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剥茧追凶

苏镜禁不住又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女孩子,她正执著而坚定地看着自己。你可以把这种眼神称做一种无声的挑战,也可以看成是一种下意识的抵杭。她的眼神虽然很坚定,但是她的脸色出卖了她,她的双颊已经绯红了。

1.导语玄机

6月30日早上六点,苏镜在睡梦中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吵醒,电话是夏秋雨打来的。她犹犹豫豫地说道:“苏警官,希望没有打扰你。我只是……我只是……想到了一件事情,可能是我多疑了……我也不确定是否值得告诉你。”

苏镜连忙穿好衣服,驾车去找夏秋雨。

夏秋雨家住一个老社区,每栋楼房都不高,每家每户的窗户都安装着铁窗,由于年深日久,铁窗下面有着斑驳的锈迹。苏镜走进屋准备把皮鞋脱了换上拖鞋,夏秋雨说道:“家里挺脏的,不用换了。”但是苏镜执意把鞋换了,门口竖着鞋柜,换完鞋后,他把皮鞋放进了鞋柜。夏秋雨不解地看着他,因为客人执意换鞋是对主人的尊重,但是把鞋再放进鞋柜,却是从来没有遇到过。苏镜以最快的速度将鞋柜上下三层瞄了一遍,没有一双男鞋,女鞋中也全是中年妇女才穿的,而且尺码都一样。

家具都是老式的,饭桌的四条腿油漆都掉了,但是收拾得非常干净。

客厅的角落里摆着一副香案,供奉着观音菩萨,香炉里烟雾缭绕。苏镜见状,忙走到观音像前,拉开香案下的抽屉取出三炷香,他看到抽屉里还放着一幅老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小姑娘,大约十三四岁的模样,笑得非常甜,眉宇间酷似夏秋雨,也许这就是她去世的女儿?他关上抽屉,点燃三炷香,恭恭敬敬地将香的底部顶住额头,然后鞠躬三次,之后插进香炉。香炉里不仅仅有香的灰烬,似乎还有纸片的灰烬。有一片纸没有燃尽,苏镜试着把香往纸片上扎,鼓捣一番之后,他看出来那纸片其实是照片的一角。

“苏警官原来也信佛?”

“干我们这行的出生入死,是需要佛祖保佑的。”苏镜胡诌道。

“看不出来啊。”夏秋雨狐疑道。

“我信佛不信鬼,也不信风水。”

“唉,这种事情你们这些年轻人肯定是不明白的。”

苏镜笑笑问道:“夏大姐,你说想起了一些疑点,不知道是什么?”

“你知道,人在半梦半醒的时候会灵光一现,想起一些清醒状态下不会太在意的事。也许是菩萨显灵,让我想起来了,但是我不知道这对你是不是有用。”

苏镜用鼓励的眼神看着她,夏秋雨继续说道:“那天,我去给……子晨送观众短信,你知道,我当时是面向她走过去的,有那么一刹那的工夫,我觉得子晨的眼睛里有一种惊恐,她似乎看到了什么令她害怕的东西。但是那种惊恐只是刹那间的事,所以我也弄不清楚到底是不是我眼花了,也许她根本就没有害怕过,只是我胡思乱想罢了。”

苏镜注意到,夏秋雨本来想说“宁子晨”的,但是“N”音刚刚发了一半就硬生生收回去了,说出来的只是“子晨”。“宁子晨”和“子晨”虽然只是一字之差,但是对中国人来说却意义深远,这意味着对方在你心目中是亲密的朋友还是一般的同事。宁子晨跟夏秋雨关系特别好,都快成干女儿了,为什么夏秋雨却这样来称呼她呢?假如只是口误,又何必要加以掩饰呢?苏镜把这些疑点记在心里,问道:“她当时是看着你的吗?”

“不是,她当时正看着提示器。我跟你说过,我上了直播台,看到她的粉盒打开着,还埋怨她邋里邋遢的,她跟我说再也不敢了。我现在想起来,她当时说话的声音其实不对劲的,她呼吸很急促。”

“你是说那时候她就中毒了?”

“不,绝不是中毒,我觉得她是看到一些让她害怕的东西。但是你知道,我现在真的很怀疑,我想起来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觉得你提供的信息很有价值。”

“真的吗?你真的这么觉得吗?”

“是,不要小看任何一件琐事。哪怕一个人在不该打哈欠的时候打了个哈欠,在不该系鞋带的时候系鞋带,都可能与谋杀有关。”

“你说得也太玄了。”

“夏大姐,我说的是事实,在我们周围发生的每件事情都是相互关联的。”

“那……我……”夏秋雨嗫嚅着说道,“我……还想起了一件更荒唐的事。”

“千万不要说荒唐,每件事情的发生都有其自身的逻辑。”

“好吧,那我就说了。”夏秋雨自嘲地笑了笑,说道,“你进过我们的直播间,你也知道我们直播间的地板很光滑是不是?”

“是。”

“那地板是浅色的,又很光滑,于是就像一面镜子,尽管照得不是很清楚,是不是?”

“是。”苏镜觉得夏秋雨要说的话可能会非常重要。

“那天,我看到子晨眼神慌乱的时候,正好走到摄像机后面,我不知道你有没有仔细观察我们的提示器,它的屏幕稍微有点斜,跟地面几乎成直角但绝不是正好90度,如果从特定的角度看,提示器会反射到地面上,你知道我们的地板很光滑,像一面镜子……”

“你看到什么了?”苏镜好奇地问道。

“不,我什么都没看到,”夏秋雨着急地解释着,“那地板虽然是像面镜子,但毕竟照得不清楚,而且提示器在地板上的影子,也仅仅是影子而已,那上面的字是根本看不到的。我只是觉得,地上的影子好像……好像在动。”

“好像在动?”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明白,我的意思是说,”夏秋雨越来越拿不准自己到底要说什么了,“我的意思是说,提示器上的字应该在迅速滚动。”

夏秋雨所说的提示器上的字,其实是每条新闻的导语。几十年前,电视刚刚诞生时,主持人都是把每条新闻的导语背下来,然后对着镜头侃侃而谈。后来,提示器出现了,通过图像反射原理,把导语的文字投影在摄像机镜头前方,这样,主持人看着摄像机,就能把导语读下来,而很多观众还以为主持人是把导语背下来的呢。任何一次直播,都存在变数。串联单虽然提前制作完成了,但是经常需要调整播放顺序,或者临时插播新闻,这时候导语相应的也要跟着调整,于是提示器上显示的导语便会快速滚动,以最快的速度调整到最新状态。如果主持人是生手,往往会看得眼花缭乱。苏镜昨天在直播间看得仔细,对新闻直播的每个环节都已经了如指掌,夏秋雨奇怪导语快速滚动,苏镜自然觉得疑惑,便问道:“那不是很正常吗?”

“可是……可是那天杨宇风没有调整过串联单,一切都是按部就班地播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就是说,根本没必要去修改导语,那天的导语不应该那样滚动的。”

“你是说有人无缘无故地动了导语?”

“不,不,不,我不敢那么说,当然主持人自己也会在直播台上滚动导语,所以,所以……也许是子晨自己在滚动导语的。”

“可那时候宁子晨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她是没有时间去操作导语的是吗?”

“是的,我……我其实就是这个意思。”

“是不是只有苏景淮可以改导语?”

“之前谁都可以操作的,但是直播开始之后,一人一个岗位,其他人是插不上手的。”

“那就是说,苏景淮无缘无故地改动了导语,而宁子晨正是看了改过的导语之后才紧张起来的。”

“我怀疑就是这样。”

“苏景淮和宁子晨之间有没有什么矛盾?”

“我不知道,但是子晨她曾经要找我说件很重要的事,当时她的声音非常着急,而且……而且还带着哭腔。”

“什么事情?”

“哦,我不知道,”夏秋雨说道,“因为……因为……她说要来我家,可是……可是那天我正好有事,所以就没听她说。”

苏镜明显听出了夏秋雨的慌乱,作为宁子晨的“干妈”,听到干女儿很着急,甚至带着哭腔,她却根本不理会,这实在太说不过去了,于是问道:“后来你也没问她?”

“没有。”

“你们情同母女,难道一点都不关心她?”

夏秋雨脸色涨得通红,她无意间话说多了,现在已经意识到了,便前言不搭后语地说道:“有些事情你是不懂的。”

“你不说,我自然不懂。你觉得苏景淮就是杀人凶手?”

“哦,没有没有,我可没这么说,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看到的也许仅仅是我想象出来的,也许那些事情根本就不存在。”

苏镜微微一笑,他可不会把这事当做不存在。转念一想,他又接着问道:“香案抽屉里是你女儿的照片?”

夏秋雨一愣说道:“是。”

“听说她十几年前去世了?”

“是啊,十三年了。”

“你老公呢?”

夏秋雨突然变得冷若冰霜:“你应该已经调查清楚了吧?”

“没有,我一点都不清楚,有人说你老公受不了刺激就离家出走了,可是我不相信,一个男人怎么会如此脆弱呢?”

“你不是当事人,自然不会明白他的心情的。我们那么爱小雨,可是……可是……她是我们的心肝宝贝,是我们的掌上明珠……可是……她却被……她却……”夏秋雨说着说着,眼泪涌了出来,“我不想说这些了,永远都不想了。”

“所以你后来遇到宁子晨,觉得她俩很像,就想把她当女儿看待?”

“是。”

“可是后来为什么又疏远她了呢?”

“因为我明白了,任何人都不能取代小雨的。”

苏镜琢磨着夏秋雨的话,她说“女儿却被……”,这个“被”字很关键,如果是生病死亡的话,是不需要说这个“被”字的。难道她女儿是被人杀死的?

2.受益人

离开夏秋雨家,苏镜驱车直奔电视台,途中打了个电话给邱兴华,到了电视台时,邱兴华已经在楼下等着了。两人直奔12楼,在导播值班室找到了严昭奇,他像一堵墙一样坐在电脑前,瞥见两位警官走进来,头也不抬话也不说,继续玩着电脑。

苏镜不以为意,笑道:“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严先生好定力啊。”

严昭奇不以为然地瞪了他一眼,嘟哝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哈哈哈,这要看你遇到的是善鬼还是恶鬼。”苏镜说道,“严先生,我办案子呢,喜欢随性而至,比如我可以跟你轻松自在地聊聊天,就像朋友一样;也可以公事公办,请你到局里协助我们调查,但是一来我不喜欢那种繁文缛节,二来也太伤害感情了。你说是不是呢?”

听着苏镜这番不软不硬软中带刺的话,严昭奇哼了一声问道:“你想问什么?”

“你的工作。”

“我不是都说过了吗?我就是负责切像,直播时一共有五路信号,三路信号是放像机的,两路信号是摄像机的。”

苏镜昨天在直播间已经请教过,两台摄像机一台拍摄主持人大景,就是腹部以上的画面,一台拍摄全景,包括了主持人和《顺宁新闻眼》的背景板。

严昭奇说:“我的工作就是到了规定时间把规定的信号播出去。”

“这个我已经知道了,但是我想知道得更详细一些。比如直播时,你的眼睛一般是看着哪儿的?”

“这……这也是问题?”

“隔行如隔山,还希望严先生不吝赐教。”

“看看串联单,再看看面前墙壁上的电视屏幕。”

“那里有几十台电视屏幕,你都看哪些屏幕?”

“刚才说到的那五路信号的屏幕。”

“其他屏幕不看?”

“其他屏幕不是我的工作。”

“我的意思是说,你眼睛的余光会不会偶尔看看其他屏幕?”

“当不是特别紧张的时候,也会到处转着看看。”

“你还记得28号晚上夏秋雨进直播间送观众短信时的情景吗?”

“送就送了,这有什么好记的?”

“你当时有没有注意放导语的屏幕?”

“没有。”

“当时你盯着屏幕看,有没有觉得宁子晨神色不对劲?”

“好像有点慌的样子,不知道看到什么了。”

先是导语变化,之后神色紧张,再之后就是补妆,然后就死于非命。为什么偏偏是这时候补妆呢??杨宇风说妆化得不好,到底是真是假?为什么这个栏目组的那么多人看起来都像凶手?苏镜思忖着问道:“杨宇风那天说宁子晨妆化得不好,不知道是哪儿不好了?”

“女人嘛,不都那么回事儿吗?我没觉得哪儿不好。”严昭奇不屑地说道。

“谁这么攻击女人啊?”一个爽朗的声音在门口响起,简易迈着轻快的步子蹿了进来,“老严啊,女人可是天生尤物,需要我们好好去爱护的,怎么能说都那么回事呢?每个女人都有不同的魅力,正是这种魅力让我们陶醉,你说是不是,苏警官?”

“哈哈哈,看来简先生对女人很有研究啊。”

“不敢不敢,只是喜欢,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那你肯定也觉得宁子晨那天妆化得不够好了?”

“没有,我没注意,风哥的话我倒是听到了,但是我没在意。说实话,主持人有没有观众缘,不在妆化得好不好。”

“那你当时有没有注意到导语屏幕有什么变化?”

“导语就像疯了似的滚,我当时就觉得奇怪呢,”简易说道,“也没人动过串联单,导语怎么就开始滚屏了呢?”

“会不会是宁子晨自己操作的?”

“她?”简易不屑地说道,“那是个读稿机器,她才不敢在直播时去乱滚导语呢。”

“导语是苏景淮操作的吧?”

“是。”

“他跟宁子晨之间有什么过节吗?”

“你不会怀疑他是凶手吧?改动一下导语也不会死人啊。”

“那你觉得是谁啊?”苏镜反问道。

“我觉得是《顺宁新闻眼》的所有人,”简易故作神秘地说道,“我看过的侦探小说都是这样的,谋杀案发生后,侦探首先要追问谁会从谋杀中得益。而现在,宁子晨被谋杀之后,得益的是《顺宁新闻眼》的每一个人。”

苏镜呵呵笑着,听着简易信口开河地胡掰:“今天,广告部的同事又给风哥送来两盒磁带,昨天已经送了一盒了,那可都是钱啊。要不是宁子晨自我牺牲地倒在播出台上,绝不会有这么多广告客户看上我们的。”

杨宇风黑着张脸走了进来,他听说两位警官在导播值班室问话,于是刚送走广告部的同事便马上赶过来了,谁知道还没进门就听到简易在大放厥词。他皱着眉头指责道:“你天天都胡说八道什么啊?同事被人杀了,你还整天幸灾乐祸的?”

杨宇风是简易的克星,简易从来不敢顶撞这位看上去和和气气的制片人,一听到风哥如此训话,他呵呵傻笑几声算是承认了错误。杨宇风也不跟他计较,转而向苏镜二人道歉:“不好意思,怠慢两位了。”

“没事没事,”苏镜大大咧咧地摆摆手,“大家工作都很忙。”

“苏警官有没有什么新发现?”

苏镜笑了笑,问道:“苏景淮这人怎么样?”

“反正我不喜欢他,”简易抢先说道,“感觉怪怪的,他那眼神啊,我总觉得不安分,好像总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苏镜看了看杨宇风,简易跟杨宇风的评价如出一辙,只听简易继续说道:“他好像一直在窥探什么,别看他整天笑嘻嘻的,但是总觉得吧……笑里藏刀,对,他就是笑里藏刀。”

苏镜琢磨着简易的话,再想想苏景淮在昨天的杀人游戏中的表现,确实是一个不容小觑的人物。正在这时候,苏镜的手机响了起来。

电话是同事柳晓波打来的,从昨天开始,他调查顺宁市各个医院的心理咨询诊室,终于发现一个电视台的员工最近经常去一家民营医院咨询,而咨询的内容正是如何治疗偷窃癖。

3.危险短信

秦小荷今天轮休没有上班。虽然是休息,但是她却睡不着,一大清早就从噩梦中惊醒了。在梦中,她又回到了28号晚上的直播现场,她看着宁子晨倒毙在直播台上。所不同的是,在梦里,宁子晨死得更加恐怖,她七窍流血脸色苍白,灰暗的瞳孔死死地盯着自己。她已经连续两天做这个噩梦了。自从宁子晨被杀后,她就一直心事重重,尤其是害怕见到苏镜那双犀利的眼睛。苏镜的眼神像把刀,会把人的思想解剖得淋漓尽致。

秦小荷拿出一部手机,放在手里翻来覆去地仔细端详着,心里盘算着一件事情。她心潮起伏,不知道该不该去做。也许做了这事,噩梦就会离去,可是那样的话……世间事本是如此,有得必有失。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被砰砰地敲响了,秦小荷心里疑惑,因为她的单身公寓很少有同事光顾,以前也有几个女孩子说要找她玩都被她一一回绝了。从那之后,秦小荷就变成了孤家寡人,再也不会有人登门拜访。可现在会是谁呢?

当她打开房门看到苏镜一脸微笑地站在门口的时候,她一阵慌乱,忙不迭地说道:“苏……苏警官,怎么……怎么是你?”

“为什么不能是我呢?”苏镜还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没等秦小荷邀请就带着邱兴华信步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不大的公寓,大约有三十平方,屋里家具非常简单,一台电脑、一台电视、一个衣柜、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

“秦小姐的家布置很简单啊。”

“没钱嘛,只能将就了。”

苏镜禁不住又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女孩子,她正执著而坚定地看着自己。你可以把这种眼神称做一种无声的挑战,也可以看成是一种下意识的抵抗。她的眼神虽然很坚定,但是她的脸色出卖了她,秦小荷的双颊已经绯红了。

“两位警官有何见教啊?”

苏镜怜惜地看了看秦小荷说道:“秦小姐是不是生病了?”

秦小荷的脸马上红了:“没有,我没有生病。”

“我想,如果你能坦白一点儿,对我们大家都有好处。”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秦小荷大声叫道。

“4月12日,你第一次走进顺宁市爱伦医院心理科室做心理咨询,这之后你每星期去一次,而咨询的内容是一种精神障碍。”

“苏警官,你认错人了吧?”

“你就诊时用的化名是徐颖洛,我们调查时早就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所以我同事把你们每个人的照片都拿给那位钟秋桂医生看了,钟医生把你指认出来了。”

秦小荷本来肤色就黑,现在气急败坏之余,脸色越发难看:“没有,我没有!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秦小姐不必这么激动,偷窃癖属于意志控制障碍范畴的精神障碍,你现在是个病人。”

秦小荷倔强地看着苏镜,眼神里流露出强烈的愤怒,可是在苏镜的逼视下,愤怒渐渐被绝望代替,她突然禁不住啜泣起来,继而号啕大哭。等她的哭声渐渐平息了,苏镜便问道:“宁子晨知道你偷过东西吧?”

秦小荷胆怯地看了看苏镜,微微点了点头。

“你恨她吗?”

“我……不,我不恨她,我只恨我自己。”

“秦小姐言不由衷了吧?”苏镜说道,“宁子晨应该威胁过你吧?”

秦小荷泪眼婆娑地看着苏镜,终于缓缓地点点头:“是。”

“她是怎么威胁你的?”

“那天……那天……”

“什么时候?”

“22号。我本来不想这样的,可是我去化妆室找她配音,她不在,而包就放在桌子上,我又管不住我的手了,就……就……偷偷地拿她的粉盒,可就在这时候她回来了。她很得意,说要告诉所有同事,告诉大家我就是那个贼。苏警官,我丢不起那个人,我也不能丢掉这个工作,所以我就给她跪下了,求她放过我。”

“后来呢?”

“她当时也没有声张,可是之后每次看我的时候,眼神里都含着嘲笑,而且时不时地吩咐我给她做这做那的,她在我面前就像一个女王。”

“这种女人被人谋杀,一点都不奇怪。”

秦小荷慌张地看着苏镜,急得直摇头:“不,我没有,我没有杀她,我不会杀人的。”

“你难道就没想过干掉她?”

“我天天都在想她死了该有多好,我巴望着她出门被车撞死,喝水被水呛死,遇到打劫的被人捅死,可是我从来没想过亲手干掉她。我只能忍气吞声地挨日子,希望哪天她大发慈悲饶了我。”

“不管怎么说,你的嫌疑还是很大的。”

秦小荷又委屈地啜泣起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弄成这样,我不知道是谁杀了她,也许……也许……很多人都想杀她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原东怀难道不想杀她吗?她是个婊子,而原东怀那么爱她。爱情是会让人疯狂的,爱情的破坏力有时候比仇恨还要大。夏秋雨难道不想杀她吗?”

昨天杀人游戏中的一幕又浮上心头,当时秦小荷刚刚被杀手干掉了,夏秋雨怀疑原东怀是杀手。她会不会跟展明秋一样,把游戏当成了现实,把“杀害”秦小荷的杀手当成了谋杀宁子晨的凶手?可是夏秋雨又怎么会去杀害宁子晨呢?

苏镜问道:“她们关系不是很好吗?”

“可是……可是……她毕竟不是夏秋雨的亲生女儿啊,而她整天还装模作样的,难道夏秋雨不会烦她吗?她跟那么多男人上床,难道夏秋雨看得惯吗?”

“哈哈,这个太夸张了吧?我只知道她跟你们台长不清不楚的。”

“不,她还有很多肮脏的事情呢。”

“你怎么知道?”

秦小荷犹豫了一下说道:“我……我……你们知道,去看心理医生是不会马上解决问题的……所以……所以,前几天,我又忍不住拿了人家的东西。”

“什么东西?”

“一部手机,”秦小荷将刚才一直在玩弄的手机递给苏镜,“我一直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个手机交给你们,但是我又没法告诉你们这手机从哪儿来的,所以就一直没给你们。现在,既然你们已经知道我的事情了,你们就好好看看吧。”

手机里存着十几张照片,都是宁子晨和人**的场景,拍照的人正是那个男人,两个人在玩自拍。苏镜呵呵一笑,心想这世界上原来有很多“陈冠希”“钟欣桐”。

拍照的男人他不认识,秦小荷也不认识。

“他不是你同事?”

“不是。你看还有几条短信。”

短信都是宁子晨发来的,发件箱里还保存着已发送的短信,苏镜对照着前后语境将短信按先后顺序排列起来。

——宁小姐,看看这几张照片,认识吗?

——无聊。

——宁小姐真沉得住气啊,要不我发到网上去?

——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给我五万块,我把照片删除,就当从没发生过这件事。

——你不怕我报警吗?

——我敲诈勒索,你臭名远扬。

——给我账号。

之后是一组开户行和账号信息,开户人姓名是刘东强。接下来,还有几条短信。

——6月28日下午四点前把钱打过来,否则没你好果子吃。

——我要当面把钱给你,看着你把照片删除。

——不行。

——那我就不给你钱。

——你看着办吧。

这些信息是6月27日中午时分发的,一宗谋杀案牵扯出一宗勒索案,这是苏镜始料未及的。

“这是谁的手机?”

秦小荷说道:“6月27日下午,我从苏景淮包里拿……拿出来的。”

苏镜和邱兴华正准备离去,秦小荷急忙说道:“苏警官,邱警官……能不能……求你们……这个……”

苏镜打断她的话问道:“你不想让你同事知道是吧?”

“是,我一直在治疗,我真的不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个我们自有分寸。”

4.勒索者

苏景淮还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闪进了会议室,迎接他的却是苏镜冷若冰霜的面孔,苏景淮却仍不以为然,依旧满脸堆笑,脸上的褶子几乎挤成了一粒核桃仁。

“苏警官,有什么吩咐啊?”

“坐。”苏镜使个眼色示意他坐下。

苏景淮这才觉得事态有点严重,稍微收敛起那副笑脸,点头哈腰地问道:“什么事?”

苏镜懒懒地坐在那儿也不说话,轻蔑地打量着苏景淮,这让苏景淮越发慌张起来:“嘿嘿嘿,苏警官。”

苏镜从兜里拿出一部手机,不停地摆弄着,苏景淮看了看那个手机,心脏顿时怦怦直跳,那正是他被偷的手机,但是他强装冷静不动声色。苏镜玩了一会儿,将手机随手往前一扔,丢到苏景淮面前,苏景淮一见就知道事情已经败露了,他呵呵一笑,说道:“苏警官好厉害啊,你找到我们栏目组的那个小偷了?”

苏镜懒得跟他绕弯子,问道:“说吧,照片哪儿来的?”

“哈哈哈,一个朋友拍的。”

“朋友?他从哪儿弄到这些照片的?”

“我那朋友就是这个男的。”苏景淮像是拆穿了一件秘密似的,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神情,又仿佛睡了宁子晨的就是他本人一样。

在苏镜的一再追问下,苏景淮交代,顺宁市京华地产公司老板图永强是他中学同学,两人关系一向很好,好到泡了多少妞都会经常凑在一起交流。前不久,两个人在浴池里泡着,图永强一脸**笑地对苏景淮说:“我把你们台的主持人搞了。”

“谁啊?”

“哈哈哈,宁子晨。”

“拉倒吧你,宁子晨是我们台长的人,就凭你那几个臭钱?”

“女人无所谓贞操,贞操是因为价码太低,只要你舍得出钱,什么样的女人都会为你脱下裤子。宁子晨开口要价十万块,老子甩给她二十万。漫游、冰火、**、毒龙、胸推、臀推、手推……全套服务。哎,其实也没多大意思。”

“做梦吧你,鬼才信你呢。”

“哈哈哈,哥们儿,你不会嫉妒了吧?”图永强拿出手机翻出照片给他看,“看看是不是你们的宁子晨啊?”

苏景淮看得目瞪口呆,问道:“她……答应让你拍?”

“再加十万喽。”

后来苏景淮偷偷地将图永强的照片通过蓝牙发送到自己手机上。

听着苏景淮的讲述,苏镜有点恶心,想不到堂堂一个主持人竟是这种货色:“讲讲你是怎么敲诈宁子晨的。”

“苏警官,你别冤枉好人啊,我没敲诈她。”

“苏景淮,以后拉屎把屁股擦干净点儿,看看你的短信记录吧。”

“嗨,那些短信啊,我是跟宁子晨闹着玩的。”

“闹着玩?用这些隐私照片闹着玩?你玩得也太过火了。”

苏景淮硬撑不下去了,只好告饶:“是我不对,是我不对,以后再也不敢了。”

“以后?你还准备敲诈谁啊?”

“没有没有,我哪有那个胆量啊。”

“哼,没那胆量?我看你胆子不小,恐怕你不仅仅是敲诈宁子晨吧?”

苏景淮张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听苏镜又说道:“宁子晨给了你多少钱?”

“没有,她没给我钱。”

“真的?”

“真的,我可以对天发誓。”苏景淮着急地说道。

“一个人勒索不成,一般来说会怎么样?”

“我……我不知道……”

“我告诉你吧,”苏镜说道,“最有可能的就是恼羞成怒,说不定把勒索对象杀了,以泄心头之恨。”

“啊?”苏景淮腾地站起来,“你是说宁子晨是被我杀的?不,没有,我没有杀她。”

“不要紧张,”苏镜轻蔑地说道,“坐下,好好说话。”

苏景淮垂头丧气地坐下来又继续说道:“我真的没有杀人。”

“哼哼,28号晚上七点一刻到八点十五分之间,你都在做什么?要事无巨细一件不漏地全部交代。”

苏景淮赶紧一五一十地详细交代了自己的行踪,甚至喝了几口水、跟哪些同事说过话都说得清清楚楚。照这样看来,他的确没有机会下毒,可是他会不会有其他什么办法呢?夏秋雨、简易说的导语快速滚动又是怎么回事呢?

“28号直播时,串联单没有改动,可是你为什么还要改动导语?”

“改导语?没有啊,我根本没动过。”苏景淮坚定地说道。

“哼哼,苏景淮,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当时以为每个人都在注意着自己手头的工作,可是你没想到有一个人恰好看到了你改的导语。”苏镜说得跟真的似的。

“谁?杨……杨制片?”苏景淮笑不起来了,情不自禁地追问道。

“哼哼,你为什么以为是杨宇风看到的?”

“当时他……他好像看了看导语。”

“不是他,还有其他人。”

“那……那是谁?”

“你很想知道这个问题吗?”

“呵呵呵,不,警方应该保密的,我理解。”

“说吧,你怎么改的导语?”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苏景淮,你放老实点儿,你现在是谋杀案的犯罪嫌疑人,是我在问你,不是你问我。”

“其实……其实……我就加了几个字,等宁子晨看清楚了,就马上删除了。”

“什么字?”

“我在一条新闻导语的开头加了‘黑天鹅宾馆、图永强’几个字。”

“难怪宁子晨看到导语会紧张起来。”

“她那是做贼心虚。”

“你不是贼吗?你刚才还说没有敲诈宁子晨,你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我……我只是……只是吓唬吓唬她而已。”

“在她直播的时候这样吓她?”

“呃……我承认,这个玩笑开得实在太过分了。”

从苏景淮这里已经得不到更多东西了,苏镜挥挥手让他走了。邱兴华问道:“老大,你觉得他会杀人吗?”

苏镜沉闷地叹口气:“这里很多人都会是杀人犯,但是要给任何一个人定罪都是难上加难。那么多人有作案动机,那么多人有机会单独接触粉盒,可是到底是谁,我们却根本无从查起。”

“那怎么办啊?”

“就看王天琦能不能追查出氰化钾的下落了。还有那个送水的人是谁?”

5.杀手选秀

晚上八点,《顺宁新闻眼》又准时开始了。苏镜忙了一天回到家里,已经筋疲力尽,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看起了电视。

如果不是目睹了宁子晨被杀,谁都无法从主持人脸上看出电视台发生了谋杀案。欧阳冰蓝表情亲切、语速平稳,对着镜头侃侃而谈。跟宁子晨不同,她总会在每条新闻结束之后,加上几句自己的评论,使整条新闻增色不少。

《顺宁新闻眼》还在炒作宁子晨被杀一案,是的,这就是炒作。一组记者采访了很多市民,让他们猜测谋杀案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主持人还读了几条观众发来的短信。其实,全都是些无稽之谈,要靠一档新闻节目发动群众提供什么线索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尤其是罪案就发生在他们的直播间。如果是大街上的罪案,也许还会有目击证人提供线索,可是现在,每个人都在隐瞒什么,每个人都多多少少有杀人的动机甚至杀人的嫌疑,在这种情况下,怎么能依靠他们来提供线索呢?

今天的新闻很热闹,应该说《顺宁新闻眼》又恢复到以前的水平了。在播了两条时政新闻之后,是两条关于宁子晨被杀的新闻,一条是《子晨被杀全城耸动》,采访了几个热心观众,说宁子晨是多么好的主持人,凶手实在太可恶了之类;一条是《热心市民热议谋杀真相》,欧阳冰蓝坐在直播台上播着导语:“6月28日,我们的同事宁子晨遇害后,警方迅速确定了凶手就在我们栏目组内。现在我坐在直播台上,而凶手很可能就在我附近看着我,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成为下一个牺牲品,但是我将无所畏惧地继续战斗在这个岗位上,直到凶手被捕。昨天,我们曾经邀请电视观众帮助我们分析谁最有可能是凶手,一天时间里,有十多万名观众给我们发来了短信表达自己的想法,其中得票最高的是我们的美编苏景淮,最低的是我们的记者苏楚宜。”

这一个长长的导语,欧阳冰蓝说得声情并茂,导语之后是正文,正文是介绍每个人的得票情况,画面用的是一个图版。

苏镜默默地看着,这绝对是一个极佳的炒作,不但能拉动收视,而且可以直接创造经济效益,因为发一条短信要花两块钱,十多万条短信就是二十多万块钱。

苏镜看着这份得票表,心中是哭笑不得。杨宇风竟然把一起谋杀案策划成一场选秀活动了,这肯定是古今中外电视新闻史上的第一次。而苏景淮,这个在杀人游戏中获胜的杀手,竟然位列第一。

在这条新闻之后,又是一组社会新闻,什么《旅社内丈夫嫖娼妻子**,双方相遇大打出手》,《出殡车内鞭炮爆炸,为母送葬儿也身亡》,《医院7次对孕妇检查未发现胎儿无左臂被判赔》……每条新闻都是那么离奇,不过苏镜却看得有点乏味,也许是因为整天看这种新闻产生审美疲劳了吧。

当新闻播到第15分钟的时候,苏镜本能地睁大了眼睛,他不知道顺宁市有多少人会跟他一样,多多少少有了点强迫思维,生怕主持人再被谋杀,或者心底里其实是充满了渴望。

只听欧阳冰蓝一脸严肃地播道:“前几天,我们《顺宁新闻眼》报道了一组毒狗肉流进顺宁餐馆酒楼的新闻,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这些毒狗肉到底从哪里来的,我们的记者这几天明察暗访,发现有一伙偷狗贼最近活跃在我市郊区,他们用一种烈性毒药来诱杀狗只。”

一听到“烈性毒药”,苏镜马上竖起了耳朵。

画面摇摇晃晃的,应该是记者用偷拍机拍摄的,拍摄时间是晚上,灯光昏暗,看不清人的脸,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一个轮廓,屏幕右上角显示出拍摄地点:宝龙区。

苏镜看着这条新闻,心中越发起疑。

接下来一条新闻是,一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观众打来的电话,《顺宁新闻眼》用了那人的声音,画面就是一部电话机。

那人自称姓吕,他介绍说,药狗偷狗的都是一些好吃懒做的闲杂人员,年龄在35岁以下,基本上集中在宝龙区湖山镇,他们常年专门从事药狗偷狗的活计,秋冬季节尤其猖狂。药狗的毒品为氰化钾,主要来自电镀厂。偷狗贼先将蜡烛融化,然后将氰化钾粉末包在一小块蜡烛油中,放在鸡骨头或者羊骨头里,这样就防止氰化钾洒落或遇水融化掉。在偷狗时,总是一个人在前面踩点药狗,另外一两个人骑摩托车跟在后面。狗只要吃了鸡骨头或羊骨头,在四五秒之内就会休克死亡。偷狗贼会把死狗卖给收狗的“经纪人”,“经纪人”再把狗送到各个秘密冷库。

苏镜看完新闻,马上拨打了王天琦的电话。

“小王,氰化钾的事追查得怎么样了?”

“老大,简直是大海捞针啊。这玩意儿虽然买的时候需要这个部门那个部门出具证明、备案,但是使用时根本没有监管。很多电镀厂、洗注厂、油漆厂、染料厂就没有使用记录。”

“有没有陌生人去那些厂子购买氰化钾?”

“全市被批准使用的工厂我基本都问过了,都说没有。”

“今天的《顺宁新闻眼》看了没有?”

“正在看呢。”

“偷狗贼有没有人去抓?”

“这事应该归辖区派出所管吧。”

“从现在起,我们要插手了,凶手很可能是从偷狗贼那里搞到的氰化钾。”

“毒狗”的新闻之后是一条很正面的消息,说是顺宁路桥公司今天上市,股票涨幅达到170%。接下来又介绍说,顺宁路桥是顺宁市最大的路桥建设公司,主要负责顺宁市交通路网的建设,近年来又积极在全国范围开拓市场。接着新闻里又着重介绍了顺宁路桥公司的光辉业绩,苏镜听着乏味得很,可是当他听到“文心路”的时候,不禁心头一震。他这才知道那条水浸的路是顺宁路桥公司修的,原来使爱车熄火的罪魁祸首竟然是顺宁路桥公司。他突然想起来什么,心中萌发出一个大胆的假设,要知道,一家公司上市前夕是非常敏感的时期,任何一条负面消息的披露都会影响到股价的波动。苏镜忙拿出6月28日《顺宁新闻眼》的串联单,仔细审看起来。

6月28日20点15分38秒,宁子晨一头趴倒在直播台上再也没有醒来,那时候她正在播出《深度调查:暴雨冲出豆腐渣 文心路水浸爆出黑幕》的导语,可是导语没有播完她就死了。假如她没有死,新闻顺利播出了,顺宁路桥公司的股票还会不会在上市首日就取得这样的成绩呢?马克思一百多年前就在《资本论》中形象地说道:“如果有10%的利润,资本就保证到处被使用;有20%的利润,资本就活跃起来;有50%的利润,资本就铤而走险;为了100%的利润,资本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300%的利润,资本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首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