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偏心这件大事

忽然就变天了,窗外刮起大风,乌云滚滚而来,看样子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一场大雨。罗绮的妈妈带着她的宝宝继续去逛街了,临走时甩了一张大面额的钞票让罗绮好好给同学赔礼道歉。潘晓婳虽然对她妈妈的逻辑不敢苟同,但看着罗绮苍白的脸也不敢扔下她一个人,于是跟着她来到了星巴克咖啡馆。

“两位想喝点什么?”店员热心地向两个女孩推荐,两人接受不了店员这样的热情,各点了一杯新品咖啡,端着超大杯找地方坐下。

两个端着咖啡的女孩同时发出一声长叹:“唉。”

罗绮奇怪地看着她:“你叹什么气啊?”

潘晓婳刚想开口说一句“同是天涯沦落人”就见到星巴克透明的橱窗出现了穆长华找寻的身影,她急忙用咖啡杯遮住自己的脸,半蹲在桌子下躲避。

罗绮侧身从潘晓婳的视角看过去,说:“哦,我明白了。”

等到穆长华离开了商厦,潘晓婳才放松下来,坐回凳子上:“我本来想把他们约出来,聊聊天、吃吃东西,回忆一下往昔,然后当个和事佬。”潘晓婳朝她无奈地耸肩,“但结果想必你也猜得到,他们根本都不会心软,这些事情只有我自己惦记着。”潘晓婳说完,自嘲地笑了笑,拿起咖啡猛灌一口,难受地大吐了一口气。

看着她忧郁的模样,罗绮怯怯的,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张嘴张了半天,犹犹豫豫,到底是叹了一口气。

潘晓婳看着她直乐:“你也是满头包,就别为我烦恼了。”

这话一下就戳中了罗绮的倾诉欲望,她从来都掩饰得很好,也没什么人知道她家的情况,这次虽然被潘晓婳撞见了,让她觉得有些狼狈,但最终却让她对潘晓婳改观:原来潘晓婳不是嘴上一套,背地里一套的人。

罗绮苦中作乐地笑了:“我没想过你会这样的有一说一。”

潘晓婳看着罗绮有些不忍,心里的疑问就问了出来:“她是你后妈?”

罗绮惊诧地看着她,说:“怎么可能?她是我亲妈,爸爸也是同一个。”

话匣子就是这样的,开了个头,后面的东西就自然而然地吐露出来了。

罗绮有些出神,似乎是想起什么:“我从小是被奶奶带大的,我妈那时候忙着评职称,产假没休多久就回去上班了。我爸一人哄不住我,我奶奶就带着我睡。长到几岁大的时候,小的那个出生了,她调到我们学校初中部来,工作也没有那么忙了。”罗绮冲潘晓婳一挑下巴,接下来的事她不说潘晓婳也明白了。工作不忙了,自然而然就开始好好教养自己的“宝宝”了。

潘晓婳恍然大悟:“我说呢,我记得你开学的时候是奶奶陪你来的。”

说起这个罗绮害羞一般红了脸:“我也记得你,你们三个当时自己带着学费和通知书来报道,好多老师都说你们胆子大,特别厉害……”

潘晓婳眉飞色舞:“那是,我们三儿凑一堆,小事上从没让大人操过心,尤其是庄信……”十几岁就能让穆叔叔帮他换班,还能影响一个大人的决定,真的很厉害。但这也是潘晓婳没能让他们和好的致命原因,庄信他主意太正了,没有谁能影响他。潘晓婳低着头,一想起这些就有些沮丧。

罗绮发现了她的变化,轻轻地碰了碰她的手,潘晓婳笑了笑:“我没事,对了,你说你妈妈在我们学校初中部,那你开学怎么不叫她陪你来呢?”

怎么叫?除了最开始还参加过幼儿园的亲子活动,后来家长座谈会都是奶奶去代开的,罗绮甚至记得以前教过她的老师在背后谈起她,语气里满是惋惜,说她是个留守儿童。明明和父母住在一个屋子里,却被人误会成留守儿童,罗绮深沉地叹气。

“你妈也太重男轻女了吧?”潘晓婳为她叫屈,这里又不是什么农村,怎么还会有这样区别对待儿子和女儿的妈妈呢?她自己也是女性啊!

罗绮先是有些诧异,然后苦笑道:“你误会了,罗娉虽然留了个男生头,一副男生性格,但确实是个女孩子。”

潘晓婳大为吃惊:“什么?是个女孩?那为什么偏心成这样,不都是她生的吗?”

罗绮自嘲一般地说:“我小时候也想不通,甚至想扒了罗娉的裤子看看她到底是不是女孩,不然为什么明明是她没理,我妈却总叫我让着她?”

听着听着潘晓婳忽然想起一段事来,那时她还很小,庄信和穆长华比她大小半年,于是家长们总爱说“你是哥哥,你要让着妹妹”,“妹妹还小,你就让妹妹先玩”。那时庄信和穆长华对她可不耐烦了,老觉得她是个累赘,虽然只差了半岁但个头差不多高,哪里需要什么妹妹式的特权呢?三人之间一直没有用哥哥妹妹称呼,只是个头差距拉开了,他们才有了照顾妹妹的自觉。但他们也分道扬镳了。

两人杂乱地想着自己的烦心事,一时间没有谁再开口说话,空气就这样沉默了。星巴克咖啡馆的玻璃门被人推开,商场里撕心裂肺的音乐飘进来,如同飘进了两个人的心里:你不是真正的快乐,你的笑只是你穿的保护色……

两人听到歌词,不约而同地长叹了一口气,叹完气又相视一笑。烦恼的事情这么多,每时每刻都记着要烦,那什么时候才能感受快乐?潘晓婳脑子里闪过某个念头,一把拉着罗绮站了起来:“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什么?”

潘晓婳回头冲她爽朗一笑:“找乐子的好地方!”她把罗绮带去她的新秘密基地,刚发现还没来得及带庄信和穆长华去的地方!她有把握,罗绮一定会喜欢的!

果然,当罗绮看到“泡沫城”的时候嘴巴张开老大:“这,我们也可以进去玩吗?这不是只有小孩子才能去玩的地方吗?”

泡沫城有点类似小孩子钻来钻去的游乐基地,软泡沫堆砌而成,到处是地道、弹簧床、陷阱、滑梯、吊绳,但比小孩子玩的大几倍,这是一个给“大孩子”建造的游乐场!

潘晓婳交了钱,带着罗绮进去,当场就在蹦床和弹簧泡沫上给她表演了凌空翻,看得罗绮目瞪口呆,大呼厉害。

“教教我!我也来!”

“看着!”潘晓婳得意极了,她蹦起来狠狠地踩在蹦**,借着蹦床的弹力弹到空中,然后身子往后一倒,极其炫酷地来了一个后空翻。罗绮站在一边巴掌都要拍红了,又被潘晓婳带着去滑落差有八米的滑梯,滑下去的时候尖叫声简直要穿破别人的耳膜!两个女孩在泡沫城里肆意发泄,通过这些游戏带来的快乐赶走心中的郁闷。

“来!”潘晓婳冲罗绮招手,“再带你去个地方!”潘晓婳拉着罗绮的手,罗绮乖乖跟着她走:“去哪?”

潘晓婳冲她挤眉弄眼:“玩这么久,总要喘口气歇一歇!”潘晓婳带着罗绮走到一个看起来重重的,像是中世纪欧洲的大铁门前,然后对着罗绮说,“推开它!”

罗绮虽然奇怪但仍然走上前去,她双手接触那张门却发现门没有想象的那么笨重,“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个前所未见的冰雪世界在罗绮眼前展开:“雪!”

她们所在的城市从没有下过鹅毛大雪,每年的冬天都是最冷的冬天,但永远用不上大衣和棉袄。

潘晓婳笑了笑,走了进去。“冰雪世界”的四周是类似3D画的背景墙,一片冰山雪原的场景,中心有一个木头小房子,房子边还有一颗挂着积雪的树。

潘晓婳摊开手掌,雪花飘落在她的手心:“是假的,但是很逼真。地上这些是泡沫,落下来的这些是机器做出来的。不过还是很漂亮的,对吧?”

何止漂亮,简直震撼。虽然知道是假的,但没见过大雪的罗绮还是被这样的场景深深吸引了,她冲着潘晓婳重重地点头。

两人静静地沉浸在这人造的美景中,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似乎这样能感受到寒冷的气流,再睁开眼放眼望去简直是:“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潘晓婳吃惊地看着罗绮:“怎、怎么回事?你怎么突然背起诗了?”她简直佩服得不行,罗绮竟然发呆到一半念起诗来!

罗绮挠挠头,说:“那我换一首?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意识到对方的吃惊后,罗绮又补了一句,“不好意思啊,我奶奶没什么文化,但特别喜欢听我背诗,有时候还喜欢让我背点京剧、粤剧唱词,我就是一时习惯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土啊?”

潘晓婳其实有点感慨,罗绮真的是个相当敏感的姑娘,看到别人脸上一点点的不对劲,她就会立马反省自己,明明不是什么大问题,却诚惶诚恐地道歉。潘晓婳看得挺不是滋味的,她想尽量让罗绮自在些:“瞎说,这不挺好的吗?各人有各人的爱好,我想背还背不出来呢!自己开心就好。”

作为长姐,罗绮在家里听得最多的话是让着妹妹,她一直小心翼翼地,生怕自己过了界,第一次被人宽容对待,她几乎是立刻就湿了眼眶。直到许久之后,罗绮平复了情绪才说:“其实你也算是个好人。”

什么?潘晓婳不满意了:“我本来就是个好人啊,我又没作奸犯科,我哪儿坏了?”

罗绮笑了:“不是这个好坏,就是说你人挺好的!”

潘晓婳装模作样地恍然大悟,说:“我本来也挺好的啊!”

罗绮才大着胆子说:“你可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那天在军训基地你当着我的面说我逃过教官抓捕是应该的,背地里却和别人说我不讲义气!”

“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潘晓婳冤得慌,她根本没说过这样的话!

罗绮心想刚刚还说自己是好人呢,怎么现在就抵赖不认了:“你跟于欣说的啊!于欣和人八卦的时候被我听到了!”

潘晓婳一拍脑门,问:“于欣是谁啊?我根本不认识!”

罗绮瞪大眼睛看着潘晓婳,潘晓婳也傻傻地看着罗绮,两人心想这是什么情况?

于欣是谁?这个问题直到国庆假期结束,她们重回学校上课才得到结论。在此期间两个小姑娘也没有断了联系,加了微信、QQ,甚至还一起打游戏。小长假反正是过得有滋有味的,反而是那两个说绝交的男生诧异地主动上门找过潘晓婳两回。

课间操的时候,庄信就找过潘晓婳,叫她中午放学时等自己一起去吃饭,潘晓婳没答应。第四节眼保健操的时候,穆长华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学生会查眼保健操的人,敲着她课桌在她耳边说:“你等会儿跟我一起去吃饭。”

潘晓婳借着音乐声的掩盖,小声说:“我不!”

穆长华不明白,凑到她跟前,假模假样地指导她做眼保健操:“你不是不喜欢一个人吃饭吗?别闹别扭,跟我一起去。”

潘晓婳把手抽开,恨恨地瞪着他:“不要!谁说我是一个人了?”潘晓婳指了指前座的罗绮说,“罗绮跟我一块儿去!”

穆长华看了看前面的小姑娘,认出是之前在军训基地和潘晓婳玩的那个女孩,也就没有强硬要求潘晓婳跟他一起吃饭了。他亲昵地点着她的额头,说:“你行啊,翅膀硬了,找着朋友了,哥哥我也就放心了。”

“能不自称‘哥哥’吗?你也没比我大多少!”潘晓婳气性大着,本来就被这两人吵架的事弄得焦头烂额,好不容易下决心不管了,他们又非要往跟前凑,“再说了,你又不是我哥!”

穆长华见着潘晓婳这个模样觉得新鲜极了,他还从没见过这样的潘晓婳,她那神气的尾巴简直要翘到天上去了:“嘿,潘小花,你是叛逆期迟到了吗?”被潘晓婳一瞪,他又示弱地收回手,“好,你要跟你的新朋友聚餐那你就去,只是不能吃油炸食品和太辛辣的,你胃不好……”

眼保健操正好结束了,下课铃也响了。罗绮回过头来冲着她们戏谑地笑,笑得潘晓婳整个人都不对劲了,连忙把穆长华往外推:“你快走吧,跟个老妈子一样!”把人送走了就见罗绮笑得一脸奇怪,潘晓婳不自在地说:“走啊,吃饭去!”

罗绮笑着应好,两人一起往外走,忽然有人冲过来强行插入两人之间,一左一右勾着两人的胳膊,说:“你们去吃饭吗?一起去啊!”

潘晓婳奇怪地看向罗绮,用眼神问:这是谁?

罗绮一脸错愕,用嘴型答:于欣。

于欣何许人也?潘晓婳这个听过就忘的脑子又把她给忘记了,又让罗绮悄悄给她解释了一遍。解释也不管用,于欣一脸热络地凑上来要求一起吃饭,两人谁也不好意思翻脸拒绝。

两人外加不速之客在餐厅落座,于欣把要吃的东西一报就开始说话:“要我说这家店其实不怎么样,最好吃的还是市中心那家,那才是老店!其他这些……啧啧,都不像样。”

有了于欣,这个小小的饭桌就没清静过,罗绮拿了菜单去前台点吃的,回来时发现于欣又换了个话题:“知道比我们高一届的校草是谁吗?何一帆,那是我青梅竹马的哥哥。其实我们这一届也有几个男生长得不错,二班那个庄信,北泽的全校第一,说来也巧,小时候我们一个幼儿园,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了……”

罗绮默不作声,拿着手机给潘晓婳打字问:她说的是真的?

两人当着于欣的面发起微信,于欣还没发觉似的继续夸夸其谈,潘晓婳也在桌底下按手机,回复道:没印象。你听她瞎吹牛,我都不认识她,她不也跟你造谣说我讲你坏话?

罗绮心想也是,这时于欣已经讲到她第不知道多少个青梅竹马了,罗绮听得好笑。潘晓婳心有灵犀地给她发消息,说:这算不算普天之下莫非‘竹马’?

于欣敲着桌子问:“你们笑什么啊?”

罗绮一脸慌张,还好潘晓婳忍着笑回答:“没什么,吃的上来了,吃东西吧!”

两人埋头吃东西,还好东西虽然不算美味,但分量多,刚好塞住了于欣那张不停歇的嘴,潘晓婳和罗绮才得了一时的安宁。吃完东西好算账,罗绮拿着小票算钱,算清楚了对着二人说:“一人二十块。”

潘晓婳麻利地从钱包里掏出二十块钱,推到罗绮跟前,笑道:“刚好有二十块钱现金!”两人说了些有的没的,却总也没见于欣放上另一张二十块,两人停下交谈,不约而同地看向于欣。于欣拿着镜子照来照去,见两人没说话了,站起来:“吃好了?那走吧!”

“于欣,你的饭钱呢?一人二十啊!”

于欣一脸诧异,道:“不是你们请我吃饭吗?哎呀,你们不是这么小气吧?二十块钱还要各付各的?你们请我吃就好了!钱又不多!”

两人茫然地对视,心里想:我们什么时候说请你吃饭了?

但她们低估了于欣脸皮的厚度,于欣娇嗔地跺脚,撒娇一般说:“请我吃顿饭有什么大不了的,哎呀,就这么说好了!这顿算你们请我的,下次我再请你们,我先走了!”

说完于欣拍拍屁股走了,留下两个不知所措的女孩再次暗道: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不管是什么情况,下午还需要上课。两个女孩只好起身去前台结账,然而两人站在前台翻衣兜翻了半天,都找不出第三张二十块。潘晓婳举着手机,弱弱地跟店老板说:“老板,我可以通过手机支付吗?”

老板拨算盘拨得热火朝天,道:“你看我这里算账都是用算盘,你觉得我这里会有那种先进科技吗?”

两人面面相觑,暗道不好,她们不会被扣在店里洗盘子吧?潘晓婳想着母亲工作的事务所离学校也不远,想也没想一个电话拨过去:“妈,你在午休吗?来学校给我送点钱吧。”潘晓婳打着电话,脸色就变了,另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攥成拳头,答话也变成不情愿的哼哼一声,最后不甘心地挂了电话。

罗绮试探地问:“你妈妈没有时间?”

潘晓婳一拳头捶在柜台上,不忿地说:“没空就没空呗,非说我不懂事,还骂了我一顿!反正我就是他们的出气筒!”

罗绮讷讷不好说什么,只好催促她先想办法解决眼前的困境。潘晓婳想了想,要不然就打电话找庄信和穆长华,可她已经放出话说再也不会主动找他们了,再打电话不是自己丢脸吗?

店老板拨着算盘,问:“找出钱来了没有?就二十块,两人磨磨叽叽的。”

一分钱难倒英雄,还得为五斗米折腰呢!潘晓婳叹一口气,失了面子算什么。她滑开屏幕,准备拨号的时候,手机屏幕画面变了,穆长华主动打电话过来了!潘晓婳快速接起:“木头!江湖救急!”

那头的穆长华笑,说:“又救急?别不是我过去之后,发现庄信在等我吧?”

潘晓婳羞赧,总喊狼来了,狼真的来了,别人就不信了。明明是她不对,她还要发脾气:“你不来算了,那你帮我跟我们班主任请个假,反正我今天下午要被店老板扣在店里洗盘子了。”

店老板听到自己名字,抬头笑笑,看着她们不说话。潘晓婳被看得不好意思,又故意透露信息说:“你别来了,我就在飘香斋洗盘子得了!我挂电话了。”

“别挂,别挂,怕了你了,我就过来!”穆长华匆匆赶过来,补上少了的二十块,又请两个小姑娘一人喝一杯饮料,嘴上邀功:“多亏了我吧?”

捧着奶茶杯子的三人往学校走,两个女生并肩走在一起,穆长华隔出一小点距离站在潘晓婳的一边。穆长华小心地凑过去,揪了揪潘晓婳的衣袖,小声说:“下午放学在教室里等我啊!”

潘晓婳一脸正直地把衣袖扯出来:“别拉拉扯扯。”

穆长华不甘心地把她扯了过来:“刚才还救了你,你这就过河拆桥啦?”穆长华手长脚长,把潘晓婳捞过来贴在自己跟前,就算潘晓婳身高有一米七,穆长华也还是比她高出很多,轻而易举地敲了敲潘晓婳的脑袋。

弄得潘晓婳红着脸缩头抗拒,鼻音都急出来了:“你干吗呀?别破坏我形象!”

两人的小动作被罗绮看在眼里,她捂着嘴在一边偷笑。潘晓婳被她笑得不好意思了,推开穆长华:“我不跟你一起回家!”

穆长华立刻问:“那你跟谁一起走?庄信?”两只眼睛快把潘晓婳瞪出个窟窿来,“他下午放学要搞什么学习研讨,不会跟你一起走的!”

潘晓婳听得生气:“谁说我跟他一起回家了?”

那不然呢?以前就是三个人一起回家的。现在两个人吵架了,潘晓婳只有A或者B的选择,不跟穆长华一起走,那不就是跟庄信一起了吗?但穆长华完全忘记了潘晓婳的气性,既然这两个人一个两个都不肯往回看,那她为什么要守在原地等他们回头?

潘晓婳拉着罗绮,理所当然地说:“我跟罗绮一起回家啊!谁规定我只能跟在你们屁股后头走?我也可以和女孩子玩!”

她和女孩子玩?穆长华傻愣愣地看着潘晓婳,她知道“女”字怎么写吗?她知道女孩子爱玩些什么吗?

想起这些,穆长华好笑地说:“你算了吧,女孩子可不喜欢爬墙上树、玩枪战射击游戏!再说了,你哪里像个女生了?”穆长华上上下下打量她,又见一旁的罗绮笑了,说得更起劲了,“女孩子都是长头发,小裙子,说话斯斯文文,喏,就像你新朋友这样的。你那个大嗓门和手劲,你以前和男生掰手腕都是输少赢多!就你还女孩子?哎哟,我说花花,你别丢这个人了。”

自尊心是很奇怪的东西,它看不见摸不着,但有时候出乎意料的固执。潘晓婳听到穆长华的话已经够难受了,尤其还是当着她新朋友的面这样笑话她,她哪里受得了,立马炸毛了:“我哪里丢——人——了?穆长华!你给我闭嘴、闭嘴、闭嘴!”

穆长华接着她的拳头和她打打闹闹,还以为和以前一样呢,于是逗着她玩,整了她一下就跑。他才跑出一点点距离,就看见潘晓婳站在原地不追了,她气得满脸通红:“你立马跟我道歉,我或许可以原谅你!”

穆长华在远处哈哈大笑,完全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我不,我说的是事实。你生气你揍我啊!我在这等着!”

罗绮也以为这是穆长华和潘晓婳习以为常的相处方式,于是只站在原地笑呵呵地看着。就在两人以为潘晓婳要追着穆长华打的时候,潘晓婳却冷静下来了,狠狠地瞪了穆长华一眼,道:“穆长华,在你跟我道歉之前,我再也不会跟你说一句话!”

穆长华笑嘻嘻地回答:“那你可能要把嘴缝上了!”

潘晓婳盯着他,恼羞成怒,一甩头,跑了。留下穆长华还和罗绮开玩笑说:“她这是怎么了?”

罗绮听了直翻白眼,愚蠢的男生!还能怎么?生气了呗!

“居然说我不是女孩?”潘晓婳嘟嘟囔囔,化悲愤为食欲,一大桶冰激凌瞬间消失了一半,“脑子坏掉了吗?还是眼睛不好使了?我哪里不像女孩了?”吃到一半,她又抱着冰激凌桶跑去洗漱间照镜子,对着镜子臭美,“明明是很特别的女孩子!短头发不好吗?那些大美人谁没个男生造型!林青霞、袁洁莹、尹恩惠、朴信惠,明明又高又帅的女生才是潮流趋势好不好?”

电视里放着动漫新作品,潘晓婳抱着桶装冰激凌悠闲地在家里转悠,时而对着镜子吐槽,时而抓着手机发飙:“是一点也不觉得自己错了吗?为什么还不打电话来道歉?”赌气回家是一时脑充血做的事,但她也不可能真的下午不去上学!

时钟滴滴答答,很快就一点半了。潘晓婳在家里煎熬,想着若无其事地回学校,要是被穆长华看见那就太丢脸了:“真的没人来哄我?太过分了吧?”潘晓婳自言自语着,忽然听到门外有响动,心里高兴起来。赶紧调整姿势瘫在沙发上,等着外面那人求她开门。

然而没过一会,她却听到了掏钥匙的声音。糟了,是妈妈回来了!潘晓婳脑子里警钟敲响,迅速把冰激凌和没吃完的薯片塞进沙发下面,又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把电视机关掉,原地转了一圈,她往书房冲,快速抓起一本练习册,若无其事地往外走,嘴上还问:“妈?你怎么回来了?”

庄淑萍站在家门口,手里拿着钥匙,玩味地问:“你怎么回来了?”

潘晓婳扬了扬手里的练习册:“早上交作业的时候发现练习册忘记带了,所以中午回来一趟。”潘晓婳心虚地遮挡住电视机,殷切地慰问她妈妈,“妈,你吃饭了吗?”

庄淑萍把潘晓婳掀开,伸手就往液晶电视的后面探,一秒之后脸色变了:“热的。”庄淑萍微笑着说,“说说,你到底回来干吗了?”

潘晓婳脑门上飘着四个字:大祸临头。

还好庄淑萍是个相当懂分寸的妈妈,她不会为了跟她算账而耽误正事,她亲自把潘晓婳送去学校,晚上又开着车子把她接回来。一直在妈妈监控范围内的潘晓婳从下午到晚上回家都是战战兢兢的,见着她好不容易回家一趟的爸爸连个笑脸也不敢露。

潘志文看着闺女苦着脸,心里不痛快,多久才回家一次,还冷着脸对他:“花花,怎么了?看见爸爸不高兴啊?”

潘晓婳看着厨房,话都不敢说。眨眼的工夫,庄淑萍端着菜出来,对着父女俩一声冷哼:“她敢高兴吗?你也不问问她今天做了什么事!”

“干什么了?”

庄淑萍如同竹筒倒豆子一样数罪状:“跟人吵架,逃课!要不是我中午回来拿文件,她就真的一下午都要待在家里了。看到我回来还不老实,还说谎!冰激凌没吃完就踹到沙发底下,你妈我每天要工作还要回来当保姆,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潘晓婳不高兴地顶嘴:“我也是被穆长华气急了才跑回家的,我又不是真逃课,那是午间休息时间,我到点也会赶回去的,根本不会迟到好吗?”

“你还跟我顶嘴了?”庄淑萍把菜碟往桌上重重一扣,“还气急了,你有什么好气的?不就是说你不像女生吗?我也没看出来你哪儿像!”

不就是说你不像女生?

这话谁都可以说,妈妈怎么可以这样说?谁都可以否定她,妈妈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打击她的自尊心?这话说得潘晓婳彻底红了眼眶,别人说那是别人的事,可她妈妈也这么说,她这颗小心脏简直被伤透了,紧咬牙关再不开口说话。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诉讼,检控官对被告进行了长达三十五分钟的批驳,直到被告的父亲潘志文同志于心不忍,喊了暂停:“你先让孩子吃饭嘛,你说了这么久,晚饭还没吃上。”

庄淑萍一肚子的气,潘志文开口求情非但没有浇熄怒火反而变成火上浇油:“我教育孩子有你什么事?你一天到晚不着家,我不管,你来管?”

“你这是什么话?我这不是为了赚钱养家吗?”

“你赚钱养家,我难道就没赚钱?我每天朝九晚五,不一样回来照看孩子、检查作业?你就忙上天了?回了家就跟大爷一样沙发上一躺,你就是新闻里说的影子爸爸,除了钱,没参与过任何家庭事务!”

“那你也可以回家,安心带孩子……”

“潘志文,你说这话要不要脸……”

明亮的灯光,重新装修过的家,欧式家居风格的大厅里爸妈在吵架。吊灯摇摇晃晃,它跟孩子说:要分家,要分家。

潘晓婳眼里的一切都妖魔化,她害怕地跑上楼,躲进自己的房间,把头埋在被子里不敢说话。多少次争吵都是因她而起,但往往都会吵到其他方面去。为了争吵而争吵,互相怨怼、责怪,原本应该和美的一家人、两夫妻,从背着孩子吵架到当着她的面吵。潜伏在水底的东西,渐渐因为河流水位的下降而露出来,露出干涸的河床、结块的泥土,泥土裂开,一切变得斑驳又难堪。

潘晓婳手里抓着小时候的全家福照片,她想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可她如果想得明白,这世界上也不会有那么多的离异家庭了。

清晨,潘晓婳被闹钟叫醒,她洗漱完毕下了楼,和往常一样地去厨房找吃的。

“你起来啦?”

潘晓婳被吓了一跳,抬头看才发现爸爸竟然还在家。而他竟然还穿着围裙,手里拿着锅铲,潘晓婳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爸?你怎么还在?”

潘志文用另一只手敲了她一下:“你说的什么话?我就不能休息两天啊?”

潘晓婳傻兮兮地笑:“我这不是没想到嘛!”

潘志文见女儿笑了,也高兴了:“惊喜吧?想吃什么?跟爸爸说,爸爸给你做!”

潘晓婳特别高兴地举手:“意大利面!”

潘志文笑哈哈地直言:“不会。”

“饺子?”

潘志文看了看冰箱:“没有肉。”

潘晓婳怒了:“鸡蛋摊饼!”

潘志文挠了挠头:“这个你奶奶会,但她没教。要不,给你做牛奶泡麦片?”

潘晓婳无奈地闭了闭眼:“行吧。”

虽然她每天早上吃的都是牛奶麦片,但是为什么爸爸在家还是吃泡麦片啊?

两父女经过一番小小的波折,终于端着早饭坐在了饭桌上。牛奶泡麦片,再加一个煎蛋,这就是潘晓婳今天的早餐了。有爸爸和没爸爸的区别就是多了一个鸡蛋,潘晓婳耸肩,拿起勺子吃东西。倒是潘志文没怎么吃,时不时用关切的眼神看着女儿,再不然就偷偷地叹一口气,一副思绪良多的样子。

见潘晓婳吃得差不多了,潘志文才犹犹豫豫地开口:“花花,以后少跟你妈妈顶嘴。你妈妈呢,也不容易。”

潘晓婳拿纸巾擦嘴,想也没想就回答:“我知道啊。”

潘志文心事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嘱咐道:“有什么事呢,别跟你妈妈争,别跟她闹别扭,她脾气冲,你别跟她对着来,她是一点儿也不会让步的。到时候受伤的只会是你……”

潘晓婳听了这话愣住了,怎么像交代什么一样,她恍惚地笑着,装蒜道:“爸,你说什么呀?我要是跟她闹别扭,不是还有你吗?你给我和妈妈当和事佬不就成了?”

“总会有爸爸管不着的那天啊……”

“爸!”潘晓婳火起来了,高声打断他,“瞎说什么?什么管不着管得着的?你可别推卸责任,你是这个家庭的一员!”

“花花,你别激动。”潘志文安抚她,令她坐下来,听他说,“如果,爸爸是说如果有一天,你要和你妈妈生活在一起,爸爸希望你不要总是和你妈妈起冲突,毕竟……”

离婚时法院判决抚养权的时候,是优先判给有经济能力的母亲。而且他一个到处跑的生意人,也没那个时间管教女儿。他能给女儿什么呢?做一顿饭,女儿想吃的都不会做,只能给煎个鸡蛋,有他没他有什么两样?

潘晓婳看着餐桌那一端的爸爸,整个人像是掉进了冰窟里,她冷得牙齿打战,她听见自己问:“你什么意思?”

潘志文看着冷着脸的女儿,有些难受,他没想过女儿会这样无动于衷,他艰难地笑了笑说:“爸爸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爸爸妈妈选择终止这段婚姻,你要相信这不是因为我们不爱你。我们依然爱你,只是我们对长时间的争吵感到累了,我们想追求自己的幸福。”

“如果有这一天的话,爸爸妈妈希望你能够理解,并且祝福我们……”

嘎吱——

椅子在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音,潘晓婳冷冷地看了父亲一眼,转身回书房拿书包。她冷静、快速地往书包里面扔书,看到什么都扔进去,然后拉链一拉,拽着就往外走。

潘志文有点搞不清楚女儿的情绪,追着叫女儿的名字。潘晓婳就像没听到一样,拉开门直接走了出去,临了还说了一句:“我去上学了。”

“花花——”

——如果有一天爸爸妈妈选择终止这段婚姻,你要相信这不是因为我们不爱你。

——我们想追求自己的幸福。

——如果有这一天的话,爸爸妈妈希望你能够理解,并且祝福我们……听说奔跑速度很快的时候,街景就像在后退,如果一直后退的话,她能不能回到从前?潘晓婳疯狂地加速再加速,她只想把自己甩回从前。

这是个信息化发展的时代,国家繁荣昌盛,每个国民有追求幸福的权利。所以离婚不是羞耻的,离婚是放弃已知错误,离婚是追究自己的幸福。爸爸也好,妈妈也好,他们都可以追求幸福,没错,他们追求幸福的做法无可厚非!可是他们都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了,谁来对她潘晓婳的幸福负责?

潘晓婳奋力把书包甩出去,书包砸在墙上重重落地,她早已泪流满面,她冲着墙壁喊:“我祝福你们!我祝福你们!可谁——来——祝福我?”