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为何不牵我手,同看海天成一色

第二天下午,告别了林软软后,唐谣和许屿一起去了车站。

江一宁没有来送她,不知为何,唐谣心中竟然期盼着能看到江一宁的身影。良久,她甩了甩头,和许屿一起上了车。

唐谣家在A市,距离C市并不算特别远,属同一个省,坐大巴只需要两个小时便可抵达。

到站的时候已经快7点了,许屿先送唐谣到了小区,又叮嘱了一遍让她不要跟家里闹得不愉快后才离开。

许屿走后,唐谣抬头看着这个半年多未见的地方,竟然一点儿都不想走进去。

正当她站在小区门口发呆的时候,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她看着屏幕上不断跳动着的“江一宁”三个字,整理好了情绪才慢慢接了起来。

“喂,唐谣,你到家了吧?”

“到了。”

“你不会是在骗我吧?我怎么听到你那边有车鸣声?”江一宁有些警惕,狐疑地问。

唐谣扭头望了望四周,说:“因为我刚到小区门口还没进去,你的电话就打来了。”

“那好吧,那你先进去吧,记得想我。我挂了。”

“嗯,拜拜。”唐谣无力地笑了笑。

“拜拜。”

听着电话那端传来的“嘟嘟”声,唐谣将手机收回了口袋里。

A市从傍晚开始便飘起了小雪,唐谣在小区门口站了许久,最终叹了口气,往里面走去。

家门口依旧铺着“出入平安”的半新半旧的垫子,隔壁家的门上依旧贴着招租的广告。

一切仿佛和半年前自己离家那天一样,没有什么改变,可她心中总有一种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这些年,她的家早已从那栋旧楼里搬出来,可是那些埋藏在心底的东西没能跟着那栋旧楼一起丢弃,反而跟着自己走了这么远。

旧事如潮,唐谣也不知道自己在门口站了多久,直到门被人从内打开。

唐爸爸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在唐谣的眼前,他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喊了声“谣谣”,然后冲着屋内喊道:“孩子妈,咱们家谣谣回来了。”

没一会儿,女人的那张脸也出现在了唐谣的视线里,跟以前相比没有一点儿变化,甚至比以前的状态更好。

也是啊,毕竟这半年没有自己在这里跟她作对、处处气她,又怎么可能不好?唐谣这么想着,心里有些不舒服。

手边的行李箱被拎了起来,唐爸爸推着她往里面走,边走边说:“我刚想着你怎么还不回来,准备出去看看的。你这孩子也真是的,都到家门口了,都不知道按下门铃……”

唐爸爸絮絮叨叨的声音一如过去。

唐谣被推着走到了客厅,仍旧有些别扭。旁边的唐妈妈平静地问:“半年不见,连家里的人都不认识了吗?”

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唐谣动了动嘴唇,一句“妈”从嘴里干巴巴地吐了出来。

这些年来,她和唐妈妈的关系若非不争吵,便可用“冷淡”一词来形容。

或许是那件事情让她再也没办法跟唐妈妈亲近起来了。

听到唐谣喊了一声,唐妈妈点了点头,又转过头去看电视了。

唐谣也低下头,推着行李箱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唐爸爸站在客厅中间,看着这两个性格执拗的人,半晌才略显落寞地钻进厨房,准备给女儿做顿好吃的。

果然还是没办法做到若无其事。

唐谣一回卧室,便躺在**,这样想着。

不过,房间里除了多了一丝冷清,并没有其他变化。唐谣坐起来,打量着屋内的一切。

卧室床头柜上依旧放着她的照片,书桌上空空如也,书架上还保留着各式各样的高中复习资料,不同的只有**的用品从凉席变成了冬被。

唐谣呆坐了好一会儿,才将行李箱拖到衣柜旁整理,将最上面的衣服拿出来,江一宁送的那个建筑模型正安静地放在盒子里。

江一宁曾说,如果可以,他想给她一个永远都不会摇摇欲坠的温暖的家,她深信不疑。

既然这是个温暖的家,那么就让它陪伴自己吧。

唐谣想着,站起来将它拿到一旁的桌子上。正在这个时候,有人敲了敲门,随即门被打开,唐爸爸出现在了门口。

他端着碗走了过来,脸上挂着和蔼的笑意,说:“谣谣,外面下雪了,喝点儿汤暖暖吧。”

唐谣望着散发着热气的浓汤,心里一暖,接过来,低低地说道:“谢谢老爸。”

“傻丫头,跟自己爸爸有什么好客气的。”唐爸爸笑着说道。

这些年因为唐妈妈的事,唐谣跟唐爸爸之间也失去了原有的温暖和亲切。

唐谣每次看着他的时候,总是会忍不住想将那些秘密说出来,可她怕伤害爸爸,怕到了那一步,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就真的彻底崩塌了,那时的她,又该怎么办?

所以,长久以来,她选择了逃避。只是无论她做什么,唐爸爸都是一如既往地包容着。

唐谣知道他爱自己,但是同时,她也恨着自己,恨自己没有勇气说出事情的真相。

唐谣一口气将热汤喝完,将空碗递给唐爸爸,说:“爸,我赶车有点儿累,就不吃晚饭了。我想早点儿休息。”

“行,你好好休息。晚饭我留着,饿了再给你热。”唐爸爸看了眼空碗,温柔地说道。

唐谣点点头,看着唐爸爸离开卧室关上门。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累了,唐谣爬上床之后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起床时已经是日上三竿了,家里人已经出去工作了。

唐爸爸在她卧室的门上留了张字条,告诉她饭菜已经在厨房里热着了,让她醒了自己弄着吃。

唐谣将字条撕下,就去洗漱了。

约莫11点的时候,唐爸爸打了个电话回来,两个人说了几句便挂断了。

在家的日子似乎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难以忍受,直到除夕的前一天,父母一直都在上班,家里除了她就没有别人。

早上起来时家里已经没有人了,为了避免发生矛盾,她很少吃晚饭。既然还要在这里待上很久,不如避免一切争吵的可能。

唐谣想,就这样吧,大人的婚姻,她如何能插手?

转眼便到了大年夜,一早上唐谣便被唐爸爸喊起来打扫卫生。

她的老家有这么一个习俗,年三十的时候要把家里里里外外都打扫一遍,寓意是辞旧迎新,将那些不好的全扔掉,这样新的一年里才会迎来那些美好的事情。

唐谣觉得这样的习俗完全就是扯淡,若真能辞旧迎新,人们就不会有那么多烦恼了。

除了吃饭的时间,唐谣一整天都在卧室里玩游戏,反正这个家也没有过年的气氛,不如玩游戏来得自在。

林软软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唐谣正无聊地玩着“连连看”。

在电话里,林软软抱怨了十多分钟假期之无聊,还不忘指责唐谣这个没良心的这么久都不给她打一个电话。

唐谣连连认错,两个人又缠绵地聊了好一会儿,林软软才依依不舍地挂掉电话。

将手机放在桌上不久后,唐谣又重新拿了起来。

除了林软软给她打的这个电话,再也没有别的什么人发来问候了。她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在期待什么,但明明又深深地期待着。

唐谣将桌上的建筑模型小心地拖到面前,紧紧地凝视着。她用手轻轻地摸着它,内心忽然平静了下来。

她想起了江一宁的脸。他笑着,眼睛微微眯起,他不懂唐谣的心,却愿意倾听她的心事。

那一刻,她猛然发现,原来她心底期许的人正是江一宁。

唐谣忽然沉默下来,江一宁太美好,他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时间慢慢地溜走,直到下午5点多,唐谣才缓缓起身往卧室外面走去。

憋在房间里难受,出去走走也许更好。

冬天的白昼十分短暂,因为天气不好,窗外天色已经黑了,耳边响起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的鞭炮声。

唐爸爸在客厅收拾东西,见唐谣终于出来,便指了指墙角的一堆烟花爆竹,说:“谣谣,你没事的话去把那些烟花拿到天台上放了吧,咱们也热闹热闹。”

唐谣看着那堆烟花,微微点头:“好。”

说完,她拎着那一袋东西开门走了出去。

出门后,她来到顶楼。

可是,当唐谣走到天台门口,手刚抓上门把手的时候,却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嗯,我明白。”

“你儿子应该也回来了吧?”

“那等这几天忙完了我再炖汤给你喝。”

“一会儿老地方见吧。”

是什么在这黑暗里疯狂地滋长着?

唐谣的四肢在那一刻忽然变得冰凉,她感觉天旋地转,仿佛站不稳脚跟,心像是被人狠狠地扎了一刀。

又是如此,又是如此!

她强迫自己将那年看到的画面当作是一场荒唐大梦,可如今,这场梦又再次重演,残忍地提醒她,这哪里是梦,不过是最可笑又讽刺的现实!

门外的电话似乎已经接近尾声,唐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伸手抓住门把手,毫不犹豫地推门而入。

天台上的人一怔,慢慢地扭过头,见是唐谣,吃惊地问:“你怎么现在跑到天台来了?”

“放烟花。”唐谣的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她很想指责唐妈妈,可是话到嘴边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听她这么说,唐妈妈悬在半空的心又落回了原处。

“外面天气冷,你放完就赶紧回去。”她说完就离开了天台。

唐谣愣愣地点了点头,提着东西站在原地久久未动。直到一阵冷风吹来,她骨子里一阵冰凉,无助地抱着自己的双臂。

走出去的唐妈妈钻进电梯里,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

她并不知道唐谣已经发现了那件事,只是那年唐谣突然就对自己产生了敌意。

刚开始她以为是青春期到了,叛逆一阵子就会好过来,可是直到现在,唐谣比从前更加冷漠。唐妈妈虽也执拗,可心里敏感得很,唐谣不喜欢她,她早就感觉到了。

她不是不想跟唐谣好好相处,唐谣是她唯一的女儿,可是每当她对上唐谣冰冷的眸子,就总是害怕唐谣会看到自己的心底,揭穿自己的谎言。久而久之,两人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僵,芝麻大的小事都能成为争吵的导火索。

一直以来,我总是在想,如果在12岁那年我没看到那些事,或者在我发现后我就告诉了爸爸,那么后面的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了?他们或许会离婚,或许会选择包容再走下去,那我是不是就不会遇见许屿,不会让他背负那么多痛苦生活着?那么他是不是就不会离开我,不会走得那么远,远到这一生永远不会再相见?

2015年的唐谣

晚上的年夜饭和以往并没有太大的区别,甚至比往年更沉默。尽管唐爸爸不断在饭桌上活跃气氛,却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回应。

饭后不久,唐妈妈从卧室里走了出来,脸上明显施了粉黛。她冲着在厨房里忙碌的唐爸爸喊道:“老唐,我出去打牌了,可能晚点儿回来,你不用等我了。”

“大年夜还出去打牌啊?”唐爸爸探出了头。

“这不是没办法嘛,都是老牌搭子,我要是不去,下回人家就不带我了。”唐妈妈的声音没有丝毫松动,说道,“就这样啊,你一会儿跟谣谣看电视吧,不用等我回来了。”

“那行。”

唐爸爸说完,接着回厨房忙碌了。

唐谣看着唐妈妈走到鞋柜边换鞋,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这是什么牌搭子?大年夜都不让人清闲一下。”

唐谣的突然发问让唐妈妈愣了好一会儿,她看向唐谣,说:“平日里经常聚的几个老姐妹啊。”

唐谣紧紧地盯着她,眼神十分坚定,说道:“不许去。”

“谣谣,你别闹,阿姨她们还在等我呢。”

阿姨是吗?

唐谣越听心中越气愤,她“腾”地站起来,走过去抓住唐妈妈的手,说道:“今天你哪里都不能去。”

她毫不示弱地看着唐妈妈的眼睛。

“唐谣,你到底在闹什么?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不懂事?”唐妈妈微微皱眉,甩开唐谣的手。

唐爸爸从厨房里跑出来,看着妻子和女儿如敌人般对峙。

唐谣话里有话地说:“大年夜本该是一家人团聚的日子,你竟然有心情去跟人家打牌?”

“唐谣。”唐妈妈冷漠地说,“团聚?这么多年我也没见你大年夜想要跟我一起享受合家团圆啊,你毫不顾及我跟你爸的感受去外地念书,我出去打牌为什么要听你的?你是长辈,还是我是长辈?”

唐妈妈说完便从鞋柜里拿出另一双鞋,刚准备换,唐谣就用力地将鞋柜推倒。

巨大的响动让在场的三个人全部怔住。半晌,唐爸爸关切地问唐谣:“谣谣,怎么了?告诉爸爸怎么了。”

面对唐爸爸的询问,唐谣依旧一言不发,怒火中烧地盯着唐妈妈,像极了仇人。

唐妈妈见她这副模样,发起了脾气,高声喊道:“老唐,你看看你这个好女儿!大晚上的也不知道发什么疯,冲过来就把鞋柜推了。我这个当妈的,在她那里一点儿该有的尊敬都没有得到过!”

唐谣看着她,不仅觉得讽刺,还觉得悲凉。

唐爸爸不知所措,只能对唐谣说:“谣谣,你怎么可以对妈妈这样呢?不管怎么样,先跟你妈妈道个歉,毕竟她是妈妈。”

“她这种人根本不配当我的妈妈!”

唐谣的情绪彻底崩溃,她指着眼前的女人,不留余地地进行讽刺与指责。女人脸颊一烫,宛如受到了深深的侮辱,扬起手,没经过思考就落在了唐谣的脸上。

“啪”的一声,唐谣彻底蒙了。

唐妈妈气得直喘气,唐爸爸也看呆了,半天没回过神。

“谣谣……”唐爸爸扭头看向唐谣,可唐谣心中的委屈一拥而上,她推开门就冲了出去。

为什么?这件事明明不是她的错,为什么还要打她?

做错事的明明就是那个自以为别人都不知道她破事的女人啊!

外面寒风刺骨,唐谣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当意识渐渐恢复时,她停了下来,而周围已是另一片光景。

唐谣低下头看着脚上的大头拖鞋,后脚跟已经冻得失去了知觉。

唐谣在路边的台阶上坐下,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她应该庆幸自己在上天台前将衣服都穿好了,否则真的要被冷死在这里了。唐谣苦笑着,这时,上衣的口袋里传来了手机振动声。

唐谣摸出手机,上面显示着唐爸爸的名字。等到它好不容易停下来,唐谣才发现未接电话竟然有二十多个。应该是刚才跑的时候没注意,她刚想着,手上的手机又开始振动起来,这一次她直接选择了挂断。

她不想让唐爸爸太过担心,也不想就这么接电话,所以才挂断,表示自己还在看着。

果不其然,手机没再响了,过了两分钟,唐谣收到了唐爸爸的短信:“谣谣,你妈妈不是故意的,你赶紧回来好不好?”

即使那一刻看不见唐爸爸的脸,她也能想到这个时候他难过和着急的表情。

小时候,唐谣觉得自己的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包容着她的缺点,这么多年以来都一如既往。而这样的一个父亲,她又怎么忍心拆穿真相来伤害他呢?

她抽了抽已经被寒风吹僵了的鼻子,手指滑过冰凉的屏幕。

“爸,我冷静冷静,想明白了就自己回去。”

按下发送键后,唐谣将脸埋进膝盖,耳边是呼啸的冷风。

她的脑袋被风吹得有点儿疼,但是格外清醒。夜空上忽然绽放出璀璨的烟花,唐谣抬起头,痴痴地望着。

这明明是大团圆的日子,可为什么她总是孤单一人?

不知道坐了多久,紧握在掌心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唐谣一看,屏幕上闪着江一宁的名字。她沉默了一会儿,按下了通话键,将手机放到耳边。

江一宁的声音还是那么明朗,他一接通电话,就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一会儿,才发现电话这端的唐谣没有一点儿反应。

他忍不住疑惑地问道:“唐谣,你在干吗呢?”

“没干什么。”

她的声音低低的,因长时间没有说话,嗓音有些沙哑。

江一宁一听这样的声音便发现了不对劲,忙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你是不是哭过?”

江一宁的细心令唐谣有些措手不及,远处驶来的大卡车响了几声喇叭,江一宁焦急的声音透过听筒传了过来。

“唐谣,你别不说话,你告诉我,你现在是不是在外面?”

像是心上忽然开了一个孔,慢慢地注入暖流,唐谣感觉自己的血液逐渐热了起来,她吸了吸早已冻僵的鼻子,说:“嗯,在马路边坐着呢。”

“你大晚上的在马路边坐着?唐谣,你是不是嫌自己的身体太好了?”江一宁忍不住责备道,电话那头还传来翻动东西的声音,“你身上有没有钱?不想回家就先找个咖啡厅待着。”

“好像没有。”唐谣摸了摸口袋,说道。

“我真是服了你。”江一宁有些生气,转而道,“你看看附近有没有肯德基或者麦当劳,先进去坐着,天这么冷,你还真想冻死在路边啊。”

“啊?”

“快去!”说完,江一宁挂了电话。

唐谣望着黑下去的屏幕,半天没回过神。

许久,唐谣站起身,按照江一宁的话找了家肯德基进去坐着,即使没点餐,也不会有人管她。

过了不久,江一宁的电话又打了进来,他问道:“找到了吗?”

“找到了。”唐谣坐在座位上,跺着冻僵的脚,对着手心呼了呼气,说,“谢谢你,江一宁。”

“你别谢得这么早啊,我指望着你还呢。”江一宁说道。

“还?”唐谣愣了一下,随即无力地骂道,“江一宁,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呢?不就是让我找个肯德基吗?”

“唐谣,我关心你,你怎么就骂起我来了?做人可不能像你这样啊。”江一宁不情愿的声音传来,“我可是想着让你陪我吃顿夜宵当谢礼呢。”

“夜宵?”唐谣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说到这个话题上了。

“是啊,都快10点了,我肚子都饿了。”

伴随着他的话,门口处的风铃忽然响了起来,唐谣条件反射地看了过去,却在这时,她看见江一宁正拿着手机走向她,唇角带着一如既往的浅浅的笑意。

是在做梦吗?

唐谣吃惊地看着眼前的人,只觉得这一切都在梦里。

为什么梦里的江一宁朝着她走了过来?

他站到她的面前,唐谣听见了电话那头以及面前清晰的说话声。

他说:“唐大笨蛋,新年快乐啊。”

江一宁的出现是唐谣始料未及的。

这个特殊的日子,除了肯德基,其他店都关门了。

江一宁点了餐,二话不说就坐下来吃。唐谣顿了顿,终于忍不住问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江一宁淡定地说:“放心不下你,所以连夜开车赶了过来。”

其实他的驾照刚拿到手不过半年,这还是第一次开夜车跑这么远的路,只是因为担心她,所以一切都不再那么重要了。

唐谣抿了抿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填饱肚子后,江一宁问唐谣有什么打算,唐谣直接摇了摇头,说暂时还不想回去。

江一宁没有勉强她,他看了看她脚上的拖鞋,说:“要不找个地方住下吧,反正我也要找地方,不能一直待在肯德基。”

唐谣没想太多,可当两个人站在酒店前台的时候,才觉得气氛透着些许的尴尬。

酒店前台的工作人员狐疑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眼神中带着满满的鄙夷。江一宁和唐谣都垂着脑袋,面颊发热。

接过房卡,江一宁将唐谣匆匆地拽进了电梯。

从电梯出来后,两个人都显得有些局促。为了缓解这样的尴尬气氛,唐谣问:“这么晚,又是大年夜的,你出来没关系吗?”

“我爸妈早年一直生活在国外,所以对于春节这类的中国节日看得不太重,况且我爷爷奶奶也都在国外,所以我基本只过圣诞节。”江一宁刷卡开门,两人进了房间。

江一宁的话让唐谣想起了先前圣诞节的礼物,那个精致到窒息的建筑模型。

“在我的印象中,只有小学的时候过过一次春节,那时候我爷爷奶奶回来探亲,正好临近新年,就留下来一起过了。”江一宁走到窗户边,望着夜空中绚丽的烟花,继续说,“其实我小时候还挺羡慕那些能过春节的小孩子,因为他们总是能收到压岁钱,哈哈哈!还可以得到大人们的新年祝福。而且……”江一宁扭头看着唐谣,眼里光芒闪闪,“过年还能放烟花,我从小到大连烟花都没碰过。”

唐谣看着江一宁,忽然觉得此刻的他更加真实。

一直以来,在唐谣的心目中,江一宁都像是被宠坏的小孩子,是被幸运之神眷顾的、无所不能的那类人,可是现在看他的模样,跟其他人没什么两样——普普通通的,有自己在意的事,小小的,但是,却很幸福。

唐谣的心一软,她伸手拉住江一宁的手腕,眼睛里闪烁着光芒。

她说:“江一宁,我带你去放烟花!”

从酒店开车出去,一路上几乎所有的烟花店都关门了,好不容易才在一处小巷子里找到一家没关门。唐谣和江一宁提着满满几大包的烟花就往河堤前进。

这个天气,河堤旁的树木早已将一身翠绿褪去,萧瑟地立在寒风中。河岸边的路灯也坏了好久,已经熄灭了,两个人就着月光将烟花并排放好。

唐谣点燃一根仙女棒,递给江一宁,说:“给你,你去放吧。”

“那你呢?”

“我无所谓啊,反正每年我家的烟花都是我来放的。”唐谣耸了耸肩,“快去吧,一会儿这个就要烧到头了。”

江一宁没再犹豫,接过唐谣递来的仙女棒,就兴冲冲地去点燃了引线。再回到唐谣身边时,引线已经烧到了头,紧接着,烟花相继冲上夜空,“砰”的一声在高空炸出了最绚烂的花朵。

那瞬间,唐谣正好侧过脸,看见了江一宁发亮的眼睛。

烟花易逝,夜空渐渐恢复了平静,江一宁的语气里有着毫不掩饰地激动,他说:“唐谣,放烟花的感觉真的是太棒了!就好像是看到了另一个更美的世界。”

唐谣没有打击江一宁高涨的热情,这些年来她放过一场又一场的烟花,却始终觉得那些烟花也是寂寞的。

江一宁转过头来看向唐谣,眼里有着说不出的认真,他说:“唐谣,谢谢你。有你陪着我一起看这世界上最美丽的烟花,我真的很开心,前所未有的开心。”

直到现在我都忘不了那天晚上江一宁的眼神,他看着我,就像是看着最珍贵的宝物。

2015年的唐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住了,好一会儿唐谣才反应过来,有些紧张地移开视线,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起来:“没,没什么。”

“现在心情怎么样了?”江一宁忽然开口问道。

“嗯?”似乎没想到江一宁会忽然转移话题,唐谣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嗯,好多了。”

“那就好了。”江一宁松了口气,笑着看着她,“我还一直担心你,现在没事就好了。”

唐谣从来不相信别人口头上的担心,可是这一刻,她却是那么相信江一宁,将全部信任都给他的那种相信。

因为担心她,所以他才在电话里头生气;因为担心她,所以他才会不远开夜车,从另一个城市奔赴过来;因为担心她,所以他才会想尽办法逗她开心,转移她的注意力。

温热的**从唐谣的眼里流出,她的鼻子也变得酸酸的。

她看向江一宁,情感忽然变得强烈起来。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唐谣扑入他的怀里,两只手紧紧地抱着他。

月光正亮,江一宁感觉自己的身体一瞬间变得僵硬,好一会儿他才放松下来,伸出双手轻轻地将唐谣环在了怀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江一宁听见了胸膛传来唐谣闷闷的声音。

她说:“江一宁,谢谢你,其实我今天真的过得不开心,一点儿都不开心。小的时候,我偶然目睹到我妈出轨,只是当时我害怕,所以什么都没敢说。那之后我就渐渐变得不再相信别人了,连自己的亲人都会背叛自己,更何况是别人呢?这些年来,我一直都过得不快乐,我经常做小时候的那个噩梦。只是我没想到在今天噩梦还会再发生,我竟然又无意间听到了我妈跟那个人在通电话。这些年的相安无事让我以为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可是没想到一切都没过去。我让她别走,不要走,可她总以为全世界都不知道她的事,一次又一次地瞒着我们,还对我大打出手,这么大……她……她什么时候打过我啊!”

虽然平日里伪装得很坚强,但这一刻的唐谣无疑是脆弱的。

江一宁感觉她那一声声的哭声都刺进了他的心里。

原来这么多年,她竟然一直背负着这么大的秘密。江一宁不敢想象当年那么小的唐谣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目睹自己妈妈的背叛,也不敢去想象这些年她到底用了多大的勇气才死守着这个秘密。

他心疼地将唐谣拥紧,语言早就已经变得苍白无力。

感觉到了江一宁情绪的转变,唐谣松开了他,抬起头看向他,忽然轻笑出声,安慰道:“我没事了,真的。这些事能说出来,我轻松了不少。江一宁,真的很谢谢你能陪着我,能够听我说这些不能说的秘密。”

“我……谣……”

他的嘴唇动了动,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被唐谣打断了。

她笑着说:“走吧,江一宁,该回去了,今晚可能需要你行行好,收留我了。”

她那样笑着,像刚才的烟花,可她眼角明明还沾着泪花。

唐谣看了眼手表,已经12点整了,新的一年开始了,而所有的一切似乎也都重新开始了。

唐谣微笑着,对江一宁说道:“新年快乐。”

江一宁不愿提太多事让唐谣难过,便揉揉她的头发,说道:“新年快乐啊,唐谣。”

两人回到酒店,烟花的声音被隔绝在窗外。

两个人分别进行了洗漱,躺在双人标间的**,却谁都睡不着。

夜静悄悄的,墙上的时钟嘀嗒嘀嗒地转动,房间里安静到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两个人盯着天花板,手放在被子外面,不知所措地死死抓着被子。

忽然,唐谣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剧烈地振动起来。

唐谣和江一宁都看向了手机屏幕,是那个女人的电话。

见唐谣没动,江一宁劝解道:“还是接一下吧。”

唐谣爬起来拿过手机,可电话刚接通,电话那端女声的怒意便先传递过来了。

“唐谣,你现在到底在哪里?马上回家!”

唐谣不知道她到底哪里来的气势,便冷冷道:“我在哪里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不是从来都不关心这些吗?”

“你别再胡闹了!”

“胡闹?”唐谣反问道,忽然笑了起来,“到底是谁在胡闹,你心里清楚,有些事情我不说出来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

电话那端的人明显一怔,好一会儿才不确定地发问:“你说你知道,你知道些什么?”

“跟你没关系。”唐谣态度冷漠。

唐谣反复无常的态度显然刺激到了电话那端的人,电话里的声音尖锐起来:“唐谣,我告诉你,你现在马上给我回来,你要是不回来,就当我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这种话你说出来不觉得好笑吗?”唐谣蹙着眉,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干脆说,“我现在正跟别人在外面玩呢,快活得很,你不要打扰我。”

“唐谣,你……”唐妈妈气急了。

“我很好。”唐谣接口道,“就这样吧,我还有事,挂了,你别再打过来了。”

说完,唐谣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挂断键。

又是一阵沉默,被寂静狠狠地吞噬。

“唐谣。”江一宁忽然开口。

“我没事啊。”唐谣笑着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一切都好。

“我觉得你不用这个样子,这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又是何必呢?”江一宁的语气里透露着浓浓的担心,“谣谣,不管怎么说,她终归是你妈妈。”

“你想当说客吗?”唐谣微微提高音量,神情冷漠地看着一旁的江一宁。

江一宁皱眉道:“我是为你好,谣谣,有些话憋着不如说出来,他们是大人,你现在也已经成年了,让他们自己选择不好吗?”

“江一宁!”唐谣怒视着他,说道,“别以为我跟你说了我的事情就代表你可以对我指手画脚,我的事情不需要你管那么多。”

又这样,总是这样!她为什么总是听不进别人的意见?那样固执地待在回忆的牢笼里,真的好吗?

江一宁猛地站了起来,生气道:“唐谣,你总是听不进别人善意的意见,你也永远不考虑你说话到底会不会伤害别人的心!如果说你的事情我不需要管那么多的话,那你为什么要跟我说?为什么要抱住我?为什么要在我面前那么脆弱?我现在想要照顾你、帮助你,你又说这样的话推开我,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他的问题让唐谣有些慌乱,她磕磕绊绊地开口道,“之前……之前只是我一时意乱情迷,算不了数!”

“意乱情迷是吗?”

江一宁的话音刚落,他便压下来,一把将唐谣拥进了怀里。紧接着,在唐谣措手不及的时候,一个吻重重地落了下来。

从嘴唇上传来的柔软触感让唐谣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正吃惊着,江一宁的吻却离开了她的嘴唇。

“那就继续意乱情迷吧。”

伴随着他的话,江一宁的吻再次铺天盖地而来。

像是奔跑在柔软的沙滩上,所有意识被海水卷走,忘记了如何挣脱。唐谣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明明应该推开他啊,可是四肢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她只能像一只软脚章鱼一样紧紧地吸附着江一宁。

他的吻带着薄荷香,让她不由自主地沉溺。

这个吻就像是被施了魔法一样,让她舍不得去拒绝。

周围是那么安静,仿佛只有他们俩存在于这个世界。如果可以,就一直这么下去吧,就这么一直温暖下去。

唐谣的意识被江一宁炙热的吻吞去,世界一片混沌。

忽然,手机又响了起来。一瞬间震碎了两个人的痴梦,唐谣一个激灵,手忙脚乱地将江一宁推开。

江一宁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有些无措地站了起来。

两个人的脸颊因为刚才发生的事情而布满了红晕,一瞬间两人都呆呆地站着。

手机不知疲倦地振动着,唐谣理了理头发,慌忙拿过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调整了一下呼吸,才平静地接了起来:“喂,许屿啊,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吗?”

“按照往年惯例来拜年的。”他的声音带着笑意,“之前手机被家里的小朋友拿去玩了,所以没来得及第一时间给你打电话,还好你没睡。”

“哦……”唐谣垂着头,不知该说些什么。

许屿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温柔地问道:“你是不是又跟家里人吵架了?你有没有什么事?”

他的消息总是这么灵通,肯定是爸爸或者妈妈找过他。

“确实是吵架了。”唐谣没有隐瞒,说,“之前跟我妈大吵了一架,我离家出走,现在正在酒店里待着。”

“酒店?你一个人安不安全?要不我现在过去陪你?”

江一宁啊……是他。电话那端,许屿沉默了许久,问:“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这个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反正就是这样了。”唐谣无心多说,虽然在和许屿通电话,可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她没有意识到许屿的失落和担忧。

“如果他跟你在一起的话,我就不过去了。早点儿休息。”许屿静静地说。

“嗯。”唐谣应着,“那我挂电话了,你也早点儿睡。”

“好……”对方的声音变得沉重,“晚安。”

电话那端,许屿静静地坐在**,望着天际未逝的烟花,心底泛起一丝疼痛。

他只觉得有一股寒意从心脏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明明这室内的温度已经够高了,可为什么还是抵挡不了这寒冷呢?

他一直将唐谣小心翼翼地留在身边,这次终于留不住了吗?

是夜如此寂寥,似人心孤独。

一直以来,我总以为自己只需要扮演一个守护者的角色,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想要的越来越多了。我开始会嫉妒、会难过、会怨恨,却忘记了自己一开始只是想好好守护你。唐谣,这样的我还能够继续留在你身边吗?

2011年的许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