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春樱残·真相

01

我又做起了那个梦,一棵樱花树下,粉色的樱花随风泼泼洒洒,树下站着一个陌生女人,她背对着我,眺望远方,梦里的她穿着长长的白裙,周而复始地唱着一首童谣。

“风不吹,云不飘,蓝蓝的天空静悄悄,小小船儿轻轻摇,小鸟不飞也不叫,小宝宝,好好睡一觉……”轻快的童谣被她唱得很忧伤,她转过身,我看到了唐夫人的脸,她流着眼泪说,“阿樱,你回来了……”

……

醒来刷牙的时候,我的头有些疼,坐在桌前啃面包、喝牛奶,拿起手机发现里面的收件箱躺着一条短信。

短信内容里,烛麟约我去“樱之恋”餐厅,就在离我们小区不远的地方,我去的时候,烛麟已经到了。

他招了招手,我笑着打招呼,在他对面坐下来。

舒适的西餐厅里,面前摆放着几叠精致可口的西式点心,绘着水墨画的紫砂壶上冒着热气,手边的青瓷描边茶杯散发着参茶独有的淡淡清香。

“怎么会约我?有消息了?”看到烛麟云淡风轻的样子,我忍不住问。

“你看看。”烛麟伸出手,将一叠报纸递到我手里。我迟疑了一下,拿过报纸,发现它已经很旧了,泛黄的纸张上面刊登着堪比历史的陈年旧事。

我心里疑惑,对烛麟说:“看什么啊?怎么啦?”说完我就想将报纸还给他,烛麟啜了一口茶。

他看了我一眼,跟着提醒道:“仔细看看。”

“烛麟,你真是……”卖什么关子,我摇摇头,只得逐字逐行地阅读起来,正面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八卦,翻到反面,看着看着我不出声了,拳头不由得握起。

不用烛麟提醒,我快速地翻开了其他报纸,快速地寻找到自己想要的信息:苏氏夫妻雨夜惨死疑为飙车、年轻夫妻车祸身亡背后竟有黑幕、夫妻车内吵架导致两人身亡……

这些全部是当年有关我父母车祸的报道,虽然报道切入点和侧重点各有不同,但均写到了那场车祸的惨烈,汽车发生爆炸后又下了暴雨,最后被警方断定为事故。

这些事爷爷告诉过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到这些新闻,我仍旧觉得不可思议,心情沉重。

“重点是这篇。”烛麟语气坚定,伸出一根手指敲了敲其中的一张报纸,淡淡地说。

我沉默了一会儿,不明所以地看向烛麟,低头看到他手指敲过的地方——“千金”遭绑唐家主仆有何恩怨大仇。

在我浏览的时间,烛麟似乎想到了什么,闷雷一样的声音刺激着我的耳膜:“这篇报道存疑,只说了唐家失踪过一个孩子,有人猜测是下人与唐家结仇所为,除了这个关键信息,其他都是关于唐家生意上的手段,并无太多参考价值。”

我低下了头,久久没有说话。

此刻,我心里忽然涌现了一个很可怕的猜想:如果我的“父母”是唐家的仇人,他们为了报复,绑架了唐家的孩子呢?如果在逃跑的途中,他们发生了什么“意外”,是不是就可以解释了?而我,因为一些机缘巧合活下来了,并且落到了唐家仇人的手中,某一天是不是能成为他们的筹码?难道爷爷他……

丁零零……

手机这时候响了起来。

我默默地看着跳动的屏幕,听到烛麟的轻咳了两声,这才不情愿滑到了接听键。

“小叶……”阿湛像刚哭过,声音沙哑得像一只垂暮的猫。

他简单地说了几句话,我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没等他说完,我腾地一下站起身,抓过沙发上的包包,就开始往外跑。

烛麟看着我,叫了我几声我都没听到。

“好好,我就来!”我打断湛卢的话,语气急切,匆匆挂了电话。

“小叶……有人来药房闹事,有个患者来看病,事后病情更加严重,他们诬赖药房卖假药,带人来闹事,爷爷他受了伤……”

“爷爷不让我们告诉你,我和妈妈就在苏伦市明光医院照顾爷爷,现在爷爷情况严重……”

湛卢的话还在耳侧,拨爷爷的号码显示关机,我乱了心神,一边在马路上拦车,一边呜呜地哭起来。

车子像一条条灵活的鱼,游走在热闹的马路上,可是等了半天,就是没有一辆停下来。

“嘀嘀!”

我正急急忙忙地张望,身后传来喇叭声,听到声音,我慌张地抬起头,烛麟摇下车窗,随口说道:“上来。”

我点点头,拉开车门,往上一跳:“橡树路明光医院,我爷爷住院了。”

“坐稳了。”烛麟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看起来像赶来的,从刚才那家咖啡馆回家去取车,然后过来起码要二十分钟。

这里这么多人,他总不能原地消失,恐怕是跑回去的。

油门踩到底,烛麟聚精会神地开着车。我身体有些难受,没有多说一句话,盯着前面由远至近的路,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爷爷的身边。

汽车刚开到医院前坪,我解开安全带,伸手拉住车把手,着急地说:“我先下车了。”

烛麟停稳车,我推开车门往里面冲去。

一间VIP病房里。

医生刚带着护士离开了,剩下湛卢和湛妈妈守在床边,爷爷在**昏睡,头上绑着厚厚的绷带,身体上插满了管子,看起来很不乐观。

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在房间内弥漫,湛卢望着门口,心情那样沉重。

我打电话问到爷爷的病房,看到电梯前等候的人太多,方向一转,急忙忙朝着楼梯跑去,推开房门的时候,湛卢迎上来:“小叶!”

“湛妈妈,阿湛,我爷爷怎么样了?”我走到爷爷的病床前,看着那些冰冷的医疗设备和爷爷微弱的呼吸,眼睛一片湿润。

湛妈妈摇了摇头,低声对我说:“小叶,实不相瞒,你爷爷的情况不是很好,刚医生来过,说他年纪大了加上脑袋受到了撞击,才会这么严重。”

“什么!”我的身体仿佛被雷击中,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后退了几步。

撞击!

“小叶,苏家药房开了这么久都没事,那天突然来了一个年轻人和患者,一开口就是要一批药材,因为药材数量过多,爷爷还跟我妈妈商量说明了情况。后来患者要爷爷看病,爷爷给他开了药,没什么大事。”湛卢眼神忽然变得犀利,愤愤不平,“本来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可是五天后,没想到那个患者死了!年轻人带着一批人跟爷爷闹事,说爷爷是庸医,卖假药。”

“患者死了……”我茫然地望向**昏迷的亲人,表情失魂落魄。

“你想啊,爷爷行医卖药这么多年,怎么可能害死人,我觉得这群人就是来找茬的。”湛卢握紧拳头,咬牙切齿地说,好像要将那群人揍扁。

“小叶,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做好心理准备。”湛妈妈走到我面前,摸着我的头,小心翼翼地安慰我。

“湛妈妈,你的话是什么意思?”我看着她的样子,同样小心翼翼地询问。可是湛妈妈像完全没有听见我的话,或者听见了但不想回答,她抹了抹眼角,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走到床前,慢慢地跪下去,伸手握住爷爷的手,喃喃地说:“我和爷爷相依为命十八年,十八年了,现在爷爷出了事,我要怎么做好心理准备!湛妈妈,你告诉我……”

我傻傻地望着爷爷苍白的脸,眼泪溢出了眼眶,缓缓滑落。

02

门忽然被人用力推开了,穿着一身中山装的老人站在门口,脸色阴沉得像是来索命的阎罗王。

“小叶,是我通知的你二爷爷。”湛妈妈看到来人,轻声说。

二爷爷依旧拄着那根龙头拐杖,国字脸黑沉沉的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乌色的厚嘴唇此刻正在止不住地颤抖。

看到跪在床前的我,二爷爷眯起的眼睛更加阴鸷了,他大步一跨,怒气腾腾地朝我走来,举起的拐杖就要敲下来:“你个孽障!讨债鬼!”

“老苏!”

“小叶!”

伴随着咒骂声和两声尖叫,眼前的拐杖就要挥下来,他的速度太快,我甚至忘记了躲,就在我以为肯定逃不过一阵钝痛,会头破血流时,耳边传来了拐杖敲打在身体上的闷重声,只听得一句闷哼,房间内同时响起了几声倒吸冷气的声音。

怎么回事?我的头并没有意料中的疼痛。

我屏住呼吸,睁开了眼睛,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眼前的少年,他紧紧皱着眉头,额头上的汗珠不停地往下流,苍白的脸色仿佛印证了刚才遭受的痛苦,他面对着我,屏障一样挡在我身前,像一座巍峨的山,为我承受住了苦痛。

没有人知道在那一瞬间,他是怎么冲到了我和二爷爷的中间。

“烛麟!”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像凄厉的风,又苦又涩,“烛麟,你没事吧?”我从地上爬起来,注视着他的后背发愣,想伸手看看他怎么样,右手却被他牵起来了。

我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发现他正温柔地凝视着我的眼睛,对我露出一个放心的微笑:“叶,放心,我没事……”

“二爷爷,你不能这样。”

我大怒,猛然瞪向眼前这位专横的老人,充满怨念的眼珠子瞪着他,整个人像一头被惹怒的小狮子。

“不知死活的东西!”二爷爷冷声喝道。

“我不知道为什么您一直这么讨厌我。”我皱眉,看了一眼昏睡的爷爷,想起了这么多年他和爷爷对我的态度,抬起头,认真地对他说:“爷爷,邻居阿妈,湛妈妈……所有这些长辈都不讨厌我,唯有您讨厌我,为什么?”

二爷爷挑眉,毫不客气地说:“你还很得意?没错,你是讨人喜欢,但是你别痴心妄想了,我告诉你,我苏某人这一生都会厌恶你!”

我一怔,望着二爷爷通红的眸子,一下子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心痛?难受?

是的。我虽然被爷爷宠爱了十八年,但是我很想被二爷爷承认,二爷爷是爷爷的兄弟,不可割舍的亲人,无论怎么样,我都希望像平常人家那样,被二爷爷疼爱着。我尝试了很多事来讨二爷爷的欢心,不过,却一次次被他厌恶如臭虫,渐渐的,我也就习惯了,放弃了,把那种不切实际的奢望藏在了心里。

“为什么呢?”我看了二爷爷一眼,突然笑了,为什么你会这样厌恶我呢?只要你给出的理由足够令人信服,我也就原谅了吧。

二爷爷气急败坏,拐杖一下一下敲在地上,打在我的心头,“为什么?因为你不是苏家的种!你是苏钦羡捡来的孽障!”

你不是苏家的种!

你是苏钦羡捡来的孽障!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耳中轰鸣,对眼前的一切反应不过来,二爷爷……不,不是二爷爷,是苏云羡,他凶狠地挥舞着拐杖,那双恶毒的嘴巴,在我面前一张一合。

什么都听不到了,我像窒息在一个密闭的空间内,好难受……

时间过去了很久,我失聪般的耳朵才能听清楚声音,烛麟拉住我躲开眼前的拐杖,不停地叫我“小心”,二爷爷在湛卢和湛妈妈的阻拦下无法上前,像一只被制住了还在挥着大钳的螃蟹。

“呵呵。”苏云羡的嘴角弯起一个嘲讽的弧度,“想当我孙女?你还真是天真啊……”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一再重复:“我要看我爷爷……”

养了我十八年的爷爷,怎么可能不是我亲人?

事实是这样吗?不会的,不会的,肯定是苏云羡离间我和爷爷的借口,他就是看不惯爷爷疼爱我,故意使坏在胡说八道,一定是这样。

我甩了甩头,强行压住胡思乱想的情绪,这些事我不能去想,害怕去想。

一直心心念念的真相,快要揭开它的面纱时,我却害怕了。

苏云羡被湛卢和湛妈妈劝离病房,坐出租车走了。

“没事吗?”烛麟盯着我。

“嗯。”我点点头,压制着心底一阵阵涌上来的心酸和难受。

房间内,三人的视线聚集在我身上,时间仿佛静止了。

再沉默下去,我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想起来今天是来看爷爷的,我及时转移了话题:“等下爷爷醒来了会饿,我去给爷爷买粥……”

话未说完,我人已经飞快地跑出了门。

“我告诉你,我们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你以为苏钦羡真那么好心?抚养你?要不是看你有利用价值,你早死了!”

明明苏云羡离开了,但他的话怎么总是盘旋在我脑海呢?街上四下无人,越发显得我孤独可怜,我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滚落。

爷爷,你养大我只是为了利用吗?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这么残忍!

可是,苏云羡的话那么有说服力,我……我到底该相信谁呢?

我的指尖冰凉,全身像被浸泡在冰窖里,除了寒冷的疼痛,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失了魂一样地晃悠到了一个路口。

我头疼不已,迈着虚浮的步子,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突然,身后传来一个讶异的声音:“小姑娘遇到啥事了?这么伤心,快擦擦眼泪鼻涕。”

我抬起模糊的泪眼,看到眼前伸着的一包纸巾和一脸震惊的路人,摇了摇头。我的眼泪擦不干净的,烛麟,你说你治好了我的眼睛,可是,我流泪的次数,怎么越来越多了呢?

我无法接受现在的状况,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谁来告诉我,以后该怎么办?

“苏小姐……”

我像是失去了灵魂的木偶走在空**的街上,没有注意到一辆黑色的汽车,从我走出医院就在远远地跟着我。

面对这声梦呓一样的呼唤,我眼神黯淡,平静地转过头去。

我好像又在做那个梦,粉色的樱花树下,站着陌生的女人,她背对着我,如此哀伤,汽车停在我的旁边,车窗缓缓地摇了下来。

唐夫人美艳的脸和梦中的女人重叠,她的红裙像火,灼得我眼睛有一点疼,她皱起了修饰得精细的眉毛,问我:“苏小姐这是怎么了?”

梦中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是不是现在我经历的一切,也是一场梦?

眼前的脸庞逐渐清晰,红脂白粉,眉眼娇媚,分毫没有上次去唐宅见到她时疲倦憔悴的病态模样,原来,这一切并不是一场梦。

我看着她眼神温慈的样子,眼眶一热,大颗的眼泪又滚了下来。

03

“苏小姐遇到什么事了?也许我能帮上忙?”完全不同于那日的蛮横和暴躁,唐夫人声音如水,给人极大的亲和力。

我忍住情绪摇摇头:“不用了……”

唐夫人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角溢出歉意,面带微笑,耐心地解释:“我身体不好,生病的时候会说错话做错事,事过后自己完全没印象,听助手说,我那天对你们不是很友善,我向你道个歉。”

“没关系的……”我闭上眼睛,自己狼狈的模样被别人看到,我只想快点躲开这尴尬的境地。

“苏小姐想必还有事,我不打扰了。”唐夫人像是听到了我的心声,适时地做出告别,她做了个“拜拜”的手势。

我站在安静的空气中,看着开走的车,很快消失在前面的道路上。

车子在落满了花瓣的道路上行驶,年轻的司机透过后视镜,看向坐在后座上沉默的女主人。

“夫人,苏钦羡冥顽不灵,咬死不说出苏小姐的身世,您看我下次是不是继续警告他?”金助手一如既往地保持了恭敬的姿态,一边开车,一边开口。

听到他的话,唐夫人转过身,眉头微挑地望向他:“咬死不说?”

“是的……夫人。”金助手诚心诚意地回答,“我们只查到苏小姐是被苏钦羡收养的孩子,并且苏钦羡一直瞒着这件事。”

唐夫人开着车窗,红裙被风吹得像飞舞的血蝶,乌黑色的长发绾成了一个云髻,那双发病时瞳孔呆滞的眼睛,此时微微眯起,露出狐狸一样的精明,她翘起的唇角蕴含着冬天般的寒冷,“心中有鬼才会瞒着。”

“上次您问起的苏瑞和何穗,我调查清楚了,他们原来是唐家早先一批的下人,说起苏瑞,这个人不学无术,在唐家做事也不受欢迎,他是一个输钱输红了眼的赌徒,何穗是他的老乡,跟他同一年来到唐家做事,后来两个人在一起结了婚。”金助手将往事娓娓道来。

“苏瑞和苏家什么关系?”唐夫人问。

“苏瑞是苏钦羡的亲生儿子。”他看了看车内的唐夫人,仔细想了一想,有点迟疑地继续说:“就在苏瑞和何穗辞工的那一年,发生了一些有趣的事,只是……”

“怎么不说了?”唐夫人阴戾的目光射向他。

金助手低垂的目光仿佛想起了一些旧事,他印象中对付过一些唐家的下人。那个下着暴雨的下午,他开车撞死了两个人,唐夫人为了保护他,还托关系瞒住了这件事,买通了不少媒体,报道是车祸事故,难道那两个人就是……金助手不敢想下去了。

“只是有关唐先生和温木先生……”他说。

唐夫人听到这个久远的名字,涂着红色指甲的手停顿了一下,看到惴惴不安的助手,她终于想起来,现在这两个人在唐家已经成了禁忌,她摆了摆手,语气似乎有一丝疲倦:“你说吧,我不怪你。”

话语刚落,金助手才终于有了勇气,有点尴尬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面不改色地开口:“温木先生死后,您就像变了一个人,十八年前,您和唐先生闹得那么厉害,许多怕事的仆人都辞工了,还有些人说……说樱小姐不是唐先生的孩子,长得和温木先生很像,后来唐先生死于心脏病,有不服的下人诬赖是您做的,那一年唐家封了不少人的口,樱小姐也是那时候失踪的……”

温木,唐家的园林设计老师,阿芙奶奶的儿子……

唐夫人闭上了眼睛。

这个名字像前世的记忆了……

尘封的旧事仿如昨日的画面,十几年以来,她以为自己早就遗忘了过去。温木?唐遥之?这两个她生命中的男人,一个为她而死,另一个因她而死。而自己呢?从最开始对温木动心,随后被唐遥之爱上,她贪恋权力和金钱嫁给了唐遥之,却又对年少的爱恋依依不舍,最终踏上了不能回头的道路……

唐遥之顾忌她和唐家的脸面,暗地里让温木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失去心爱之人的痛苦让她发了疯,她知道唐遥之心脏不好,偷偷换掉了他每日必吃的药,造成了唐遥之的死亡。

这些不能示人的过去,永远不能提起,只适合埋在无边无尽的阴影里。

“夫人。”金助手紧张地打量了她一番,“你没事吧?对不起,我实在不该提起这件事……”

“金助手。”唐夫人不安的表情透出一丝恍惚,她看着后视镜中的自己,眼角不知不觉地流下了一滴泪,“唐遥之的死,当时是不是很多人怪我?”

金助手一怔,下意识地看向这位不肯示弱的女主人,她一只眼睛,眼泪正顺着脸颊流淌,像对过去的懊悔,又像对那一位故人的道歉。

“夫人,唐先生对下人们都很好,下人们也对他忠心耿耿。唐家的生意做这么大,与他的为人是分不开的。除此之外,唐先生对您的真心,下人们也都看在眼里,您为了温木先生,实在是不应当啊……”助手沙哑着嗓音说。

唐夫人张了张口,却哽咽住了。原来大家是知道的?

她为了温木,忽视了唐遥之,她成为唐夫人后,做出了对不起唐遥之的事。唐樱的确不是唐遥之的孩子,唐樱出生不久后,温木就死了,没有人知道,他和唐先生有过一场秘密的交易,喝下了一杯致命的毒酒。

“当年唐先生临死前还吩咐,他走后谁敢对您不敬,就要我们瞒着您处理掉。当时很多下人愤愤不平地闹事,苏瑞和何穗,很有可能就在其中……”助手说到这也哽咽了。

唐夫人完全愣住了。

她没想到唐遥之死前还在维护她,让她成了如今的唐夫人。

温木,她的爱人,樱字从木,她诉说着她的想念,她燃烧着仇恨的眼睛,却始终看不到背后护了她一生的丈夫……

车子载着唐夫人远去,走过过去那些岁月过往,通往她看不清是非对错的道路,风吹进来,前尘往事化为了她脸上干涸的泪珠。

而唐夫人也永远不会知道,十八年前,唐家大宅下的东厢房,两个年轻的人,做了一场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交易。

唐遥之说:“温木,为了她的名声和唐家,你喝下这杯酒,我会抚养你和她的孩子长大。”

温木回答:“好,别忘记你的话,我会在九泉之下看着你。”

有的真相很残忍,有的真相很温柔,掩埋在唐家大宅里的那些秘密,它们是一坛不能见光的陈年老酒。

一开坛,熏得人醉,熏得人流泪。

04

“我看你不要命了。”

青色砖瓦的屋顶上,少年拿着灵石坐在那儿,仿佛一尊石化的雕像。白色神兽叼着一颗不知道从哪里摘的红果子,蹲到一旁,歪着脑袋看着自家主子,眼神里充满了戏谑。

“诞,我想起来了,我见过她。”

“嚯嚯,当然想得起来了,蓝灵石都变紫了,估计不中用了。”

“十八年前,唐夫人找我询问过唐樱的下落。”

“那又怎么了?你是说唐樱就是那个蠢女人?身世这么离奇,神经兮兮的父亲和母亲,目的不明的爷爷,哈,不如不知道呢。”

“……”

“喂,你打算怎么办?告诉她吗?”

“我不知道。”

那你浪费灵石干什么!诞一口吞下红果子,鄙视地看着他。

“但我会帮她,只要是她想知道的,都会。”少年的声音听起来像一个承诺,有着坚定的力量。

“小烛麟啊,你不会爱上她了吧?”

“……”

“嘿嘿,我看到你亲人家女孩子了,还是两次耶,又是萤火虫又是散步的,明明不用亲眼睛也可以治病嘛,你偏偏……喂!你踢老子干什么!啊——”伴随着夸张的大喊大叫,少年对着聒噪的诞飞起一脚。

顿时,白色的小神兽像一只脆皮西瓜一样,咕噜噜地顺着屋顶滚了下去,“咚”的一声长响,砸进了一口水缸里。

为了照顾爷爷,我请了一个星期的假,我正在厨房里给爷爷煲汤,忽然听见外面有响声,好像有什么砸下来了。

推开窗户,看到对面院子,一口荒废的水缸中,湿漉漉的诞从里面爬出来,水缸积满了雨水和落叶,似乎又脏又臭。

“臭死啦!臭死啦!死烛麟我跟你没完!”诞头上顶着一片腐烂的梧桐叶,嫌弃地闻着自己,嗖地跳到阳台,想跑回去洗澡。

“嘘!小声点,小心被人听到,会说话的狗!”我冲它比了个嘘的手势,没想到它屁股一扭,改变方向,噔噔噔几下,瞬间就跳跃到了我眼前。

“嗯……”它认真地看着我叹息,好像在酝酿着什么。

“嗯?怎么了啊?”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它,它突然转身,把屁股对着我,只听“噗”的一声,然后它像滚筒洗衣机里的拖把一样,疯狂地甩动身体,腐烂的落叶,发臭的水,在空中飞溅开来。

我的天!

“臭蛋你为什么朝我放屁?啊!别甩!别甩啦,好脏!好臭。”我在生气下大叫,随手抓过砧板上的一把大葱扔过去,躲避瘟疫一样将窗户关上。

好险好险!我检查了一下炉火上的煲汤,没遭殃。

同时,外面传来了得意的叫声:“嗷嗷嗷,汪汪汪。”

越来越过分了,真是令人生气!

我无语地看着手上、衣服上的脏水,捏紧拳头,认命地往洗浴室跑去。

煲好汤,重新洗了一个澡,换上干净的衣服,我把洗好的衣服晾去阳台。对面阳台上诞闭着眼睛享受着阳光,正在晒它雪白的毛。

“喂!我会报仇的!”我把威胁的目光看向它,发现它懒洋洋的眼皮撑开,也用“你以为我怕你”的眼神望着我。

啊,好想揍它……

貌似几天没看到烛麟了,我伸长了脖子朝对面看,虽然担心的心情掩饰得很好,还是被诞敏锐地觉察到了,它打了一个喷嚏,鼻孔朝天地对我吼。

“好了!别看了!他在睡觉休养。”

“小声点!小心你被抓走,现在胆子大了,无法无天了!”我心里一慌,也忍不住叫道,现在这个时间,还好附近邻居都不在家。

“哼!”前面的宠物发出一声冷哼。

“哼!哼!”虽然不知道它的怒火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但是我也不甘示弱,晒好衣服,用更大的声音吼了回去。

“哼!”诞凶狠地瞪着我,好像铁了心要与我势不两立。

幼稚鬼!我不想跟它闹了,爷爷在医院病着,我快速地白了它一眼,回厨房装好汤,锁好门,马不停蹄地往医院赶去。

诞郁闷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我,直到我上了出租车,它回头看向烛麟睡着的卧房,气哼哼地酸道:“傻子配蠢蛋,天生一对。”

我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

不过,诞为什么突然与我作对?我坐在出租车上,怎么也想不明白。

医生说爷爷可能今天会醒过来。

到了医院后,我双手撑着下巴,眼巴巴地看着病**的老人。他的脸上、手上布满了皱纹,胡子和头发白了一大半,暗黄的面容毫无生气,整个人看起来像一棵年老的古树。

我握住爷爷的手,他的手很枯瘦,手心因长年劳动长满了老茧,摸上去十分粗糙,就是这双苍老的手,给了我十八年的恩情,一幕幕朝夕相处的场景,爬上了心头。

“爷爷,我又把药罐煮糊了!”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摇着蒲扇,慌慌张张地从厨房跑出来,一脸漆黑地喊道。

“你这冒失丫头,被熏成大花脸了。”老人食指微曲敲了她额头一下,起身就去拿毛巾。

……

“爷爷,你在想什么?湛卢跟我玩捉迷藏,你帮我找他藏身的地方,好不好?”小女孩长高了,嘟囔着嘴巴表示着不满。

“好了,你这机灵鬼伶牙俐齿的,阿湛可在你这里讨不了好。”老人笑着摇摇头,宠溺地笑。

……

“我看是叶丫头自己想快点去找阿湛玩,还嫌我老头子碍事呢。”

听到这句话,少女脸颊变得绯红,瞪了老人家一眼,抱着一份礼物,十分羞赧。

“你这丫头,害羞呢。”老人说着抬手佯作要打人,无奈少女一溜烟地跳开了,边笑边朝着爷爷做着鬼脸,“抓不着!抓不着!哈哈!”

……

集市上洋溢着浓浓的节日喜气,少女融入这股热闹中,她看着那漫天盛开着的五颜六色的烟火,看着那追逐嬉戏着的顽童,看着老老少少的一家人,内心忽然觉得凄苦。

“爷爷,我父母呢?”她问。

弓着背,正在替她买花灯的老人,锐利深邃的目光中,第一次出现了痛苦,记忆的洪水滚滚而来,将他淹没。

他露出了苦涩难看的笑意,宽慰着她:“你母亲生下你后,出了一场车祸,他们都走了。”

……

过去的时光,如褪色的电影在我眼前闪过,我松开爷爷的手,双手掩面,呜呜出声:“爷爷,我以后该怎么办……”

病**的人,那双紧闭的眼睛,滑下一行冰凉的泪。

如血的残阳从窗外落下去,寂静的房间里,心电图上虚弱的线条突然跳动了几下开始呈现波浪状,最后在正常值区间稳定下来。

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沉睡的人干枯的手指动了动,陡然睁开了浑浊的眼睛,沉闷沙哑的嗓子,发出苍老的嗫嚅声:“小叶……”

我猛地抬起头,全身如遭雷击,不可置信地看向病床。

“小叶,爷爷在,别怕……”爷爷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我的手背。

“爷爷!”

安静的房间内,心痛伴随委屈塞满我酸涩不已的胸膛,风扬起白色的床单和窗帘,我顾不得嗡嗡作响的大脑,哭喊一声,哇哇大哭起来。

05

爷爷等我哭完了,才挤出一丝勉强的笑,看向桌子上放着的食盒,问:“小叶给爷爷做了好吃的?”

“嗯!”我破涕为笑,连忙走到桌子旁,把上面的复习题和课本推到一边,知道爷爷是在转移我的注意力,我装作不知道,转头问,“爷爷你睡了一天一夜了,饿了吧?我煲了鸡汤哦。”

“阿湛和他妈妈来过?”爷爷蠕动了一下嘴唇,发出的声音异常喑哑。

“嗯,来过了。”我端着一碗鸡汤走过来,扶起爷爷,拿过枕头垫在了他背后。

爷爷半躺盯着我,欲言又止:“爷爷不想让你担心。”

“我明白的。”我舀起鸡汤,吹了吹,送到爷爷嘴边,浓浓的香味随着热气飘散在空气中。

“阿湛告诉我,说有人来药房闹事,你与他们发生了冲突,摔倒在地上磕破了头,如果不是邻居陈阿姨及时发现,湛妈妈开车把你送来医院,现在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我拿着汤匙给爷爷喂汤。

爷爷激动地说:“那是群流氓!”

“是啦是啦……流氓差点害了我爷爷。”我放下汤匙,埋怨道,“如果不是阿湛通知我,恐怕你还要瞒着我,我有多担心呀,万一……”

我没有继续说下去了,重新把汤匙递到爷爷面前,艰涩地说:“二爷爷来过了。”

爷爷喝汤的动作一僵,紧张地问:“他……说了什么?”

我沉默了半晌,将汤碗放下,低下了头:“爷爷你还打算瞒我吗?我是你收养的孩子,我都知道了……”

“原来,二爷爷就是因为这个讨厌我……”我默然,声音开始变得颤抖,恐惧一点点在心脏中蔓延,我倔强地咬了咬牙。

“小叶啊……你永远是爷爷的宝贝孙女。”爷爷的目光突然变得悠远起来,带着回忆时独有的温情,“这一点不会变的。”

“可是……”我心有不甘地嘟起嘴巴,似乎还要再争辩些什么,脑海中却突然浮现一些不敢想的事实。

如果我真的是你仇人的孩子……

“小叶,爷爷把你辛辛苦苦地养大,你还在怀疑什么呢?”

就在这时,湛卢提着一袋水果走进来,抬手在我肩膀拍了拍,明亮的眼睛眨了眨,表示不要再继续谈论这个问题了。

毕竟爷爷生着病,而且如今所发生的事情,的确没有办法去改变,因为它是上一辈人的恩怨。我忽然理解了湛卢话里的意思。

是啊,我还在怀疑什么呢?爷爷若是不爱我,会有现在的苏荷叶吗?别人那些恩恩怨怨和我有什么关系?

不管真相如何,我只想还爷爷一个公道。无论我是谁,我永远是爷爷的家人,唯一的家人。

夜色宁静,我提着空空的食盒回绿绮小区,一路前行,走过一条雕花长廊,只见前方院子,一个黑色的身影侧身立于樱花树下。

这个季节怎么会有樱花?我转头看向周围,咦?这是哪儿?小区公园里没有这样的景色啊。

少年站在樱花树下,高贵清雅,而那种冷漠忧郁的气息似乎不见了,黑色的头发如上好的黑玉,一身墨黑绸缎长衫,腰间束一条黑绫长穗绦,上系一块羊脂白玉,外罩软烟罗轻纱。眉长锋锐,那深邃的眸子此刻正闭目在沉思,秀挺的鼻梁,白皙的皮肤,仿佛画中仙人一般。

他这身打扮……像是古装剧中的翩翩公子模样,完全不符合现代的穿着,我难道穿越了?不可能啊,手上从医院带回来的食盒还在呢。

他站在那里,说不出的飘逸清俊,暗示着他所不能言明的一切情绪,纷扬着的樱花花瓣落于他的发上,肩头,他也不拂去,仿佛他也化为了那满树繁花中的细微一朵。

他以一种天荒地老的姿势,化身在了这如画的美景中,天地之间只有他一人而已,更奇异的是,在他身后盘旋着一条金色的龙,淡淡的光芒环绕着他,给他增加了几分不可亵渎的神圣……

我痴痴地看着,不想破坏掉这如梦如幻的宁静景象,我有一种吵闹到他丝毫便是罪过的感觉。

我轻步地走过去,看到他脚下的石桌上,放着两个空酒杯,旁边还有一壶酒,像是在等什么人。

“叶,你来了。”一句温和如玉的声音响起,眼前的黑色身影转过身来,在他睁眼的一刹那,金色的龙也消失了。

传说烛龙族翳与妖之子,被神族妖族排斥,流落人间……

我想起网上曾经说过的话,难道这就是真正的他?

“嗯,我来了。”

我说不清为什么,面对这样的他,我内心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在了解他的全部,又仿佛越来越看不懂他。

仿佛离他越近,他会走得越远。

“苏爷爷病情怎么样?”烛麟撩衣而坐,自顾自地给自己和我面前的酒杯斟满酒,看到我盯着他的动作,他笑笑,“很久以前,我与一个人类也这样饮过酒。”

“爷爷醒来了,医生说需要留院观察。”我在他对面坐下来,将手上的盒子放到脚边,问他,“那个人是你朋友吗?”

烛麟看着我,将酒一饮而尽,并没有直接回答:“他叫沈浩,是我遇到的唯一的人类朋友,我很信任他,说出了自己的秘密,后来他却因为嫉妒破坏了我的灵石,揭露我的身份,逼我离开了那个地方。

看着我愣了一下,烛麟又斟上一杯酒,指着自己的胸口,边饮边道:“这里有一个丑陋的伤口。灵石是我的重要之物,灵石本是红色,不能遇火,那天我喝多了酒,醉熏熏时被胸口燃烧的烈火疼醒,沈浩偷了我的灵石扔进了火炉里,把我的胸口烧出了一个洞,留下了疤。如果不是诞抢救及时,想必我已焚身而死……”

“灵石……”

我拿起脖子间的小灵石,不理解地问他,“既然是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会送给我……”

“后来我不再相信人类,不信这世间所谓正义所谓真情,认定人类都有丑陋的一面。”

他笑容苦涩,看得我心脏一阵绞痛。他眼神迷离,对我轻笑,“遇到你是我没想到的事,你就这样闯进了我的世界,一开始我只不过想试探你,找到你身上我想要的丑恶样子,最后我却在步步为营的棋局中,沦陷了自己……看到你悲伤难过,我的心会痛,看到你笑,我的心会笑。上次听到你说暗恋我,我好开心,我想我没救了……”

樱花如雪,却比雪还要美,樱花似云,却比云还要纯洁,漫天的樱花随风起舞,清脆的铃声响起,我已深深地陷入了其境,无法自拔,任凭风吹过我的面颊,他的话语,他的轻笑……

他说,樱,我喜欢你。

微风吹着,数不清的花瓣落了下来,也如白色粉色的蝴蝶一边在翩翩起舞,一边在唱着美妙又悦耳的歌儿。

“可我害怕啊,我的喜欢会是你的灾难……”

轻轻的叹息伴随着酒香飘散在空中。

大地铺上了粉白相间的柔软地毯,地毯上方的樱花树上,挂着一只精巧的黑色落樱铃,铃声清脆,随风摇动,仔细去看上面雕刻的樱花纹路,隐约可见一个“樱”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