是对称分布的几间房,和主楼的建筑风格一样,不过窗户都拉上了窗帘,看不到里面。

“你们是谁?”一边的房间里,一个穿着T恤和牛仔裤的小男孩从里面跑了出来,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薛挽挽和季子衿,一脸好奇的样子。

“你叫什么?这是哪里啊?”季子衿蹲下身,变魔术般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巧克力。

小男孩一见到巧克力就两眼放光,却又有些羞涩:“妈妈说陌生人的东西不能吃的。”

季子衿被他的话逗乐了:“嗯,你妈妈说得对。”

小男孩撇撇嘴,换了话题:“你们是来找爷爷修琴的吗?”

薛挽挽听到这句话惊喜不已:“你爷爷会修琴?”

小男孩奇怪地看着她:“来我们嵇家的人不都是修琴的吗?我们是那个传说中很厉害的弹古琴的嵇康的后人呢,没有嵇家修不好的琴!”

看到小男孩骄傲的样子,薛挽挽觉得他特别可爱:“那你带我们去找你爷爷好不好?我的琴坏了,想找他修一下。”

“你从那里进去,就会有人带你去找爷爷啦。爷爷不在,大伯、二伯他们都行的。你别告诉他们见过我,我今天下午要在家里把作业写完,不然明天练琴没时间写,星期一老师又得骂我。”他朝那栋两层高的楼指了一下,又跑回了房间。

薛挽挽按照他的指示,和季子衿一起进了那栋楼,才发现,原来这里也算是一家琴行,而且好像只卖古琴,好几把古琴摆在入口处的陈列架上。薛挽挽看了几眼,质量很好,不过全都价格不菲。

有几个人正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一边喝茶一边看着像是宣传册一般的东西,好像是买琴的顾客。

一进门,就有一个二十出头的人来招呼他们,听说要修琴,就直接把他们带到了二楼。

二楼也摆了一些琴,但更多的,是整齐堆在架子上的零件,琴弦、琴轸之类。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穿着黑色运动服的中年人正在一张大长桌前面给一把琴上弦,样子很专注,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

“二叔,有人来修琴。”青年人说了一声。

那个中年人终于抬头,看见了他们,脸上露出了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不好意思啊,没注意到你们。”说完他放下手中的工具,示意季子衿把琴放在桌上。

季子衿把琴从肩膀上卸了下来,刚一打开盒子,中年人就变了脸色:“这是‘听水流音’?”

薛挽挽震惊了,这个人竟然一眼就把“听水流音”认了出来,那修琴是不是有希望?

“嗯,是,但是断了一根弦,我想把这根弦装回去。”

说着,薛挽挽就从口袋里掏琴弦,结果还没掏出来,那个刚刚明明很和蔼的中年人突然冷着脸说:“‘听水流音’我们嵇家是不修的。”

“为什么?”薛挽挽忍不住问了出来,不能接受自己就这样被拒绝了。

他耸耸肩:“我也不知道,这是以前立下的规矩,大概有什么渊源吧。你们是熟人介绍来的吧,你快把琴收起来拿走,不然到时候被我爸看见了,可能会直接赶人,他脾气不太好。”

“拜托你,能不能帮我修一下?我真的非常需要将这把琴修好。”薛挽挽的语气里带上了恳求的味道。

“不好意思,真的不行。”说完,中年人开始继续捯饬刚刚那把琴,就当薛挽挽和季子衿不存在一样。

薛挽挽无奈地合上了琴盒,恍惚地背起,走楼梯时还不小心踉跄了一下,幸亏身后的季子衿及时拉住了她。

走出了这栋楼,薛挽挽面如死灰,她绝望地看着季子衿,内心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怎么办?我救不了流音了。”

季子衿不忍心地看着她,想从她身上接过琴盒,帮她背着。可是下一秒,薛挽挽却飞速朝旁边的院子跑了过去。

“薛挽挽?”季子衿惊诧地出声,迅速跟在了她身后。

“嵇无一!”薛挽挽跑到正在院子里的石桌上练毛笔字的人面前,声音控制不住地有些高,害得正在写字的嵇无一手一抖,一排墨点洒在了纸上。

他抬起头,还是熟悉的没有表情的脸,薛挽挽却觉得特别可爱。嵇无一也是嵇家后人,能不能让他帮忙说情?

“薛挽挽、季子衿,你们两个怎么会到这里来?”嵇无一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嵇无一,我想拜托你家的人修琴,但是你家的人说‘听水流音’不修。我真的很需要修好这把琴,你能不能帮帮我?”薛挽挽急切地说出了这段话,就差拉住嵇无一的袖子了。

“‘听水流音’?”嵇无一露出惊讶的神情,“嵇家有规矩,‘听水流音’是不修的,我也没办法帮你去求情。”

薛挽挽听了,肩膀瞬间垮了下来。虽然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但她没想到他会拒绝得这么干脆。

“不过,我可以帮你修。”就在薛挽挽的心已经跌到谷底的时候,嵇无一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让她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拜托,说话不要这样留半句好不好!很吓人啊!

“可是,你们嵇家不是有规矩吗?”她不知道为什么嵇无一要打破在他家看起来很重要的规矩,他不怕被骂吗?刚刚那个中年人好像说得很严重的样子。

“反正我已经被从族谱除名了,这种规矩对我没有约束力。正好我去年跟二叔偷学了怎么装丝弦。”

薛挽挽听了,打开琴盒,将琴弦递给嵇无一,小心地看着他:“你能修好吗?”

嵇无一罕见地翻了个白眼,没理她,仔细地查看着琴。

季子衿觉得无聊,从旁边捡起了嵇无一铺得满地都是的宣纸,好奇地开口:“焚琴煮鹤?嵇无一,你的爱好有点儿独特啊,准备烧了自己的琴吗?”

薛挽挽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嵇无一用手揉搓着琴弦,听到季子衿的话,连忙紧张地说道:“你别打扰他啊。”

嵇无一却一点儿也不介意,他一边用手拉了两下琴弦,一边随意地说道:“喜欢琴的人才觉得焚琴煮鹤是糟蹋,喜欢鹤的人,说不定还嫌做琴的木头太小,鹤肉煮得不够烂呢。”

薛挽挽第一次听到这种惊世骇俗的言论,想到把琴烧了用来煮鹤的画面,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季子衿扑哧一笑,站回薛挽挽的旁边,双臂抱胸说道:“你一心两用的功夫还是没有退步啊。”

嵇无一没有回应季子衿的玩笑,看着薛挽挽说道:“琴弦磨损得很厉害,我只有八成的把握。”

八成!这么高!琴行的老板都说只有三成呢。

薛挽挽惊喜地点头,心里的希望陡然大增。

得到薛挽挽的允许,嵇无一把琴弦放下,回了一趟自己的房间,拿来了一块白色的手帕。

他坐在刚刚练字的石桌前,两手将琴弦打了一个蝇头结,迅速将琴弦从古琴的弦眼中穿过,用手帕包裹着琴弦的另一头,轻轻地拉着。

他的动作看起来十分用力,薛挽挽担心琴弦会断。

季子衿看着她大气都不敢出的样子,好心地告诉她:“其实他用的是手腕的巧劲,应该是在测试琴弦的松紧度。”

不知道过了多久,嵇无一终于扔开手帕,将琴弦的另一端拴在了雁足上。

“好了。”他拍拍手,薛挽挽第一次看到他脸上露出笑容。

嵇无一小心地弹奏了几个音,惊讶地称赞:“音质果然很好啊。”

“啊!谢谢你!”薛挽挽惊喜地看着发出低沉声音的琴,脸上的喜悦怎么也收不住。

“不过你的琴弦磨损得太厉害了,可能弹不了多久就会断,你还是自己小心些吧!”嵇无一收拾着地上散落的宣纸说道。

“嗯!”薛挽挽用力点头。

“无一哥,你又背着爷爷修琴,爷爷又要骂你了!”院子门边突然探出了一个圆脑袋,之前碰到的小男孩出现在那里。

“嵇林林,你要是敢告诉爷爷就没人教你写作业了。”嵇无一回身,秒变黑脸。

被叫作嵇林林的小男孩从门口蹦过来,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季子衿。

季子衿愣了一下,会意地从口袋里掏出两颗巧克力:“哥哥请你吃巧克力,你别把这件事告诉爷爷行不行?”

嵇林林看向嵇无一,不说话。

嵇无一没好气地道:“你妈妈不是跟你说了陌生人的东西不能吃吗?”

嵇林林努了努嘴:“他们不是无一哥的朋友吗,怎么算是陌生人?”

说完,他接过季子衿手中的巧克力,嘴甜地说了句:“谢谢哥哥!”然后迅速溜走了。

“小鬼头!”

嵇无一忍住笑,转头对薛挽挽说道:“你快带着琴走吧,不然爷爷看见我给你修了‘听水流音’,大概会气得直接摔了你的琴。”

听到嵇无一的话,薛挽挽紧张地迅速将琴收好,再次诚恳地跟嵇无一道谢,然后和季子衿一起走出了嵇家的院子。

薛挽挽迫不及待地拿着修好的琴和季子衿一起回到了自己家。已经两天没回家了,看到熟悉的摆设,薛挽挽一阵安心。她将琴从琴盒里拿出来,小心地放在桌上。

“听水流音”已经修好,刚上好的琴弦明显可以看出和其他六根的颜色不一样。

“流音。”她轻轻呼唤流音的名字,季子衿在旁边好奇地看着她。

没有得到回应,薛挽挽思索片刻,想起流音说过琴音可以帮他补充灵力。她坐下来,用近乎虔诚的态度弹了流音第一次教她的那首曲子。

丝弦的触感不像她平时练的那种,指尖的感觉十分舒适,琴弦也没有钢弦的金属音,显得更加自然古朴。不知不觉,薛挽挽连旁边的季子衿都看不到了,全身心地投入了曲子里。

这首曲子她现在已经可以弹得很好了,流音能听得到吗?爸爸妈妈能听得到吗?

她没想到自己会有这样一段奇遇,也许是因为爸爸妈妈的原因,所以她一直对琴有种不一样的感觉。可是是流音让她在琴音里发现了真正的快乐,是她学琴道路上最重要的人。

流音,你不要消失,千万不要!

直到弹完整首曲子,薛挽挽才停了下来,她没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了。她仔细地看着琴弦,生怕漏掉一点儿有用的信息。

过了好久,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空中有一个人叫了她的名字。

“流音!”她惊喜地抬头,却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白色身影。

季子衿也听到了这个声音,在四周找了一圈,脸上露出了既疑惑又惊讶的表情。

“是流音在说话。”薛挽挽看到季子衿四处看,以为他听不到。

流音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们都能听见我讲话。薛挽挽,我的灵力已经弱得连虚影都化不出来了。谢谢你找回了琴。我现在要回到琴里去了,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我是来跟你告别的。谢谢你,还有你旁边的这个男生……好啦,我时间不多了,再见。”

说完,流音的声音就消失了。

薛挽挽和季子衿都没有说话,突然,刚上好的“听水流音”的琴弦“啪”的一声断了。

薛挽挽怔怔地看着琴,仿佛刚从梦中醒过来一般,呆滞地说道:“流音刚刚说他回到琴弦里去了,是吧?”

“嗯,是。”季子衿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给薛挽挽。

薛挽挽接过纸巾,说道:“不会有意外的,他回去了,等灵力补充好了就会再出现的。”泪水却忍不住滚落下来,一滴一滴落在断裂的琴弦上。

流音,你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季子衿脸上露出了心疼的表情,他将坐在凳子上的薛挽挽抱住,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薛挽挽用力地哭着,仿佛要把心里所有的情绪都哭出来。

终于,一切都结束了,她也可以松一口气了。找出真相的压力、对流音的担心,还有林曳的背叛……这些她一直压在心里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迅速地倾泻出来。

还好,事情都解决了,奶奶下个星期也可以出院了。还好,她旁边还有一个人可以让她抱着哭。背上能够感受到来自季子衿的安抚,薛挽挽有了一种能够信任依靠他的感觉。

微风从客厅的窗户吹过,透过缝隙带起窗帘,窗外的阳光看起来十分温暖。

窗里,女生挂着眼泪的脸上露出了这段时间以来最轻松的一个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